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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走窮途文天祥落難航洋海

  張世傑迎君卻說當下文天祥聽了城上的話,不覺大驚。思量此時無地可投,算來算去,隻有由通州出海一路,可以投奔;然而這一路卻是敵兵甚多,路上恐有不測。此處又非久居之地,隻得同杜、宗二人,跨上了馬,向通州一路而去。

  走不多時,天色已亮,隻見道旁一座古廟,三人下馬,入內計議,隻見裏麵先坐著一人,麻衣麻屢,戴一頂草冠,係一條草帶,手中拿著一根四尺來長的竹竿,挑著一塊三尺來長的白布,上寫著“漢族遺民星卜”六個字。

  天祥定睛看時,不是別人,正是謝枋得,不覺又驚又喜道:“難得疊山在此相遇,請問何以到此?”枋得道:“自從丞相去後,不久元兵就到臨安城內,可憐那一番淫掠,真是慘無人理,後來又聽得三宮北狩,那時張世傑來同我商量,後來聞得他航海而去,大約取道溫州,再圖恢複去了。不到幾日,元兵便去,可憐臨去那一番殺戮,真是天愁地慘,日月無光。那時我想雜在城中,徒死無益,因此改了冠服,變了姓名,混出城來,一路以賣卜為生,喜得無人盤結,故一路到此。不知丞相何來?”天祥也將別後之事告知。又勸枋得同去找尋二王,希圖興複宋室。枋得歎道:“天下事已經至此,一定無可挽回,我縱去也無益,還望丞相努力。”文天祥詫道:“何以疊山先生也出此言雲豈不聞‘一息尚存,此誌不容少懈’麽?”枋得道:“我豈不知此理,但我看得目下決難挽回,丞相可去盡力而為,我雖是芒鞋草履,須知並不是忘了中國,不過望丞相努力在朝,待我努力在野;丞相圖的是眼前,我圖的是日後。”天祥道:“日後如何可圖呢?”枋得道:“丞相此言,莫非疑我迂闊麽?你看元兵勢力雖大,倘使我中國守土之臣,都有三分氣節,大眾竭力禦敵,我看元兵未必便能到此,都是這一班人忘廉喪恥,所以才肯賣國求榮。元兵乘勢而來才致如此,丞相,你想置身通顯之人,倘且如此,何況那無知小民,自然到處都高揭順民之旗,簞食壺漿以迎胡師的了。古人有言:‘哀莫大於心死。’我們中國人人心一齊都死完了,如何不哀!我此去打算以賣卜為生,到處去遊說那些縉紳大族,陳說祖國不可忘,‘胡元’非我種族,非但不能推戴他為君,並且不能引他入中國與我混雜的,如丞相此去,可期恢複,固屬萬幸,萬一不然,我浮沉草野,持此論說,到處開導,未嚐不可收百十年後之功。”

  天祥聽罷拱手道:“先生真是深心之人,敢不佩服!”又顧杜、宗二人道:“我是受朝廷厚恩之人,不得不以死報,你二人既未受職,何不跟謝先生去?也可助謝先生一臂之力,這也是各盡其職,與委棄責任的不同。”杜滸道:“話雖如此,隻是師相此時無人作伴,好在謝先生這番後,弟子們都已聽見,從此隻要留在心上便是。”宗仁道:“弟子跟隨師相沒有幾時,何忍相離!弟子但願跟隨師相,以行師相之誌,謝先生之誌,少不得也要隨時留心。如今謝先生資此誌要行於草野,弟子們即秉謝先生之誌,行之於陣上行間,豈不是好?又何心遠離師相呢!”謝枋得道:“伯成兄之言甚是,我們隻要立定了主意,到處都是可行的,並且幾個人湊在一處,到一處不過是一處;縱使遊說動了,也不過是一處,何如大家分道而行,每人到一處,每人說動一處,就有幾處呢!”

  天祥道:“我從鎮江亡命到此,不知向何處去為佳,尚望高明指示。”

  杜滸道:“正是,聞得謝先生深通‘易’理,何不指示趨向?”枋得道:“景文兄何以也出此言?豈不知大易的道理,處常不過論的是修、齊、治、平之道;處變不過論的是天人之理,何嚐有甚吉凶?世俗的人動不動以為‘易經’是卜筮之書,豈非誣蔑了‘易經’麽?至於我變易冠服,以賣卜為生,這不過是要掩著靴子的耳目,暗中行我的素誌罷了。難道我也象那江湖上的人,搖了搖課筒,說什麽單單拆,拆拆單,去妄言吉凶麽!”天祥道:“話雖如此,但我們匆促之間,走到此地,實是尤處可奔,究不知從哪裏去好?疊山先生倘有高見,還乞示知。”枋得道:“此去通州,是沿海的地方,最好走動,那邊有可作為最好,萬一不妥,那裏貼近海邊,也可浮海而去。大約益王、信王,必是取道溫州,海路可以通得的,此是一條正路。若說江南一路,此時已沒有一片幹淨土,倘非兵力厚集,是斷斷乎去不得的。”天祥道:“然則先生此時到哪裏去?”枋得道:“君後蒙塵,妻子散失,我此時是一無牽掛,四海為家,可以說得‘行無定蹤’的了。”說罷,立起來,持了那布招牌。長揖而別。大有“閑雲野鶴”之致。天祥太息一番,與杜、宗二人,上馬向通州而去。這日到得高郵,已是黃昏時分。三人揀了一家客店住下,一路上風塵仆仆,到了此時,不免早些歇息。三人用過晚膳,就上床安歇。睡到三更時分,忽聽得門外人喊馬嘶。

  正在疑惑間,又不知是什麽人將房門打得一陣亂響,叫道:“快起來,快起來,元兵到了!”宗仁急起來開門看時,原來是店主人,氣喘籲籲的道:“元兵來了,你們快走吧,遲了他殺來,與我無幹。”宗仁方欲問時,那店主人已是一溜煙的去了。此時天祥、杜滸也都起來了,三人一同出外探望,忽見一隊元兵,一擁而入。三人急急閃在一旁,在黑暗的去處悄悄張望,隻見一個頭目居中坐下,便叫韃兵去搜尋各房。不多一會,捉到五七個人上來,內中還有兩個婦女。

  那頭目叫搜身,卻搜不出什麽來。頭目叫拉去砍了,隻留下兩個婦女聽用。三人看到此處,不敢久留,閃閃躲躲地要想混出去。誰知門外又來了一群韃兵,隻得回身摸到後院去,尋了尋並沒個後門。尋到馬房內,喜得三匹馬還在,隻是無路可出。抬頭看時,忽見馬房旁邊有一堵矮牆,已經缺了一角,那牆下堆著一堆斷磚零瓦,知道必是先有寓客在此逃走,三人隻得也逾垣出去,那三匹馬無從牽得出來,隻好棄了。

  於是三人徒步而行,暗中摸索,喜得這條路甚是僻靜,看看走至天明,並未遇見一個韃兵。天祥道:“天色要亮了,我們如此裝束,倘遇了韃子,斷難倖免,不如趁此時棄去長衣,改做鄉人模樣,還可以遮飾遮飾。”二人聞言道:“正該如此。”當下三人把外麵長衣脫了,隻穿短衣,又取些汙泥,略略塗汙了麵目,仍向前行,轉過彎來,卻是一條大路。

  此時微微的下了一陣小雨,一天陰雲,將太陽蓋住,辨不出東西南北,隻得順著大路走去。正走之間,忽遠遠的聽得前麵一片胡茄之聲,知道元兵又要來了,急得無地可藏,四麵一看,隻見道旁有一間燒不盡的房屋,七斜八倒的好不危險,三人冒險入內,蜷縮做一堆,伏了良久,聽得外麵一陣馬蹄亂響,一個韃兵舉起了手中槍,把那破房屋搠了一下,隻聽得潑刺一聲,卜筮(shi,音適)——用蓍草占卜。又倒下半堵牆,一塊殘磚,恰好打到天祥腿上,杜滸頭麵上幾乎也著了兩塊,幸得雙手抱著頭,隻打在乎腕上,忍著痛不敢聲張。等了半晌。外麵寂寂無聲,方才出來探望,見元兵去遠了,方敢出來。此時不敢再走大路,向斜刺裏一條小路而去,天祥腿上十分疼痛,杜滸、宗仁二人扶著,勉強而行,走到晌午時分,腹中饑餓難堪,更難行動,身邊又沒帶得幹糧,隻得坐在路旁小歇。

  正在無可奈何之時,忽見來了一群人,大約可有五七輩;也象是逃難的光景。宗仁迎上一步,拱手道:“列位可也是避兵到此的麽?”內中一個後生道:“正是。韃子的行蹤沒有一定的,你們坐在此處不走,萬一來了,如何是好?”宗仁道:“正是,在下昨夜倉皇出走,未曾帶得幹糧,此處又無飯店,我師徒三人,餓的行走不動,是以在此小歇。不知列位可曾帶有幹糧,乞賣些與我們充饑,不論價值。”那後生道:“兵荒馬亂的時候,吃的是最要緊,誰要你的錢財來,幹糧是有的,卻不肯賣。”內中有一老者對那後生道:“哥兒,不是這等說,我們同在難中,都是同病相憐的,我們既有在此,就該給些與他才是。”那後生聽了老者之言,便在囊中探出了六七個燒餅,送給宗仁。宗仁便問:“要多少錢?”那後生道:“我說過不要錢,是送給你的。”宗仁便請問姓名。那老者笑道:“我們同是國破家亡的人,逃避出來,不過得一日過一日,得一時過一時,想來大家總不免要作刀頭之鬼,你受了幾枚燒餅,還要請問姓名,難道還想有甚安樂的日子,供我們的長生祿位麽?還是希圖日後相逢,再行酬謝呢?我這個不過是行個小小方便,奉功你也不必囉嗦了,快吃了走路罷,提防韃子到了,連一日也活不成呢。”說著一行人自去了。

  這裏宗仁捧著燒餅,來獻與天祥,大家分吃了,略略好些。又歇了一會,方勉強起行。走不到十裏路,隻見迎麵一行人,飛也似的跑來,口中亂嚷:“不好了,不好了,韃子來了,快走吧!”天祥等讓過這班人,商量暫避。

  天祥道:“你二人走得動,快去吧。我是要死在此地的了。”宗仁道:“師相一人之身,所係甚重,何出此言?”說罷,不由分說,把天祥背在身上,向來路跑去。終是背著一人,走不大快,又不知後麵韃兵多少,正在心忙意亂之時,杜滸大叫道:“伯成兄,不要走了,有了避處了。”宗仁立定腳時,杜滸指著路旁一叢蘆葦道:“我們何不暫躲在那個所在,料來韃子總想不到那裏麵有人。”宗仁看時,那一叢蘆葦,果然生得十分周密,盡可藏得著人。便放下天祥,走下去撥出一條路,方才來扶了天祥下去。杜滸也跟了下來。天祥道:“我在此暫避,你二人可去了,等韃兵過後,再來此尋我未遲。”宗仁道:“這個如何使得!我是要在此保護師相的,不過景文兄不可在此,你須出去將我撥出的一條路,仍舊撥好,方可掩人耳目。不然,一望而知這裏有人了。撥好之後,可在就近再尋個躲避之處,等韃子過了,再到此處相會吧。”杜滸聽說得有理,便走了出來,收拾停妥,心中暗想:“與其去躲避,不如我在路上等他。他到時我方逃走,引他追過了此地;我縱被韃兵殺死,卻救了師相及伯成了。”打定了主意,就在路旁坐下。等了良久,方見一行韃兵,騎著馬,銜尾而來。隻因這一條是小路,兩旁多是荊棘蘆葦,所以不能散開走,隻得銜尾而行。杜滸望見了,發腳就跑,那為首的韃兵,便加上一鞭趕來,馬行的快,早被趕上,韃兵再加上一鞭,趕在杜滸前麵,方才下馬攔住要捉。杜滸道:“不要捉,我有些寶物,送與你買命如何?”這韃兵不懂得漢話,隻伸手來拿住杜滸。等後騎到了,內中有幾個原是漢人投降過去的,與杜滸傳了活,那韃兵點頭應允。杜滸便將纏在腰上的金珠,一齊取出,又撩起衣服叫他看過,並沒有了。隻看那韃兵又吱吱咕咕說了幾句話。那降元的漢奸,便代他傳話道:“這是我們的隊長,我們這一隊兵是昨夜到高郵時失路的,如今隊長見你這個人老實,不殺你。

  叫你引導我們到高郵去。”杜滸故作失笑道:“你們已經到了高郵,還問高郵呢?隻這條小路一直去,不到五裏遠近,便是高郵大路了,還用得著引導麽?”韃兵聞言,撇了杜滸,自上馬去了。

  杜滸回身尋著天祥、宗仁,告知此事,於是二人輪著背負天祥而走。走到酉牌時分,忽然傾盆大雨起來,苦得無處可避,隻得冒雨前行,行了半裏多路,見路旁一個墳堂。宗仁道:“好了,好了!我們有避雨的所在了。”

  背著天祥,走到墳堂之內,隻見裏麵先有兩個人在那裏避雨,旁邊放著兩擔柴,象是個樵夫模樣。三個進內也席地而坐,慢慢的與那樵夫說起話來,將真姓名都隱了,隻說是:“從高郵避兵而來,要到通州去。今夜沒有投宿的地方,不知此地可有客店?”樵夫道:“此地沒有客店,過往的人都是在廟宇裏投宿;但廟宇都在鎮上,遠著呢!天又下雨,恐怕趕不上了。”宗仁道:“不知二位尊居何處?可能借住一夜麽?”樵夫道:“我們家不遠,等雨小了,可以同去,不過簡慢些。”天祥道:“隻是打擾不當。”

  說話間雨也住了。於是一同起行,宗仁依舊背上天祥,此時天色夜了,黑月月的走了一裏多路,方才得到。樵夫敲開門,讓三人入內,一麵燒起火來,讓三人脫下濕衣去烘;一麵盛出飯來,三人吃畢,宗仁在腰間摸出一塊零碎銀子,酬謝了樵夫。又問起:“此去通州還有多少路?此地可有轎子?”樵夫道:“這裏去通州,隻有五十裏路,轎子是沒有的,你們想坐轎子麽?”宗仁道:“我二人並不要坐,隻是這位先生傷了腿,走不動了。”樵夫道:“那麽是為走不動要坐的,不是為的要裝體麵,這就好商量了。”宗仁道:“本來不是要裝體麵,隻要一頂小轎就好;不然就是山轎也使得。”樵夫道:“都沒有,我家有一隻大籮筐,盡可坐得下一個人。明日請這位先生坐上去,我兄弟二人抬起來,不到一日,就可趕得通州了。”說得三人都笑起來。然而想想除此之外。更無別法,隻得依他而行,一夜無話。次日早起,晨餐已畢,樵夫取過一隻大籮筐,拴上了繩索,請天祥坐上去。樵夫兄弟二人抬著先走,杜、宗在後跟隨,果然申牌時分,便到了通州。天祥索性叫抬到海邊,始取些碎銀子謝了樵夫,尋了一號海船,向溫州而去。且說當日派益王鎮廣州,信王鎮福州,那時江西道路梗塞,故益王也同了信王一起,從陸路取道溫州而去。走到半路時,忽報說元兵已破了臨安,遣鐵騎追來,楊淑妃大驚,急請駙馬都尉楊鎮,帶兵數千斷後。自家同了兩位小王,輕車輕騎先行,到得溫州,十分狼狽。不到幾日,又報道楊鎮兵敗,被元兵虜去了。楊淑妃十分驚慌,忽報直學士陸秀夫帶兵二萬來護駕,楊淑妃方才稍定,隻得垂了簾子,隔簾與陸秀夫答話。秀夫道:“此時臨安已失,論理兩位王子,早當就藩,但以時勢而論,不宜即去。且在此處紮住,待過了幾天,臨安百官,總有到此的,大家會齊了從長商議,再定行止為是。”淑妃道:“便是奴也是這個主意,故此在這裏守候多天。先生一路辛苦,且請退出歇息吧。”秀夫辭了出來。不數日陳宜中也到了,臨安百官陸續到的倒也不少,大家會著議事。陳宜中道:“今三宮北狩,國不可一日無君,益王係度宗長子,宜即皇帝位,以鎮人心。”眾人都道:“是。”於是大家同去稟知楊淑妃。淑妃道:“沒有太皇太後的懿旨,如何使得?先生等可從長計議吧!”陳宜中等又議了多時,議定了奉益王為天下兵馬都元帥,信王為天下兵馬副元帥,同行監國。

  楊淑妃隻得依了。群臣遂進了監國之寶。

  又過了多天,張世傑到了,請駕由海道到福州。此時溫州風聲甚緊,百官多主張此說。於是楊淑妃帶了二王百官一同登舟,向福州進發,方才出海,恰好又遇了文天祥的船。當下天祥過船相見,各各下淚。喜得一帆順風,不數日已到了福州。一行人舍舟登陸,都在大都督府駐定。天祥、宜中、秀夫、世傑等又聯銜請益王即位。楊淑妃仍以“未奉懿旨”為辭。文天祥道:“以淑妃及益王之位分而論,自當以太皇太後為重;以宗社而論,則太皇太後為輕。今請益王即位,係為宗社計,雖太皇太後亦不能以無詔見責。”群臣同聲道:“文丞相之言是也。”楊淑妃拗不過,道:“任憑諸位先生意思便是。”於是群臣擇定五月朔日,奉益王即位於福州。改福州為福安府。就將大都督府正廳改為垂拱殿,便廳改為延和殿。即位之日,遙上德佑帝尊號為孝恭懿聖皇帝,改元景炎,進封信王為廣王;封陳宜中為左丞相,兼樞密使,都督諸路軍馬;文天祥為右丞相,兼樞密使,信國公;張世傑為樞密副使,越國公;其餘百官俱加一級。獨是陸秀夫因與陳宜中不合,未曾升遷,仍供舊職。群臣又擬尊楊淑妃為皇太後,嚇得楊淑妃在簾內顫聲說道:“眾先生,千萬不可。”不知楊淑妃為何大驚,還說出甚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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