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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試弩弓陳音顯絕藝 叩劍術衛茜闡微機

  話說陳音見蒙傑大戰裏璜,正在出神。忽見兩人中一人落馬,吃了一驚。

  定睛看時,卻是裏璜被蒙傑的刀尖劃開臂上的層甲,吃了一驚,手便慢了。

  蒙傑一刀杆,將他敲下馬去。裏璜爬起,拾起金錘,含羞牽馬而退。蒙傑勒馬退歸本隊。本隊中突出一騎,攔住道:“我與你見個高低。”蒙傑見那人生得黑麵有光,黃須倒卷,身上無甲,隻穿一件短衣,十分破爛,頭上無盔,隻紮一塊青布,跨下一匹黃色劣馬,手中一杆虎頭鏨金槍,腰懸一條紫銅銅。

  蒙傑哪裏把他看在眼裏?便轉到當場,橫刀以待。那人把虎頭槍一擺,劈麵刺來。蒙傑把刀隔開,乘勢滾進,橫砍直劈。那人一技槍,左盤右旋,也是神出鬼沒,直戰到一百餘合,兩旁的人都看呆了。那人忽然把槍一掩,把馬一夾,敗下陣去。蒙傑殺得高興,那裏肯舍?驟馬追下,恰恰馬頭連著馬尾,蒙傑揚起九環刀,照腦後砍去。那人霍地掉轉身,左手持槍,隔開刀鋒,右手耍的一鐧,打中蒙傑左肩。蒙傑負痛而退。

  衛英見了,隻氣得眉豎眼睜,剛跑出隊,見右隊中一人,聲如巨雷,大吼道:“胥彌在此,快來領死!”眾人認得是胥犴之子,齊聲喝采。胥彌手握蘸金斧,飛奔而來。那人不慌不忙把虎頭槍一彈,槍尖起花,直撲胥彌的咽喉。胥彌並不招架,頭一偏恰恰躲過,蘸金斧已橫腰掃來,喝聲“著!”

  那人並不收回槍頭,隻把槍的尾梢一撥,撥開一邊。胥彌性起,揮斧惡戰。

  那人舞槍相迎,斧頭到處,山嶽立傾,槍影飛來,蛟龍遠避。二人命拚性賭,百合以外,毫無上下。不但兩邊的人喝彩不絕,就是越王,也是連連地點頭。

  那人戰胥彌不下,心生一計,把馬一兜,跳出圈外,向空地跑去。胥彌揚起金蘸斧,拍馬追下,看看追近,雙手舉斧,劈頭蓋下。那人陡地把馬一勒,閃身躲過,胥彌連人帶斧,撲到那人懷中。那人輕舒猿臂,把胥彌摘離雕鞍,向地下一擲,隻跌得麵腫血流。四圍齊聲喝彩,臂彌掙起,拾斧歸隊,那馬自有人帶住。衛英方欲出馬,右隊又跑出一人,揮戈便戰,被那人一連幾槍,殺得盔歪甲散,敗回本隊。那人一口氣直殺敗左右兩隊一十八人,喝彩之聲,上下哄成一片。

  陳音歎道:“好勇將!”衛英按捺不住,手挾雙戟,拍馬向前。那人見了,劈麵就是一槍。衛英把乾一架,道:“且慢。”那人道:“有何話說?”

  衛英道:“你連戰十八人,想來氣力乏了,贏了你,也不算本事。”那人笑道:“我與你戰三百合,怯戰的非丈夫。”說著,一槍刺來。衛英大怒,把戟往下一叉。那人不肯著手,把槍收回,一個烏龍探爪勢,向衛英左肋下飛來。衛英左手的戟,向那槍杆一攬,碰開尺餘;右手的戟早已風車般快,直撲那人的肩窩。那人肩窩一閃,恰從戟尖閃過,把槍舞得騰雲掣電相似,一手緊一手。衛英急把雙戟展開,恰如兩條蛟龍,搖頭擺尾,攪成一片。二人戰四十餘合,忽見司令官手掌令箭,跑到垓心,大叫道:“大王有令,二位且慢。”二人聽了,霍地把馬縱開,停住手,跳下馬來,把槍戟插在地下,係好了馬,隨著司令官走到廳前叩頭。越王問那人道:“爾姓甚名誰?那國人氏?”那人道:“小人曹淵,本籍秦邦,寄居吳國,頗有家私。不料近年來,家中人口相繼死亡,家財耗盡,在外飄零。”說著眼中滴下淚來。越王道:“你既有這般本事,何愁不能顯達?為甚弄得這樣難堪?”曹淵道:“要顯達,非錢不行,本事全無用處。”越王點頭歎息,命人取了一副細鱗熟銅鎧,一頂撒纓爛銀盔,一根鍍金勒甲帶,一雙黃皮襯底靴,吩咐二人起來,著曹淵到帳後結束。少時好了,出來叩謝,司令官手擎令箭,傳令複戰。二人得令轉身就走。越王又叫道:“且慢。”二人轉身,重行跪下。越王道:“你二人的馬,想也乏了。可一並換過。”二人謝過,便有人從帳後牽出兩匹戰書,鞍鐙俱全。二人正要上馬,越王道:“且慢。孤看你二人氣概,都是虎將。孤王正需人之際,唯恐二虎相爭,必有一傷。若就此不戰,又不足以服眾人之心。你二人隻可爭強鬥勝,不可有傷性命。違孤旨意,雖勝不錄。”

  二人領諾。越王便命就此上馬,二人扳鞍而上。曹淵結束一番,方顯出英雄氣象,合場的人無不稱讚。

  到了原處,曹淵抽起槍,衛英抽起戟,那兩匹馬自有人牽過。衛英因蒙傑為曹淵所傷,含著忿恨,曹淵因越王加恩賞賜,整起精神。二人槍戟並舉,重戰起來。真是兩條龍激水,一對虎爭餐。越王又命人擊鼓助戰,隻殺得陣雲亂卷,殺氣騰空。直戰到二百餘合,難定輸贏。四圍喝彩之聲,轟雷一般。

  越王也立起身來,看得呆了。將台上也大叫:“好鬥!”到底衛英本事,另有秘傳。兩枝戟出神入化,愈戰愈緊。曹淵覺得有些招架不來,深恐敗於衛英之手,失了光彩,又戰了二十餘合,把虎頭槍向外一吐,蕩出空隙,勒馬便走。衛英知道他必有計,笑道:“怕你不算好漢。”驟馬追去。八個馬蹄,翻盞撤般在草地裏緊湊相逐。曹淵見衛英趕近,暗取銅銅在手,把韁繩一抖,忽的閃在旁邊,衛英的馬,一直突過前頭。曹淵滿心歡喜,揮起銅銅,覷得親切,向衛英背心打去,喝聲“著!”衛英卻早防備,趁鞭未下,忽的棄了右手的戟,扭轉身軀,伸手正接過正著。冷不防奪銅在手,呼的一聲,向曹淵打去。說時遲,那時快,曹淵隻得把頭一偏,將台上卻鏜鏜地鳴起金來,揮動白旗。衛英隻得收手,嚇得曹淵一身冷汗。此時人山人海,喝彩之聲,直是驚天動地。越王立在那裏,也是搖頭叫險。二人見鳴金止戰,一齊跳下馬。衛英拾了戟,牽著馬,上廳跪下。越王見衛英英勇絕倫,再三稱讚,賞了一副黃金盔甲,立時升為大將,為諸稽郢之佐,曹淵也封為列將,兩匹馬就賞了二人,二人叩頭謝恩退下。曹淵心服衛英,便隨衛英來與陳音等相見。趙王又傳肯彌、蒙傑、裏璜、司馬彪、薛耀德、雍洛、皋愕等上廳,各有賞賜。眾人叩謝下來。越王暫時退帳,用些茶點。

  駕到箭棚,演試弓箭。二百四十步設一箭垛,塗了三個紅心。眾人報名,挨次而射。有中一箭的,有中兩箭的,甚至有一箭不中的,隻有肯彌、薛耀德、蒙傑、司馬彪連中三箭。衛英來射時,請將箭垛移至三百二十步,一連三箭,俱透紅心。鼓聲不絕,眾人喝彩。曹淵挾弓而上,正要放箭,忽見空中一群飛鳥,聯翩斜掠而過,一聲高喝:“我射活的!”嗖的一箭,當頭一鳥,應弦而落。看的人齊聲叫好。越王方悅,衛英上前道:“臣能一箭雙貫。”

  隨即搭上箭,拽滿了,左手上揚,右手撤直,喝聲“著!”弦聲響過,果然雙鳥貫胸,帶箭落下。喝彩之聲,如雷貫耳。越王對著文武道:“楚之養由基,不過如是。”群臣稱賀,二人退下。陳音帶了臂弓,叩請道:“臣聞楚之潘黨,力穿七紮。臣之弓力,可穿十紮。”越王即命人取了十副鎧甲,架在三百二十步。此時看的人都紛紛私議道:“鎧甲十紮,要想一箭穿透,隻怕未必。”話聲未了,呼的弩聲一響,一枝箭直透出十紮之外。驚得眾人目瞪口呆,連彩也喝不出。共是三枝箭,枝枝透過。越王大喜道:“任是銅牆鐵壁,何愁不摧?”陳音複奏道:“弩箭所至,獸不及走,鳥不走飛。請大王麵試。”越王道:“演武場中,何來鳥獸?”恰巧,一雙皂雕橫空而起,陳音當的一箭,喝道:“穿它左翼!”皂雕帶箭墜於場外裏許。有人飛奔去拾來呈上,越王一看,果然左翼洞穿,大加讚賞。左右兩隊的人,莫不驚服,哪一個還敢上箭比射?越王頒了賞賜,大奏軍樂,上了寶輦,文武擁護回宮。

  陳音約了曹淵,到了家中。此時陳音另有住宅,甚是寬敞,服役的人也很多。置酒款待,利穎在座,便把那年盜馬的事說了。大家狂笑,曹淵也笑了一笑。陳音道:“曹大哥的尊眷可在此地?”曹淵道:“流落此地,於今三年矣。”陳音道:“敝處房屋尚多,不多移來暫住,再圖奠居。”曹淵生性直爽,起身稱謝。陳音命人同著曹淵去接,曹淵一妻二子,還有一個女兒,名叫素蕙,現年二十三歲,十分嬌豔。韓氏娘子甚是喜愛。

  陳音數人日日各勤職守,盡心教練。忽聽吳王殺了伍子胥,趙王大喜,便與範蠡、文種,謀伐吳國。文種道:“子胥雖死,吳兵尚強。我國受吳大敗,軍心久怯,士氣不揚,須殺三牲以告天地,殺龍蛇以祀川嶽。一則天地嗬護,川嶽效靈;二則宣示殺氣,振作兵心。”越王道:“三牲自是易事,要殺龍蛇,卻是萬難。”文種道:“落雁山中,有一毒蛇,屢害行人。赤沙湖裏,有一孽龍,疊著妖異。大王詔示群臣,自有能人應命。”越王準奏,頒發一道詔命:有能斬除毒蛇孽龍者,不次升用。詔命一下,就有許多人分頭任事,或是明攻,或是暗取。無奈那龍蛇,都是千百年的妖物,不但於它毫無損傷,反丟了多人性命。轉把龍蛇觸惱了,落雁山一帶,被那毒蛇噬人畜,踐禾苗,蹂躪殆遍;赤沙湖一帶,被那孽龍掀波湧浪,周圍四五十裏,通成澤國,一片汪洋,水勢有增無減。

  越王心中十分著急。陳音此時,同了寧毅,向範蠡稱揚衛茜的本事,若蒙大王赦其小罪,責以大任,必能盡除孽怪。如不見效,甘與同罰。範蠡允了,對越王奏道:“大王平日憂慮吳國莫邪之劍,吳鴻、扈稽之鈞,不能抵禦。今又龍蛇為害,百計難除,臣近聞甫林有一處女,姓衛名茜,就是大將衛英之妹。此人精通劍術,隨身有一盤螭劍,即黃帝時的曳影,劍鋒指處,無物可當。伏乞大王宣請前來,教練劍術,何患鉤劍不敵,龍蛇不除耶?”

  越王道:“衛英之妹既有如此異能,何不早奏?”範蠡奏到:“隻因曾在西鄙,挾祖父之仇,激殺楊祿第一家。大王曾有榜文,四處緝拿,因此不敢冒昧呈請。現今龍蛇為患,勢甚披猖。衛英、陳音等向臣柬請,如衛茜到來,不能收伏,甘與同罪。臣念殺死楊祿第是激於親仇,事雖不合,情尚可原。當此用人之際,伏懇施恩,赦其小罪,稗得效力,責以大功,社稷之福。不然,衛茜既抱奇異之才,若是逼仰太甚,恐一旦為敵國所用,複患何堪設想!”

  越王沉吟一會,道:“才固難求,法亦當立。若招來之後,仍是無效,將如之何?”範蠡奏道:“任而不效,按律治罪,彼亦無怨。”越王允奏,先傳了一道赦書,後備了一道宣詔,命牙將武倫捧詔,往甫林宜請。陳音、衛英同寫了一封書,派一妥人,開了居址,同武倫前往。不一日,到了南林,尋著衛茜,把詔旨書信呈遞。衛茜見了,心中感悅,即隨武倫動身。

  武倫二人坐車,衛茜騎驢,行經山陰道上,兩旁竹影橫斜,濃翠欲滴,薰風習習,爽氣撲人。突見一個自發老翁,趨至驢前,拱手道:“來者可是南林衛茜?”衛茜見了老翁生得清奇,問得突兀,應道:“正是。”隨即跳下驢來道:“老翁有何見教?”老翁含笑道:“有何奇技異能,敢應越王之聘?特來請試。”衛茜道:“小小技能,何敢自誇奇異?老翁既欲賜教,但憑尊便。”老翁隨手向竹林中挽取竹枝,如摘腐草一般,意欲來刺衛茜。所折竹枝還未墜地,衛茜早將竹梢折在手中,向老翁咽喉刺去,老翁大吃一驚,措手不及,丟了竹枝,將身一縱,飛在一株大樹上,指著衛茜道:“你在崆峒山時,日日逐殺我的子孫。下山之日,滿擬報仇,恨未得手,今日又幾為你所傷,眼見此仇難報,容再後會。”說罷,化為白猿,長嘯一聲而去,轉眼已不見了。後來蜀漢周群遊蝸山采藥,見白猿從絕峰而下,對麵挺立。周群抽身上佩刀,向白猿砍去,白猿化為老翁,手中執一玉版,長有八寸,遞與周群。上皆圖緯曆數之術,自雲生時不知年月,軒轅時始學曆數。黃帝之史容成風後,皆其學徒。周群後來曆術日精,皆出自白猿所授。當時衛茜聽了白猿之言,知是初到崆峒山學習劍術之時,紫霞、赤電日日引去逐刺猿猴,將及一年,算來所傷不少,心中才明白下山時所遇的老婦,是白猿所化。此時武倫見了,好不驚異。衛茜上了驢兒,一同起行。武倫於一路之上,奉為神明,絲毫不敢怠慢。進了都城。武倫自去複詔,衛茜徑到衛英府中候宜。

  兄妹相見,喜慶自不必說。陳音等都來聚敘,十分高興。

  次晨,越王傳宣衛茜上殿,兩旁文武侍立。衛茜拜舞畢,謝了赦罪之恩,俯伏在地。越王命衛茜起立,見衛茜生得蛾眉犀齒,瓊鼻脂膚,嫋嫋婷婷,異常嬌豔,卻不信有偌大的本領,賜了坐位,問道:“劍術之道若何?”衛茜道:“其道甚微而易,其意甚幽而深,道有門戶,亦有陰陽,開門閉戶,陰衰陽興,凡手戰之道,內實精神,外示安俠,見之如好女,奪之如虓虎。布形候氣,與神俱往。杳之若日,偏如騰兔。追形逐影,光若仿佛。呼吸往來,不及法楚,縱橫順逆,目不及瞬。聞斯道者,一人當百,百人當萬。王若不信,願請試之。”越王聽了,半信半疑,隨即傳集勇士百人,就在丹階之下,各持長槍大戟,當殿演試。衛茜立起身,緩步下階。眾勇士一聲口號,騰步向前,四圍槍戟,麻木般向衛茜攢來。不但兩旁文武替衛茜擔驚,就是陳音等深知衛茜的本領,此時卻是一雙空手,心中也替衛茜捏一把汗。卻見衛茜不慌不忙,伸手如神龍探爪,騰步似猛虎翻身,頃刻之間,連奪三五十枝槍戟,紛紛擲於地下。越王狂喜,急命勇士各退。兩旁文武,驚得瞠目結舌。陳音等也是心悅誠服。衛茜卻麵不改色,氣不略喘,從從容容,升階而上。複命坐下,越王即加衛茜之號,名曰越女。意是此女唯越獨有,以誇顯異也。即時傳詔,委衛茜斬除孽龍毒蛇,軍士聽便調用。衛茜領命,起身叩謝,越王退朝。

  衛茜同衛英約齊陳音、曹淵、司馬彪、蒙傑、雍洛,齊到府中,探問孽龍毒蛇之事。雍洛道:“我曾隨著那班人去過的。毒蛇是親眼見過,粗有十圍,其長難以尺計。頭生一個紅肉角,渾身黑白兩色,錯雜成斑。刀箭著身,毫不知痛。吐信之時,毒氣直射,人若觸之,立時昏倒。穴在落雁峰下,兩頭皆通。那孽龍卻不曾見得清晰,前次那班人去撩撥他時,隻見波濤矗立,水頭隱隱有一黑凜凜的物件,搖頭擺尾,濤吼如雷,浪翻似墨,眨眼之間,周圍十餘裏,通被水淹。近來直淹了四五十裏。”眾人聽了,莫不以為怪異。”

  陳音道:“姑娘想來,可能製伏得住它?”衛茜道:“這兩樣東西不過是兩間乖戾之氣所生,卻不是甚麽靈物,曾經修煉得道,沉鬱多年,一朝發泄,便要蹂躪土地,陷害人民。文大夫說要殺來祀川嶽,以宣殺氣而振軍心,不為無理。諒這兩個蠢惡之物,不難除它。”正是:禹王昔日曾驅放,越女今朝盡斬除。

  不知衛茜如何除以二毒,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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