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詩選注

49、曲江二首

　　一片花飛減卻春，風飄萬點正愁人[一]。且看欲盡花經眼[二]，莫厭傷多酒入唇[三]。江上小堂巢翡翠，苑邊高塚臥麒麟[四]。細推物理須行樂[五]，何用浮名絆此身[六]？

　　這兩首詩亦作於乾元元年春任左拾遺時。雖身居諫職，而誌不得行，故不免滿腹牢愁。看似傷春，實感人事。

　　[一]方回曰：“起二句絕妙。一片花飛且不可，而況於萬點乎？”減卻春，減了春色。

　　[二]欲盡花，將盡之花。杜甫《閻山歌》：“鬆浮欲盡不盡雲，江動將崩未崩石。”欲字與將字互文。經眼，猶過眼。經字下得細，因為寫的是飛花。

　　[三]傷多酒，過多之酒，即超過飲量的酒。齊已《野鴨》詩：“長生緣甚瘦，近死為傷肥。”

　　傷肥亦即過肥。前人有的解為“傷心之事多於酒”，誤。此二句為上五下二句法，當在花字、酒字讀斷。

　　[四]安史之亂，曲江建築多被毀，公卿多被殺。小堂無主，故翡翠來巢；高塚絕後，故石獸仆臥。苑，指芙蓉苑，在曲江西南。杜甫往往用麗句寫荒涼，這也是一例。

　　[五]此句承上二句來。物理，指事物之盛衰變化而言。見得有盛必有衰，春之來去，人之生死，也是物理之常，故應及時行樂。

　　[六]浮名，虛名。有屍位素餐之慨。王嗣奭雲：“名乃名位之名。官居拾遺，而不能盡職，特浮名耳！”甚確。徐而庵雲：“詩作流連光景語，其意甚於痛哭！”又雲：“此不是公曠達，是極傷懷處。大率看公詩，另要一副心肝、一雙眼睛待他，才是。”這話也很有見地。

　　朝回日日典春衣[七]，每日江頭盡醉歸。酒債尋常行處有[八]，人生七十古來稀[九]。穿花峽蝶深深見，點水蠟蜒款款飛[一〇]。傳語風光共流轉，暫時相賞莫相違[一一]！

　　[七]朝回，退朝回家。典，典當。是一種用實物作抵押的貸款形式，利息很重。當春日而典春衣，明已無物可典。窮極，亦無聊之極。下句正申明典衣之故，是為了買醉。

　　[八]是說隨便走到哪兒都欠有酒債，因為每天都是“不醉無歸”的“盡醉”。

　　[九]這句又說明盡醉的緣故。這種人生觀是消極的，在杜詩中極少見，但也可以看出他此時處境的惡劣和心情的苦悶。這句詩已成流行的口頭語。

　　[一〇]二句寫曲江春景。蛺蝶，即蝴蝶。不用蝴字，是平仄關係。蛺蝶戀花，回壞來往，故日“穿”；靖蜒蘸水，一觸即起，故曰“點”。見，同現。深深現，謂忽隱忽現，或如隱如現，因為蝶身就有花紋。款款飛，猶緩緩飛。寫靖挺之遊戲從容。

　　[一一]二句用擬人法。傳語，猶傳告。共流轉，猶共盤桓。莫相違，不要拋人而去。即“花飛有底急？老去願春遲”意。——王嗣奭日：“此二詩蓋憂憤而托之行樂者。時已暮春，至六月，這出為華州椽（即華州司功參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