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舞會上逃走的女郎紅棉的紅一舞會上搖曳的燈光還在,我對麵的舞伴卻不知去向。音樂聲又起,我這才發現自己一個人站在場中央已經有一會兒了,有一束紫色的光,意味深長地照在我身上,我停留在原來的地方,我想,任逸肯定去去就來,很快會回來和我接著跳這支舞的。
剛才我告訴他,我看到人群中有一個女人,長得很像王嬌韻。
他說他去去就來。我們的手輕輕鬆開。
"……長長的寂寞海岸線/高高的蔚藍的天/我們已走得太遠/已沒有話題/隻能對你說/你看你看/月亮的臉偷偷在改變……"溫柔的女聲,如泣如訴,在搖動的人群頭頂盤旋,像一隻濕漉漉的全身布滿白色羽毛的鳥,它忽高忽低地飛著,燈影裏有它翅膀的投影,那道淡褐色的暗影從一個人臉上,傳到另一個人臉上,很快地,又向下一張臉掠去,一切都在快速變化之中:人群、麵孔、手、飛舞的裙擺、閃亮的鞋尖,它們迎麵過來又飛快閃過,剛閃過去又像回放的電影那般,又重新閃回。
隻有我站在原地沒動。
音樂的潮水退去,人群退去,燈光退去,偌大的場地忽然間隻剩下我一個人,顯得極其怪異。有個小夥子上去唱歌,拿過麥克風唱的是一首老歌,"你未曾見過我/我未曾見過你/年輕的朋友一見麵/情投意又合",很多人會唱這首歌,跟著一起唱,我站在那裏像根木頭。
直到兩個舞曲過去,任逸也沒回來。
我坐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悶頭悶腦地喝可樂。
那個戴墨鏡的女郎就坐在我對麵(她在如此暗的光線下,居然戴著墨鏡!),她遠遠地衝我神經質地一笑。我全身的皮膚都繃緊了。我想,這個名叫夏雨薇的電影明星,神經大概有些不正常吧。
任逸終於回來,可看上去有些垂頭喪氣。我問他:
"追上了嗎?"
"什麽呀,早溜沒影兒了。"
"是那個人嗎?"
"從背影看,倒是有點像,但也不能確定。"
我拿過一個易拉罐,拉開,往杯子裏倒可樂。"沒點本事人家能騙走你們那麽多錢嗎。"
"是呀,"任逸在我身旁坐下來,"累死我了。"
電影明星已經不見了,她剛才坐過的座位空著,很快地,有個男人坐在那裏,像是在等人。任逸送我回房間,一路上我們幾乎沒有說話,在電梯裏他吻了我,也還是沒說話。
"抽空給紅棉打個電話吧,"任逸說,"好朋友別鬧別扭。"
我說:"我們之間的事,你別管。"
他又沉默了,直到把我送到房間門口告別。
我的同屋正在衛生間裏洗澡,收音機正開到調頻台,我注意到這個時間正是紅棉主持的那檔節目。節目裏正放一首旋律特別難聽的歌,這麽難聽歌紅棉怎麽會選。
正想到這兒,同屋裹著大白毛巾濕漉漉地出來了。
"你回來啦?"她說。
二 第二天下午,我逃會了。從安靜的會場上逃跑出來,對我來說還真有幾分驚險,因為我一向是個遵守規矩的女人。我知道下午任逸在家做一份報告,我在會場上坐著,心卻早就飛走了。
我給自己找了各種各樣的理由,我對自己說,我得跟他談談,問問他紅棉到底出了什麽事。我乘酒店門口的出租車逃走,除了手機什麽東西都沒帶,連外套都沒穿,在車上給任逸打電話,讓他在家門口接我,順便付車錢。
車上正放著許巍的新歌《禮物》,景物被這首歌染上了一層別樣的顏色。電話通了,任逸果然在家,他說我下樓來等你,你真的一分錢都沒帶就滿世界亂轉?我真服了你了。
車子很快開到任逸家門口。
我看見他仍穿著那件黑毛衣,一隻手插在褲子口袋裏,很安靜地站在一旁等我。
汽車在玻璃門前停穩,任逸略彎下腰,從前車窗遞進一張票子。
"玫瑰,"任逸說,"你不是說你不敢溜出來嗎?"
"是啊,我也不知道我今天怎麽了。"
任逸扭過臉來,看了我一眼。目光溫柔,讓人喜歡。
任逸收好司機找回的零錢,摟著我的肩往樓裏走。在電梯上,他用力摟了一下我說:"你穿得太少了。"
他家住的地方很高,還差一層就到頂層了。我們在門口換鞋,進了房間。我看見他書桌上擺著些零亂的草稿,電腦開著,看來正在工作。
"我突然闖了來,吵到你了吧?"
"沒有沒有。"任逸說,"工作是第二位的,你是第一位的。"
"你好會說話啊。"
"想你了。"
說著,身體抵過來,將我抵在窗口。我們在半開著的窗簾前接吻,窗簾很漂亮,將我們框在裏麵,就像戲裏的一個片斷,與現實有些距離似的。他的手很溫柔地將我胸前的紐扣解開,他低著頭,俯下身,我聞到他頭發上沙宣洗發水的香味。
眼前再次出現我和羊岩被人錄像時的情景:金黃色的房間裏,亮著一盞造型獨特的壁燈。我看見女人的正麵,由於光線關係,她的皮膚像鍍上一層金,男人隱在光線暗處,隻見他的兩隻手在那施了鉑金的表麵遊走,女人發出歎息一樣的呻吟聲:"紅棉的事,你知道嗎?"
"紅棉怎麽了,她不是把店關了,又回電台去了嗎?"
"知道為什麽嗎?"
"為她了小朱喜歡?"
"是,但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我懷疑她另有原因。"
"行了,別想那麽複雜好不好。我比你了解紅棉,他不是一個複雜的人。"
三 我們躺在床上聊天,忘記了時間,等想起來的時候,發現外麵的天已經黑了。
他摟著我,問我想到什麽地方去吃飯。我卻想起昨天遇到的那個女人,我問任逸舞會上見到的那個女人到底是不是王嬌韻。
任逸很無奈地說,"現在還不能肯定。"
"就是說,替公司追到那筆錢沒希望嘍?"
"也許有,也許沒有,很難說。"
他湊過來吻我的臉,我們再次討論起該到什麽地方去吃飯,就在這時,電話鈴響了,是焰凡打電話來約我倆出去吃飯,順便交換一下那女騙子有關的線索,爭取早日破案。
我一聽"破案"字樣,立刻就來了精神,一邊穿衣服一邊催促任逸趕快起床。
任逸用手摸著我的後背說,"親愛的,我真不想去。"
"去吧去吧,反正再忙也得吃飯啊。"
我已穿好衣服,正轉來轉去找我的襪子。
任逸躺在床上,懶洋洋地說:"就想和你在一起,兩個人在一起。"
"以後有的是時間兩個人,現在呢,破案要緊。"我把襯衣、褲子之類一股腦地扔給他,催他快穿。
"破案……要命。"
我聽到他嘴裏很小聲地嘀咕。
四 焰凡約我們在國貿附近的一家餐廳見麵,餐廳很大,需要乘滾動電梯到二樓去就餐。二樓大得好像購物廣場,數盞大型水晶玻璃吊燈,像倒置的聖誕樹一樣美麗。
人變得很小,布滿了各個角落,都在埋頭吃東西,有的甚至吃得滿頭大汗,這裏的菜看來很好吃。
在角落裏,我們找到了正巴巴地盼我們來的小個子男人焰凡。
我們把昨天在舞會上遇見王嬌韻的事,跟焰凡一說,他很興奮,眼鏡不斷地往下滑,用手指蘸著茶碗裏的淡茶,像真正的偵察員那樣在桌麵上畫著地圖。
穿民族服裝的小姐把菜一盤盤端上來。
任逸說,天冷,要一小瓶白酒吧。
小姐就去拿白酒。
還有湯。
菜的味道的確很不錯,難怪有這麽多人特意趕過來吃。我不喝酒,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吃一碗米飯再說。菜好一定得配米飯,若是喝酒的話,菜的味道全被烈酒掩蓋了,滿嘴酒氣,臉紅心跳,反倒什麽也吃不著。
酒桌上喝酒的人實際上是不怎麽吃菜的,隻要有酒就成。
焰凡不時推一下他鼻梁上正在下滑的眼鏡,喝著小酒,侃侃而談。
"破案這種事,最重要的是要膽大心細,急是急不得的。"他"滋"地抿了一口酒,接著說:"另外還得開動腦筋,要知道,我們的對手是一個既狡猾又狠毒的女人,我們需要和她鬥智鬥勇,光憑蠻幹是不行的。"說到這兒,他又"滋"地抿了一口酒,他就這麽"滋"一下,分析一下,足足分析了兩小時,人已微醉,別說"破案",就是走回家我看都有點困難。
返回酒店的時間是晚上10點23分,我沒讓任逸送我,而是直接打車返回的。
在路上,我想起就在幾星期前,焰凡還四處打電話,張羅著幫王嬌韻出書的事,現在倒又變成"破案"、"破案"的了。他總是在做無用功,表麵看起來這類男人好像很忙,但總是忙不到點上,一輩子忙忙碌碌,勞而無功。
我在酒店大堂的電梯旁,意外地遇見巫美麗。她正和一個男的挽著胳膊,準備上電梯。看到我之後,很迷人地笑起來,說:"嗨,好久不見了。"
"好久不見。"
這時候,電梯來了,巫美麗和那個男的,還有我,三人上電梯。
巫美麗湊近我說:"安棟那家夥找過你吧?別理他,神經病。"
"我……"一句話還沒說完,他們兩個已先到了,巫美麗說了聲"我們到了,再見啊",人就不見了,我猶豫著該不該給安棟打個電話,告訴他有關巫美麗的事。
想了一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電話還是不打的好。
我記得巫美麗曾說過,她就是喜歡跟不同男人睡覺,每當認識一個新男友,就要把前麵那一位甩掉,不管他有多好,舊男友就是不能要,要甩掉。
電梯門開,四周靜悄悄的,走廊裏空無一人,我回到房間,房間裏亦沒人,同屋不知到什麽地方去玩了,床邊堆著她的東西,她的手機也丟在床罩上,一閃一閃地亮著指示燈。
打開收音機,裏麵正放披頭士的歌,以"1234"開頭,很帶勁的一首歌,新世紀似乎所有人都在懷舊,連小孩都在懷舊,到處都能聽到老歌。聽著歌,我收拾了一下,揭掉床罩,換上拖鞋,剛弄停當,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響了起來。
手機裏那人竟是小朱。
我沒聽出他的聲音,事實上,我倆之間從未互通過電話,當然聽不出他的聲音。
他一開始說"玫瑰你好我是小朱",我還真愣了半天,後來慢慢地聽他談話過渡到紅棉身上,才想起他應該是紅棉的情人小朱。
小朱說:"我不知道該怎麽表達我此刻的心情。"
我說:"你們怎麽了,吵架了?"
"倒不是吵架了,要真是吵架了,還倒好了。"
"那怎麽了?你又有別人了?"
"不是不是,是她最近有些不對勁。"
"她……"小朱說,"你有時間嗎?找個時間我想跟你談談。"
我說:"這兩天不行,我在外麵開會,等結束以後我給你打電話吧。"
"那好,那就這樣吧。晚安。"
五 和小朱碰麵是在三天後。
我約他到一家快餐店來,因為我正在那家快餐店樓上的商場買東西,轉了幾圈忽然想起小朱來,隨手就給他打了電話。來商場的路上,一直在聽007的音樂,想起任逸和焰凡那兩個笨蛋來,案子也不知破得怎麽樣了。
小朱來得比我想象得要快,一杯熱可可還沒喝完,戴著時髦絨線帽子的小朱,已出現在快餐店門口。
他看起來頗像"後街男孩"組合裏的人物,打扮得時髦,麵孔卻顯露出重重心事。
我坐在位子上衝他招手。
他愣了一會兒,才看見我。
快餐店裏到處都是可愛的卡通熊,我對麵的男人卻麵色凝重,和周圍的環境很不相稱。我幫他要了杯和我一樣的熱可可,香氣從他那邊傳過來,可他卻一口都不喝。
有個小男孩鬧著讓他媽媽給他買禮品套餐,他媽媽好像不太願意,小男孩就大吵大鬧,他媽媽隻有掏錢給他買了。快餐店裏又重新安靜下來,小朱一直悶著不說話,也不喝東西,他和我麵對麵坐著,兩個人像在賭氣。
"小朱,你們倆到底怎麽了?"
"沒怎麽,隻是感覺不對。"
"她本來就是很紅的DJ,喜歡她的人多了,你別受不了。"
"我沒受不了,我喜歡別人喜歡她,我原本也是她的聽眾來著,可是,她近來有些不對勁兒,我也不知道她究竟遇到了什麽。"
我想起前幾天,任逸好像也說到紅棉似乎是遇到了什麽事,但她不肯跟別人說她到底怎麽了。
小朱說他約我出來的目的,其實是想讓我跟他到他倆同居的住處去一趟,他說看看能不能翻出什麽東西。我預感到事情的嚴重性。結果,事情比我預感的還要嚴重,我們在臥室的抽屜裏翻出紅棉的病曆,從病曆上看,她得了胃癌,並且已是胃癌晚期。
小朱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不停地說"這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從他們家離開的。
我站在馬路上給任逸打電話,一邊打電話一邊哭。
"你過來吧,我正在做飯呢。"
電話裏,我聽到任逸平靜鎮定的聲音。
六 他果然正在廚房裏炒菜,跟我想像的一樣。我走進去,從後麵摟住他腰,把臉貼在他背上。他說:"玫瑰,你別這樣,我都沒法兒燒菜了。"
我沒聽他的,仍舊把臉貼在他背上,毛衣那樣紮紮的感覺讓我的臉開始發熱,我覺得有好多話要對他說,他說"你先進去吧,紅棉的事,我早就知道了。"我鬆了手,一個人坐到沙發上去看電視。
紅棉得了癌症。
紅棉得了癌症。
腦子裏轉來轉去隻有這一個念頭,趕都趕不走。
房間裏到處都是紅棉的聲音,歡樂甜美的聲音,沒有人會想到,這個聲音不久就將從世界上消失。
這天晚上,我和任逸一起聽了紅棉此生最後一次主持的節目,在節目中,紅棉不停地笑、不停地笑,那笑聲就像一隻不祥的鳥兒,在房間裏撲楞楞地飛。整個晚上,到處都是鳥兒留下的陰影,沒有燈光,隻有陰影。
我們在紅棉放的最後一首歌的歌聲裏出門,那是一首任賢齊唱的《小雪》,"別再說今生最愛的人是我/這樣的話叫人難以承受/就為你相信有來生……哦,今天突然下起小雪,哦,別走開……"
夜裏1點,是紅棉下節目的時間,我和任逸到電台門口去接紅棉。電台大樓前的廣場一片銀白,雪還在下,一朵一朵的雪花,從天空中很慢地飄下來。這時候,小朱從另一個方向走過來,我們三人匯合在一起,等待紅棉的出現。
紅棉像天使一樣出現在台階上,她站在那裏,微笑如花。
紅棉在去世前告訴我:"羊岩是故意來接近你的,這背後可能有什麽陰謀。對不起——"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談到羊岩,但來不及多談,因為當時紅棉已經相當虛弱了,身上到處插著管子,鼻子上貼著膠布。
"羊岩……"她吃力地說,"羊岩就在國內,他始終沒有出國,那些`國際長途'都是他在北京給你打的,實際上他根本就沒出國,他一直在騙你……你一定要找到他,問清事實真相,事實真相——"
話正說到這兒,進來一位白口罩一直戴到眼皮底下的大夫。大夫揮揮手,讓我離開。那是我最後一眼看到紅棉,我倆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事實真相"四個字。
七 晚上10點,我打開熱水器準備好好洗個澡。幾天來一直在醫院裏陪紅棉,連洗澡的工夫都沒有。紅棉太可憐了,她年紀輕輕就活不成了,她那麽愛笑,聲音好聽,招人喜歡,男人喜歡她,女人也喜歡她,可這樣的人卻活不成了。
收音機裏再也沒有她的聲音。
"妖豔紅棉"小店也空了,那些紅紅綠綠的衣裳去了哪裏?
有天,我正好從那條街上走過,看見小店的門上,上著一把灰色的大鎖。我走過去趴在玻璃上往裏看,見裏麵空空蕩蕩,連原來的放衣服的架子都不見了。回到家我拉開自己的衣櫃,那些貼著"妖豔紅棉"小標簽的衣服,連玻璃紙還不曾有人動過,看著讓人心痛。
洗澡的熱水器上亮著一盞紅燈。那紅燈就像一隻血紅的眼睛,直愣愣地盯著我看。我手裏捧著一本書,一會兒跑去看一眼,熱水是否燒好。要一直等到紅燈滅掉才算好,可是紅燈一直亮著,也可能是我太心急了。
我手裏捧著的那本書,是我昨天在地鐵車站隨手買下的,書名叫做《乳房的曆史》(生理人文係列圖書)。這會兒正讀到"第二章:情色乳房:天賜美形的球體",其中引到一首讚美乳房的詩,這樣寫道:
展示你的乳房,我的茱莉亞,讓我握住這環狀的世間至潔。
我的唇輕吻你雙峰間的光榮,肆意享受你美好的乳腺所在。
這首古老的詩寫得相當誘人。為什麽水還沒燒好?我還不能脫掉衣服進入浴室,我還在讀書。沒想到自己身上的一個器官竟能寫成這樣厚厚的一本書,乳房,女人每天一低頭就能看見的東西,從沒想過它能是一本書。
書有中一些裸乳的圖片,是我從來也沒看見過的。如:《法國共和,向所有子民敞開胸膛》(1790年左右)。圖片旁的注解為:"新法國共和的象征通常是一個女人,`向所有子民敞開胸膛'。在這幅版畫裏,女子的乳溝處垂掛著木匠的刨,象征人人機會平等。"
版畫裏那一對圓潤的乳端莊大方,女子頭頂站立著一隻羽翼豐滿和平鴿,它會不會飛起來……熱水器上的燈終於滅了。
我在浴室橢圓形的鏡子裏,看到一張白皙的臉。
紅棉的臉。
我有些僥幸地想到,她或許能活過這個聖誕節,活到新年。還有3天就是平安夜了,報紙上出現了穿紅衣的聖誕老人,各家酒店前都布置了漂亮的聖誕樹,調頻台的各檔音樂節目裏都充斥著聖誕活動廣告,像聖誕酬賓夜啦,平安夜晚餐、晚會之類,總之,都是商家利用聖誕做文章,搞一些活動,賺大筆的錢。
紅棉不知能不能活到新年。
我凝視著鏡子裏自己的身體,想起"新法國共和的象征"——1790年的那對乳,"女子的乳溝處垂掛著木匠的刨,象征人人機會平等",想起那女子頭頂站立的和平鴿。
我看見一片飛起來的鴿子,周圍的一切都已消失,變成深藍色的背景,白色的鴿子和白色的女人體被放置在深藍色的背景上,令人驚訝的效果。
水霧彌漫,白色的鴿子繚繞在我四周,黑緞長發因浸滿了水,變得沉甸甸的,它們緊貼在我背上,就像一隻熾熱溫存的大手,緊擁著我。我轉身的時候,它隨我轉身。我彎腰的時候,它隨我彎腰。把洗頭液擠在頭發上,頭發上頓時湧起清香的泡沫,不知道紅棉還能不能像我一樣,痛痛快快地洗個澡?
黑緞長發上布滿白色泡沫。
衝掉它們,泡沫順著我的身體往下流。紅棉還躺在冰冷的病房裏,她痛嗎?她冷嗎?她在想什麽?她還能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空中飄蕩嗎?我想起紅棉正在留頭發,她總是對我說:"真羨慕你的長發呀,我什麽時候才能留到和你一樣長?"
從浴室出來,我開始用熱風機吹頭發,黑色長發淩空飛舞,我站在鏡前,望著自己的全身像,長長的頭發牽引著我,我好像就要淩空飛去。
約11點鍾,門鈴響了。
我正赤身裸體地站在鏡前吹頭發,"叮咚"的門鈴嚇了我一跳。
這麽晚了,會是誰來按門鈴?
羊岩?石鬆?安棟?紅棉?紅棉的男友小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