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作文又一次來到靠山別墅,他相信沒有貓不吃腥,蔣中天一定還會出現。
這個人挺頑強的。
那天他駕車追殺蔣中天翻下公路旁的深溝之後,摔昏了。
後來,他一點點蘇醒過來,掙紮著從車裏爬出來,伸手摸了摸臉,都是血。
他坐在草地上,呆呆地想,也許這就是報應了:他想殺蔣中天,結果自己差點送了命。
他想讓梁三麗變得麵目猙獰,結果自己差點被毀容。
他的車在空中轉了三百六十度,竟然四輪著地趴在田地裏。
他站起來,圍著它看了看,最後,他停在左前輪旁邊,慢慢蹲了下來。
左前輪的氣又不足了,因此,車身歪斜著——這是不是車衝下公路的原因呢?
他鑽進車裏,試著打火,它竟然著了。他開動它,在田地間朝前行駛,走出了幾裏路的樣子,看到了一條土道,順著它拐上公路,朝回開去。
他好像被踩了一腳的蟲子,變得更凶狠了。
這天,他藏在車裏,繼續觀察13號樓,看到文馨和一個男人手挽手從樓裏走了出來。
這一次他看清了——那個男人正是洪原。
洪原的車已經沒了。幾天前,在荒墳地裏,那個白衣女子圍著他的車轉最後一圈時,他突然推開車門,發瘋地朝遠方的公路衝去……
第二天,有人在那個三岔路口附近發現了他的車,它翻下公路,四輪朝天,被燒成了一堆殘骸……
洪原和文馨鑽進一輛白色的捷達車,開走了。
李作文又糊塗了:洪原的表情深沉,步伐矯健,明明是個活生生的人,可是,為什麽蔣中天說他死了?
他把車發動著,悄悄地跟了上去,緊緊咬住這輛白色捷達車。
在路上,有個人影突然從路邊的黑暗中竄出來,前麵的捷達車急忙踩了一腳刹車。那個人影橫穿公路跑過去,又消失在公路另一端的黑暗中。
李作文追隨這輛捷達車一直來到那個岔路口,終於超過了它。他把車停下來,下了車,站在了路中央。
捷達車被迫停下了。
它亮著燈,李作文看不清車裏的情形。
他站在刺目的車燈前,叫了一聲:"洪原!"洪原把車門推開,同時,車內的燈亮了,裏麵的情景一清二楚地呈現在李作文眼前:文馨緊張地抓著洪原,似乎不想讓他下去。
可洪原還是下來了。
他雙臂搭在車門上,大聲說:"你有事嗎?""我找蔣中天,你知道他在哪兒。""我能不能問問,你找他幹什麽?""他欠我一頂帽子。"洪原朝後指了指,說:"他就在那邊,你順路找找吧,我剛才還看見了他。"李作文轉身就要上車。
洪原又說:"前些日子,我見過你。"李作文停住,回過頭,冷冰冰地問:"在哪兒?""那天下大雨,你跟我問過路。"李作文想了想,突然說:"為什麽有人說你死了?"洪原說:"因為我換了個名字。"李作文轉身就上了車。
他把車頭調轉過來,開到洪原的車旁,停下,說:"如果你騙了我,那我就跟你要那頂帽子。"洪原笑了笑,說:"我保證剛才看到了他,但是我不能保證你也能看到他。"接著,兩輛車都開走了。
李作文開得很慢,他的眼睛不停地在路麵上巡視。心裏想:難道剛才過來時橫穿公路的那個人影就是蔣中天?
這家夥黑燈瞎火在這裏幹什麽?
路麵白晃晃的,兩邊的樹慢慢朝後移動,就像五官相同的臉,一張張地閃過去,無盡無休。
他快到那個岔路口的時候,突然從一棵樹後竄出一個人來,他臉色蒼白地站在了車前,伸出手來,示意他停車。
是蔣中天。
李作文急忙刹住車。
他感到站在車前的這個蔣中天很不對頭。
他穿一件白襯衫,已經很髒了。下麵穿一條西褲,一隻褲腿高高地卷著,可以看見他沒穿襪子。那兩隻皮鞋沾滿了黑泥巴。
再看他的臉,異常蒼白,好像飄蕩在黑夜裏的一張白紙。他的胡子亂糟糟的,眼睛射出嚇人的光,就像電壓驟然升高,燈泡即將燒毀的那一瞬間的熾亮……
他好像瘋了。
李作文沒有下車。
東北有句話:軟怕硬,硬怕不要命。再加一句:不要命怕精神病。
李作文坐在車裏靜靜觀察這個追尋多日的獵物。
蔣中天見車停了,就轉過身,直僵僵地朝公路另一端的黑暗中走去。
李作文搖下車窗,探出腦袋,厲聲喊道:"蔣中天!"蔣中天轉過身,看了李作文一會兒,徑直走過來。
他站在李作文麵前,彎下腰,幾乎要貼在李作文的臉上了。李作文聞到一股刺鼻的口臭——他一定很多天不刷牙了。
"你剛才喊什麽?"他問。
"蔣中天。"蔣中天鬼鬼祟祟地四下看了看,小聲說:"我正在找他!"李作文的身上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我聽說,他經常一個人在這一帶轉悠——我隻是聽說啊,不見得是真的。"蔣中天一邊說一邊神秘地朝兩旁的黑暗指了指:"在這裏,在那裏,一個人轉悠。我想也許是真的,就來找他了。在這裏,在那裏,一個人轉悠……"李作文徹底明白,這個人瘋了。
蔣中天一邊嘟囔一邊好像聽到了什麽動靜,敏捷地朝公路下的黑暗中看去。過了一會兒,他丟下李作文,躡手躡腳地走過去,終於停在了公路的邊緣,黑暗的邊緣,輕輕回過身來,有些戀戀不舍地說:"再見啊。"然後,他麻利地爬了下去,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