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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我想離開老操單打獨鬥了,我需要錢,必須盡快賺到錢。原打算手頭上的活兒結束之後,和老操好說好散。大千世界,茫茫人海,畢竟老操和我師徒一場。一個星期之前,我接到一單生意,油漆一大批辦公桌。辦公桌比較高檔,油的是聚氨酯高級漆。聚氨酯高級漆需要拋光打蠟,越打磨越明亮。一大堆活兒迫在眉睫交差,臨時拆台,老操難以吃消,我不是那種落井下石之人。盡管老操非常糟踐人,可是,畢竟對我有恩,在玉麵狼的連哄帶騙下稀裏糊塗地將我帶到了天津。天津的打工歲月如同夢魘,不堪回首,不過,最終還是讓我的親人得救了。

  知恩圖報,人之常情。

  一年臘月二十七下午,我騎著自行車悠哉樂哉地回家。自行車後座上綁縛著一大塊豬後腿,父親晚上過生日,豬後腿是大姑一家送給父親的生日禮物。大姑家到我家經過老操家。天津分別之後,好多年不見老操了,不知道老操過得怎麽樣。我猶豫再三,最終還是在老操家門口停了下來。

  大門緊閉。我意欲敲門,門開了。眼前的情景讓我驚呆了。

  這、這、這,這是老操嗎?不是老操,是誰呀?和老操一模一樣的。世界上沒有兩片相同的樹葉。

  這當然不是老操,這是一個比老操黑多了的小男孩,大約四五歲。

  “老操……”我一開口,小男孩就搶斷:“我不是老操,我是小操,老操是小操的爸爸,小操是老操的女兒!”

  什麽亂七八糟的呀!老操是小操的爸爸。此話一點不假!假得了嗎?老操長得像極小操了!小操是老操的女兒。你是一個女孩子嗎?開襠褲,兩腿之間晃晃悠悠的。唉,有其父,必有其子矣!

  “你是誰呀?”小男孩東張西望地說。

  我長噓一大口氣。

  結婚之後,老操愈發地悶悶不樂了。老操想要一個兒子。無論老操怎麽賣力,妻子死活就是不生,好不容易懷上了,整出來一個女兒哇哇大哭。老操最不能容忍的是斷子絕孫,於是,日日夜夜加油、加油、再加油。剃頭刀子一頭熱,老操妻子偃旗息鼓,大有金盆洗手——永訣江湖之勢。老操生不如死。

  如今看來,老操終於美夢成真了;不僅美夢成真,還意外收獲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兒子。

  這年頭,一切皆有不可能的同時一切皆有可能,齜牙咧嘴、手舞足蹈,七弄、八弄、九弄,弄出來的極有可能是一個與同學抑或同事、鄰居抑或鄰座一模一樣的兒子或者女兒。

  可喜,可賀!

  “不說話,不說話的肯定是小偷!”小男孩義正詞嚴。

  “我不是小……”我的話還沒說完,小男孩就大聲嚷嚷起來:“小偷,小偷!”

  老操和老婆同時衝出來,老操扛著大掃把,老婆拎著小掃帚。

  老操怒吼:“昨天才被賊偷偷摸摸過,今天賊又來了!”

  老操老婆咆哮:“什麽世道呀,一天到晚,提心吊膽的,這日子早就沒法過下去了!拚了,拚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老操夫婦的抱怨情有可原。那是那時的農村,現如今,賊更多;不僅越來越多,還愈來愈明目張膽、氣焰囂張。

  老操老婆和老操恰似一對黑白索命無常——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黑白分明。

  “小犬!”老操扔掉掃把,歡聲笑語,“你是小犬!”

  掃把梢落到老操老婆腳背上,掃把柄落到我腳背上。

  “啊!”老操老婆一聲尖叫,吧唧扔掉掃帚。

  我都一點不疼,你還會疼嗎?不疼,叫什麽叫?嚇著了我,無關緊要;嚇著了老操,吃不了、兜著走。

  吃不了、兜著走的是老操。“疼嗎?摸摸,摸摸,我摸摸,”老操一邊說,一邊蹲下去。

  人生無常,世事多變,老操和老婆的位置已經完全顛倒過來。如果是想當年……

  還是生兒子好呀!

  “啊!”老操尖叫起來。小操掃帚敲打著老操的腦袋,一邊敲打,一邊嚷嚷:“讓你打我媽,讓你打我媽,我打我爸,我打我爸!”小操節奏感極強,敲鼓似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周而複始,沒完沒了。

  老操一邊被敲打,一邊自娛自樂:“操蛋,操蛋,寶貝兒子,寶貝兒子,打得好,打得好!”

  昔日,老操江湖人稱操蛋。看樣子,老操已經讓位操蛋給寶貝兒子,自己退隱江湖了。

  “爸,媽!”一個大約十四五歲的女孩子走出來。

  我冤枉操蛋了,操蛋說的一點不錯。老操是小操的爸爸,小操是老操的女兒。老操有兩個,兩個都是老操;小操也有兩個,前一個是操蛋自己,後一個是操蛋姐姐。

  漂亮!身材高挑,皮膚白皙。五官,不僅官、官都能做到自己美死了,還能做到官、官相護,從而和平共處融為一體——神采奕奕熠熠生輝,銷魂、蝕魄。

  女兒的身材和皮膚遺傳了父親的,女兒的其他部分遺傳了母親的,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矣!

  想當年,老操不喜歡老婆的皮膚黑,經常嘮嘮叨叨自己一年到頭抱著黑夜睡覺做的盡是噩夢。其實,這不僅僅是老操的個人問題。時代審美觀是主謀。老操老婆麵龐秀麗,波濤洶湧,小巧玲瓏。黑,的的確確黑,不過黑出了美好的光澤與綿延的春夢。實際上,老操老婆是一個健康的美人兒,徹頭徹尾、不折不扣。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審美——審“白”,不審“黑”。一白遮三醜。一白真的能遮三醜嗎?一醜,鼻孔朝天;二醜,齙牙;三醜,眼睛眯細眯細的。今天,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女人不僅要白,還要瘦。不過,瘦歸瘦,不該瘦的地方千千萬萬不要瘦,千萬要前凸後翹。美不死你!你要什麽就有什麽呀?完美是說要出來就能要出來的嗎?天上掉黃金、白銀,可能性鳳毛麟角——寥寥無幾;天上掉鳥毛和鳥屎,極有可能。美“死”你!人生之所以不是十全十美的,是因為人不是十全十美的。再者說了,你,一個天天吃、拉的大丈夫,拚死拚活一個個同樣天天吃飯、拉屎的小女子十全十美,你自己又如何呢?鏡子不好使,在馬桶上照照!要麽尖嘴猴腮的,要麽肥頭大耳的;要麽長發飄飄不幹不淨,要麽禿頂向往絕頂……這些姑且不說,飛揚跋扈昏天黑地——到處都是男人挺著一個個大肚子,懷孕臨盆似地,要多醜、有多醜。你自己都那樣了,憑什麽要別人這樣、那樣呀!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太不要臉了!一定要女人白,錯、錯、錯!塗脂抹粉,白是白了,嚇死烏龜、螃蟹和鱉哥仨。必須要女人瘦,更是大錯特錯!瘦得跟麵條一樣。別人打噴嚏,飛到九霄雲外,回不來了,大不了重新尋尋覓覓一個;回來了,彎彎曲曲的,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自己打噴嚏,隻聽得哢嚓一聲斷了,斷就斷了,還手舞與足蹈。最搞怪的是減肥。明明白白不肥,胖了一些些而已,甚至並不胖——甚至不胖不瘦——甚至偏瘦。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少吃、不吃,吃瀉藥,一瀉千裏滔滔不絕。瘦下來了!好餓,好餓!吃、吃、吃!原本隻是偏胖,這下倒好,真的肥上了,慘不忍睹,苦不堪言。女人減肥,十有八九是為了烏七八糟的男人畸形的審美欲望。值得嗎?都肥胖不就行了嗎?男人最怕的不是女人肥胖,而是懷裏就連肥胖女人都沒有一個。白與瘦還不算玩完,還要高了再高。應運而生,大街小巷,女人、高跟鞋、羅圈腿自成一體,一道道亮麗的風景線。

  我全神貫注老操女兒目不轉睛。老操總算如願以償心滿意足了。盡管隻是女兒,可是,畢竟是自己的女兒。要多白有多白,要多美有多美。我要是有一個這樣的女兒該多好呀!

  “操蛋,住手!”老操女兒大聲嗬斥,“再操蛋,再操蛋,看姐姐不打你!”

  操蛋立馬停止操蛋,目瞪口呆姐姐。一物降一物,操蛋不怕母親,更不怕父親,怕姐姐。

  老操不停地搓揉著腦袋,揉搓麵團一樣。

  操蛋突然想起什麽似地,轉身鑽進母親懷裏,一邊嚎啕大哭,一邊叫囂:“姐姐打我,姐姐打我!”

  老操老婆心疼死了,淚水下流、下流、下流,一直下流。老操不知道如何是好,原地轉圈、轉圈、轉圈,一直轉圈。

  “爸,這是你的客人嗎?”老操女兒說,“是你的客人,怎麽一直晾著,還不讓人家進屋呀?”

  “亂套了,亂套了,全亂套了!”老操說,“小犬,進來吧,進來吧!”

  我接過老操女兒泡的茶水,茶水熱氣騰騰的,暖手——暖心。

  “小犬,做夢都想不到你還能來我家。你過來了嗎?你過來了!我、我、我,我高興得都快要死了!天津,讓你受苦了,道歉,道歉,你宰相肚子裏撐地球儀,多多諒解,多多諒解!在我家吃中飯,在我家吃中飯,一定、一定,必須的、必須的!雖然日子馬馬虎虎,但是快要過年了,有魚、有肉,有碗筷和米飯。你不能走,活著走不了、死著也留下!你要是拍拍P股就走,我一哭二鬧三上吊四抹脖子喝砒霜!”老操眉飛色舞,齜牙咧嘴地說。

  我欲言又止。

  “中午喝酒、喝酒,不醉不罷休,醉了照樣不罷休!”老操接著說。“爸,爸!”老操女兒叫喊起來。老操抬頭看了看。

  “你說說說、說說說!”老操女兒皺著眉頭說,“你就不能歇一會兒讓人家說說?”

  “你說,你說!”老操熱情洋溢地對我說。

  “我早就準備過來看看你了。”

  “你你你,你怎麽一直都不過來呢?我早就聽說你不再打工回家讀書了,考上大學畢業之後當上老師了!天津,跟我學手藝時,我就已經看出來你不是正常人了!要天庭有天庭、要地閣有地閣,一副了不得的大富大貴相,日後必定不得了!你不再打工,我高興!你回家讀書,我高興!你考上大學,我高興!你大學畢業之後當上老師,我高興!你來我家看望我,我最高興了!光陰是光陰,日月是日月,你小犬這個徒弟一直都沒有忘記我老操這個師父,好,好,太好了!除你之外,我帶過的徒弟出師之後沒有一個還記得我的,可憐我帶過的徒弟多如牛毛豬鬃癩蛤蟆背上的包包、壘壘!”

  “爸,爸!”老操女兒再次叫喊起來。

  “去做飯呀!”老操大聲說,“這可是稀客之中的貴客,貴客之中的稀客呀!女兒,多燒幾個你拿手的好菜!”

  老操女兒搖了搖頭,轉身離開。

  “你教什麽呀,小犬?”

  “英語。”

  “英語好,英語好!想當年,我門門課都好得不得了,尤其是英語,每次考試都全年級第一!”老操得意洋洋地說。

  “你連初中都沒考上,還門門課都好得不得了呢!英語全年級第一,扯淡!至今,農村小學都不上英語課呢!你就蒙吧,蒙得了人,蒙不了我,我和你一個被窩!”老操老婆高聲說。

  天津,深更半夜,老操聲情並茂他初中畢業考試全年級第一,上全縣最好的高中全縣最好的高中求之不得,無可奈何,家裏窮得成天喝西北風叮當響,不得不輟學了。出租屋裏,黑大咬緊牙關,公鴨嗓子唏噓不已,氣功大師皺著眉頭,小矮子和我淚水漣漣,白老默不作聲。

  “一個被窩的的確確,一家人我看成問題,有自家人操蛋自家人的嗎?”老操說,“英語,就不提了。我數學好,總是真的吧?”

  “數學好!?數學好是好,都已經上五年級了,還不會簡簡單單的除!”老操老婆說。

  “媽媽,什麽是除呀?”操蛋說。

  “寶貝兒子,”老操老婆笑吟吟地說,“加減乘除,除了加、減、乘,就是除,懂不懂呀?”

  “不懂!”操蛋大聲說,“都不懂!”

  “都不懂?”老操老婆說。

  “我懂!”老操斬釘截鐵。

  “你懂?”老操老婆哭笑。

  “我們的寶貝兒子操蛋加、減、乘、除都迷糊!”老操大聲說。

  “你才都迷糊呢!”老操老婆高聲說。

  “你是教不轉的,我一教就轉!”老操躊躇滿誌地說,“寶貝兒子加寶貝兒子減寶貝兒子乘寶貝兒子除寶貝兒子,等於什麽呀,寶貝兒子?”

  “寶貝兒子!”操蛋大叫。

  “聽見了嗎?正確,正確,完全正確!有道是虎父無犬子!寶貝兒子,寶貝兒子!”老操歡天喜地地說。

  “嘻嘻哈哈,老操是小操奶奶的寶貝兒子啦!”操蛋麵對父親冒了一泡之後,立馬轉身麵對母親,奶聲奶氣地詢問,“媽媽,什麽是加,什麽是減,什麽是乘,什麽是除呀?”

  老操女兒豈止臉蛋和胸脯上一絲不苟地承傳了老操老婆,做飯菜上簡直就是完全而徹底地皈依了老操老婆——慢騰騰得急死蝸牛綽綽有餘,已經下午兩、三點了,還隻見一個人在廚房裏忙忙碌碌,不見飯菜的影子端上桌子。

  我去廁所尿尿的一會兒功夫,玉麵狼不知道從哪個旮旯裏鑽出來了。

  老操高興壞了,大聲嚷嚷:“選日子不如撞日子,選日子往往出錯,撞日子永遠錯不了!今天沒有雲,大太陽,是一個從來都沒有過的大好日子!朋友冒、冒、冒,冒出來一個又一個,熱鬧,熱鬧,太熱鬧了!好,好,一起喝酒,一起喝酒!”

  玉麵狼是來找老操幫忙的。玉麵狼還沒說出幫什麽忙來,老操就信誓旦旦地答應下來了。

  我掏出兩百塊錢來,告訴老操夫婦一百是給他們女兒的壓歲錢,一百是給他們兒子的。

  “太客氣啦,不用這樣,不用這樣,你也不容易。”老操老婆小聲說。

  “接著吧,接著吧,這是小犬的一番心意,不能拒絕呀!”玉麵狼高聲說。

  “太客氣啦,我是要,還是不要呢?”老操低聲說。

  “要,要!”我大聲說。

  “那我就不客氣啦,小犬!”老操一邊說,一邊接過去。

  玉麵狼早就已經吃過中飯了,反反複複地囑咐老操千萬別忘了幫忙的事情之後,笑吟吟地離開老操家。

  那天,玉麵狼到底要老操幫什麽忙,我已經徹徹底底忘記了,畢竟時間過去許久許久了。當時,玉麵狼對我說的一番話,我至今還記憶猶新。玉麵狼振振有詞——

  小犬,你師父老操沒白疼你一場,多少年過去了,你還記得過來看看,知恩圖報,不忘恩負義,好樣的,我喜歡!

  老操女兒斷斷續續端上飯菜。姹紫嫣紅,可好看了!撲麵而來,可香了!

  “你媽呢?”老操問。

  “帶操蛋出去操蛋了!”老操女兒答。

  說曹操曹操到。“做飯要我,吃飯就不要我啦?”老操老婆撲通坐下來,大聲說。

  “操蛋呢?”老操東張張、西望望,說。

  “操蛋操蛋去了。”老操老婆心不在焉地說。

  “操蛋操什麽蛋?”老操莊重而嚴肅地說。

  “天曉得,鬼知道!”老操老婆極其不耐煩地說。

  “操來弟,趕緊出去看一看!”老操神色慌張地說,“小男孩賊金貴了,到處都是拐賣的!快!快!”

  老操女兒飛奔出去。

  “操什麽?”我脫口而出。

  “操來弟呀!”老操笑嗬嗬地說,“操,老操的操;來,出來的來;弟,弟弟的弟!”

  老操出來弟弟——操來弟!

  老操啊,老操,好端端一個漂漂亮亮的黃花大閨女,被你亂七八糟一個烏七八糟的名字——操來弟,活生生地糟蹋!

  “想兒子都想瘋了!”老操老婆大聲嚷嚷,“操蛋還在我肚子裏操蛋時,老操就擬定了一大串名字——操來男、操改男,操來公、操改公,操來雄、操改雄;操不女、操非女,操不母、操非母,操不雌、操非雌。不僅如此,還扔下嗷嗷直叫的我不管,三天兩頭往寺廟裏送錢!那個時候,簡直就是雞飛,狗跳舞,豬死翹翹,牛奄奄一息,人胡搞亂操蛋!神經病!”

  “阿彌陀佛,菩薩保佑,不是已經操來弟弟了嗎?”老操眉飛色舞,齜牙咧嘴地說,“心誠自然靈!”

  “吃飯,吃飯!哪來那麽多廢話?飯都塞不住嘴!”老操老婆提高嗓門,“你不餓,人家客人早就餓死了!”

  終於可以吃飯了。

  “操蛋怎麽不過來吃飯呀?”我問。

  “我弟弟今天都已經吃過三餐了!”操來弟答。

  真好吃!

  “爸,媽,不好了,不好了!”操來弟一路叫喊,一路衝撞。

  “操蛋被拐賣啦?”老操老婆大驚失色,大聲嚷嚷。

  “操蛋,操蛋!”老操,魂飛魄散尖叫。

  我站起來。

  “不是,不是的啦!”操來弟摸著胸口說,“操蛋掉廁所裏了!”

  “淹死了,淹死了!”老操老婆言畢,嚎啕大哭起來。

  “不會的,不會的,昨天澆油菜,我挑幹了廁所!”老操努力鎮定下來,說。

  “是別人家的廁所嗎?”老操和老婆異口同聲。

  “不是!”操來弟說。

  “不是別人家的廁所,是誰家的廁所?”老操老婆說。

  “不是別人家的廁所,是我家的廁所!”老操說。

  “廁所好深,操蛋摔死了,摔死了!”老操老婆說。

  我緊隨老操衝向廁所,老操老婆和操來弟馬不停蹄地跟過來。臭氣衝天的廁所裏——

  斜靠著一根長長的扁擔,操蛋正順著扁擔往上爬,爬著、爬著,滑下去。

  “梯子,梯子!”老操老婆叫喊。

  “用得了嗎?脫褲子放屁!”老操叫囂,“讓開,操蛋!”

  操蛋讓到一邊。

  “爸爸來了!”老操話音未落,人已經順著扁擔滑到廁所裏。

  老操背起操蛋順著扁擔往上爬,爬著、爬著,滑下去。

  “我脫褲子放屁,你放屁脫褲子!操來弟,操來弟,梯子,梯子!”老操老婆叫嚷。

  操來弟飛快地扛過來梯子。

  “寶貝兒子,嚇死老媽我了!”老操老婆緊緊抱住老操抱上來的兒子,哭哭啼啼地說,“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我跟你們母子一起去!”老操摸摸腦袋說。

  “沒傷著什麽地方吧?廁所賊深賊深的!”老操老婆放下兒子,一邊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查看,一邊抹著眼淚說,“奇怪,怎麽一點事都沒有呢?”

  “寶貝兒子,你是怎麽下去的呀?”老操一臉狐疑地說。

  “和爸爸你一樣呀!”操蛋一臉驕傲地說。

  “和我一樣?”老操稀裏糊塗,說。

  “和你一樣從扁擔上滑下去的,笨蛋,有其父必有其子!”老操老婆氣呼呼地說。

  “天才,有其子必有其父!”老操興高采烈地說。

  “操蛋不是笨蛋,操蛋是聰明蛋!”操蛋手舞足蹈地說。

  “操蛋當然不是笨蛋啦,生操蛋的人才是笨蛋!”老操老婆笑逐顏開地說。

  “媽媽,操蛋是你生的,還是爸爸生的呀?”操蛋嘻嘻哈哈地說,“爸爸生的,爸爸是笨蛋!媽媽生的,媽媽是笨蛋!”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老操數落老婆一句之後,笑嗬嗬地問操蛋,“下廁所裏麵幹什麽呀,寶貝兒子?”

  “抓老鼠!”操蛋興高采烈地說。

  “抓老鼠?”老操莫名其妙,說。

  “一隻大老鼠帶著一群小老鼠跑進廁所裏,我抓不了,扁擔一放下去,我就哧溜下去了!”操蛋歡天喜地地說。

  “寶貝兒子,老鼠呢,爸爸怎麽一隻都沒看見呀?”老操抹了抹嘴巴,說。

  “老鼠都從那兒跑啦!”操蛋指著延伸到廁所下麵的蹲位說。

  “要是老鼠沒跑,我抓一隻吃一隻!”老操老婆惡狠狠地說,“閑著沒事幹,招惹我的寶貝兒子,純粹是吃飽了撐的!”

  “啊!”老操一聲尖叫。老操老婆嚇得差一點滾落廁所裏。

  “兒子,兒子,寶貝,寶貝!小雞雞還在嗎?”老操一邊扒開兒子的褲子,一邊大聲嚷嚷,“還在,還在!嚇死我了!我還以為被老鼠吃了呢!”

  “你嚇死我了!”老操老婆站穩腳跟,說。

  “媽媽,爸爸剛才說他要跟我和你一起去,一起去什麽地方呀?”操蛋嗲聲嗲氣地說。

  “去陰曹地府。”老操老婆低聲說。

  “你們都去了,留下我一個人,我還活不活?”操來弟緊鎖雙眉說。

  我和老操開始喝酒。

  老操一喝酒就話癆子——

  “酒逢知己千杯少,菜裏沒肉半盤多,幹杯!”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酒香,幹杯!”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幹杯!”

  “九十九,酒是酒,幹杯!”

  “小舅子,小酒,幹杯!”

  “舊衣服,酒,幹杯!”

  “混蛋,酒,幹杯!”

  “球,酒,幹杯!”

  “酒,幹杯!”

  “幹杯!”

  “酒!”

  老操一喝酒,就語無倫次亂七八糟,差不多句句不離酒。老操說一句,操蛋學一句,惟妙惟肖,活靈活現。

  “別喝啦,別喝啦!”老操老婆一把奪過去酒瓶,叫嘯,“沒喝醉基本上是人,喝醉了人渣都不是!”

  “媽,媽,人家客人還要喝呢!”操來弟一把奪過來酒瓶,高叫,“你死活不讓爸爸喝酒這麽多年了,爸爸憋都憋死了!難得今天這麽高興,你就讓他再喝一些吧!我看著他,保證不讓他喝醉!”

  “酒!”

  “幹杯!”

  “酒,幹杯!”

  “蛋,酒,幹杯!”

  “奶牛,酒,幹杯!”

  “鬧洞房,酒,幹杯!”

  “花心大蘿卜,酒,幹杯!”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幹杯!”

  “鋤禾日當午,酒滴禾下土,幹杯!”

  “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玫瑰,酒是酒,幹杯!”

  “酒逢知己千杯少,菜裏沒小姨妹半盤多,幹杯!”

  新鮮勁早就過去了,操蛋不再言語,一會兒看著我笑嘻嘻,一會兒看著父親嘻嘻笑。

  操來弟見勢不妙,勸父親不要喝了。我緊跟著勸。老操徹徹底底進入狀態,不要說操來弟和我,即便九牛二虎也都拉不回來了。

  操蛋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口水下流滔滔不絕。操來弟將弟弟抱進臥室裏。

  老操唱了起來——

  玫瑰玫瑰,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九千九百九十九個小姨妹!

  玫瑰玫瑰,再美也美不過最不美的小姨妹!

  玫瑰玫瑰,大P股、大腿小姨妹!

  玫瑰玫瑰,大P股小姨妹愛我,我愛大腿小姨妹!

  玫瑰玫瑰,小姨妹愛我,我愛小姨妹!

  玫瑰玫瑰,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九千九百九十九個小姨妹!

  玫瑰玫瑰,大P股小姨妹!

  玫瑰玫瑰,大腿小姨妹!

  玫瑰玫瑰,小姨妹,小姨妹!

  酒喝沒了,我長歎一聲,老操緊跟著一聲長歎。

  “老婆,買酒去!”老操怒吼。

  “不買,要買,你自己去買,喝死你全家幸福!”老操老婆咆哮。

  “不買,是吧?”老操一邊口齒不清地說,一邊站起來,搖搖晃晃。

  老操老婆氣勢洶洶劍拔弩張老操。突然,老操一板凳斬向老婆。風馳電掣,我托住板凳。老操老婆嚇得渾身顫抖不已。

  “我去買,我去買,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操來弟一邊哭著說,一邊往外飛跑。

  酒來了,老操和我接著推杯換盞。

  操蛋在睡夢中嗷嗷直叫老鼠、老鼠。

  操來弟去臥室安撫弟弟,不停地唱著一支搖籃曲,甜美、溫馨。

  醉眼朦朧中——一個老操變成兩個老操,一個老操老婆變成兩個老操老婆。

  醉眼朦朧中——一個老操纏繞一個老操老婆,一個老操老婆纏繞一個老操。

  醉眼朦朧中——兩個老操和兩個老操老婆融為一體。

  醉眼朦朧中——老操老婆飛走了。

  醉眼朦朧中——桌子底下一隻大老鼠和一群小老鼠載歌載舞,老操抓住一個吃一個,咬得嘎嘣直響。

  至今,我都不知道我是怎麽去的老操和他老婆臥室的。老操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去的。我一直睡到第二天太陽蒸熟P股。老操同樣如此。我和老操都吐得一塌糊塗,床上、床下到處都是。

  真的是非常不好意思!不是就要過年了嗎?床單和被褥本來都是幹幹淨淨的。我老家的風俗,新年、新年,一切都要煥然一新。

  醒過來之後,我立即快馬加鞭地往回趕。路上,一大塊豬後腿丟了。父親的生日過去了,我原打算今年多敬他老人家幾杯酒的。

  據大姑家表嫂說,在老操家喝酒那天傍晚,我和老操肩並肩對著門口的馬路尿尿,一邊撒,一邊說說笑笑,可歡了。老操家門口的馬路是鄉村交通要道,平時都人來人往,更何況年末。

  我永遠都忘不了操來弟唱給弟弟操蛋聽的搖籃曲——

  爸爸愛你,你是爸爸的寄托;

  媽媽愛你,你是媽媽的安慰;

  姐姐愛你,你是姐姐的心肝寶貝。

  月亮彎彎,星星閃閃。

  狼外婆來了,不怕,不怕,有爸爸;

  狼外婆來了,不怕,不怕,有媽媽。

  爸爸不在了,帶走對你的依戀。

  媽媽不在了,帶走對你的寵愛。

  姐姐還在,還在,還在。

  月亮彎彎,星星閃閃。

  狼外婆來啦,狼外婆來啦!

  姐姐嗬護你,不怕,不怕。

  自從那次在老操家醉酒之後,我再也沒去過他家。歲月飛逝,轉眼過去十好幾年。

  老操還能喝得動酒嗎?

  老操老婆可好?

  操蛋已經讀初中了吧,還操蛋嗎?

  操來弟早就長大成人了,也許已經嫁作他人婦了。

  無論誰娶了操來弟,誰都最有口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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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