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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還沒亮的時候,我就睜開了眼。

  其實都沒有睡,時不時去聽師父的肺音,還一直把手指搭在他的脈上,一夜都沒有放開。

  如果不是怕脫衣會驚醒師父,我可能連他身上的衣衫都扒掉了,先將他全身上下檢查一遍,一點都沒有身為女子的自覺。

  又讓我如何記得那些瑣碎事?我自小是師父帶大的,小時候每到打雷下雨都要黏著師父,在他身邊睡了無數個晚上,後來與師父一別八年,我也知道了男女有別,但幼時習慣成自然的事情,即便剛上床的時候有些驚慌失措,很快也被擔憂替代了。

  還覺得這樣正好,否則我又怎能放心,還不是夜裏要摸過來再三確定師父的狀況。

  我就這樣翻來覆去地過了一整夜,聽音與診脈交替忙碌,漸漸疑惑成了確定,最後全化作無法置信的憤怒,要不是因著環抱我的溫暖,怨恨都要出來了。

  早上師父睜開眼的時候,第一句話就是:“怎地眼都紅了,一夜沒睡嗎?熬得跟兔子一樣。”

  我記得師父一直是很警醒的,多年戎馬養成的習慣,那時在閆城,我對他用了安魂香之後他才深睡了一會兒,又在聞到藥油之後迅速地醒了,且即刻拔劍,床前立的人若不是我,早已被他一劍割斷了喉嚨。

  但昨晚他在我這樣的翻來覆去之下都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若全是因為太師父的藥,那太師父的藥力也未免下得太狠了。

  師父的身體裏一定有其他藥物殘留著,令他失卻原本敏捷的反應,又不是毒,多半是用來壓製他的肺脈損傷的藥物,用以維持身體表麵的一切如常。

  但肺症如治水,重疏不重堵,這樣的藥物隻能更加傷及根本,如同滾水上嚴絲合縫的蓋子,越大的壓迫帶來越猛烈的反彈,一旦突破極限,唯有嘔血而死。

  天還沒有亮透,我在清淡而稀薄的晨光裏輕輕吸了口氣,抱住師父的胳膊,把臉埋在他的肩上,不讓他再看到我的眼睛。

  “師父,這幾個月宮裏的禦醫給你用藥了嗎?”

  沒有急著起床的必要,師父在或許是多年來第一次能夠享受到的悠閑散漫的清晨裏半靠在床上,耐心極好地聽我說話,卻一貫地不喜多言,隻輕輕說了聲。

  “用了。”

  我露出一點臉來,還是不想讓師父看到我的眼睛,用額頭對著他說話。

  “為什麽要讓他們……你該和我一起回來的。”

  “接連國喪,局勢未穩,我離不開。”師父不待我說完便回答了我。

  “我該求著太師父去京城的。”

  “不用擔心,我在師父身邊多年,雖未專研醫術,但也略通醫理,知道輕重。”師父說到這裏,又抽出手來將我抱到他身上去,見我不欲讓他看到我的眼也不堅持,隻把我的腦袋按在他肩上,手掌安撫地放在我頭發上。

  我怎能不擔心?那一夜跪在屍體邊的子錦的臉又回來了,隔了那麽久的時間,仍是令我恐懼得渾身發冷。

  就算詔文上的內容是真的,就算弑父的真是大皇子,但子錦仍是那個將我的手從垂死老人身邊拉開的人,他並沒有讓我救他的父親,即使我也知道未必能夠成功,但他連試都沒有讓我試。

  從那一刻起,我永不能相信他。

  “玥兒。”師父突然道:“你可想知道我與太師父所談何事?”

  我怔了一下,不知不覺抬起頭來。

  師父卻移開目光,“徐家向來單傳,我父母均以過身,至於你……”

  “我是師父從山裏帶回來的。”

  師父終於看住我的眼睛,微笑道:“是,那時你坐在一個竹簍裏,穿著件白色的衫子,看到我就不哭了,還來捉我的手指,眼睛濕濕的就笑起來了。”

  我小時候常纏著師父問他第一次見我時的情形,他也從不瞞我,這並不是我第一次聽到這些話了,但每次都覺得幸運。

  沒有父母算什麽?我有師父。

  “師父,你和太師父就是我家人。”

  “是。”師父輕聲:“父親說過,鎮守國門乃千萬人所需,稍有懈怠退卻,則敵國長驅直入,百姓飽受鋒鏑之苦,白骨露野十室九空,要我謹記在心。”

  我輕輕“嗯”了一聲。

  “隻是這些年來,無論走到何處我都想著白靈山,想著你還在等我,也常夢見你,就是小時候那樣,總是抱著膝蓋坐在上山的那條小路上,夜了都不回去。”

  我心裏跳了跳,想說話又不知說什麽。

  師父笑了,又拿手指來抹我的臉,一個動作做得多了就成了習慣那樣。

  “我說有時間了就回來看你,是我食言了。”

  “不不,你到閆城來看我了。”我立刻道,還在心裏補充,數百裏疾馳,幸好是烏雲踏雪,換了別的馬就跑死了。

  “我下山的時候你還是個孩子。”師父看著我,目光忽遠。

  “我已經長大了。”

  “是。”他點頭:“一年一年,我都對自己說,我所做的是千萬人所需,但我從來都沒有問過我自己,我需要的是什麽?那日你從山崖上跌了下去,我這才知道,原來我也是個人,我也有我的私心,我也會害怕,我怕再也找不回你,再沒有一個人是一心一意隻等著我的了。你在白靈山上的時候,我從未擔心過,總想著回去就能看到你,你在我身邊了,我卻擔心得夜裏都要去看你一眼,怕你突然不見了。”

  我轉過臉去,把嘴唇貼在師父唇上,不讓他繼續說下去。

  四唇分開的時候,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師父,你想我等你,我就一直等著你,你不用擔心,就算我不在你身邊,隻要你想著我,我永遠都會在的。”

  “可我想你在我身邊。”師父的雙手加了力道,將我稍稍舉了起來,舉一隻沒有分量的小貓那樣,讓我可以兩眼與他對視。

  “玥兒,你我雖有師徒之名,卻從無師徒之實,我已得了太師父的應允,從今往後,你不用再叫我師父了。”

  我大驚失色,臉色都變了。

  “師……為什麽!”

  師父凝神看著我,長久地,像是要把我從眼裏看進身體裏去,而我則在驚惶不安中聽到他的回答。

  “自然是因為,我想你做我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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