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簫記

第二十三章 話別

　　“步步嬌”（鄭六娘上）紅焦抱泣回雲帳[1]，謾銀泥印仙掌，香雲結夢長[2]。小玉窗前，夭桃葉上[3]，倚得婿為郎，輕鴛怕得風搖揚[4]。

　　[謁金門]留不得，留得也應無益。花院月窗春瑟瑟[5]，嬌娥回袂泣[6]。乍團欒，底拋擲，柳色灞橋明日[7]。忍看鴛鴦三十六，孤鸞還一隻[8]。自家鄭六娘是也。女兒小玉，招得李十郎，中了春榜第一，官拜翰林。正是才郎美女，一代無雙。卻才翰林上任了，便差去朔方參杜相國軍事。俺聽得朔方之地，西邊是吐番，西北邊是回紇[9]，這兩國回子，爭戰往來，常在朔方。十郎去到那地，兵機勞險，好愁殺老身！又不敢說與小玉，怕驚了他。隻得辦治酒肴，與小玉明日送行。櫻桃那裏？（櫻桃上）拂匣看離劍，開箱疊戰衣。老夫人有何分付？（六娘）李老爺明日行，可收拾酒肴，今夜老身與他話別，明日郡主送行。（櫻桃）理會得。（六娘）李老爺和郡主在那裏？（櫻桃）在紅樓上敘別，好不悲啼哩。（六娘悲介）我的兒嗬，

　　“醉扶歸”合歡衾覆著才停帖，連心花結得好周遮[10]。踹雙絲半步不離些[11]，亂花風擺亞金泥蝶[12]。李郎便是李輕車[13]，關山點破香閨月[14]。

　　（櫻桃）老夫人，李老爺去，俺的青兒夫也去了！（啼介）

　　“前腔”公母筍嵌著沒凹凸，牝牡銅鑄得沒歪邪[15]。那烏兒嗬，月害月奈的做了管家爺[16]。俺青兒嗬，俏乖哥轉眼將人撇。今後嗬，門兒著暗谘嗟[17]，燭心點著生疼熱。

　　“尾聲”（六娘[18]）男兒意氣本驕奢[19]，怎顧得俺香娃小姐，隻落得畫眉樓上遠山遮[20]。

　　（櫻桃）酒筵已齊備了，請老夫人且與李老爺郡主歡飲今宵。（六娘）櫻桃，怎得歡暢來？正是：

　　門楣新結好郎君[21]，撇下朝雲送陣雲[22]。

　　今夜紅槽千滴酒[23]，明朝送淚濕羅裙。

　　注釋：

　　[1]“紅焦”句：言小玉在帷帳中哭泣。紅焦，當作“紅蕉”。本指紅色美人蕉。這裏指代美人（小玉）。雲帳，輕柔似雲霧的帷帳。此句化用唐李沇《巫山高》詩：“巫妝不治獨西望，暗泣紅蕉抱雲帳。”

　　[2]“謾銀泥”二句：夢中隨意地將銀泥抹到金銅仙人的臉上，這是多漫長的美夢啊。言即將與十郎分別，今後也隻能夢中相見了。銀泥，一種用銀粉調成的顏料。用以塗飾衣物和麵部。仙掌，漢武帝為求長生，在建章宮神明台上造銅仙人，舒掌捧銅盤玉杯，以承接天上的仙露。後稱承露金人為仙掌。這裏承下句指夢境。香雲，喻年輕女子的頭發。

　　[3]夭桃：豔麗的桃花。出《詩·周南·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這裏比喻少女容顏美麗。

　　[4]“輕鴛”句：體輕的鴛鴦禁不住狂風的搖曳。比喻脆弱的女子懼怕波折。搖揚，也作“搖颺”，搖曳。

　　[5]春瑟瑟：即春寒料峭。瑟瑟，寒涼的樣子。

　　[6]“嬌娥”句：美女掩袖哭泣。回袂，以袖掩麵。

　　[7]“乍團欒”三句：剛剛新婚在一起，隨即就分開了，明天就得到灞橋去折柳送別了。團欒，團聚。拋擲，丟棄；棄置。這裏指分開。灞橋，橋名。本作“霸橋”。據《三輔黃圖·橋》，霸橋在長安東，跨水作橋。漢人送客至此橋，折柳贈別。

　　[8]“忍看”二句：不忍看那成雙成對的鴛鴦中，卻有一隻孤零零的鸞鳥。鴛鴦三十六，指許多成雙成對的鴛鴦。

　　[9]回紇被黠戛斯所滅，餘眾分三支西遷：一遷吐魯番盆地，稱“高昌回鶻”或“西州回鶻”；一遷蔥嶺西楚河畔，稱“蔥嶺西回鶻”；一遷河西走廊，稱“河西回鶻”。後改稱畏吾兒（即今維吾爾），信奉伊斯蘭教。

　　[10]“合歡衾”二句：言夫妻二人正和諧歡愛。合歡衾，即合歡被。被子上有對稱圖案花紋，象征夫妻歡會之意。停帖，妥貼；妥當。連心花，指並連的花蕊。猶並蒂蓮。周遮，周密；繁盛。

　　[11]踹雙絲：穿著一雙絲襪。踹，踩踏。這裏指穿襪子。

　　[12]“亂花”句：金色的、灰色蝴蝶像淩亂的花在風中隨風飄搖。言狂風摧折美好事物。泥蝶，土灰色的蝴蝶。

　　[13]李輕車：指西漢名將李廣。輕車，古代輕車將軍的簡稱。據《史記·李將軍列傳》，李廣不曾任輕車將軍，其從弟李蔡卻曾為輕車將軍。但後世文人詩文中常稱李廣為李輕車，如《文選·鮑照〈代東武吟〉》：“後逐李輕車，追虜窮寒垣。”唐張銑注：“李廣為輕車將軍，從大將軍擊右賢王。”

　　[14]“關山”句：言邊關戰事打破了閨閣中的團圓夢。香閨月，閨閣中的明月。指代團圓。

　　[15]“公母筍”二句：言陰陽相合的器物結合完整嚴密。比喻夫妻配合完滿。公母筍，也稱公牡筍。指用以交合木器的榫頭與榫眼。牝牡，指鳥獸的雌性和雄性。牝牡銅，指兩件合在一起才成一完整的銅製器物。如水壺與壺蓋。

　　[16]月害月奈：不見字書。《漢語大字典》依此劇收入其補遺篇中，也未著音意。可按他們的後半部分讀音。其詞意應該與下文“俏乖”相對，可作“憨實、憨傻”解。正如《勝遊》一出，櫻桃將烏兒視作“癡的”，與青兒“乖的”相對。

　　[17]“門兒”句：關起門來暗自歎息。

　　[18]底本無“六娘”二字，據富春堂本補。

　　[19]驕奢：驕橫奢侈。這裏指心氣高傲。

　　[20]“畫眉”句：言閨中女子因無心打扮而顏色衰落。遠山遮，指女子的遠山眉因未收拾而隱沒了。指代容顏的衰落。

　　[21]門楣：本指門框上端的橫木。後指門庭；門戶。

　　[22]“撇下”句：扔下心愛之人赴邊塞。朝雲，巫山神女名。這裏指小玉。陣雲，濃重厚積形似戰陣的雲。古人以為戰爭之兆。唐高適《燕歌行》：“殺氣三時作陣雲，寒聲一夜傳刁鬥。”這裏指十郎將赴邊塞。

　　[23]紅槽：指盛滿紅色酒液的長方形或正方形器具。

　　評析：

　　《話別》一出寫鄭六娘準備酒宴為十郎送行話別，並對女兒小玉在婚後不久就麵臨與丈夫分別的遭際感到惋惜。

　　本出名為“話別”，可實際上並未寫到話別，甚至連告別的主要人物李十郎都沒有出場。它其實隻是安排鄭六娘對十郎赴朔方戍邊一事發表看法，並為女兒小玉的遭際表示同情。還連帶地讓櫻桃也表達出心中的幽怨，因為十郎要帶走她的青兒夫。所以，這有些文不符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