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簫記

第十一章 下定[1]

　　“清江引”（李十郎上）梅花曉帳紅雲碎，細葉籠金翡[2]。旅思欲萋迷[3]，夢遠春迢遞[4]。扶頭酒，會心人，縈腸事[5]。

　　[愁倚闌][6]雲花落，雨香飄，索春饒[7]。皺蹙柳絲吹不斷[8]，翠條條。銀蟾暗咽春朝[9]，知他在第幾朱橋[10]？說與曉鶯休喚，怕魂消。昨日到鮑四娘閑亭，許為媒求霍郡主小玉。歸來春宵枕上，睡得不沉，醒得不快，是真是假，且把《昭明文選》來醒眼[11]。（番書介）呀！好采頭[12]，就番著第十九卷一個“情”字。過了便是《高唐賦》，第二篇《神女賦》，第三篇《好色賦》，第四篇《洛神賦》[13]。呀！由來才子都是這般有情。

　　“皂羅袍”《高唐賦》嗬，憶昔高唐枕席，正擇日垂旒，把諸神醮禮[14]。隻見高唐去處，淒切杳冥，相似鬼神來了一般[15]。抽弦障袂好增悲，鬆聲直下深無底[16]。懷王正望間，忽見朝雲之女，侍他晝寢。可惜止是朝暮之間，若久長相處，真個延年益壽。霓旌翠蓋，登高此時；朝雲暮雨，相逢美姬。教人九竅都通利[17]。

　　看《神女賦》嗬。

　　“前腔”見一婦人奇異，似屋梁初日，照耀堂墀[18]。人間那得更須臾，神心早逐流波去[19]。襄王嗬，這樣神女，隻夢一夢也夠了，醒後又想他怎的？玉鸞低盼，芬芳已離；精神記取，私懷語誰？教人向曙空垂涕[20]。

　　再看《好色賦》嗬。

　　“前腔”何處東家之子，嫣然一笑，下蔡魂迷[21]。誰教宋玉有微辭，兼他體貌天閑麗[22]。宋玉嗬，你有這樣人做鄰，自然文賦生色，說甚邯鄲鄭衛？三年未許，東牆自窺；芳花有意，春風幾時？教人頓有章台思[23]。

　　再讀《洛神賦》嗬。

　　“前腔”正自淩波拾翠，向神霄解玉，縱體通辭[24]。流風矯雪映綃裾，輕雲蔽月籠華髻[25]。子建嗬，這樣有情仙子，不得早就，後來懊恨，可如何矣！當年未偶，明珠獻遲；人神異路，君王怎歸？教人灑遍長川淚[26]。

　　看這四篇賦嗬，洛川形貌千秋恨，江漢風流萬古情。小生雖無好色之心，頗有淩波之想，不免拋書枕幾，也學高唐晝寢，想將巫峽雲來。小玉姐嗬，不知你為是瑤台客[27]？為是宋家鄰[28]？為是章華豔[29]？為是洛川神[30]？鮑四娘為何音信沉沉，沒些定奪[31]？（做睡介）（櫻桃上）

　　“天下樂”繡步香風紫陌吹[32]，石榴裙襯腰肢[33]。僑妝試覓花前事[34]，到春風第幾枝？

　　自家霍府櫻桃是也，著事小玉郡主。今日承老夫人命，假作鮑四娘女兒，來詣李十郎。因探問他家中曾娶新婦？肯在京住否？並看他才貌怎的？此間是他旅館，不免咳嗽一聲。（李即驚醒介）呀！恰睡著，有一佳人，貌甚奇麗，含笑含顰，如來如去，在咱眼前。四顧青衣，向前相訊[35]。正交接間，隻聽得紅蕉摶雨，翠竹敲風[36]，原來就是陽台一夢[37]。真個夢裏不知身是客，醒來那辨雨為雲。原來不是雨打風敲，卻是人來戶響。多應好事君子，載酒問奇[38]；或是平生故人，題梅附訊[39]。呀！原來是女郎聲息，必是鮑四娘人到。（開門相見介）（十郎）女郎來從何處？見為何因？（櫻桃）咱是鮑四娘女，使來報喜。（十郎）可是霍小玉姐見許？（櫻桃）蘇姑子作了好夢[40]，有幾分肯，隻要瞞過他些。（十郎）敢是不愛我了？（櫻桃）愛你幾件來，家堂誇得你狠[41]。

　　“懶畫眉”道你是芙蕖玉碗漾秋波[42]，（十郎）這是家尊家堂生的這般好[43]。（櫻桃）道你綠鬢烏紗映畫羅[44]，（十郎）小生從來帶一種愛好的性子。（櫻桃）又道金張子弟慣鳴珂[45]。（十郎）到不消說到門風上[46]，隻說小生這個人兒也那得家去[47]。（櫻桃）也道來，道是才名八鬥君還過，因此向喬木高頭詠《伐柯》[48]。

　　（十郎）這等事諧了，隻要典過一所大房子取親[49]。（櫻桃）且住，還要瞞過他些，他有兩事相疑：

　　“前腔”道你舊家王謝識人多，少什麽故裏潘楊係女蘿[50]。（十郎）你說俺怎的家中沒有娘子，要到京城求親，想是疑做二房了？（櫻桃）正是了，道是何緣千裏隔山坡？還有一件，霍王遊仙，他一娘一女，相憐相守。他怕暫時在此，以後撇他去了。怕莫做寶瓶透雀穿花過[51]。相公，家堂已定計了，隻說相公求了婚，又在京師久住。待相公成了這親，慢慢搬他回去，做大做小，都由相公了。也隻要成就了君家大錦科[52]。

　　（十郎笑介）原來有這話。（背語介）俺正好喬他，探出郡主才貌家事若何？（回身問桃介）呀！女郎，相似你說[53]，郡主也忒揀選大了。他有甚才貌，對得俺才子過？便思量做大娘子。（櫻桃）相公，到不是誇，隻怕你隴西的人才相似，京城女子似這郡主的才貌也少，聽俺道來：

　　“醉羅歌”柳弱柳弱嬌無那[54]，花淡花淡著春多。俺今日看他曉妝正罷，露春纖彈去了粉紅涴，半撚春衫妥[55]。香津微揾，紫絨輕唾[56]。芙蓉暗笑，碧雲偷破，一尖鳳履些兒搦[57]。輕唐突，鎮阿那[58]，書生有分和他麽？

　　（十郎笑介）月裏嫦娥，我也近了他，說甚人間郡主？隻一件，俺是要享用的人，霍王去後，隻怕府中清淡了，養活小生不得，怎麽不思起故鄉來？（櫻桃）說那霍府裏嗬，

　　“前腔”煙漠煙漠閑院落，翠染翠染深簾箔[59]。炫麝香金暖睡鸞窠[60]，鎮日熏香坐[61]。天廚玉饌，地衣珠落[62]。雪猧熒弄，午貓花臥[63]，餐香豆澡金環鎖[64]。花徑軟，助情多[65]，合昏眠柳夜舒荷[66]。

　　（十郎）女郎，有這樣去所，李十郎生受你了[67]。願你明日嫁個男兒，也像李十郎。女郎，俺便在此終身，盡霍府享用了。（櫻桃）你撇下得大娘子一個在隴西，好薄倖！（十郎）女郎，小生有才有貌，無室無家。早失先人，旋遭兵火。杜曲花無賴，果然遊子澹忘歸[68]；藍田玉有煙，似此佳人難再得[69]。便為結發，竟是齊眉[70]。俺這裏不用支吾[71]，他那裏何須疑惑？聽我說來：

　　“前腔”孤忒孤忒淒惶我[72]，兵火兵火遁逃他。女郎，莫說我家台池，連隴西數十城，都沒入吐番去了。閃生羌旗鼓斷西河[73]，片片魂飛墮。故鄉何處？西風淚多。上林棲穩[74]，新春景和，花邊強自愁顏破[75]。魚水難逢話，曲中都是《憶秦娥》[76]。

　　（櫻桃）相公，你定初婚，又占籍京師，這親諧矣。

　　“前腔”停妥停妥有定奪，歡慶歡慶早黏合[77]。相公，那郡主才貌，京師有名，王孫公子，多相求聘。你有甚寶玉，隻管將與俺去，付家堂送過霍府，便是個定了。拚千金買得春宵著[78]，受用些兒個[79]。琴床筆格，淒涼一個[80]。人兒共枕，春宵暖和，股兒閣著眉兒磕[81]。三日後，五更過，紅羅十擔謝媒婆[82]。

　　（十郎）客中急忙，不得全禮。有二寶物，是先相國、先夫人遺下，雖經離亂，常隨行篋[83]。郡主才容[84]，足可當此，並是傾城無價之美。青兒，可取金縷箱中九子金龍鏡、三珠玉燕釵來[85]。（青兒取上介）（十郎）多勞女郎，可捧過霍府，致意郡主妝次前，小生不曾熏沐[86]，未敢親奉，容造膝麵謝[87]。女郎，這繞鏡雙龍，楊子江心鑄就[88]；瑤釵對燕，娀娥台上模來[89]。老夫人、郡主見之，自當寶重。

　　“東甌令”瑤筐燕，珠釵朵，鏡裏和龍卷花臥[90]。女郎，隻是客中一時難措，若論郡主身價嗬，黃金百萬買雙娥[91]，買得心兒麽？女郎，想郡主心中，也有了這人麽？但得一心人，錢刀定何用[92]？他半指心兒納著可，下著葳蕤鎖[93]。

　　（櫻桃）這是定了。說郡主的心嗬，

　　“前腔”香噴噴，美嚲嚲，不寒不深又不闊[94]。（十郎）快些快些，俺就要過了！（櫻桃）讀書人好性緊，霍府裏人煉丹，慢慢的扇。似龍虎相貪銜正渴，慢的抽添火[95]。（十郎）女郎，我讀書的人那裏說那個過？說俺明後日就要過門，相一相郡主。（櫻桃）原來這等。你相公明後日過門，鮑四娘不長在府裏，隻有區區在那裏伏侍了[96]。（十郎）容小生相謝。（櫻桃）相公，不敢望謝，隻伏侍不中，免賜嗔責便了。相公那時嗬，休得哄人丟了將人脫，獨自圖生活[97]。

　　“尾聲”郎才女貌都不弱，又向甚春風尋播掿[98]？十郎嗬，早辦取拭雨沾雲半帖羅[99]。

　　（十郎）多多拜上。

　　碧海雲偷出翠微[100]，阿環分付小青衣[101]。

　　今宵暖夢遊何處？十二樓中玉蝶飛[102]。

　　注釋：

　　[1]下定：即下聘。指舊時男女定婚時，男方給女方的聘禮。

　　[2]金翡：即金翡翠。是指有翡翠鳥圖樣的帷帳或羅罩。

　　[3]萋迷：淒涼而模糊。宋蘇軾《西太一見王荊公舊詩偶次其韻》之二：“聞道烏衣巷口，而今煙草萋迷。”

　　[4]迢遞：指時間久長。唐韋應物《春宵燕萬年吉少府南館》詩：“河漢上縱橫，春城夜迢遞。”

　　[5]“扶頭酒”三句：喝著易醉之酒，念著知心之人，想著牽掛之事。扶頭酒，指易醉之酒。宋賀鑄《南歌子》詞：“易醉扶頭酒，難逢敵手棋。”會心人，指情意相投的知心人。宋洪邁《容齋四筆·李杜往來詩》：“李太白、杜子美在布衣時，同遊梁宋，為詩酒會心之友。”縈腸事，指牽掛之事。縈，牽掛；纏繞。

　　[6]按，“[愁倚闌]”，錢南揚校點本、徐朔方箋校本均認為當作“[愁倚闌令]”，即[春光好]的別名。

　　[7]索春饒：探尋春天的豐饒。索，尋找；探索。

　　[8]皺蹙：皺縮。這裏指早春時料峭春寒，寒風吹拂使人皺眉縮首。

　　[9]“銀蟾”句：清晨，月亮悄悄地落下去了。銀蟾，月亮的別稱。傳說月中有蟾蜍，故稱。元金仁傑《追韓信》第二折：“正天淡雲閑，明滴溜銀蟾似海山。”

　　[10]“知他”句：那心中思念的人兒在哪呢？朱橋，漆成紅色的橋。舊時豪門大家的水榭亭台多漆紅色，此以“朱橋”指代豪門大家。即不知心中想念的人在哪 座豪門大宅裏。

　　[11]“且把”句：即拿《昭明文選》來翻看，使自己清醒過來。《昭明文選》，簡稱《文選》，是我國現存最早的詩文總集，由南朝梁武帝的長子蕭統組織文人共同編選，共三十卷，分三十七類。蕭統死後諡“昭明”，故後人稱這部文選為《昭明文選》。唐代李善曾為此書作注，唐代另有呂延濟、李周翰、劉良等五人重為此書作注，時號“五臣注”，二注並行後世。

　　[12]采頭：猶兆頭。

　　[13]“過了便是”四句：《高唐賦》等四篇列《文選》卷十九，此卷卷首標一“情”字。前三篇均為戰國楚宋玉的作品，第四篇《洛神賦》為三國魏曹植所作。

　　[14]“憶昔”三句：按，此曲語句均源自《高唐賦》（並序）。高唐枕席，指楚懷王遊高唐時，遇巫山之女自薦枕席。序雲：“昔者先王嚐遊高唐，怠而晝寢，夢見一婦人曰：‘妾巫山之女也，為高唐之客。聞君遊高唐，願薦枕席。’”垂旒弧！

　　[15]“相似鬼神”句：好像是鬼神來了一樣。《賦》雲：“卒愕異物，不知所出。縰縰莘莘，若生於鬼，若出於神。”

　　[16]“抽弦”二句：抽弦，引弦。障袂，揚袖遮日。即“揚袂鄣日而望所思”。《賦》雲：“其少進也，晣兮若姣姬，揚袂鄣日而望所思……抽大弦而雅聲流，冽風過而增悲哀。”鬆聲，鬆濤之聲。《賦》雲：“不見其底，虛聞鬆聲。”

　　[17]“真個”六句：延年益壽，指延長壽命，增加歲數。九竅，指人體耳、目、口、鼻等九個孔道。《周禮·天官·疾醫》：“兩之以九竅之變。”鄭玄注：“陽竅七，陰竅二。”《賦》雲：“九竅通鬱，精神察滯，延年益壽千萬歲。”霓旌，指裝飾有五色羽毛的旗幟。翠蓋，指飾以翠羽的車蓋。《賦》雲：“簡輿玄服，建雲旆，蜺為旌，翠為蓋。”

　　[18]“見一婦人”三句：按，此曲語句均源自《神女賦》（並序）。奇異，奇特，特別。序雲：“王曰：‘晡夕之後，精神恍忽，若有所喜……見一婦人，狀甚奇異。寐而夢之，寤不自識……”屋梁初日，房梁上方太陽剛剛升起。

　　[19]“人間”二句：人世間哪能再多片刻，心神早已隨著那人的眼波而去了。須臾，片刻，短時間。序雲：“其少進也，皎若明月舒其光。須臾之間，美貌橫生。”流波，比喻晶瑩流轉的眼波。《賦》雲：“望餘帷而延視兮，若流波之將瀾。”唐李善注：“流波，目視貌，言舉目延視，精若水波，將成瀾也。”

　　[20]“玉鸞”五句：玉鸞，即玉鑾。車鈴的美稱。芬芳，芳香的氣息。這裏指代神女。《賦》雲：“陳嘉辭而雲對兮，吐芬芳其若蘭……於是搖佩飾，鳴玉鸞。”精神，指相思的神情。私懷，私自想念。

　　[21]“何處”三句：按，《好色賦》全稱《登徒子好色賦》，本曲語句均源自此賦。東家之子，指宋玉東鄰之女。嫣然，指嬌媚的笑態。下蔡，古邑名。故城在今安徽鳳台縣。《賦》雲：“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國，楚國之麗者莫若臣裏，臣裏之美者莫若臣東家之子。東家之子……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

　　[22]“誰教”二句：誰讓宋玉喜歡說一些婉轉巧妙的言辭，加上他天生的容貌美麗。微辭，指婉轉而巧妙的話。體貌，體態容貌；模樣。閑麗，嫻雅美麗。閑，同“嫻”。《賦》雲：“大夫登徒子侍於楚王，短宋玉曰：‘玉為人，體貌閑麗，口多微辭，又性好色，原王勿與出入後宮。’”

　　[23]“說甚”六句：邯鄲，戰國時趙國的都城。今河北邯鄲市。鄭衛，春秋戰國時鄭國與衛國的並稱。因民風輕靡淫逸，後以借指風俗浮華淫靡的地方或浮華淫靡風格的詩文。《賦》雲：“出鹹陽，熙邯鄲，從容鄭衛溱洧之間。”三年未許，指東家之子登牆窺視宋玉多年，宋玉卻不為所動。《賦》雲：“然此女登牆窺臣三年，至今未許也。”芳花，也作“芳華”。指香花。這裏指代美人。《賦》雲：“遵大路兮攬子袪，贈以芳華辭甚妙。”章台思，指《賦》中章華大夫所言在邯鄲、鄭衛之間目睹的情景引人遐思。章台，即章華。楚國地名。《賦》雲：“是時，秦章華大夫在側，因進而稱曰……”

　　[24]“正自”三句：按，此曲語句均源自《洛神賦》（並序）。淩波拾翠，指《賦》中所記眾神在洛川上遊玩的情景。《賦》雲：“爾乃眾靈雜遝，命儔嘯侶，或戲清流，或翔神渚，或采明珠，或拾翠羽……體迅飛鳧，飄忽若神。淩波微步，羅襪生塵。”解玉，即解下身上的佩玉相贈，以為信物。通辭，指傳達話語。《賦》雲：“無良媒以接歡兮，托微波而通辭。願誠素之先達兮，解玉佩以要之。”

　　[25]“流風”二句：流風矯雪，即流風回雪。比喻美人輕逸飄搖的樣子。綃裾，輕紗衣襟。輕雲蔽月，指猶如淡淡的雲層遮住月亮般的朦朧美。《賦》雲：“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雲髻瓘瓘，修眉聯娟……踐遠遊之文履，曳霧綃之輕裾。”

　　[26]“當年”五句：明珠獻遲，指曹植為東阿王時，曾求甄逸女，不遂。後甄氏被郭後讒死。後植息洛水上，思甄後，夢見一女遣人獻珠於王。序雲：“遣人獻珠於王，王答以玉珮，悲喜不能自勝，遂作《感甄賦》。後明帝見之，改為《洛神賦》。”人神異路，指人與神不是同類。長川，即洛川。指洛水。《賦》雲：“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當。抗羅袂以掩涕兮，淚流襟之浪浪……冀靈體之複形，禦輕舟而上溯。浮長川而忘反，思綿綿而增慕。”

　　[27]瑤台客：指《高唐賦》中的巫山之女。瑤台，傳說中的神仙居處。這裏指楚之陽台。《高唐賦》：“（巫山之女）去而辭曰：‘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岨，旦為朝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台之下。’”

　　[28]宋家鄰：指《好色賦》中宋玉的東鄰女。

　　[29]章華豔：指《好色賦》中章華大夫所描述的郊野采桑女。

　　[30]洛川神：即洛水之神。

　　[31]定奪：猶主意；主張。元無名氏《桃花女》第二折：“我勸你所作依公莫太過，投至得到我根前問個定奪，討個提掇，決個死活。”

　　[32]繡步：指女子的腳步。繡，繡鞋。

　　[33]石榴裙：朱紅色的裙子。也泛指婦女的裙子。南朝齊何思澄《南苑逢美人》詩：“風卷蒲桃帶，日照石榴裙。”

　　[34]僑裝：即喬裝。指櫻桃假扮鮑四娘女兒。

　　[35]“四顧”二句：四處張望，看見一青衣侍女，即上前相問。青衣，指穿青衣的侍女、婢女等。

　　[36]“紅蕉”二句：指雨打在芭蕉葉上滴答作響，風吹翠竹咯吱有聲。摶，聚集。

　　[37]陽台一夢：指《高唐賦》中楚懷王夢見與神女在陽台之下朝雲暮雨之事。

　　[38]“好事君子”二句：指好事者前來打擾問學。典出《漢書·揚雄傳下》：“間請問其故，乃劉棻嚐從雄學作奇字……雄以病免，複召為大夫。家素貧，耆酒，人希至其門。時有好事者載酒肴從遊學，而钜鹿侯芭常從雄居，受其《太玄》、《法言》焉。”

　　[39]“平生”二句：指好友致信問候。典見《太平禦覽》卷九七〇“果部七”載，《荊州記》曰：“陸凱與範曄相善，自江南寄梅花一枝詣長安與曄，並贈花詩，曰：‘折花逢驛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

　　[40]“蘇姑子”句：意為你做了好夢。即有好消息也。語出唐人蔣防《霍小玉傳》：“申未間，忽聞扣門甚急，雲是鮑十一娘至。攝衣從之，迎問曰：‘鮑卿今日何故忽然而來？’鮑笑曰：‘蘇姑子作好夢也未？有一仙人，謫在下界……’”“蘇姑子”的原始出處，今無從考。張友鶴先生認為，這可能是當時的一句俗諺。

　　[41]家堂：本指家中的堂屋。這裏作“母親”的代稱。

　　[42]“芙蕖”句：如荷花般潔白的玉碗裏盛著的清水。

　　[43]家尊：對人稱自己的父親。

　　[44]“綠鬢”句：鬢發烏黑發亮，罩著黑紗的發髻與飾有彩畫的絲織衣服相映襯。畫羅，有彩飾的絲織品。

　　[45]“金張”句：官家顯宦子弟習慣豪華生活。金張，漢時金日磾、張安世二人的並稱。二氏子孫相繼，七世榮顯。後因用為顯宦的代稱。鳴珂，指顯貴者所乘的馬以玉為飾，行則作響，故雲“鳴珂”。這裏指豪華的生活。

　　[46]門風：門麵；麵子。這裏指家世實力。

　　[47]“那”，富春堂本作“起”。那得家去，指拿得出手；過得去。

　　[48]“才名”二句：你比才高八鬥的曹植還多才，可以遣人說媒，站在高頭大樹上唱《伐柯》之篇了。才名八鬥，宋無名氏《釋常談·八鬥之才》：“文章多謂之八鬥之才，謝靈運嚐曰：‘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獨占八鬥，我得一鬥，天下共分一鬥。’”喬木，高大的樹木。《伐柯》，見《詩經·豳風》，詩以伐柯作喻，言男子娶妻需要媒人。詩雲：“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何？匪媒不得。伐柯伐柯，其則不遠。我覯之子，籩豆有踐。”按，“才名”，底本誤作“十名”，今據富春堂本改。

　　[49]典過：猶租賃。

　　[50]“舊家”二句：大意是，你家既為仕宦之家，識人必多，哪裏還會少了名門大家閨秀來依附。王謝，是六朝時江南望族王氏、謝氏的並稱。後以“王謝”為高門世族的代稱。潘楊，指西晉時的潘嶽（字安仁）、楊綏（字仲武）。潘嶽的妻子是楊綏之姑，故潘、楊為姻親關係。《文選·潘嶽〈楊仲武誄〉》：“既藉三葉世親之恩，而子之姑，餘之伉儷焉……潘楊之穆，有自來矣，矧乃今日慎終如始。”唐呂延濟注：“謂嶽父與仲武祖舊相知好，況今日我與仲武順祖父之好如始也。”女蘿，也作“女羅”。植物名，即鬆蘿。多附生在鬆樹上，成絲狀下垂。古人以女蘿附鬆柏喻妻子依附丈夫。

　　[51]“寶瓶”句：透底的瓶子盛不住東西，穿花而過的鳥雀不會停留。言擔心留不住十郎。寶瓶，佛家對盛法具的花瓶、水瓶等的尊稱。

　　[52]“成就了”句：言成就了您的錦繡前程。大錦科，即大科。唐製，取士之科，由皇帝自詔者曰“製舉”。宋人謂之“大科”。宋陳師道《贈二蘇公》詩：“誰其識者有歐陽，大科異等固其常。”

　　[53]相似你說：像你所說。按，“相”，底本誤作“想”，據富春堂本改。

　　[54]“柳弱”句：像弱柳一樣嬌嫩無比。無那，猶無限；非常。

　　[55]“露春纖”二句：露出纖長的手指輕彈去臉上的脂粉痕跡，半提著衣裙，顯得非常妥貼。

　　[56]“香津”二句：稍微擦拭了嘴唇，將口中粘著的絨線輕輕吐出。香津，指女子的口液。揾，拭；擦。紫絨，紫色的絨線。

　　[57]“一尖”句：穿著尖尖的繡鳳鞋的小腳隻有一小握。鳳履，繡有鳳凰圖案的鞋子。

　　[58]“輕唐突”二句：她是那樣的婀娜多姿，你稍不小心就冒犯了她。唐突，冒犯；褻瀆。鎮，完整；全部。阿那，柔弱美麗的樣子。

　　[59]“煙漠”二句：那是一處寂靜空曠的院落，但見霧氣彌漫，翠綠色的門簾顯得幽深雅致。煙漠，霧氣彌漫且空寂。簾箔，指簾子。多以竹、葦編成。

　　[60]“炫麝香”句：室內熏爐中燃著珍貴的麝香，在溫馨舒適中眠睡。鸞窠，鸞鳥的巢穴。這裏借指女子的臥室。

　　[61]鎮日：整日。

　　[62]“天廚”二句：吃的都是皇家禦廚做的精美飲食，家中鋪著地毯，隨處可見撒落的珍珠。天廚，皇家的庖廚。唐蕭至忠《送張亶赴朔方應製》詩：“推食天廚至，投醪禦酒傳。”玉饌，猶玉食。珍美的飲食。晉左思《吳都賦》：“矜其宴居，則珠服玉饌。”地衣，即地毯。唐白居易《紅繡毬》詩：“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奪人衣作地衣。”

　　[63]“雪猧”二句：養著雪白色的寵物小狗，午間小貓在花旁眠臥。

　　[64]“餐香”句：（小狗小貓們）吃的都是香噴噴的美食，用澡豆為它們洗澡，脖子上套著金項圈。豆澡，即用澡豆洗澡。澡豆，古代洗沐用品。用豬胰磨成糊狀，合豆粉、香料等，經自然幹燥而製成的塊狀物。有去汙和營養皮膚的作用。

　　[65]助情：猶助興。指鮮花盛開，助長人的情興。

　　[66]“合昏”句：黃昏來臨，柳樹似乎也歇息了，夜裏的荷花卻悄悄開放。合昏，猶黃昏。

　　[67]生受：猶煩勞；多謝。

　　[68]“杜曲花”二句：杜曲的花開得太可愛了，竟使遊子忘記了要回家。杜曲，地名。在今陝西西安東南，樊川、禦宿川流經其間。唐大姓杜氏世居於此，故名。無賴，指似憎而實愛。含親昵意。宋辛棄疾《浣溪沙》詞：“啼鳥有時能勸客，小桃無賴已撩人。”按，富春堂本作“無奈”。遊子，離家遠遊的人。澹忘，即淡忘。

　　[69]“藍田”二句：猶如藍田的美玉表麵有一層淡淡的霧氣，真是太珍貴了，像這樣的佳人若錯過了是難再遇得。藍田，地名。地處陝西渭河平原南緣，秦嶺北麓，渭河支流灞河上遊。秦置縣，以產美玉聞名。唐李商隱《錦瑟》詩：“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佳人，貌美的女子。西漢李延年《北方有佳人》詩：“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以上四句言十郎已為小玉所動。

　　[70]“便為”二句：結成夫婦，一定會使夫妻相敬如賓，白頭偕老。結發，指結為夫妻。古時禮俗：成婚之夕，男左女右共髻束發，故稱。齊眉，即舉案齊眉。謂夫妻相敬如賓。據《後漢書梁鴻傳》，梁鴻每次外出歸來，他的妻子孟光“為具食，不敢於鴻前仰視，舉案齊眉”。

　　[71]支吾：講話含混躲閃；搪塞。

　　[72]“孤忒”句：我孤單、淒涼、惶恐。淒惶，悲傷惶恐；淒慘不安。

　　[73]“閃生羌”句：為躲避生猛勇敢的羌族軍隊，西河地區已不見軍隊的蹤跡了。生羌，指古代西部的少數民族羌族。由於他們作戰生猛，故稱“生羌”。旗鼓，旗幟和戰鼓。古代軍中指揮戰鬥的用具。這裏指代軍隊。西河，古稱黃河南北流向的部分為西河。即流經今山西、陝西間自北而南的一段，及今寧夏、內蒙古間自南而北的一段。

　　[74]上林：即上林苑。《三輔黃圖·苑囿》：“武帝建元三年，開上林苑……離宮七十所，皆容千乘萬騎。”這裏即指皇家園林。

　　[75]“花邊”句：言在這春和日麗、鮮花盛開的京城，自己是強作歡顏。愁顏破，破愁為歡。

　　[76]“魚水”二句：魚水不能相逢，感覺曲調中都是《憶秦娥》所表達的淒愴別離之情。言十郎因家鄉正遭兵難，故而提到家鄉難免感到蒼涼悲傷。《憶秦娥》，詞牌名。該詞牌名源自相傳為唐代大詩人李白所作的《憶秦娥》詞：“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秦樓月，年年柳色，霸陵傷別。樂遊原上清秋節，鹹陽古道音塵絕。音塵絕，西風殘照，漢家陵闕。”此詞表達了一種蒼涼傷感的情調。後人填寫此詞感情基調多如此。

　　[77]“停妥”二句：你拿主意把事情辦停當了，以便早些歡慶你們的結合。

　　[78]拚千金：不顧惜千金。

　　[79]受用些兒個：猶言享受享受。些兒，片刻；一會兒。

　　[80]“琴床”二句：你除了琴案筆架，就剩自個淒涼孤零一個。琴床，擺放琴的幾案。筆格，筆架。

　　[81]“人兒”三句：此為櫻桃描述想象中的十郎與小玉新婚之夜的情景。

　　[82]紅羅：紅色的輕軟絲織品。多用以製作婦女衣裙。《玉台新詠·古詩為焦仲卿妻作》：“紅羅複鬥帳，四角垂香囊。”

　　[83]行篋：旅行用的箱子。

　　[84]才容：才華與容貌。

　　[85]“可取”句：金縷箱，一種用金絲線裝飾外表的箱子。言其華美貴重。九子金龍鏡，指雕鏤多條盤龍裝飾的銅鏡。三珠玉燕釵，指鑲嵌了珠寶的玉燕釵。玉燕釵，《洞冥記》卷二：“神女留玉釵以贈帝，帝以賜趙婕妤。至昭帝元鳳中，宮人猶見此釵。黃諃欲之。明日示之，既發匣，有白燕飛升天。後宮人學作此釵，因名玉燕釵，言吉祥也。”

　　[86]熏沐：熏香沐浴。引申指梳妝打扮。

　　[87]造膝：指親自登門。

　　[88]楊子江：即揚子江。長江在今儀征、揚州一帶，古稱“揚子江”，也寫作“楊子江”。因“揚子津”而得名。

　　[89]娀娥台：娀娥的居處。娀娥，即娀簡。舊傳為有娀氏之女，帝嚳之妃，殷始祖契之母。《史記·殷本紀》：“殷契，母曰簡狄，有娀氏之女。”

　　[90]“瑤筐”三句：言裝好玉燕釵，並收妥金龍鏡。瑤筐，筐匣的美稱。多指首飾盒。唐王勃《七夕賦》：“引驚蟬於寶瑟，宿蘭燕於瑤筐。”

　　[91]雙娥：即雙蛾。指女子的兩眉。借指美女。

　　[92]“但得”二句：隻要得到真心實意的人，金錢又算得了什麽？錢刀，錢幣；金錢。刀，古代一種刀形錢幣。

　　[93]“半指”二句：（小玉）有一丁點心思接受我即可，那便是交著葳蕤鎖般的好運了。半指心兒，半指大小的心。即一丁點心思。葳蕤鎖，一種用金縷相連的雙鎖，能自由屈伸，可作飾物佩帶。“葳蕤”也作“萎蕤”。典見《太平廣記》卷三一六引《錄異傳》：“劉照，建安中為河間太守。婦亡，埋棺於府園中。遭黃巾賊，照委郡走。後太守至，夜夢見一婦人往就之。後又遺一雙鎖，太守不能名。婦曰：‘此萎蕤鎖也，以金縷相連，屈申在人，實珍物。吾方當去，故以相別，慎無告人。’”

　　[94]“香噴噴”三句：（小玉郡主的心）又香又美，不冷不深也不大。言小玉郡主是個熱情、無城府、不貪心的人。

　　[95]慢的抽添火：慢慢地抽拉添火。即前所謂“慢慢的扇”。添火，向爐子裏加燃料。

　　[96]區區：小；少。形容微不足道。舊時用作自謙之辭，相當於“我”。

　　[97]“休得”二句：不要哄了人卻丟在一邊將人欺脫，自個兒去貪圖享樂。按，“生活”，富春堂本作“快活”。

　　[98]“又向甚”句：還要到什麽春風場尋求別的快樂。春風，指男女間的歡愛。

　　[99]“早辦取”句：言早日舉行結婚大禮。拭雨沾雲，舊以“雲雨”指代男女歡會，源自宋玉《高唐賦》中“巫山雲雨”之典。半帖羅，指一小塊羅帕。羅帕為舊時女子的隨身用品。古時風俗新婚初夜常將巾帕墊新婦身體下，以備次日驗帕。本劇第十三出《納聘》中鮑四娘說的“那時節白綾帕兒方便著”，及第十六出《協賀》中小玉說的“看看花綾帕上”即指此。

　　[100]“碧海”句：碧海，指青天。天色藍若海，故稱。翠微，指青山。唐高適《赴彭州山行之作》詩：“峭壁連崆峒，攢峰疊翠微。”這裏泛指仙山。

　　[101]“阿環”句：阿環，神話傳說中的上元夫人的小字。《漢武帝內傳》：“帝不知上元夫人何神人也，又見侍女下殿，俄失所在。須臾，郭侍女返。上元夫人又遣侍女答問，雲‘阿環再拜’。”小青衣，指侍女。

　　[102]“十二樓中”句：十二樓，指神話傳說中的仙人居處。《漢書·郊祀誌下》：“五城十二樓。”唐顏師古注引應劭曰：“昆侖玄圃五城十二樓，仙人之所常居。”玉蝶，蝴蝶的美稱。以上四句下場詩，描述了十郎聽了櫻桃的講述後，感覺自己已得到了一位仙女一樣的夫人，故想象著如入仙境。

　　評析：

　　《下定》一出寫櫻桃依計假冒鮑四娘女兒前來十郎住處探聽虛實，十郎明白其來意後，則借機探聽小玉的才貌與家境。當雙方將各自的事情弄明白後，櫻桃讓十郎拿出寶玉送到霍府去定親，十郎拿出了父母遺留的九子金龍鏡與三珠玉燕釵作為聘禮。

　　本出劇情較簡單，作者卻用了十五支曲來鋪敘，枝蔓龐雜的確可見一斑。開始五支曲隻為敘寫十郎從鮑四娘處歸來後，春宵昏睡，起來後翻開《昭明文選》來醒眼搏彩。這樣寫雖使得劇情進展緩慢，但符合讀書人的心性。以四支“皂羅袍”分別吟唱《高唐賦》、《神女賦》、《好色賦》、《洛神賦》四篇名作，並幾乎全部采用《賦》中詞句概括各篇大意，抒發感受，且合符曲律，這更是劇作者的匠心構思，體現了湯氏的八鬥才情。這多少有些湯氏後來作《牡丹亭》傳奇集唐詩作下場詩的先聲。

　　本出的說白雖然也不少，但與前麵各出相比，有一顯著差別，那就是典重的韻白較少，大多為簡潔易懂的散白，不再如之前動不動就來一段典麗的六朝駢文。這表明劇作者經過一段寫作實踐，也有向通俗、明了的戲劇語言靠攏的努力。明人戲曲選本《月露音》選了本出“皂羅袍”至“尾聲”的十四支曲子，題作“議婚”，可見時人也在一定程度上肯定了本出曲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