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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訪舊

  “似娘兒”(十郎上)山水仲長園,背關河搖落胡天,春風遊子悲鄉縣[1]。破帽空憐,敝衣難護,誰家柳陌花源[2]!

  翠瀲春光慘綠楊[3],花涇怕有杜蘭香[4]。瓊台望罷無萱草[5],道是忘憂卻不忘。人人道李十郎是個才子風流,其實為人本分。止因花卿宅上,聽了鮑四娘一唱。容誇落月,曲駐行雲[6]。既生人世,誰能無情?笑殺花卿,你有這般可人[7],卻沒緣沒故將去換馬。那四娘去時,何等有情。啼聲一市俱愁絕[8],回首千門別恨生[9]。喜得郭小侯是大懷豪傑[10],見他無聊,重傷其意[11],送他閑庭別院,門戶不曾鎖[12],傳歌教舞,隨其自便。小生雖在年少,客中秋毫無犯[13]。水清石見,休疑旅舍之妻[14];雪白蘭幽,不愛主人之女[15]。隻是今年春心稍動[16],想是時候到來。雖有定情之篇,不少懷春之誘[17]。今朝風色融惠,日影舒華[18],不免獨自閑遊,到郭侯別院,望鮑四娘一遭,可得見否?青兒,我去街上走走,你好護門。休教瓦雀行汙硯,莫遣花風吹落書[19]。(青兒)理會得。(十郎行介)呀!一兩日未到門首,禦溝上柳都青遍了。

  “錦纏道”銅池上[20],綠生波,春明遠天,柳穗蘸輕煙[21]。記將軍樓閣,暗露嬋娟[22]。向俺挑銀甲,瀉紅螺,盤花鈿蟬[23]。半空裏響歌雲玉碎珠連,薄幸的韻綿纏[24]。他倚微風閃金屏半麵,惹心懷骨興牽[25]。趁寶馬青門別院,聽百般鶯語妮花前[26]。

  呀!迤逗是這條路來[27],前麵卻有兩條路,一邊是華陽街,一邊是尚冠裏[28],不免問取分明[29]。大哥,郭小侯府在那邊去?(內應)尚冠裏高樓子去。(十郎)謝了!不免向前問去。正是:

  迷花欲待醉羅裙,撲地歌塵晝不分[30]。

  夾轂慢勞相借問[31],侯家朱閣自淩雲。

  注釋:

  [1]“山水”三句:山清水秀的家鄉,已為胡人所占領,我這遠在他鄉的遊子隻能為淪落的家鄉而悲傷。仲長,即仲長統,字公理,山陽高平(今山東微山縣兩城鎮)人。東漢末年的哲學家、政論家。有著作《昌言》存世。《後漢書·仲長統傳》載,統性俶儻,州郡多次征召,都稱病不就。並認為凡遊帝王者,不過想立身揚名,可名不常存,人生易滅。“欲卜居清曠,以樂其誌。論之曰:‘使居有良田廣宅,背山臨流,溝池環匝,竹木周布,場圃築前,果園樹後。舟車足以代步涉之艱,使令足以息四體之役。養親有兼珍之膳,妻孥無苦身之勞。良朋萃止,則陳酒肴以娛之;嘉時吉日,則烹羔豚以奉之……消搖一世之上,睥睨天地之間。不受當時之責,永保性命之期。”能過上這樣一種園田生活,怎麽會羨慕別人入帝王之門呢!背關河,背靠著函穀關與黃河。搖落胡天,淪落在胡人的天穹下。即為胡人所占領。鄉縣,故鄉。

  [2]“誰家”句:這柳陌花源之處是哪一家呢!柳陌,兩旁植柳之路。為舊時青樓區的景致。元方壺《一枝花·妓女》套曲:“自生在柳陌中,長立在花街內。”

  [3]“翠瀲”句:綠水岸邊,明媚的春光灑落在綠楊柳上。瀲,水邊。慘,徐朔方疑當作“糝”,意為“灑,散落”,或是。

  [4]“花涇”句:開滿鮮花的路邊,或許有仙女杜蘭香吧。花涇,即花徑。杜蘭香,前蜀杜光庭《墉城集仙錄》載,一漁夫在洞庭湖邊拾得一女嬰,撫養至“十餘歲,天姿奇偉,靈顏姝瑩,迨天人也。忽有青童靈人自空而下,來集其家,攜女而去。臨升天,謂其父曰:‘我仙女杜蘭香也,有過謫於人間。玄期有限,今去矣。’自後時亦還家”。晉幹寶《搜神記》中也有關於杜蘭香的記載。

  [5]“瓊台”句:在瓊台上一眼望去,沒看到那能令人忘憂的萱草。萱草,植物名。俗稱金針菜、黃花菜。古人以為種植此草,可使人忘憂,因稱忘憂草。東漢蔡琰《胡笳十八拍》:“對萱草兮憂不忘,彈鳴琴兮情何傷。”

  [6]“容誇落月”二句:容貌美麗使月亮因羞愧而隱沒,曲調動聽高亢使行雲駐足傾聽。誇,通“姱”。美好。落月,猶“閉月”,即使月亮因羞愧而隱進雲層。言女子美麗。

  [7]可人:本指有才德的人。引申為可愛的人。這裏取其引申義。

  [8]一市:全場。

  [9]“回首”句:回頭一看,令千家萬戶頓生離別的愁怨。

  [10]“喜得”句:喜得,幸虧。大懷豪傑,有胸懷的豪傑。

  [11]重傷其意:極其憐惜她的心意。重傷,深深地憐惜。

  [12]鎖,底本作“離”,不當,今據富春堂本改。

  [13]“客中”句:雖客居他鄉,但絲毫沒有做出違背一個讀書人操守的輕浮舉動。客中,指旅居他鄉。

  [14]“水清”二句:房東主人不要懷疑您的妻子,事情的真相總會清楚的,就如水清石頭自然顯現。古樂府有《豔歌行》:“翩翩堂前燕,冬藏夏來見。兄弟兩三人,流宕在他縣。故衣誰當補,新衣誰當綻?賴得賢主人,覽取為吾。夫婿從門來,斜柯西北眄。語卿且勿眄,水清石自見。石見何累累,遠行不如歸。”《樂府解題》曰:“古辭雲‘翩翩堂前燕,冬藏夏來見’。言燕尚冬藏夏來,兄弟反流宕他縣。主婦為綻衣服,其夫見而疑之也。”見,同“現”。這二句與下二句均為李十郎表白自己品格高雅,從不做苟且之事。

  [15]“雪白”二句:宋玉自奏《白雪》、《幽蘭》之曲,卻不愛主人之女。典出戰國楚宋玉《諷賦》,《賦》寫唐勒趁宋玉休歸,在楚王麵前說宋玉的壞話,諸如“玉為人身體容冶,口多微詞,出愛主人之女”雲雲。宋玉休還,楚王以唐勒之言問玉,宋玉答:“臣嚐出行,仆饑馬疲,正值主人門開。主人翁出,嫗又到市,獨有主人女在。女欲置臣。堂上太高,堂下太卑,乃更於蘭房之室,止臣其中。中有鳴琴焉,臣援而鼓之,為《幽蘭》、《白雪》之曲。主人之女,翳承日之華,披翠雲之裘,更被白穀之單衫,垂珠步搖,來排臣戶,曰:‘上客無乃饑乎?’為臣炊雕胡之飯,烹露葵之羹,來勸臣食。以其翡翠之釵,掛臣冠纓。臣不忍仰視。為臣歌曰:‘歲將暮兮日已寒,中心亂兮勿多言。’臣複援琴而鼓之,為《秋竹》、《積雪》之曲。主人之女又為臣歌曰:‘內怵惕兮徂玉床,橫自陳兮君之傍。君不禦兮妾誰怨?日將至兮下黃泉。’玉曰:‘吾寧殺人之父,孤人之子,誠不忍愛主人之女。’”按,底本原作“不受主人之女”,富春堂本作“不愛”,今據原典,富春堂本是,故據改。

  [16]春心:指男女之間相思愛慕的情懷。

  [17]“雖有”二句:雖然寫過表達愛情的詩篇,卻從未誘惑過懷春之少女。定情之篇,東漢繁欽曾作《定情詩》,敘述一女子把佩飾作為信物送給情人,以示情意。後遂將男女互贈信物,表示愛情,稱為“定情”。這裏指表達愛情的詩文。懷春之誘,指引誘思慕異性的少女。語出《詩經·召南·野有死麕》:“有女懷春,吉士誘之。”不少,毫無;從沒有。《史記·伯夷列傳序》:“餘以所聞由、光義至高,其文辭不少概見,何哉?”

  [18]“風色”二句:天氣溫和美好,陽光舒適華美。融惠,溫和美好。日影,指太陽。《列子·湯問》:“誇父不量力,欲追日影,逐之於隅穀之際。”舒華,舒適華美。

  [19]“休教”二句:不要讓麻雀弄髒了硯台,不要使春風吹落了書卷。瓦雀,即麻雀。因棲宿簷瓦之間,故名。

  [20]銅池:房簷下承接雨水的銅槽。詳見第三出注釋[58]。

  [21]“柳穗”句:柳枝籠罩在輕煙薄霧之中。柳穗,柳枝。蘸,本指將固體物質沾染液體或糊狀物。這裏指柳枝籠罩在薄霧中。

  [22]“記將軍”句:記得在花將軍家,已隱約展露了她美麗的容姿。將軍樓閣,指花卿的將軍府。本劇中花卿為驃騎將軍。

  [23]“挑銀甲”三句:銀甲,銀製的假指甲,套於指上,用以彈箏或琵琶等弦樂器。唐杜甫《陪鄭廣文遊何將軍山林》詩之五:“銀甲彈箏用,金魚換酒來。”紅螺,螺螄一類的軟體動物,殼薄而紅,可製為酒杯。唐劉恂《嶺表錄異》卷下:“紅螺,大小亦類鸚鵡螺,殼薄而紅,亦堪為酒器。”後用來作酒杯的代稱。宋陸遊《林間書意》詩:“紅螺杯小傾花露,紫玉池深貯麝煤。”盤花鈿蟬,鑲嵌金、銀、玉、貝等物並以盤花裝飾的蟬形發飾。也指婦女貼於麵頰的以盤花工藝製成的蟬形金花。盤花,以彩線盤繞編織成花形的一種工藝。

  [24]“響歌雲”二句:玉碎珠連般的歌聲響徹雲霄,那冤家的聲韻綿綿。玉碎,美玉碎裂。這裏形容歌聲清脆。薄幸,猶言冤家。綿纏,即纏綿。這裏指聲韻連綿不斷。

  [25]“他倚微風”二句:她迎著微風,在金色的屏風後露出半張臉,惹動人的情懷,氣概豪邁。骨興,氣概豪邁。

  [26]“聽百般”句:傾聽百鳥在花前呢喃鳴叫。鶯語,黃鶯的啼鳴聲。妮,同“呢”,呢喃。指鳥輕聲鳴叫。

  [27]迤逗:猶“迤邐”,指道路曲折連綿。

  [28]尚冠裏:漢唐時京城長安閭裏之一,為當時富人居住區。《三輔黃圖》:“長安閭裏一百六十,室居櫛比,門巷修直,有宣明、建陽、昌陰、尚冠、修成、黃棘、北煥、南平等裏。”

  [29]按,“分明”,底本作“居民”,據富春堂本改。

  [30]撲地:遍地。唐韓愈《遊城南·風折花枝》詩:“浮豔侵天難就看,清香撲地隻遙聞。”

  [31]夾轂:夾轂隊的省稱。指南朝諸王的親兵衛隊。因諸王出則夾車作衛隊,故名。

  評析:

  《訪舊》一出寫男主人公李十郎在陽春三月春心萌動之際,前往拜訪花卿故姬,現閑居郭小侯別院的鮑四娘。由於曾在花卿府上目睹過鮑四娘的容顏,並領略過四娘動聽的歌喉及迷人的舞姿,尤其是親曆了花卿以姬換馬的淒楚詼諧場麵,與四娘可謂舊識。故曰“訪舊”。

  這是一出承上啟下的過場戲,情節極其簡單,隻為引出下文十郎與小玉的婚姻。由於情節的簡單,故劇作者再次安排十郎對自己進行表白:先是嘲笑花卿不懂得憐香惜玉,用如此可人“沒緣沒故將去換馬”,以示自己與花卿有別,卻忘了自己曾是促成這一鬧劇的始作俑者;接著申明自己盡管年輕,雖在客中卻秋毫無犯,不像當時的一些浪蕩子,而是堪與古時清白的流宕遊子及“不愛主人之女”的宋玉媲美。不過最後他還是說出了“隻是今年春心稍動”的實情,並以“想是時候到來”自我揶揄一番。這樣,一位似雅實俗的李十郎躍然紙上。

  用典依然是劇作者一往情深的所愛,不過本出所用之典,字麵明麗易懂,不僅使得曲白典雅,而且對人物的刻畫起到了較好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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