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簫記

第四章 換馬

　　“夜遊朝”（花卿上）棨戟黃牙金埒擁，文貂錦帶玉鞬幪[1]。暫喜繡甲塵浮，綠槍苔臥，清世《龍鈐》何用[2]！

　　戍罷旌幢映錦川[3]，白頭尤自戴金蟬[4]。調箏解唱《關山月》[5]，還似春歌石鏡前。自家花卿是也。唐朝驃騎將軍，出鎮西蜀，今已還朝閑住。食祿二千石[6]，玉帶蟒袍[7]。有伎妾一人，喚做鮑四娘。容色多情，周旋少好[8]。雙聲曲引，營妓無雙[9]；一手琵琶，教坊第一。怕有畫堂人到，相教綠酒歌傳[10]。鮑四娘何在？

　　“賞宮花”（鮑四娘上）畫閣紅梅芳色弄，玉管吹舒，柳容瑣翠蕙煙籠[11]。寒峭曉春殘夢，柔暈怯東風[12]。

　　將軍萬福！（花卿）喚你出來有話：前日迎春，遇故人才子李十郎，約今日來我營中飲酒。已教庖人辦治[13]，想便到來。你可抖擻歌喉[14]，安排舞態。（四娘）理會得。（花卿）還分付你：俺記得李十郎詩，有“開簾風動竹，疑是故人來”之句[15]，你便可將“開簾風動”句造一曲，換新詞歌之。他不日翰林供奉了[16]。（四娘）省得。

　　“步蟾宮”（十郎上）禦溝萍吹全銷凍[17]，麗園花事從容[18]。芳菲池館畫橋東[19]，有個人兒共。

　　（相見介，並問鮑四娘“久聞”介）（花卿）鮑四娘代我把盞，唱一新詞。（四娘送酒介）

　　“五供養”開簾風動，吹幙霞翻，罩鼎煙濃[20]。《承雲》開舞扇，匝地起歌鍾[21]。雲屏障疊繞，畫翠輕紅重[22]。風流縈秀色，富貴綺春叢[23]。玉壘嫖姚[24]，翰林供奉。

　　（花卿）十郎，你有“開簾風動”之詩，他有“開簾風動”之曲，真好意態。一武一文，是二難並了[25]。當為四娘各飲大金卮取醉。

　　“前腔”（四娘）紅筵巃嵸，醁醑氤氳，珠曲玲瓏[26]。畫裙朝彩襞[27]，芳鬢曉雲融[28]。神皋麗色絲，騎陌闐塵湧[29]。纏頭花宛轉，蹀步錦豐茸[30]。竹葉留連，梅花同夢[31]。

　　（十郎）醉矣！（花卿）移去酒筵。醉卻芳春酒，還望春山郭[32]。呀！多少遊俠子，金鞍映華薄[33]。十郎，你看春城陌上：

　　“江兒水”翠路平如水，紅騎迅似風。（內作馬叫，鈴響）（花卿）左右，去尋問是誰家好馬？奔宵躡影蹄雲縱[34]。（卒子上報介）是郭小侯家騎射。（花卿）十郎，你曉得郭小侯麽？是汾陽王的孫子[35]。小侯王繁華多騎從，玉容將相麒麟種，緊趁青春閑哄[36]。呀！看他馬射絕精嗬，羨他玉羽盤飛，巧把金丸疊中[37]。

　　（十郎）將軍何羨此少年？他止是千金買馬，萬石調弓[38]。將軍若有此馬，便出塞封侯[39]。

　　“前腔”匹練江南路[40]，乘黃塞北空[41]。將軍若得此馬嗬，風生鼻火魂飛動[42]，立橫草功名人歌頌[43]。那時不得閑住，老卻將軍矣。金弢玉轡趨朝用，齊道花卿殊眾[44]。昔馬伏波老年，尚平武陵蠻，鑄馬相[45]。愛他金馬名圖，早向碧雞蠻洞[46]。

　　（花卿）十郎說得有理。左右，便追請郭小侯馬到此，問他肯賣否[47]？（內作人馬哄動，叫請介）（郭小侯鞭馬上）

　　“窣地錦襠”章台走徧綠塵空[48]，叫道花卿絕世雄。青絲係馬繡林中[49]，人在歌樓第幾重？

　　（花卿笑接介）便在第一重門迎接了。（請進相見介）（小侯）這位是誰？（花卿）是隴西李十郎，來京應製。（小侯）這一位紅粉[50]，可是將軍愛姬鮑四娘否？（花卿）正是。（相見介）（小侯）適戲馬彈雕[51]，將軍有何見召？（花卿）愛公子人馬雙駿，延至一飲[52]，並問名馬從何而來？（小侯）人非玉人[53]，馬如金馬。既然愛馬，先去門前一望，後來領酒。（望馬科）

　　“玉交枝”這馬嗬，瑤池龍種[54]，噴紅雲閶闔崆峒[55]。湊蘭筋綠發權奇聳[56]，懸鈴鏡紫豔方瞳[57]。虎背連錢映伏龍，麟文八暈旋奔蝀[58]。（十郎）可得買否？（小侯笑介）蹄翻玉俠路相逢，鬥堆金侯家何用[59]？

　　（花卿）知買不得了。且進酒。（小侯）將軍看小生打鳥時，鮑四娘在否？（花卿）同見英風。（小侯）可勞一曲否？（花卿）鮑四娘把盞奏曲。

　　“前腔”（四娘）翠猥紅冗，步花光綺薄珠櫳[60]。倚闌幹十二層波送[61]，春潮暈半醉芙蓉[62]。慢粉晴嬌軟蝶慵，流黃暗滑雛鶯弄[63]。揎紅袖笑捧金鍾[64]，醉雕鞍爛傾銀甕[65]。

　　（小侯）久聞鮑四娘閉月華容，停雲絕唱[66]。此乃百萬蛾眉[67]，何用千金馬骨！（十郎）花驃騎愛金埒之名馬，郭小侯賞玉塵之妙音[68]，倘肯相移，各成其美。（小侯）果然驃騎貪雲騎，願向花卿覓愛卿[69]。（花卿）但得千金留越影[70]，何妨一笑贈傾城[71]。鮑四娘便可侍酒，拜送郭小侯處。

　　“泣顏回”（花卿、十郎、小侯）玉粉換青驄，片花銷減薰籠[72]。飛香紅玉，並浮雲颯露行蹤[73]。翔麟翠鴻，照飛霞，皎雪回波動[74]。對嬋娟白兔朦瞳，拚青台銅雀飛衝[75]。

　　（鮑四娘啼介）將軍這般薄倖[76]。

　　“前腔”恁般教妾若為容[77]，美人化作奔虹[78]。桃花玉麵，等千金蹀舞春風[79]。青絲綺櫳，共徘徊，顧影憐嬌寵[80]。聽長鳴噴玉搖鬃，怨紅顏薄命飛蓬[81]。

　　（花卿）不消啼！丈夫誌在功名，自後多在塞上了。

　　“山桃紅”歎花飛帳冷，人去屏空。一曲《回鸞》奏[82]，翻成斷鴻[83]。你秀色憐麽鳳[84]，我見這叱撥馬嗬[85]，含思逐遊龍[86]。四娘，今宵夢裏，不要錯喚了人。睡醒時，休喬認[87]，別是梨花夢也[88]。郭小侯是年少公子，鮑四娘，你好生侍奉。軟款溫柔[89]，夜月春風。小侯嗬，舊恨還新寵，串卻眉峰，著意溫存，休傷翠容[90]。

　　（小侯）不消囑付了，四娘穩心。

　　“下山虎”（四娘）纖蛾移鏡[91]，愛鳥離籠。一縷青霞氣[92]，飄搖任風。窣地裏愛著龍文，紫燕悲鳴別雄[93]。老爺，妾去後還覓一侍姬早晚伏侍否？（花卿）我有塞上之心，無複房中之想。（四娘）老爺也年大了，保重！保重！去後離魂滿碧空，玉體煩珍重，莫道封侯在玉驄[94]。老爺嗬，妾侍奉歲久，妾去後，幾個家丁都是男子漢，小丫頭又不省事，夜來都睡著，誰人奉事得老爺周全？枕褥無人奉，怕的是春寒酒中[95]，愁殺孤燈兩鬢翁。

　　（十郎）郭公子等久了，終是要別的。

　　“蠻牌令”趁青絲雲騎動，拭紅淚臉珠融[96]。（四娘罵十郎介）冤家[97]！為你來惹出這斷腸事[98]。那馬嗬，將軍有日騎到小侯家來；隻妾一去，永不得到將軍府矣。去馬思回鞚，飛花絕故叢[99]。恨不得殺了那馬嗬，紫叱撥將人斷送。老爺，你以後也過小侯府走一走，公子愛敬客，料不慢你[100]。不道雲山萬重，隔寒暄，題書燕鴻[101]。老爺，你說郭小侯愛奴音容，隻怕去後嗬，總斷舞零歌，落燼摧紅[102]。

　　（四娘哭倒介）（花卿）討轎先送鮑四娘過郭府去，公子仍乘舊馬隨行。（小侯）已別有馬。（四娘拜別介）

　　“鷓鴣天”去留天際慘雲容，胡馬依然戀朔風[103]。（花卿）桃葉幾時還接取[104]，（四娘）蘼蕪何日再相逢[105]。（眾擁四娘下）（小侯辭下）（花卿作笑介）十郎，今夜繡閣無人，好是春宵寥寂，便可達曙一飲。（十郎）明日再來相伴。（花卿）左右，便將新馬送十郎去。如花妾，侶霞驄，雲龍暫送雲中客[106]，明日嗬，塞馬長隨塞上翁。

　　謾自千金惜綺羅[107]，桃花十倍價偏多[108]。

　　啼妝墮馬都忘卻[109]，興在青驪白玉珂[110]。

　　注釋：

　　[1]“棨戟”二句：頭戴文貂冠，腰係錦帶，馬佩玉鞬幪；前有金漆的棨戟儀仗開道，後有金埒寶馬護擁。棨戟，繒衣裝飾的木戟，是古代官吏所用的儀仗，出行時作為前導，後亦列於門庭。《舊唐書·張儉傳》：“唐製三品以上，門列棨戟。”

　　[2]“暫喜”三句：繡甲已蒙上厚厚的灰塵，綠槍靜靜地倒臥在青苔中，在太平世道《龍鈐》兵法已無用武之地了！《龍鈐》，猶《龍韜》。相傳為薑太公所作兵法《六韜》之一。宋葉廷珪《海錄碎事·武部》：“王勃《太公讚》：‘《豹韜》攘惡，《龍鈐》辟邪。’”

　　[3]“戍罷”句：旌幢，即旌旗。錦川，即錦江。岷江分支之一，在今四川成都平原。

　　[4]金蟬：漢侍中、中常侍冠飾。金取堅剛，蟬取居高飲潔。這裏花卿言自己在年老之際還能到皇帝的身邊當差。

　　[5]“調箏”句：解，能；能夠。《關山月》，漢樂府橫吹曲名。《樂府解題》曰：“《關山月》，傷離別也。”《樂府詩集》所收歌詞內容多寫邊塞士兵久戍不歸，傷離怨別的情景。

　　[6]食祿二千石：俸祿是二千石。二千石，漢製，郡守俸祿為二千石，即月俸百二十斛。世因稱郡守為“二千石”。

　　[7]玉帶蟒袍：腰束玉帶，身穿蟒袍。蟒袍，古代官員的禮服，上繡蟒形。以上二句言花卿居高官，享厚祿。

　　[8]周旋少好：年輕美麗。

　　[9]“雙聲”二句：唱曲技藝，在營妓中找不到第二個。雙聲，指聲母相同的兩個字。曲引，樂曲。營妓，亦作“營伎”。古代軍中的官妓。《漢武外史》：“漢武始置營妓，以待軍士之無妻者。”

　　[10]“怕有”二句：恐怕有尊貴的人前來拜訪，且準備好美酒歌傳。畫堂人，住在華貴廳堂的人，即富貴之人。歌傳，指下文讓鮑四娘唱曲佐酒。

　　[11]“畫閣”三句：畫閣前的紅梅綻放，像是對人們炫耀它美麗的色彩。遠處傳來舒緩的玉管聲，眼前但見青翠的嫩柳籠罩在一片輕柔溫馨的霧靄中。芳色弄，即弄芳色。炫耀美麗的顏色。柳容瑣翠，指柳葉柔嫩青翠。蕙煙，輕柔溫馨的煙霧。

　　[12]“寒峭”二句：料峭的春寒驚醒早春的殘夢，柔弱的身軀甚至畏懼東風的吹拂。柔暈，指女子嬌柔疲憊的麵容。

　　[13]庖人：官名，職掌供膳。《周禮·天官·庖人》：“庖人掌共六畜、六獸、六禽，辨其名物。”後泛指廚師。

　　[14]抖擻歌喉：猶抖擻精神，準備歌唱。抖擻，振作；奮發。

　　[15]“開簾”二句：係李益《竹窗聞風寄苗發司空曙》一詩中的兩句。全詩作：“微風驚暮坐，臨牖思悠哉。開門複動竹，疑是故人來。時滴枝上露，稍沾階下苔。何當一入幌，為拂綠琴埃。”

　　[16]翰林供奉：官名，即翰林學士。唐玄宗開元初以張九齡、張說、陸堅等掌四方表疏批答、應和文章，號“翰林供奉”，與集賢院學士分司起草詔書及應承皇帝的各種文字。德宗以後，翰林學士成為皇帝的親近顧問兼秘書官，常值宿內廷，承命撰擬有關任免將相和冊後立太子等事的文告，有“內相”之稱。唐代後期，往往即以翰林學士升任宰相。

　　[17]禦溝：流經宮苑的河溝。

　　[18]花事：關於花的情事。春季百花盛開，故多指遊春看花等事。宋楊萬裏《買菊》詩：“如今小寓鹹陽市，有口何曾問花事。”

　　[19]“芳菲”句：畫橋東麵的池館已是綠草滿地，鮮花盛開。畫橋，雕飾華麗的橋梁。

　　[20]罩鼎：罩住香爐。鼎，即製作成鼎形的香爐，常稱作“寶鼎”。

　　[21]“《承雲》”二句：隨著《承雲》樂曲奏響，舞者翩翩起舞，打開了手中的團扇，伴歌的編鍾也敲響了。《承雲》，傳說為黃帝時的樂曲。舞扇，舞者所執的團扇。匝地，遍地；滿地。歌鍾，本指伴歌的編鍾。後泛指歌樂聲。

　　[22]“雲屏”二句：描紅畫綠的雲屏疊嶂環繞。

　　[23]“風流”二句：縈，縈繞。秀色，指秀美的容色。又指優美的景色。春叢，春日叢生的花木。唐許敬宗《奉和登陝州城樓應製》詩：“學顰齊柳嫩，妍笑發春叢。”

　　[24]玉壘嫖姚：這裏指花卿而言。因他曾為西川節度，故稱其為“玉壘嫖姚”。下句“翰林供奉”即指李益。玉壘，即玉壘山。在四川省理縣東南。多作成都的代稱。嫖姚，輕銳勁疾的樣子。漢代用作武官的名號，專指漢代將軍霍去病。

　　[25]二難並：即兩種難以同時達到的一並做到了。唐王勃《滕王閣序》：“四美具，二難並。”

　　[26]“紅筵”三句：巃嵸，雲氣蒸騰貌。《楚辭·淮南小山〈招隱士〉》：“山氣巃嵸兮石嵯峨，溪穀嶄岩兮水曾波。”宋洪興祖《楚辭補注》引五臣注：“巃嵸，雲氣貌。”這裏指筵席上食物的熱氣。醁醑，美酒。氤氳，煙、雲、霧氣等彌漫。玲瓏，謂唱曲聲如珍珠相撞般的清脆。

　　[27]“畫裙”句：衣裙華麗生輝，像是將早晨的彩霞折了進來。畫裙，繡飾華麗的裙子。

　　[28]融：融進，融合。

　　[29]“神皋”二句：京郊四周踏青的人群中有不少容貌姣好的美人，陌上奔馬踏過，湧起陣陣塵土。闐，盛大貌。

　　[30]“纏頭”二句：跳舞時頭上纏著的錦帛及佩帶的簪花隨著舞步盤旋，腳跺著地打拍子，身上的錦緞隨節拍起伏更顯得華美。宛轉，回旋；盤旋。蹀步，指歌舞時以足跺地打拍子。豐茸，本指草木繁密茂盛。這裏指舞蹈時錦緞隨節拍起伏而顯得華茂。

　　[31]“竹葉”二句：大家在一起朝夕相處，流連忘返。竹葉、梅花，古人常借梅、竹比喻高潔之士。這裏指誌同道合的人。留連，留戀不舍。同夢，本指夫妻恩愛情深。後喻指知己，密友。宋曾幾《次鎮江守曾宏甫見寄韻》：“夜雨思同夢，秋風辱寄音。”

　　[32]山郭：山村。唐杜甫《秋興》詩之三：“千家山郭靜朝暉，日日江樓坐翠微。”

　　[33]“多少”二句：遊俠子弟們，駿馬金鞍，在花木中閃耀。金鞍，黃金裝飾的馬鞍。華薄，花草叢生之處。晉陸機《君子有所思行》：“曲池何湛湛，清川帶華薄。”

　　[34]“奔宵”句：像奔宵躡影等駿馬騰雲般行走。奔宵，駿馬名。據東晉王嘉《拾遺記》，周穆王有八駿馬，其三名奔宵，能夜行萬裏。躡影，晉崔豹《古今注·鳥獸》，謂其為秦始皇的七名馬之一。

　　[35]汾陽王：指唐汾陽郡王郭子儀（697-781），中唐名將，唐華州鄭縣（今陝西華縣）人。以武舉高第入仕從軍，累遷至九原太守、朔方節度使。

　　[36]“玉容”二句：空有華麗外表的將相後代，正趁著青春年華閑遊喧鬧呢。麒麟，古代傳說中的瑞獸。這裏“麒麟種”，即將相之後。

　　[37]“羨他玉羽”二句：羨慕他走馬騎射，玉箭紛飛，並巧妙地接連將金丸擊中。玉羽，指箭羽。金丸，金製的彈丸。

　　[38]萬石調弓：用一萬石糧食換一張弓。極言其貴重。

　　[39]出塞封侯：到邊塞作戰立功，回來因戰功封拜侯爵。

　　[40]匹練：成匹的白絹。常以形容奔馳的白馬、瀑布等。

　　[41]“乘黃”句：黃色駿馬在塞北少見。乘黃，傳說中的神馬名。後用以指禦馬。又泛指良馬。

　　[42]“風生”句：駿馬快速奔跑，鼻腔中噴出如火熱浪，令人神魂搖蕩。風生，意即雷厲風行。鼻火，馬狂奔時鼻腔噴出的灼熱氣息。

　　[43]橫草功名：指軍功。《漢書·終軍傳》：“軍無橫草之功，得列宿衛，食祿五年。”唐顏師古注：“言行草中，使草偃臥，故雲橫草也。”唐李白《書情贈蔡舍人雄》詩：“愧無橫草功，虛負雨露恩。”

　　[44]“金弢”二句：上朝時寶馬金弢，大家都說花卿與眾不同。金弢，金色的弓袋。趨朝，上朝。

　　[45]“昔馬伏波”三句：馬伏波在年老之時，還平定了武陵蠻，又鑄造駿馬模型獻給皇上。馬伏波，即東漢開國功臣馬援（前15-49），因功累官伏波將軍，封新息侯。平武陵蠻，據《後漢書·馬援列傳》記載，建武二十四年（48），南方武陵五溪蠻暴動，馬援時年六十二歲，請命南征。光武帝擔心他年事已高未允，馬援稱自己還能披甲上馬，並當麵演示。光武帝才派馬援遠征武陵。鑄馬相，《馬援傳》還記載，馬援愛好騎馬，也善於鑒別名馬。他在交趾（今越南河內附近）時，獲得了駱越的銅鼓，便把它鑄成駿馬的模型，回朝後獻給皇帝。

　　[46]“愛他”二句：這裏“金馬名圖”、“碧雞蠻洞”即指前述“鑄馬相”及“平武陵蠻”事。據《後漢書·馬援列傳》，馬援在獻銅馬模型時，曾上表雲：“孝武皇帝時，善相馬者東門京鑄作銅馬法獻之，有詔立馬於魯班門外，則更名魯班門曰金馬門。臣謹依儀氏、中帛氏口齒、謝氏唇髻、丁氏身中，備此數家骨相以為法。”“金馬名圖”之說即源於此。

　　[47]肯：底本作“更”，據富春堂本改。

　　[48]章台走徧：走遍章台街。章台，漢長安街名。《漢書·張敞傳》：“敞無威儀，時罷朝會，過走馬章台街，使禦史驅，自以便麵拊馬。”這裏即用漢代張敞朝會後，走馬過章台街之典比擬花卿。徧，同“遍”。

　　[49]繡林：即秀林。茂密的樹林。

　　[50]紅粉：古時化妝用的胭脂和鉛粉。此借指美女。

　　[51]“適戲馬”句：適，剛才。彈雕，用彈弓打雕。

　　[52]延至：邀請來。

　　[53]玉人：容貌美麗的人。前蜀韋莊《秋霽晚景》詩：“玉人襟袖薄，斜憑翠欄幹。”

　　[54]瑤池龍種：瑤池，傳說中昆侖山上的池名，為西王母居所。龍種，指駿馬。

　　[55]閶闔崆峒：泛指神仙居住的地方。崆峒，山名。在今甘肅平涼市西。相傳是黃帝問道於廣成子之所。

　　[56]“湊蘭筋”句：這馬綠發飄逸，奇譎善奔，聚集了駿馬的優點。湊，聚集。蘭筋，馬目上部的筋名，筋節堅者能行千裏。綠發，指墨綠色的馬鬃毛。權奇，奇譎非凡。多形容良馬善行。聳，聳動。這裏指馬奔跑起來，快得出奇。此句當出自唐李白《天馬歌》詩：“嘶青雲，振綠發，蘭筋權奇走滅沒。”

　　[57]“懸鈴鏡”句：馬脖子上懸掛著明亮似鏡的銅鈴，馬鞍上有著紫豔的刺繡，一雙方形瞳孔的眼睛閃閃有神。方瞳，方形的瞳孔。古人以為長壽之相。唐李白《遊太山》詩之二：“山際逢羽人，方瞳好容顏。”清王琦注：“按《仙經》雲：八百歲人瞳子方也。”

　　[58]“虎背”二句：駿馬虎背連錢映襯著伏龍，它奔跑起來麟文閃著耀眼的光環，猶如一道奔虹。連錢，花紋形狀似相連的銅錢。後指代有這種花紋的馬。伏龍，潛伏著的龍。麟文，用玉片等珍寶把席子裝飾出雲霞麟鳳等花紋。蝀，虹。

　　[59]“蹄翻玉”二句：在狹窄的路上相遇，無法退避時，也能飛奔如雲。這種寶馬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即使是金銀堆積的王侯之家也難以用錢買到。蹄翻玉，指駿馬飛奔時，馬蹄飛閃如玉。“蹄”，本作“啼”，今依富春堂本改。俠，同“狹”。

　　[60]“翠猥”二句：我穿紅披綠，迎著透過窗欞上薄紗簾的春光，踏著輕盈的舞步。猥，眾、多。冗，繁雜。珠櫳，珠飾的窗欞。

　　[61]“倚闌幹”句：靠著曲曲折折的欄杆，秋波頻送。十二層，言闌幹之多。

　　[62]“春潮”句：臉上泛起春潮般的光暈，看似一朵半醉的芙蓉。春潮，本指春天的潮水。這裏指女子臉上泛起的青春光彩。

　　[63]流黃：指褐黃色的絹。《樂府詩集·相和歌辭九·相逢行》：“大婦織綺羅，中婦織流黃。”

　　[64]“揎紅袖”句：捋起紅衣袖，笑捧金酒杯。揎，捋起袖子露出胳膊。

　　[65]“醉雕鞍”句：雕鞍，指雕刻花紋並裝飾華美的馬鞍。後借指寶馬。南唐馮延巳《蝶戀花》詞：“玉勒雕鞍遊冶處，樓高不見章台路。”銀甕，銀質盛酒器。古代傳說常以為祥瑞之物。政治清平，則銀甕出。唐杜甫《洗兵行》詩：“不知何國致白環，複道諸山得銀甕。”

　　[66]“閉月”二句：如花的容貌，使月亮看見後也害羞地躲到雲中去了；動聽嘹亮的歌聲，使雲彩聽到後也不禁停了下來。華，同“花”。停雲，比喻歌聲高亢優美。典出《列子·湯問》：“薛譚學謳於秦青，未窮青之技，自謂盡之，遂辭歸。秦青弗止，餞郊衢，撫節悲歌，聲振林木，響遏行雲。薛譚乃謝求反，終身不敢言歸。”絕唱，指演唱技巧達到最高境界。後也用來指詩文創作上的最高造詣。

　　[67]百萬蛾眉：身價值百萬的美女。

　　[68]“玉塵”句：美女奇妙的歌聲。玉塵，喻白色花瓣。宋向子諲《水調歌頭·趙伯山席上見梅》詞：“隻恐鄰笛起，化作玉塵飛。”這裏借指如花美女，即鮑四娘。

　　[69]愛卿：古時君對臣的愛稱。後也用於夫妻間。

　　[70]越影：傳說中的駿馬名，為周穆王八駿之一。

　　[71]傾城：指美女。阮籍《詠懷詩》：“傾城迷下蔡，容好結中腸。”

　　[72]“玉粉”二句：用美人換駿馬，猶如用一瓣花的香氣抵消整個薰籠的煙香。青驄，毛色青白相雜的駿馬。薰籠，有籠覆蓋的熏爐。可用以熏烤衣服。

　　[73]“飛香”二句：渾身散發著香氣的美女，以及駿馬的行蹤。浮雲，漢文帝所得駿馬名。颯露，即颯露紫，為唐太宗李世民的六駿之一。

　　[74]“翔麟”三句：翔麟、翠鴻、飛霞、皎雪均為古駿馬名。據《新唐書·回鶻列傳下》，唐貞觀二十一年（647），骨利幹遣使獻良馬，“帝取其異者號十驥，皆為美名：曰‘騰霜白’，曰‘皎雪驄’，曰‘凝露驄’，曰‘縣光驄’，曰‘決波騟’，曰‘飛霞驃’，曰‘發電赤’，曰‘流金’，曰‘翔麟紫’，曰‘奔虹赤’，厚禮其使”。

　　[75]“對嬋娟”二句：對望明月，白兔馬眼前不覺一片朦朧；離開青台，銅雀奮蹄飛奔而去。白兔、銅雀，均為秦始皇的名馬。朦瞳，模糊了眼睛。拚，舍棄。

　　[76]薄倖：也作“薄幸”。薄情；負心。常用來形容對愛情不專一的男子。

　　[77]若為容：即如何做人。言無臉麵。

　　[78]奔虹：指駿馬。

　　[79]“桃花”二句：美人容顏姣好，千金身價，也隻能對著春風空自起舞。桃花玉麵，即桃花人麵。指女子貌美如桃花。唐崔護《題都城南莊》詩：“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麵桃花相映紅。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80]嬌寵：寵愛。這裏指受寵愛的人。

　　[81]“聽長鳴”二句：聽長鳴的駿馬噴著重重的鼻息並搖著鬃毛，怨女子命運如飛蓬飄浮不定。飛蓬，指枯後根斷遇風飛旋的蓬草。《詩·衛風·伯兮》：“自伯之東，首如飛蓬。”

　　[82]《回鸞》：古代舞曲名。

　　[83]斷鴻：失群的孤雁。唐李嶠《送光祿劉主簿之洛》詩：“背櫪嘶班馬，分洲叫斷鴻。”

　　[84]“你秀色”句：你秀美的容顏如麽鳳鳥般令人憐愛。麽鳳，鳥名。羽毛五色，體型比燕子小，每至暮春，來集桐花，故又稱桐花鳳。

　　[85]叱撥馬：唐時西域所產的一種汗血寶馬。宋李石《續博物誌》卷四：“唐天寶中，大宛進汗血馬六匹：一曰紅叱撥，二曰紫叱撥，三曰青叱撥，四曰黃叱撥，五曰丁香叱撥，六曰桃花叱撥。”

　　[86]“含思”句：飽滿的情思已隨著這駿馬而去了。遊龍，《文選·曹植〈洛神賦〉》：“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遊龍。”唐李善注：“翩翩然若鴻雁之驚，婉婉然如遊龍之升。”這裏比喻奔馳的駿馬。

　　[87]休喬認：不要錯認。

　　[88]梨花夢：指夢境。元宋無《金陵送倪水西之江陵》詩：“《桃葉歌》殘秣陵酒，梨花夢斷景陽鍾。”

　　[89]軟款：溫柔和緩。元白樸《梧桐雨》第三折：“教幾個鹵莽的宮娥監押，休將那軟款的娘娘驚嚇。”

　　[90]翠容：美麗的麵容。這裏指鮑四娘。

　　[91]纖蛾移鏡：女子移動梳妝的鏡台。指古時女子改換門庭，另隨夫家。纖蛾，細長的蛾眉。這裏指代美女。

　　[92]青霞氣：高潔的誌氣。《文選·江淹〈恨賦〉》：“鬱青霞之奇意，入修夜之不暘。”唐李善注：“青霞奇意，誌意高也。”

　　[93]“窣地裏”二句：（老爺）忽然愛上駿馬，我隻好悲傷地與您作別。窣地，突然地。龍文，古駿馬名。《漢書·西域傳讚》：“蒲梢、龍文、魚目、汗血之馬，充於黃門。”唐顏師古注引孟康曰：“四駿馬名也。”紫燕，燕名。體形小而多聲，頷下紫色，營巢於門楣之上，分布於江南，常成雙成對出入。唐顧況《悲歌》：“紫燕西飛欲寄書，白雲何處逢來客。”

　　[94]玉驄：即玉花驄，唐玄宗所乘駿馬名。此指駿馬。

　　[95]酒中：酒醉。

　　[96]“趁青絲”二句：趁著雄風猶在，將軍要趕緊行動；漫拭美人紅淚，更淚流滿麵。青絲，指黑發。唐李白《將進酒》詩：“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雲騎，古代武官名。《隋書·百官誌上》：“天監六年，置左右驍騎，左右遊擊將軍，位視二率。改舊驍騎曰雲騎，遊擊曰遊騎。”這裏指花卿而言。紅淚，美人所流之淚。東晉王嘉《拾遺記》：“（魏）文帝所愛美人，姓薛名靈芸，常山人也……靈芸聞別父母，歔欷累日，淚下沾衣。至升車就路之時，以玉唾壺承淚，壺則紅色。既發常山，及至京師，壺中淚凝如血。”

　　[97]冤家：本指仇家。這裏指怪責十郎多事的怨稱。

　　[98]斷腸事：悲痛傷心事。斷腸，形容極度悲傷。唐李白《清平調》詞之二：“一枝紅豔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

　　[99]“去馬”二句：離開故地的馬想著回來，飄飛的花則與舊枝永遠作別了。鞚，馬籠頭。

　　[100]慢：怠慢，輕慢。

　　[101]“不道”三句：不要說雲山萬重，不能當麵問候，隻能靠鴻雁傳書。寒暄，謂問候起居冷暖。燕鴻，燕為夏候鳥，鴻為冬候鳥。因其能替人傳遞書信，遂成為書信的代稱。

　　[102]“總斷舞”二句：總是罷舞停歌，燈滅摧紅。斷舞零歌，停止跳舞唱歌。燼，燭灰。摧紅，摧殘紅顏。這裏指鮑四娘認為郭小侯今後會冷落她。

　　[103]“胡馬”句：北地的馬依然戀著北風。《古詩十九首·行行重行行》：“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

　　[104]“桃葉”句：相傳王獻之在秦淮河邊送愛妾桃葉渡河，作詩三首，即《桃葉歌》，後渡口因名桃葉渡。

　　[105]蘼約罕黃？

　　[106]“如花妾”三句：將駿馬像如花美貌的愛妾一樣作為自己的伴侶，今日暫且讓寶馬送送前程似錦的雲中貴客。霞驄、雲龍，均指駿馬。雲中客，言十郎日後將高中。

　　[107]“謾自”句：自己欺瞞自己是憐惜美女的，縱千金不易。謾，欺騙。綺羅，指華貴的絲織品或絲綢衣服。此指貴婦、美女。

　　[108]桃花：指桃花寶馬。唐岑參《玉門關蓋將軍歌》：“桃花叱撥價最殊，騎將獵向城南隅。”

　　[109]“啼妝”句：不論是以啼妝還是墮馬髻打扮的美女全都被忘記了。啼妝，東漢時，婦女以粉薄拭目下，有似啼痕，故名。墮馬，指墮馬髻。唐李頎《緩歌行》：“二八蛾眉梳墮馬，美酒清歌曲房下。”

　　[110]“興在”句：興趣已放在駿馬上了。青驪，毛色青黑相雜的駿馬。白玉珂，馬絡頭上的裝飾物。

　　評析：

　　《換馬》一出寫李十郎依約前來花卿營中拜訪，二人飲酒，花卿愛姬鮑四娘奉命獻“開簾風動”曲助興。飲得正歡時，忽聽門外駿馬嘶鳴，引起花卿的興趣，遂將馬的主人郭小侯延至席上。席間花卿對駿馬讚不絕口，小侯則對四娘稱許有嘉。於是，在十郎的慫恿下，遂生出以愛妾換寶馬的鬧劇。

　　愛妾換馬是古時權豪的風流韻事，相傳三國時曹操的兒子曹彰曾以一名美妾換了一匹白鶻馬，開美女換寶馬之先河。唐初僧人法宣曾作《愛妾換馬》詩：“朱鬣飾金鏢，紅妝束素腰。似雲來躞蹀，如雪去飄搖。桃花含淺汗，柳葉帶餘嬌。騁光將獨立，雙絕難俱標。”以美女和駿馬不能並得來規諫達官貴人們不可過於貪圖奢華的物質享受。

　　本出中花卿一上場就唱出“繡甲塵浮，綠槍苔臥，清世《龍鈐》何用”，感歎在太平盛世，自己英雄無用武之地，頗有落寞之慨。他渴望能到邊關建功立業，出塞封侯。因此，在駿馬與美人之間，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前者。在當時，似乎是一種大丈夫的壯舉。然而在今天看來，這是對女性的極其不尊重！

　　本出中還大量列舉古來駿馬，典故充斥字裏行間，其意在突出此馬神駿，使花卿重馬不重人的做法得到合乎邏輯的排解：一位征戰沙場的戰將，愛戰馬不愛美人，是極其自然的事。然而，為了得到愛馬卻不得不以自己的愛妾相換，落得“塞馬長隨塞上翁”的結果，這難免給人留下英雄遲暮之感。

　　也許是關目喧鬧，也許是鮑四娘的悲切淒楚易於感動觀眾，在當時的戲曲選本《月露音》中同樣選了本出“五供養”以下的全部曲詞，題作《換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