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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哭收釵燕

  “風馬兒”(盧上)兵符勢劍玉排衙[1],春色照袍花。千官日擁旗門下,當朝第一人家。

  欲作江河惟畫地,能回日月試排天。人生得意雖如此,卻笑書生強項前。我盧太尉嫁女,豈無他士?隻為李參軍作挺[2],偏要降伏其心。早晚收買玉釵,與我女兒上頭之用,還未整齊,堂候官好沒用也。(堂候上)屏畫彩鸞金帖尾,鏡描紅燕玉搔頭。稟老爺,買得侯景先紫玉釵一對在此。(盧)好精工也!景先從何得此?(堂)說來可憐,便是參軍爺先位夫人霍王府中之物,家貧零落,賣此為生。(盧作沉吟介)俺正思一計,牢籠李君虞,此事諧矣。問堂候官,霍家有甚女流往來?(堂)聽得王哨兒說,有個鮑四娘往來。(盧)你可去請參軍到此敘事,中間教你妻子扮作鮑四娘之姊鮑三娘來獻此釵,說他前妻有了別人,將此棄賣。待李郎見惱,自然棄舊從新;你就請李參軍去。正是暗施刻燕釵頭計,明要乘龍錦腹猜[3]。(堂候下。生上)

  “霜天曉角”春明翠瓦,戶戟門如畫。徘徊青蓋拂烏紗[4],寶鐙雕床下馬[5]。

  (堂候通報見介,盧)客館提春興,(生)軍麾拜下風。(盧)江山養豪傑,(生)禮數困英雄。(盧笑介)好一個禮數困英雄!且請坐談。下官有一小女及笄,昨請韋先生為媒,願配君子,說有前夫人在此,乃不忘舊也。不知當初何以招贅王門?(生)容訴來:

  “東甌令”人兒那[6],花燈姹[7],淡月梅橫釵玉掛。拾釵相見回廊下,一麵許招嫁。恩深發得誓盟大,的的去時話[8]。

  (盧)容易成婚,不為美重也。

  “前腔”相逢乍,忒沾惹,燈影裏挑心非正大。墜釵兒納采真低亞[9],就裏有些怕。易相交必定意情雜,容易撇人下。

  (醜鮑三娘持釵盒上[10])注嘴凸來紅一寸,粉腮凹去白三分。假作鮑四娘姊妹都相像,則怕踹不的紅靴腳太尊[11]。(見介)太尉爺,老婦人叩頭。(盧)你是誰家?(醜)鮑家。(盧)因何而來?(醜)聞公相家小姐要紫玉釵,有見成的獻上。(盧)正好,取來看。(堂候取釵上介,盧同生細看介。盧)好精細,小燕穿花。誰家的?把紅絲係了。好一個細金絲盒兒。(生作驚背雲)這釵似曾見來,他說姓鮑,敢認得鮑四娘?就問霍家消息。(回身問介)賣釵的婆子姓鮑,敢有姊妹麽?(醜)有七姊妹,老婆子第三。(生)可有鮑四娘?(醜)是俺妹子,他詼諧會作媒。老婆子性直,做些小交易。(生)這釵何來?(醜)是婆子的。(生)看你衣妝,不似有此釵。(醜)實不相瞞,是妹子鮑四娘央我賣的。(生)何從得此?(醜)賞元宵拾來的。(生)

  “獅子序”來何處,是誰家?猛然間提起賞元宵歲華。歎墜釵人遠,還記些些。甚來由向靈心兒撇打,多則是雲髻懶,月梳斜。鏡台邊、那年留下。(醜)李老爺好俊俏眼哩。(生驚介)終不然霍府來的?(看釵介)覷了他兩行飛燕,一樣銜花。

  (悲介)此釵緣何到此?

  “太平歌”別他三載,長是泣年華,眼見得去後人亡將物化。(醜)活在。(生)終不然舊家門戶恁消乏[12],沿門送上金釵價。(醜)那裏討舊家門戶哩。(生)終不然到嫁了人,那裏有彩鳳去隨鴉[13],老鸛戲彈牙[14]。

  (醜)李老爺這般傷感,敢認的他家?老婆子若說起,一發可憐:這府裏有個郡主,招了個丈夫,一去不來。有個甚麽韋秀才,報說他丈夫誰家招贅了,不信。訪得明白,整呪了一個月日[15]。又是我妹子為媒,招了個後生相伴,因此賣了這釵。(生哭介)我的妻嗬!(醜驚介)原來就是參軍爺夫人,老婆子萬死萬死!(生悶倒扶起介)妻嗬,是俺負了你也!

  “賞宮花”是真是假,似釵頭玉筍芽[16]。便做道釵無價,做不得玉無瑕。(醜)參軍爺,夫人忘了你去哩。(生)妻嗬,你去即無妨誰伴咱?他縱然忘俺依舊俺憐他。

  (醜)好個參軍爺念舊。(生再提釵看介)

  “絳黃龍”冤家,真個無差。好些時肉跳心驚,這場兜答[17]。妻嗬,常言道配了千個,不如先個。你聽後夫說,賣了釵。有日想李十郎來,要你悔也。妻,那人怎麽,記當年曾愛西家[18]。(盧)參軍,婦人水性。大丈夫何愁無女子乎!昨遣韋夏卿相勸,今霍家既去,此天緣也。(生)休喳。俺見鞍思馬[19],難道他是野草閑花?小玉姐,痛殺我也!氣咽喉嗄[20],恨不得把、玉釵吞下。

  (盧)不消如此,嗄死了人身難得。參軍不如且收此釵,百萬價府中自還。(生謝尉收釵介)

  “大聖樂”懷袖裏細捧輕拿,似當初梅月下。還記他齊眉舉案斜飛插,枕雲橫惜著香肩壓。(盧)便倩鮑三娘為媒,將此玉釵行聘小女如何?(生)早難道釵分意絕由他罷,少不得鈿合心堅要再見他[21]。(盧)待咱敲斷了這釵。(生)伊閑刮[22],您玉釵敲斷,鎮淚珠盈把。

  (盧)堂候,送參軍館中去。(堂候送生介)

  “哭相思”(生)早則枉了咱,五百年遇釵人也!

  (下。盧吊場)叫堂候的妻子上來,分付你不許漏泄,事成,賞你丈夫一個中軍官。(醜叩頭謝介)

  秋風紅葉不成媒[23],分付春庭燕子知。

  好去將心托明月[24],管勾明月上花枝。

  注釋:

  [1]排衙:舊時長官升座,陳設儀仗,僚屬依次參見,分立兩旁,叫排衙。

  [2]作挺:倔強。

  [3]錦腹:意謂滿腹錦繡,比喻才華橫溢。

  [4]徘徊青蓋拂烏紗:意思是門前都是顯貴人物的車子,來往都是高官。青蓋,青的車篷。漢製,王車用青蓋。《後漢書·輿服誌》上:“皇太子、皇子,皆安車,朱班輪,青蓋……皇子為王,錫以乘之,故曰王青蓋車。”這裏指顯貴人物所乘的車子。烏紗,烏紗帽,帽名,東晉時宮官著烏紗帢(qi啵銑蚊韉鄢酰ò餐跣萑手夢諫疵保凰宕弁豕蟪級嚳莆歧迸邸(10)諫疵薄14.嘔反(10)諂ぱァF浜籩鸞バ杏諉竇洌蠹苑W哉凵轄砹饜瀉螅諫疵苯シ稀U飫鍶雜黴倜鋇囊饉肌2渭臼櫚謔順鱟ⅲ?3]。

  [5]寶鐙雕床下馬:即從裝飾華麗的馬上下來。寶鐙,裝飾精美的馬鐙。雕床,華麗的馬鞍。

  [6]那(nu螅好籃謾!豆铩こ鍔稀罰骸笆垢歡寄鞘捫傘!蔽ふ炎ⅲ骸澳牽酪病!?

  [7]姹:豔麗。宋柳永詞[拋球樂](曉來天氣):“舞婆娑,歌宛轉,仿佛鶯嬌燕姹。”

  [8]的的去時話:臨去時說的話很明確。的(d歟鰨拭鼇?

  [9]墜釵兒納采真低亞:把墜釵當作納采真是低一等。納采,古代婚禮六禮之一。男方具送求婚的禮物,即行聘。《儀禮·士昏禮》:“昏禮:下達納采,用雁。”疏:“言納者,以其始相采擇,恐女家不許,故言納。”低亞,即低、亞,次一等、低一級的意思。

  [10]醜:戲曲角色名。最早見於宋元南戲。通常扮演次要角色,以插科打諢、滑稽調笑為主。後來也扮演較重要的角色,注重刻畫人物性格。男、女都可扮醜角。

  [11]則怕踹不的紅靴腳太尊:意思是腳太大,穿不了精致的紅靴。

  [12]消乏:消耗,貧乏。《水滸傳》第六回:“在先他的父親是本寺的檀越,如今消乏了家私,近日好生狼狽。”

  [13]彩鳳隨鴉:比喻女子嫁給才貌遠不如自己的人。《事文類聚》:“杜大中起於行伍,妾能詞,有‘彩鳳隨鴉’之句。杜怒曰:‘鴉且打鳳。’”

  [14]老鸛戲彈牙:意思是老婦人亂說話。老鸛,比喻“鮑三娘”。彈牙,這裏是隨便說的意思。

  [15]呪(zh騯):即咒,說希望人不順利的話。

  [16]玉筍芽:比喻女子的手指纖細、白嫩。唐韓偓《詠手》詩:“暖白膚紅玉筍芽,調琴抽線露尖斜。”

  [17]兜答:又作“兜搭”,曲折。元馬致遠《青衫淚》雜劇第四折“鮑老兒”:“今日個君王召也,長安避甚道路兜答?”

  [18]西家:戰國宋玉《登徒子好色賦》序:“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國。楚國之麗者,莫若臣裏。臣裏之美者,莫若臣東家之子。”女子在東家,則宋玉為西家。唐王維《雜詩》:“王昌是東舍,宋玉次西家。”這裏李益自指。

  [19]見鞍思馬:睹物思人之意。

  [20]嗄(sh啵荷羲謊啤!蹲印じ3罰骸岸櫻ㄓざ┲杖鍺貧刹穢模橢烈病!?

  [21]鈿合心堅:心意像鈿盒一樣堅定。相傳唐玄宗與楊貴妃定情之夕,贈金釵鈿合(盒)作為信物。唐白居易《長恨歌》:“但教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參見本書第三十三出注[24]。

  [22]閑刮:說閑話的意思。刮,疑為“聒”,喧嘩、嘈雜的意思。

  [23]紅葉:指紅葉題詩的故事。唐僖宗時,宮女韓氏以紅葉題詩,從禦溝中流出,為於祐拾得。於祐也題詩一葉,投入禦溝上遊,為韓氏所得。後來僖宗遣散宮女,於祐恰巧娶了韓氏,二人各出所得詩葉,將紅葉比作媒人。事見唐孟棨《本事詩》。

  [24]好去將心托明月:化用唐李白《聞王昌齡左遷龍標遙有此寄》詩句。原詩為:“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直到夜郎西。”

  評析:

  在這一出裏,李益對他和小玉之間的愛情波折做了正麵表態。當他聽說小玉另嫁他人之時,內心痛楚至極以至於悶倒於地,從“氣咽喉嗄,恨不得把玉釵吞下”、“懷袖裏細捧輕拿,似當初梅月下”、“早難道釵分意絕由他罷,少不得鈿合心堅要再見他”等悲痛欲絕、深情追憶的語句中,不難看出,李益對小玉情真意切,並非負心之人。可是,就在不久前的“婉拒強婚”事件中,麵對自己家庭將要被拆散的局麵,李益應當比小玉更清楚地意識到他們夫妻的處境,料到小玉會受到的煎熬,他卻含糊其辭,毫無作為。如果說那時他那樣做是出於畏懼盧太尉的權勢,可是盧太尉本人並沒有出現,他就表現得如此懦弱;那麽現在當著盧太尉的麵他表現出對小玉如此的深情眷戀,甚至流露出對盧太尉的不敬,豈不很矛盾嗎?作者是有意這樣安排嗎?—一方麵要寫出李益和小玉之間愛情的波折,一方麵又要突出他們對彼此的深情與執著?還是因為人物性格本身就是矛盾而複雜的?或者是因為事情發展到了一定程度才讓李益終於無所顧忌了?總之,從這一出,我們看到了一個執著的、忠誠於愛情的書生形象。

  此外,由本出戲,全劇的衝突也更加明朗,不再是李益的負心、軟弱和霍小玉的癡情、忠貞之間的衝突,而是完全成為盧太尉與李益、霍小玉之間的衝突。此前,這一衝突隨著劇情斷斷續續地發展,但時隱時現,特別是從小玉這一方觀照,這一衝突還處於隱性狀態,處於顯性位置的是她跟李益之間的衝突。現在,擺在受眾麵前的,則完全是盧太尉與李、霍之間的衝突了。

  這有力地表明,大作家手下無閑筆,總是在情節推動中塑造人物,在塑造人物的同時也在推動著情節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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