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釵記

第四十一章 延媒勸贅

　　“字字雙”（堂候官上）升官圖上沒行頭[1]，堂候。胡須上掛鼻膿頭，怪臭。老爺說話耳根頭，最厚。精銅響鈔尋事頭[2]，盡勾。

　　自家太尉府中堂候官便是。官雖無一品二品，錢到有九分十分。俺太尉爺在京管七十二衛，在外管六十四營。每日各衛府營討些分例[3]，私衙買辦刻些等頭[4]。說事過錢，偷功摸賞。從早到夜，爛鐵精銅，約有一紗帽回去。（內）可不發跡了你？（堂）你不知紗帽破了，漏去了些。遠遠聽得傳呼，太尉爺升帳。（盧上）

　　“一疋布”倚君王，為將相，勢壓朝綱。三台印信都權掌，誰敢居吾上？

　　身居太尉勢傾朝，有女盧家字莫愁[5]。選得鳳凰飛不偶，可堪鴛鷺意難投。盧太尉[6]，從孟門召取還都，仍管太尉府事。又賜俺勢刀銅铩一副[7]，凡都城內外著俺巡緝，有不如意的，都許先斬後奏。單生一女，未逢佳婿。我一心看上了李參軍，可恨此人性資奇怪，一味撇清[8]。在孟門關外年餘，都未通說。昨日還朝，恐他回去，安置他招賢館內。分付把門官校，不許通其出入。要他慣見俺家威勢，自然從允。雖然如此，還須請他朋友韋夏卿勸他。可知來也。

　　“寶鼎兒”（韋上）太尉勢傾朝堂，何事書生相訪？

　　（見介，韋）寒儒久別威岩[9]，複睹台顏[10]，拜揖！（盧）秀才暫須免禮，近前有事端詳。（韋）老太尉有何分付？（盧）

　　“瑣窗兒”李參軍蓋世文章，俺家中有淑女正紅妝。夏卿嗬，你和他好友，借重你商量。要他坦腹，不須強項[11]。夏卿知俺家威勢否？俺撈龍打鳳由他撞，怎脫得、這羅網？

　　（韋背介）原來太尉要招贅李君虞，怕不孤了那小玉姐一段心事[12]，俺且告稟他知。

　　“前腔”論攀高貴婿非常，有一言須代稟試參詳。他有了頭妻小玉，盟誓無雙。怕做不得，負心喬樣[13]。（盧笑嗔介）說甚麽小玉？便大玉要粉碎他不難！（韋背介）李郎，這太山隻好作冰山傍[14]，怕難做、這冰相[15]。

　　（堂候低雲）韋先生，俺太尉爺小姐招人，托先生讚相[16]，誰敢不從！

　　“前腔”他領鴛班勢壓朝廊，招女婿要才郎。威籠翡翠，勢鎖鴛鴦。你把絲鞭領取，美言加上。（韋）也不須領絲鞭作官媒[17]，隻用朋情勸他便好。（回身合）婚姻簿上看停當，但勸取、由他想。

　　金屋藏嬌錦繡叢[18]，定須才子作乘龍。

　　饒他別插鴛鴦翅，難出天羅地網中。

　　注釋：

　　[1]升官圖上沒行頭：升官圖上沒有我這個堂候官的圖像。升官圖，古代一種博戲之具，在方紙上畫若幹格，列大小官職名稱並說明升降數；另置骰子。遊戲時，擲骰子以定點數，按點數在圖上“走”。這種玩具也叫“彩選格”。相傳為唐代李邰所創。後世玩此遊戲，皆根據當時的官製來繪此格。行頭，演戲用的道具、衣服。這裏指圖像。這一句的意思是堂候官太小，在升官圖上沒有其官像。

　　[2]精銅響鈔：指錢。古代貨幣多為銅鑄，故用精銅代指錢。鈔，紙幣，唐代開始出現，但控製較嚴，至元才全麵使用。

　　[3]分例：按照規定分得的錢物。

　　[4]刻些等頭：克扣零頭的意思。刻，克扣。等頭，相當於戥頭。古代稱量金銀的小型杆秤叫做戥。戥頭就是小秤稱金銀時的零頭。

　　[5]有女盧家字莫愁：盧家有女兒叫莫愁。莫愁，梁洛陽女子。梁武帝《河中之水歌》：“河中之水向東流，洛陽女兒名莫愁……十五嫁為盧家婦，十六生兒字阿侯。”唐李商隱《馬嵬》之二：“如何四紀為天子，不及盧家有莫愁。”這裏是把作為盧家婦的莫愁當作盧家女兒莫愁。

　　[6]盧太尉：從語氣上看，這是盧太尉自稱，前應有“自家”二字。

　　[7]勢刀銅铩（sh）：相當於尚方寶劍。铩，劍類兵器，雙刃，裝在刀鞘中。勢刀銅铩，也作“勢劍銅鍘”。元嶽伯川《鐵拐李》雜劇第一折：“聖人差的個帶牌走馬廉訪相公，有勢劍銅鍘，先斬後奏。”

　　[8]撇清：故意表明自己清白。

　　[9]威岩：誤，當作“威嚴”。

　　[10]台顏：對人的尊稱。參見本書第三十五出注[13]。

　　[11]“要他”二句：意思是要他答應做我女婿，不要倔強。坦腹，用王羲之事，見本書第八出注[27]。強項，性格強硬而不肯向人低頭。《後漢書·董宣傳》載：董宣為洛陽令。湖陽公主蒼頭（仆人）白日殺人，董宣將其殺死。光武帝大怒，令小黃門挾持董宣，命他向公主叩頭謝罪。董宣兩手據地，始終不肯低頭。光武帝敕“強項令出”，將他放了。

　　[12]孤：應作“辜負”。

　　[13]喬樣：無賴樣。喬，無賴，狡詐。元楊景賢《劉行首》雜劇第二折：“這先生好喬也！我二十一歲，可怎生是你二十年前的故交？”

　　[14]這太山隻好作冰山傍：意思是這泰山並不可靠，隻能當作冰山來依傍。太山，即泰山。雙關語，古代把嶽父稱作泰山；又把強有力的依靠稱作泰山。盧太尉勢傾朝野，想招贅李益，對李益而言，就是“泰山”。冰山，冰山遇到太陽即消融，比喻顯赫一時、不可久恃的權勢。五代王仁裕《開元天寶遺事》：“有勸（張）彖，令修謁（楊）國忠，可圖顯榮。彖曰：‘爾輩以謂楊公之勢，倚靠如太山；以吾所見，乃冰山也。或皎日大明之際，則此山當誤人爾。’後果如其言。”

　　[15]冰相：即冰人，媒人。參見本書第九出注[35]。

　　[16]讚相：這裏是協助、幫忙的意思。

　　[17]也不須領絲鞭作官媒：意思是不必領取絲鞭為官做媒人。絲鞭，古代女家送給男方的定婚信物，見本書第二十出注[20]。官媒，古代官衙中的女役，凡女犯發堂擇配及看管、解送等事，皆由官媒執行。後來也指專以做媒為業的婦女。這裏隻是替官做媒之意。

　　[18]金屋藏嬌：漢武帝皇後阿嬌事，參見本書第三出注[26]。

　　評析：

　　這一出講盧太尉再次利用李益好友韋夏卿作中間人，脅迫他去勸贅李益。這是盧太尉繼設計讓李益參軍孟門之後的又一舉措：威逼加利誘，想方設法招贅李益，同時也欲將他拉攏到自己的勢力範圍內。

　　盧太尉勢焰熏天，不可一世，隻因李益中式後沒有去相府拜謁，便開始步步為營地加害於他，從而直接造成李益和霍小玉的愛情悲劇。在敘述這些情節的同時，作者也生動揭示了當時官僚機構尤其是上層的腐敗與黑暗。在愛情題材的劇作中，作者亦不放過隱喻官僚機構的腐朽的機會，可見其本人類似經曆給他的觸動是何等深刻！正因如此，其筆下這類人物，包括他們身邊狐假虎威的小人物如堂候官，也都寫得活靈活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