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釵記

第二十章 春愁望捷

　　“金瓏璁”（旦、浣上）風日洗頭天，綠影暗移鴛甃[1]。陡陰餘、薄衫寒透[2]。泥香燕子柔，水碧鴉嬌皺[3]。一簾花、雨濕春愁。

　　[惜分飛]春愁無緒拖金縷[4]，夢嫋餘香不去。（浣）故故驚人睡[5]，悶來彈鵲心兒喜。（旦）飄飄奏就淩雲賦，會是兒家夫婿[6]。（合）望極波凝翠盼，花邊立馬泥金字[7]。（旦）浣紗，李郎赴舉，知得意何如？好悶也。

　　“傍妝台”傍妝樓，日高花榭懶梳頭。咱不曾經春透，早則是被春愁。暈的個臉兒烘，哈的個眉兒皺[8]。鳴鳩乳燕，青春正幽。遊絲落絮，東風正柔。這些時做不得悔教，夫婿覓封侯[9]。

　　“前腔”（浣）謾凝眸[10]，他可在杜鵑橋上數歸舟[11]。你合的是夫妻樂，他分的是帝王憂。怎做得尋常般兒女儔[12]，蟲蟻樣雌雄守。他是西京才子[13]，教他罷休。洛陽春老，知他逗遛[14]。隻願他插花筵上[15]，占定酒頭籌[16]。

　　“前腔”（旦）錦袍穿上了禦街遊[17]，怕有個做媒人闌住紫驊騮[18]。美人圖開在手，央及煞狀元收[19]。等閑便把絲鞭受[20]，容易難將錦纜抽[21]。笙歌晝引，平康笑留[22]。煙花夜擁[23]，俺秦樓訴休[24]。恁時節費人勾管[25]，爭似不風流。

　　“前腔”（浣）你好似一眉新月上簾鉤，百年人帖不上半年周[26]。雨雲香猶自有，絲蘿契急難丟[27]。你夜香不冷花前咒[28]，他晝錦還歸月下遊。你花冠領取[29]，因何恁憂？香車穩載，因何恁愁？少不的卿卿榮耀，占住了小紅樓[30]。

　　“尾聲”泥金喜，畫堂幽，印押的鸞封紅耀手[31]。隻這些時燈花閑弄玉釵頭。

　　長安此去無多地，鬱鬱蔥蔥佳氣浮[32]。

　　良人得意正年少[33]，今夜醉眠何處樓[34]。

　　注釋：

　　[1]鴛甃（zh騯）：甃，磚砌的井壁。鴛甃為用對稱的磚瓦砌成者，也借指井。宋秦觀詞[水龍吟]（小樓連遠）：“賣花聲過盡，斜陽院落，紅成陣，飛鴛甃。”

　　[2]陡陰：天突然變陰。陡，驟然，猝然。

　　[3]鴉嬌：指光澤如鴉羽般的墨綠色的水。宋蘇軾《立春日小集呈李端叔》：“牛健民聲喜，鴉嬌雪意酣。”宋洪谘夔《銓闈董試上巳二絕》：“柳暗鴉嬌日正長，筆頭風雨響修廊。”

　　[4]金縷：指金縷衣（金絲織成的衣服）。

　　[5]故故：屢屢，常常。唐杜甫《月》之三：“時時開暗室，故故滿青天。”仇兆鼇注：“故故，猶雲屢屢。”

　　[6]兒家夫婿：自家夫婿。兒家，自家。參見本書第十一出注[5]。

　　[7]泥金字：即泥金報。見本書第十七出注[21]。

　　[8]哈的個眉兒皺：眉兒彎彎地皺起。哈，彎曲。

　　[9]“悔教”二句：取自唐王昌齡《閨怨》詩，意為後悔教丈夫遠離家鄉去博取功名。

　　[10]謾（m鄋）：徒然，白白地。

　　[11]杜鵑橋：未詳在何處。或非實有其橋。杜鵑鳥，又名子規，諧音“歸”，因以杜鵑橋代“歸橋”之意。故此句言“杜鵑橋上數歸舟”。

　　[12]儔：輩。

　　[13]西京才子：指文章出眾的士子。西京，漢都長安，東漢遷都洛陽。以長安在西，稱西京。《文選》著錄張衡《西京賦》。後來即以西京作西漢的代稱。西漢盛文章，故以西京才子指文章出眾的士子。又，唐都長安，天寶元年曰西京，至德二載曰中京，上元二年複曰西京。這裏指李益，因他是從長安出發去赴試的。唐杜牧《偶呈鄭先輩》：“不語亭亭儼薄妝，畫裙雙鳳鬱金香。西京才子旁看取，何似喬家那窈娘？”

　　[14]逗遛：即逗留，耽擱。

　　[15]插花筵：賀科舉得中者的宴席。新中進士由皇帝賜宴，賞戴宮花，故稱。參見本書第十八出注[13]。

　　[16]占定酒頭籌：此指奪魁。酒籌，飲酒時用以記數或行令的籌子。頭籌，猶言第一名。

　　[17]錦袍：見本書第十七出注[23]。

　　[18]闌住紫驊騮：闌住，即“攔住”。驊騮，周穆王八匹駿馬之一，泛指駿馬。

　　[19]央及煞：使勁央求。煞，相當於甚。宋柳永詞[迎春樂]（近來憔悴）：“近來憔悴人驚怪，為別後、相思煞。”

　　[20]絲鞭：絲製的馬鞭，可用作締結婚姻的信物，由女方家親自遞送到男方家，或托媒人代送。元關漢卿《拜月亭》雜劇第四折：“可是誰央及你個蔣狀元，一投得官也接了絲鞭。”

　　[21]“容易”句：很難抽掉係船的纜繩（啟程回鄉）。錦纜，精美的纜繩。

　　[22]平康：唐長安丹鳳街有平康裏，亦稱平康坊，為妓女聚居之地。後以“平康”為妓女所居的泛稱。唐孫棨《北裏誌·海論三曲中事》：“平康入北門，東回三曲，即諸妓所居。”元李好文《長安誌圖》：“平康為朱雀街東第三街之第八坊。”

　　[23]煙花：這裏指娼妓。

　　[24]俺秦樓訴休：秦樓，見本書第十三出注[9]。訴休，訴說。休，語助詞，表示罷了。金董解元《西廂記諸宮調》卷四：“這回且擔免，若還再犯後，孩兒多應沒訴休。”

　　[25]勾管：拘管。

　　[26]“百年人”句：意思是人生百歲，但很完滿的日子還合不上半年。

　　[27]絲蘿契：指婚姻的盟約。絲蘿，指菟絲和女蘿，均為蔓生，纏繞於草木，不易分開，故以“絲蘿”喻婚姻。見本書第十三出注[17]。元柯丹丘《荊釵記》第八出：“願天、天與人方便。絲蘿共結，兼葭可倚，桑梓相聯。”

　　[28]花前咒：相愛的男女在花前發下的誓咒。

　　[29]花冠：指授予被誥封的女子的頭飾。見本書第十四出注[30]。

　　[30]紅樓：華美的樓房，可指富貴人家女子的住房。唐白居易《秦中吟》：“紅樓富家女，金縷繡羅襦。”宋王庭珪詞[點絳唇]（花外紅樓）：“花外紅樓，當時青鬢顏如玉。”

　　[31]鸞封：見本書第十三出注[55]。

　　[32]“鬱鬱蔥蔥”句：佳氣，美好的雲氣，有吉祥、興隆之象。《後漢書·光武帝紀》：“後望氣者蘇伯阿為王莽使，至南陽，遙望見舂陵郭，唶（ji瑁┰唬骸言眨∮粲舸寫腥弧！彼甕醢彩剩勰舷繾櫻藎ㄗ怨諾弁踔藎骸白怨諾弁踔藎粲舸寫屑啞！？

　　[33]良人：古時夫妻間互稱良人。《詩·唐風·綢繆》：“今夕何夕，見此良人。”是夫稱妻。《孟子·離婁下》：“齊人有一妻一妾而處室者，其良人出，必饜酒肉而後反。”趙岐注：“良人，夫也。”後多用於妻稱夫。

　　[34]“長安此去”四句：此下場詩係用唐杜羔妻趙氏（一說劉氏）《聞夫杜羔登第》詩，末句表達了對丈夫登第後可能會在京中耽於享樂的擔憂。

　　評析：

　　這一出講小玉在家盼望李益中第歸來的情景。離愁中有推想對方登第而歸的期待與喜悅：“咱不曾經春透，早則是被春愁……這些時做不得悔教夫婿覓封侯”，“飄飄奏就淩雲賦，會是兒家夫婿”；希冀中也有對李益別受絲鞭或醉眠平康的擔憂：“錦袍穿上了禦街遊，怕有個做媒人闌住紫驊騮。美人圖開在手，央及煞狀元收。等閑便把絲鞭受，容易難將錦纜抽。笙歌晝引，平康笑留。煙花夜擁，俺秦樓訴休。恁時節費人勾管，爭似不風流。”

　　有趣的是，小玉雖也相信李益會奏淩雲賦，會領禦錦袍，但流露更多的是擔憂；對李益登第而歸的信心和期待，則主要從侍女浣紗口中道出。一主一仆，一唱一和，把一個閨中少婦初經離別的心緒刻畫得惟妙惟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