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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依紅本來是不打算到醫院看郭雄的,但聽說他生命垂危還是去了。郭雄在昏迷著,醫生說他是顱骨骨折加顱內出血。

  郭雄的報社裏派來了個實習記者照顧郭雄。從實習記者那裏,柳依紅知道了郭雄挨打的原因。原來,支使人打郭雄的是個叫王海江的私營企業主。王海江開著一家化肥廠,靠生產假化肥發跡,後來竟然當上了市裏的人大代表,成了遠近聞名的企業家。郭雄最初報道坑農事件的時候並不知道這假化肥是王海江的化肥廠生產的。第一篇稿子出來之後,就有一個人上門來給郭雄送了張五萬塊錢的支票。那人暗示了這五萬塊錢的來曆和功用。沒想到,郭雄卻沒收。幾天之後,郭雄的第二篇稿子又出來了。這回,那人又來了,換成了十萬塊的支票。想不到,郭雄不但沒有收,還出言不遜。王海江惱羞成怒,認為錢能擺平一切的他哪裏受的了這個,於是,就發生了小火鍋店裏的一幕。

  實習記者是個血氣方剛的小夥子,他對柳依紅說,“柳姐,多虧你足智多謀,仗義出手,一舉抓住了王海江雇傭的這個小痞子,數罪並罰,這回他王海江是跑不了了!”

  柳依紅笑笑,想不到自己一不小心倒成了智拿歹徒的英雄了。

  第二次去看郭雄,他已經清醒了。也許是剛剛經曆了一場生死考驗的緣故,郭雄很脆弱,躺在病床上的他竟然哭了。

  郭雄生命危在旦夕,柳依紅替他捏著把汗,郭雄醒了,她又變得冷漠。

  看見實習記者出去了,郭雄關切地問,“小紅,那天你沒事吧?”

  “我沒事。”柳依紅淡淡地說。

  “都是我沒福氣啊,你看我們總是陰差陽錯,你對我好的時候,我脫不了身,現在我自由了,你又有了很好的歸宿,這就是命啊!”

  柳依紅什麽也沒說,把頭扭向了窗外。她的境地非但不好,而且還很差,但她卻沒有勇氣把這一切如實的告訴給郭雄,在這個她既恨又愛的男人麵前她需要靠這虛假的“好歸宿”來維持她最後的一點虛榮和自尊。

  “孩子是幾月份出生?到時我可要申請當幹爸噢!”

  柳依紅支吾著沒有正麵回答。兩個人相對而坐,氣氛一時很幹。

  “我走了。”柳依紅突然站起來說。

  郭雄的眼裏流露出些許失落,他輕輕地說,“小紅,你要保重!”

  柳依紅頭也不回地走了。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和郭雄聯係過。她覺得,她和郭雄之間的愛恨恩緣到此徹底結束了。

  和郭雄見麵之後,柳依紅不得不改變了原來要打掉孩子的主意。柳依紅在荷囚的幾個同學都和郭雄認識,要維持住那個“好歸宿”的謊言,她就必須把孩子生下來。

  當然,這隻是柳依紅決定要生下孩子的原因之一。另外幾個因素交織在一起,促使她最終做出了這個決定。還有,對齊魯南的恨也不能讓她這麽輕而易舉的割斷了和他的關係。她要把孩子生下來,雖然還沒有什麽具體的報複計劃,但她隱約覺得應該讓這個孩子給齊魯南的生活添點亂,她不能就這麽快刀斬亂麻的便宜了他。

  姑姑見柳依紅再也沒有提要打掉孩子的事情,還以為是自己的功勞。老太太為了照顧柳依紅索性搬過來和她一起住。天好的時候,她就把那些不穿的舊衣服撕了洗洗改成尿布。看著院子鐵絲上那些五顏六色的舊布片,柳依紅說,“哪能用這個,上麵都是細菌。”

  姑姑說,“你不懂,放鍋裏一煮,什麽細菌都沒有了。用這舊布做尿布是再好不過的了,又軟和又吸水不說,上麵還有家裏人附著在上麵的人氣,小孩子用了會長得旺的!”

  柳依紅悶聲聽著,心思卻不知飛到那裏去了。

  決定了要孩子之後,柳依紅就給劇院請了長假。柳依紅是給沈院長打的電話,沈院長想都沒想就幹脆地準了假。沈院長的這種幹脆讓柳依紅有些不適應。按照常理,他是不應該這麽幹脆的。她拿不準這種幹脆背後的真實原因是什麽。在沈院長眼裏,她從來都是劇院裏不可或缺的人物,這種幹脆讓她很是不安。是不是她的事情沈院長已經知道了?一定是韓同軒搞得鬼,這個自私的男人,一定是把那些事情宣傳的沸沸揚揚了!

  柳依紅會夜半突然醒來,輾轉反側,無法入睡。有時,她會在一個人獨處時猛然喊出聲來,“該死!”、“討厭!”、“王八蛋!”

  她不知道自己罵的究竟是誰,但就是想罵,仿佛這罵聲本身能釋放一些她內心的不安和憂慮。有一次,柳依紅正一個人在屋子裏惡狠狠地罵著,姑姑悄沒聲地走了進來。

  聽到了她的這種莫名其妙的罵,姑姑問,“小紅,你在罵誰呀?”

  柳依紅尷尬地一笑,忙說,“罵肚子裏的小王八羔子呢,又踢我了。”

  姑姑聽後嘎嘎大笑,說,“踢得好!小孩子能踢才有旺性!”

  柳依紅笑笑,臉上綻出的卻是苦澀的陰鬱。

  一天,柳依紅正在午休,手機忽然響了。自從回到荷丘之後,她就少於外界聯係。但柳依紅倒是天天開著機,她有一種隱隱的連自己都不肯相信的期盼,那就是齊魯南會突然和她聯係。每次手機一響,她就懷著這種期盼趕忙去看號碼。然而每次卻都不是他的。她也不理解自己的這種矛盾的心理了,既然那麽恨他,為什麽還盼著他的電話?

  那些零零星星的電話大多是雜誌社和出版社的約稿。麵對編輯們的謙恭之詞和殷切約稿,柳依紅心底最見不得人的痛處和隱私被一次次地刺痛和提及。她不能回避也不能發火,隻能耐著性子說自己要生孩子了沒時間寫作等以後再說。那些編輯們是不知道柳依紅的心思的,就以為這個“以後”是有期限的,他們說著祝福的話,希望柳依紅早生貴子再度操刀寫出更加深邃優美的詩篇。柳依紅嘴上爽朗地答應著,心裏卻泛起陣陣苦澀,她知道這個“以後”也許就是永遠的“以後”了。

  柳依紅翻開手機。這個手機號碼不陌生,是文青的。

  “還在荷丘嗎?”文青問。

  “在。”柳依紅說。

  文青說,“我來荷丘出差,下午沒事,我去看你。”

  一股暖流湧上柳依紅的心頭。“我沒事,你忙你的。”

  “別和我客氣,快把地址告訴我!”

  半個多小時後,文青來到了柳依紅家。一看到柳依紅微微隆起的肚子,文青驚訝地問,“你還沒去醫院啊?”

  柳依紅說出了自己的打算。當然,她並沒有說要拿這個孩子去要挾齊魯南,隻是說她年紀不小了,以後不知道還會不會再結婚,作為一個女人她想把這個孩子生下來,否則就枉為一回女人。

  “你想過沒有,那樣你會很累的。”

  “沒關係,我都想過了。”

  文青若有所思地說,“你是不是想著也許等生了孩子,齊魯南就會回心轉意?你要是這樣想就太幼稚了,現在的男人光靠孩子是栓不住的!”

  柳依紅怪異地笑了笑,回避了這個話題。

  文青又對柳依紅說起了幾個熟人的近況,她告訴柳依紅說林梅前些天被評為年度最具潛力青年女作家,前些天隨作家代表團出訪歐洲了,又告訴柳依紅說韓同軒天天陪著懷孕的朱婕在院子裏散步。這些消息對柳依紅來說都不是什麽好消息,她酸酸地聽著,想著自己的心事。

  文青推掉了荷丘市婦聯的招待晚宴,和柳依紅一起出去吃了個便飯。柳依紅的孤獨無助讓文青心酸,而文青的問候體貼又讓柳依紅感受到了朋友的溫暖。在荷丘的那家清幽的西餐館裏,兩個人先前的那些芥蒂通通化為烏有,她們之間的友情仿佛又回到了從前。

  文青走的時候,對柳依紅囑咐了很多,柳依紅乖乖地聽著,內心的感動讓她一次次潮濕了雙眼。

  整個孕期柳依紅的心情是沉悶而充滿憂慮的。懷孕七個月,有一次柳依紅去商場買東西。路過一個玻璃窗,她無意間從鏡子裏看到了自己的樣子。柳依紅被鏡子裏的自己嚇了一跳。她想不到自己會變成這個樣子。肥胖的身軀,虛腫蒼白毫無生機的臉龐。麵對自己的這副樣子,柳依紅一下癱到了旁邊的座椅上。柳依紅不是為自己的容顏惋惜,她感到的是一種深深的生存壓力。沒有家庭,也沒有關照她的男人,事業也已成為泡影,她不敢想象自己的未來。她忽然感到要這個孩子是個致命的失誤。

  柳依紅黯然神傷,臉上一副愁容。

  “您需要什麽幫助嗎?”一個商場的女服務員走過來問。

  “哦,不需要。”柳依紅掙紮著站起來艱難地離開了。

  夏天快要結束的時候,柳依紅終於在鬱悶中等來了預產期。最初有感覺的時候是在早晨。隨著肚子一陣陣的疼痛,柳依紅腦海裏出現了許多可怕的場麵,她擔心自己會發生意外死去。她有幾次想給齊魯南打電話把生孩子的消息告訴他,但最終還是忍住了。

  在柳依紅一陣接一陣要死要活疼痛著的時候,姑姑卻樂嗬嗬地為柳依紅的生產做著準備。她一邊嘟囔著要柳依紅忍住疼痛一邊把尿布啊奶瓶啊小衣服啊什麽的裝進一個大大的紅布兜。

  “不行了,我覺得我要疼死了,快點去醫院做手術吧!”又一陣疼痛襲來,柳依紅咬牙切齒地扶著桌子說。

  “別老叫喚,來得急的!頭生孩子沒有那麽快的,你就忍住疼放心地溜達溜達,這樣反倒會生得快!”

  柳依紅於是便忍住疼在屋子裏溜達。一陣接一陣的疼痛使她的身子扭來扭去,不是去拍桌子就是去砸門。

  到了過午,見了紅了,姑姑還是不著急,柳依紅隻得自己到門口打車去了醫院。

  醫生給柳依紅聽了胎心,臉色馬上嚴肅起來,又急忙帶她到發射科拍了個片,臉色更嚴肅了。醫生告訴柳依紅,說她胎心不好而且產道狹窄,需要馬上實施剖腹產手術,否則孩子的生命有危險。

  柳依紅已經疼得說不出話來,“做吧,做吧!快把他給切出來!”

  正在醫生找家屬簽字的時候,柳依紅的姑姑拎著大包小包的來了。一聽說要做手術,姑姑不幹了,“強扭的瓜不甜,孩子還是自然生的好,做得哪門子手術啊?不就是生個孩子嗎?擱在過去,十個八個的不都是自己生嗎,哪有做手術的?”

  “別聽她的,快給我做手術!”柳依紅用頭撞著檢查床。

  醫生說,“還有別的家屬嗎,做手術必須有家屬的簽字。”

  “我來簽字!”一個聲音突然從檢查室的外麵傳了過來。接著,郭雄走了進來。

  醫生看著郭雄,“你是?”

  “我是孩子的父親!”郭雄說。

  醫生把一張紙遞到郭雄麵前,他拿過筆迅速地在上麵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疼痛幾乎使柳依紅昏厥過去,她的眼裏溢滿了淚水。

  當柳依紅被從手術室裏推出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姑姑跟在手術車後邊一個勁的問護士是男孩還是女孩。

  “是個千金。”護士回答。

  姑姑一下就泄了氣,“生了個小丫頭,可真是沒有用!我們老柳家怎麽這麽倒黴啊!”

  迷迷糊糊之中的柳依紅聽到了姑姑的話,她躺在搖搖晃晃的手術車上看著移動著的天花板眼淚忍不住又流了出來。

  一邊的郭雄聽不下去了,他說,“阿姨,你怎麽能這麽說話哪,男孩女孩不都是一個樣嗎?”

  氣頭上的姑姑說,“你是誰呀,胡子拉茬的還叫我阿姨,我可不敢當!”

  半昏半醒的柳依紅又氣又急,本來想說什麽,但頭一歪卻昏厥了過去。

  來到病房,幾個人七手八腳的把柳依紅抬到了病床上。之後,姑姑就嘟嘟囔囔地離開了。郭雄一直守在柳依紅的身邊,直到她醒來。

  看到郭雄的第一眼,柳依紅什麽也沒說,眼淚就又流了下來。

  郭雄拿了床頭的紙巾給柳依紅擦了眼睛,見吊瓶裏的液體快沒了,又跑出去叫來了值班護士。

  等護士換完液體走了,柳依紅問,“幾點了?”

  “還不到十二點哪,你接著睡吧。”

  “謝謝!”柳依紅啞著嗓子說。

  郭雄說,“你和我客氣什麽,接著睡吧。”

  “刀口疼,睡不著。”

  “那麽大一個口子,能不疼嗎,睡不著我就陪你說說話吧。”

  柳依紅輕點了一下頭。

  許多的往事被重新提起,他們仿佛又回到了過去。

  下半夜的時候,柳依紅的刀口疼得實在無法忍受,護士給她注射了一支杜冷丁。看到護士手裏那熟悉的裝杜冷丁針劑的紙盒,柳依紅內心有一種莫名的激動。柳依紅再次感受到了杜冷丁那強大而舒適的鎮痛效果,注射後十幾分鍾,她在一種輕鬆飄搖的溫暖裏入睡了。

  手術後的第二天下午,護士才把女兒抱過來給柳依紅看。好瘦好黑好醜陋的一個小東西,柳依紅被嚇了一大跳。護士把孩子放到柳依紅身子一邊,小東西竟然張著小嘴到處搜尋奶頭。孩子的醜陋讓柳依紅感到一種隱隱的失落,母性的本能又讓她生出絲絲憐惜。在一種又拒絕又排斥又憐惜又心疼的矛盾裏,柳依紅把孩子的小嘴按到了自己的奶頭上。女兒稚嫩的吸吮讓柳依紅一陣眩暈。她在萬般的矛盾中就這樣成為了一個母親。

  拆線之前的七天裏,一直都是郭雄在醫院照顧柳依紅,同病房的病友都把他當成了柳依紅的丈夫,柳依紅也懶得去解釋。每天,姑姑都要來上一會兒,她仿佛對什麽都看不慣,郭雄給孩子用尿不濕她看不慣,護士給孩子洗澡她更看不慣。柳依紅也懶得去搭理她,隨她說去。

  拆完了線,柳依紅就要出院了。在醫院的走廊裏,扶著柳依紅回病房的郭雄對柳依紅說,“去我那裏吧,家裏就我一個人,很安靜的。”

  柳依紅停下步子。這曾經是她多麽希望聽到的話啊,可現在對她來說卻沒有絲毫意義,她回不去了,永遠都回不去了。

  “謝謝,不用了!”

  郭雄忽然激動起來,“小紅,你就別瞞我了,你的情況我都知道了,你丈夫齊魯南要和你離婚,你們已經沒有餘地,現在沒有什麽可以阻礙我們了,我不明白你為什麽還要拒絕我?”

  柳依紅眼睛裏已經滿是淚水。她定定地看著郭雄,臉上帶著一絲苦澀的微笑,“你知道感覺這個詞嗎,對你,我已經沒有感覺了,謝謝你這些天對我的幫助,你還是走吧!”

  郭雄愣在了那裏。

  “那我們也是朋友,我送你回去。”郭雄吃力地說。

  “不用了,我姑姑馬上就會來的。”柳依紅說。

  正說著,柳依紅的姑姑就來了。她見柳依紅光著腳穿著拖鞋,就嘮叨說,“這樣會著風的,快穿上襪子!”

  說著,老太太就把柳依紅攙到了病房。郭雄被涼到了走廊裏。

  柳依紅沒有回頭去看郭雄,她知道她失去了眼下唯一的一個依靠,但這種失去卻讓她覺得暢快。她必須失去。隻有失去才能對得起那段刻心銘骨的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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