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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瑞德克利夫圖書館

  牛津

  26

  一個吻讓他醒了。

  布雷克再次夢到雪,雪落在身上像毯子一樣蓋住他。但當一片雪花觸到他的眉際,溶化之後,他就浮出了夢境,發現父親坐在身邊,滿臉疲色卻充滿愛意地看著他。父親怎麽會來到這裏呢?

  布雷克眨眨眼睛,很困惑。

  爸爸一臉憔悴,眼睛下方出現了眼袋。他一身衣服皺巴巴的,可是在汗臭與沙塵味之下,有一股熟悉的味道,是家的味道。

  那股味道讓布雷克感到溫暖而安全。他翻身側躺,又睡著了,笑得一臉幸福。

  過了幾個鍾頭,他驚醒過來。

  一切都是夢嗎?

  他睜開眼睛。一開始除了一片素淨的白光之外,什麽也感覺不到,那片光像枕頭一樣圍著他。接著他的腦海開始拚出一堆被丟棄的影像,他緊緊抓牢它們,掙紮著清醒過來。身上的疼痛提醒他,那場夢魘是真有其事。

  他瀏覽四周。床又薄又硬,像擔架一樣,漿得硬硬的床單簡直像外科手術一樣鋒利。寂靜之中又有嗶嗶聲。還有使用呼吸器的規律吸氣聲,幸好那東西不是連到他身上。他偷偷用手指揉揉鼻子。

  他一定是在醫院。

  父母親就坐在靠近他的地方,神情焦慮地照料他,妲可裹在一床亮閃閃的銀色毯子裏,看著醫生將什麽東西注入布雷克頭上那個透明的塑膠氣囊。液體滴進連到布雷克腕上的管子裏。

  “他不會有事的,”醫生說,“我們已經用繃帶幫他把食指包紮過了,也把其他的割裂傷縫好了,不過他的頭部遭到重擊。我們會將他留院觀察,以避免腦震蕩。他已經挨過來了。”

  布雷克感覺他的頭好像塞滿了棉花。一波反胃的感覺湧上來,被他咽了回去。

  “那當然,”布雷克的爸爸說,“我們隻是等不及要帶他回家,就這樣吧。”

  家……不知怎麽的,這個字眼聽起來不太一樣。

  布雷克躺在那裏,從半閉的眼簾之間模模糊糊瞥見他的家人。爸爸伸出那雙堅強的手,一手擱在妲可肩上,另外一手摟住媽媽,緊緊地,摟住媽媽的腰。令布雷克吃了一驚的是,媽媽在哭。

  布雷克沒有力氣說話或做事,隻能假裝繼續睡。他不願意完全睜開眼睛,唯恐一家人終於安全無虞、團聚一起的幻象消失不見。

  這好像一場夢,他不想結束這場夢。

  “他還沒有醒來嗎?”妲可嘀咕,她感覺到布雷克的眼皮後麵有點動靜。

  “我想還沒有。”爸爸說。

  “不要吵醒他。”媽媽補上一句。

  可是,這句話絲毫沒有阻止妲可,她還是上前輕輕敲了敲布雷克的額頭,“喂,裏麵的,有人在嗎?”

  布雷克的頭側一股劇痛。他發出呻吟。

  “妲可!”父母親同時警告她,迅速將她拉開。

  “看吧?我就說他醒了。”

  布雷克感覺自己的身體像是被五馬分屍,再用有刺的鐵絲網縫回去一樣。雖然陣陣抽痛,他還是試著坐起來。

  “唔?”他昏昏沉沉地哼道,一陣痛楚又湧上頭部。他往後沉坐,精疲力竭。

  “不要移動你的頭,寶貝兒。”

  “黛安娜班特利已經被逮捕了!”

  “妲可!”

  “你平安無事,我們就放心了,寶貝兒。你有很多時間可以把一切告訴我們。”

  布雷克搖搖頭,竭力從轟隆轟隆的聲音之中聽出意義。他的耳朵裏都是回音。

  “可是怎麽會呢?”他覺得想吐,含糊問道。

  “你救了我!”妲可大聲說。

  “嗯,實際上是那條狗救的,”媽媽說明,“它開始叫得歇斯底裏的,一直朝圖書館的大門撲過去。我原本以為是狂犬病。狗主人是個怪人,他一直指著屋頂,咕咕噥噥說些我不懂的話……”

  “是愛麗絲哦!”妲可說得興高采烈,但媽媽沒理她。

  “然後,當然了,警鈴大作,”媽媽繼續說,“我看到你在塔頂上揮著妲可的雨衣,對抗那個可惡的女人。那情景就好像電影裏的鏡頭。我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然後警察就來了……”妲可將故事迅速拉到後來。

  “對啊,警察爬上屋頂去救你,”媽媽說,“那一刻,我以為黛安娜班特利就要殺了你。”

  “她是啊。”布雷克試著說,可是話卡在喉嚨裏。

  令布雷克驚訝的是媽媽居然流起淚來。

  “那爸爸呢?”他精疲力竭地問,“你怎麽會--”

  布雷克伸出一隻手,但還是無法完全控製,結果指著地板。

  “我已經出發往這裏來了,”克裏斯多夫溫特斯握起兒子的手,塞回被子底下,“我一直嚐試與你們連絡,試了好幾天。我想念你們。”

  一個嗬欠打斷他的敘述。

  “何況,我聽到你們的真心話,”他拍拍妲可的頭,妲可不舒服地蠕動,“說波斯柏馬雄又回到這附近。我不能忍受他對你們的媽媽展開攻勢,於是昨晚就直奔機場,跳上飛機,今天下午很早就到了牛津……趕上尖叫聲與警報聲。我就曉得你和妹妹八成忙著惡作劇。”

  布雷克露齒一笑,卻無法將他所聽到的全盤吸收。“你認識馬雄教授?”他終於問。

  爸爸身體微微一僵,點點頭說:“他和你媽在我,嗯,介入之前,曾經很登對。”

  茱麗葉溫特斯搖頭。“你怎麽會以為我--”她開口說。

  “我隻是想確定,”爸爸說,溫柔地伸出一隻手攏著媽媽的肩膀,“我想念你……你們三個。”

  “我也想你,”布雷克說,露出一個疲倦的笑容,“很高興你來了。”

  “走吧,那孩子需要休息。”另外一個聲音在病房的邊上說。

  布雷克伸長了脖子,看到一個滿頭白發而熟悉的身影,龐大的身軀擋在門口。這一動引起他的頭部一陣大痛,他的身體一縮。

  布雷克的父母親戚覺到他們需要一點隱私,於是起身。“失陪,”父母說,“我們出去一下。”

  “很高興再見到你,卓裏昂。”布雷克的爸爸私下補上一句。

  “我也是,孩子,我也是。”教授喃喃說道。

  父母親把妲可拖走了。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室內一淨空,卓裏昂便說。布雷克那雙藍眼睛熱切地集中在這個人身上。曾經有一度……我也在找那本書。就像黛安娜一樣急著拿到那本書。

  “她說是你破壞那個搭扣。”

  卓裏昂凝視自己的大拇指沉思片刻。

  “是的。”

  妲可喘了一口氣,她已經設法偷偷溜回來。

  “走開!”布雷克吼她,但是發出來的聲音不過是低沉嘶啞的沙沙聲。

  卓裏昂介入調停,“不用,不用,你妹妹也有權利聽。恐怕我對你們倆並沒有完全坦白。”

  妲可踮著腳尖靠過來。“發生了什麽事?”她好奇地問。

  “我嫉妒喬治撒瑪納劄,”教授絲毫沒有掩飾地說,“他找到那本無字天書。我們倆是好朋友,可是我想自己讀出裏麵的內容,而毀了一切。我想要解謎。”

  “就像我一樣。”妲可柔聲說。

  老人似乎沒有聽見她的話。他已經退回個人記憶的私密世界裏。“是啊,那本書會讓你變成那樣,”他說,“它會讓你對知識、對力量貪得無厭。”

  教授的聲音變混濁。“我試著從他那裏偷走,”他回憶,“到今天我仍後悔這樣的行徑。那本書一定覺得我不配,因為它拒絕了我,不久之後,喬治便失蹤了。我相信他一直留在牛津附近,或許是為了密切守護那本書吧,可是從此以後他再也沒有開口。直到吉利爾斯爵士發表演說那晚,他才告訴我陰影越來越接近。”

  卓裏昂頓了頓。“我以為他指的是我,”他說著,內疚地換了一個姿勢,“但是我錯了。”

  “黛安娜班特利比你更想要那本書。”布雷克說。

  “對。”教授說著,看著地板。“她覬覦終極之書甚於任何東西--比任何人更想要。她引誘我,又利用喬治,最後利用吉利爾斯爵士的財富和影響力,要把書弄到手。她被那本書的力量吞噬掉了。”

  “可是她找不到那本書,”布雷克說,“起碼,在我們出現之前。”

  “恐怕那本書喚醒了我們心裏頭的陰影,”卓裏昂承認,同時在想,“除了你以外。”

  布雷克的信心突然瓦解了,“可是,卓裏昂教授,我不曉得那本書到哪裏去了!我在圖書館的屋頂上把它掉了,然後……”

  “放輕鬆。”教授口氣溫和地說,伸出一隻手擱在布雷克的肩上再三保證。“那本書在等著你,我保證。它會再找上你的,隻要你準備好了。”

  “怎麽會?”布雷克滿腹懷疑地問。

  “相信我。你是最合適的守護天使,布雷克。恩狄米翁史普林看上你是有道理的。”

  布雷克搖搖頭。“我還是不懂為什麽。”他喃喃自語,這時候護士進房來告訴他們,探病時間已經過了。

  卓裏昂聽到男孩最後一句話,笑了。

  “或許你該問問你爸爸。”教授神秘兮兮說著,帶著妲可朝門口走去。

  27

  布雷克再度回到聖傑羅姆學院的圖書館裏麵,等著媽媽。

  “什麽事情耽擱了她?”爸爸說著,惱怒地長歎一聲。他看看表。“已經一個小時了。”

  “你不會知道的。”布雷克說。父子倆開始在走道上走來走去,手指頭沿著書本一路劃過去。克裏斯多夫溫特斯盯著書架,重新喚起往日的記憶,布雷克則回想著最近的遭遇。他不禁懷疑那些肖像依舊在看著他,即使死了,都還在找那本書。

  來到那座上去展覽廳的中央樓梯時,他們倆停下腳步。

  “你看過這個嗎?”布雷克問,很想放鬆一下心神。他帶著爸爸爬上階梯,指著那幅插圖給他看:在裝飾著圖案的手稿裏,穿著一身黃色的駝子坐在修士的膝上。

  克裏斯多夫溫特斯笑了,“啊,看過,提奧多裏克和我的關係可以回溯到很久以前。”他說著,低下頭深情看著畫中那個光著頭頂的修士。“曾經有一段日子,我醒著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研究這本書。我研究出一套理論來。”

  “當真?”布雷克說,感覺到血液在血管裏奔竄。

  “這一切有點複雜……”爸爸局促地改變雙腳的姿勢,“你可能不會相信我說的。”

  “說來聽聽。”

  克裏斯多夫溫特斯垂眼看看自己的兒子,“嗯,這個黃色的小人兒幾乎與在德國發現的同一時期的盾形紋章一模一樣。確切地說,是古登堡的紋章。”

  布雷克試著不讓爸爸看出自己興奮得全身發抖。

  “這些年來,這個一身黃衣的家夥,他的身份令學者們爭執不休。有誰會認識這麽一個謎樣的人物,更別說是一個牛津的修上怎麽會認識。這件事實在是不可思議。”克裏斯多夫溫特斯說。“我一直懷疑,這份手稿與古登堡在美因茲的第一台印刷機,這兩者之間有直接的關聯。我沒把握到底是怎麽回事,不過要是你看仔細一點,就會看到那個身形其實是……”

  “…像我一樣的小孩子。”布雷克說著,咧嘴而笑。

  爸爸驚訝地看著他。

  “正是。”爸爸說,微微搖搖頭。

  這幾天布雷克試過好幾次,對父母親解釋之前的幾件怪事,但直到目前他們倆都把他的說法歸因於想象力太豐富。他們相信無心插柳的布雷克在舊書店找到一本很重要的書,而黛安娜渴望擁有這本書。布雷克小心翼翼告訴他們,故意把那本書說成《浮士德之書》,而不是恩狄米翁史普林。

  “沒錯,他跟你一樣是個青少年,”爸爸說,“可是他駝著背,好像背負重擔。他的肩膀上有東西。”

  “噢,不行,別再說了。”茱麗葉溫特斯從樓下定上來加入他們父子,打斷他們。她手上拿著最近論文《浮士德的陰謀》的草稿,剛從她研究室的印表機印出來的。妲可跟著媽媽,蹲下去摸摸梅菲斯特,那隻貓的身體一弓,盤在她的腳邊,尾巴舉得高高的,像個驚歎號。

  克裏斯多夫溫特斯一臉受傷的表情。“誰知道呢,”他說,“說不定被我說對了。”

  茱麗葉溫特斯搖搖頭,領著他們一行走出圖書館。

  妲可笑得咯咯咯的。

  “別聽你媽媽的。”克裏斯多夫溫特斯趁著布雷克跟著他走下圖書館的台階時,私底下說。“有一則迷人的故事說,有一個魔鬼背上背著一本奇怪的知識之書,來到牛津。我認為這有可能是……”

  又是出奇暖和的一天,他們一家人決定繞遠路回家。

  那天晚上,布雷克在鋪床的時候,聽到磨石巷屋子外麵傳來低低的抓搔聲。他衝到門口,往外一看。

  一個鮮黃色的包裹躺在前門的台階上,是妲可的雨衣。雨衣的袖子整整齊齊折到胸部,可是經過圖書館那一遊,衣身弄髒了,沾著泥土。布雷克納悶妲可還會不會再穿上它。他懷疑。

  他掃視昏昏暗暗、覆著一層霜的街道,尋找撒瑪納劄或那條狗的蹤影,但是到處都看不到。他渴望把發生過的一切告訴那個人。他很快撿起雨衣,關上門。

  兩隻袖子裏麵包著另一件東西,是一本書。布雷克解開袖子,心跳開始加速。恩狄米翁史普林躺在那裏,依舊被他那層硬硬的血封住。他那根受過傷的指頭纏著紗布,隨著記憶悸動。

  布雷克小心翼翼摸著書皮。這本書看起來不是很有分量,可是裏麵卻包含全世界的秘密。他不是很肯定自己想要這本書重回他的生活之中;想到隱藏在裏麵的秘密,就會嚇到他。不過當他一接觸到書,卻仍同樣興奮,周身皮膚一陣戰栗,仿佛書隻屬於他。

  這是頭一回,他相信自己真的了解他在書謎裏扮演的角色。他是這本書一直提到的太陽(Sun):茱麗葉桑瑪絲(Summers)與克裏斯多夫溫特斯(Winters)之子(Son),夏天與冬天兩個季節的孩子,暫時分開來,如今又合起來。恩狄米翁史普林的故事,他的父母親各自知道一部分,合起來則是整個故事。

  布雷克聽得到他的父母親現在並肩坐在起居室裏,重溫當年在牛津的日子。他們之間的話不如他預期的那麽多,不過兩人之間的沉默已不同於以往:比較有希望了。布雷克開始對未來更樂觀。

  所有的事情都會船到橋頭自然直,正如第一則謎語告訴他的:事物的秩序將永存……

  布雷克再度俯視這本封皮磨損的書。它還能告訴他什麽?

  幾乎是應他所求,那道獨一無二的搭扣解了開來,血緘在他眼前分解如紅色的粉末。一頁頁的紙開始翻動。布雷克的心興奮地跳動。

  他很快地看看父母親,發現他們不需要他,於是爬上樓。“我要上床去羅。”他匆匆忙忙叫道,飛奔進自己的臥室,大力甩上身後的房門。

  然後,在個人獨處的臥室裏麵,他與那本書麵對麵,坐到床上,小心翼翼看顧著這本終極之書。恩狄米翁史普林。如今這個名字是那麽的耳熟,像個朋友。

  慢慢地,他掀開封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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