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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講 人才(下)

  大才靠天生,主要通過發現,難以培養。中層幹部卻主要靠培養。

  中層幹部是執行大事的中堅力量,要特別予以重視。團隊的執行能力如何,關鍵就在於中層幹部。規劃再謹嚴,如果不能執行,也無法取得勝利。用曾國藩自己的話說:“大抵能戰,雖失算亦勝;不能戰,雖勝算亦失。”“平日千言萬語、千算萬算,而得失仍隻爭臨陣須臾之頃。”(《鹹豐九年十一月十九日複胡林翼》)

  有開創之功的人,他們成就大事,多半是風雲際會,自己奮鬥出來的,而不是靠培養。成就大事所需的人才,則必須靠發現和培養。

  曾國藩的啟示

  積極發現,可以找到人才,越來越多;精心培養,可以磨煉人才,使之進步。

  人才有點同建房子。建一般的房子,材料比較好找,要建大房子,為皇帝蓋房子,必須棟梁之才,自己栽種不出來,完全得自天生,必須到深山老林去找,而且也少得很。所以曾國藩說:山不能為大匠別生奇木,天亦不能為賢主更出異人。

  曾國藩愛才如癖,尋訪人才是走到哪裏找到哪裏。人才是天然存在的,還是培養出來的?曾國藩仍然持中庸的觀點,相信兩個方麵都有。江忠源、羅澤南、胡林翼、左宗棠等人,完全是他們自己修煉來的,曾國藩沒花什麽功夫;李鴻章、曾國荃、劉銘傳等,一半靠天生,一半靠曾國藩培養,也成就一番功名。為培養他們,曾國藩可花了不少心血。湘軍的二三代人才,幾乎都得到過他的培養和訓導。

  他的幕府就是他的人才大學。曾國藩的幕府為當時之最,主要有兩個功能,一是辦事,二是育人,為他自己、為國家培養人才。他寫了大量家書,耐心教導幾個弟弟,還有兩個兒子,其實就是培養人才的一種體現。

  在衡陽練兵的時候,他就在開始做老師,對軍人進行普遍的教育訓練,做政治思想工作,做軍事技能培訓。曾國藩以“勞苦忍辱”四字教人,頗有家人父子之情,效果也滿好。

  曾國藩培養人才的辦法主要有三個,一是課讀,二是曆練,三是言傳身教。毛澤東說曾國藩是“辦事兼傳教之人”,即指他在培養人才方麵所下的功夫。

  對於那些以文吏主兵的人,他常用的辦法是先帶在身邊,做軍營中的參謀工作,也就是在他的營務處任事,逐漸熟悉兵事之後,並有了一定的領兵經驗,再讓他獨領一軍。不過這種辦法始終沒有培養出一等大將來。

  用人的標準

  曾國藩用人極為謹慎,堅持“不輕進、不輕出”,“慎之又慎”的原則。

  人才來了,他會親自接見,一一觀察;來不及接見的,先讓他安頓下來,發給少量工資,待親自觀察之後,根據各自情況,分派到各個單位去,或者軍營,或者幕府。去軍營的,當然就在打仗中磨煉、升遷。留在幕府的,接觸較多,在工作中來判斷他的才能心性,並適當培養,有了比較深入的了解,再保舉官職,委派重任。

  這就類似今天的一種用人辦法。人才來了之後,先給他打五十分,這裏做得好,加十分,那裏做得好,再加十分,逐漸獎勵他的才能,提高他的才能。如果相反,來了就給一百分,這裏做錯了減十分,那裏做錯了減十分,人才慢慢變成了蠢材,就無人可用了,對人才和單位都是損失。

  保舉不當,要受牽連。曾國藩在用人上基本沒出大的差錯,因為他有一個明確的標準。如同心中一杆秤,標準越明確,思路越清晰,越容易量才適用。關於用人標準,他自己講得很清楚:一是德才並重,二是文武有別。

  曾國藩的啟示

  德才並重。

  德才並重,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結果往往是德重於才。左宗棠就批評他選的人德有餘、才不足。他用人沒有出大的差錯,大概跟德重於才有很大關係。曾國藩引前人的話說:“才德全盡,謂之聖人。才德兼亡,謂之愚人。德勝才,謂之君子。才勝德,謂之小人。”又馬上說自己的看法:“餘謂德與才,不可偏重。德無才輔,近於愚人。才無德主,近於小人。”

  要注意的是,首先他們都是人才,且為當時精英,其次才以德為主,才為輔。無才之人,曾國藩會表示尊重,卻斷不肯用。才幹是成就大事的關鍵,也是成就大事的基礎。有人無才,有德無才,都不足用。曾國藩那麽牛,也常感歎:“每見仁厚正大者,即苦無才識氣力。”胡林翼也說:“兵事以人才為根本,人才以誌氣為根本。兵可挫而氣不可挫,氣可挫而誌不可挫。”

  如果最終才德都不具備,那還是德勝才比較好,至少不添亂。好在一般說來,有德必定會有才,不過才大才小而已,所以可用。

  拿湘軍與淮軍比較,可知曾國藩德重於才的特點。

  曾國藩是湘軍的表率,李鴻章為淮軍之表率。曾國藩可謂道德篤誠,學問純粹,器識宏深。李鴻章卻是智術機警,識時善變,勇於任事,不畏艱險,血性比曾國藩強。曾國藩說他“才大心細,勁氣內斂”,是指他長於事功,而不著於學術,還說他在拚命做官,貪位之心過重。李鴻章雖是曾國藩最得意的學生,卻沒有學到曾國藩在道德學術方麵的本事。梁啟超都說,李鴻章是不學無術。

  淮軍不如湘軍,從大將出身亦可看出。淮軍將領程學啟、劉銘傳、張樹聲兄弟、周盛波兄弟、潘鼎新、劉秉璋等,程學啟是陳玉成部將、叛徒,劉銘傳是私鹽販子,張樹聲兄弟、周盛波兄弟都是團練頭子出身,其餘或出自武官,唯潘鼎新是舉人,此外全無學術根基。沒有江忠源、塔齊布、羅澤南、李續賓兄弟之類的人才,更沒有像彭玉麟那樣的人才。淮軍的私人色彩也比湘軍更重,如“銘”、“鼎”、“慶”、“樹”、“盛”、“程”諸營,皆為大將名字。即使劉銘傳經過曾國藩悉心栽培,立下無數功勳,人們還是記得他鹽梟出身、逞強鬥狠。甚至有人認為,李鴻章才是私人軍隊、軍閥頭子的先驅,曾國藩裁撤了湘軍,他卻把軍隊建設成私人勢力,曾國藩都難以指揮(曾國藩剿撚無功,多少與此有關),袁世凱也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

  曾國藩德重於才,其實是他的優點,他所識拔的人,並非德有餘、才不足,恰恰相反,是本有才,德更足。至於像鮑超那樣的勇將,軍紀敗壞,最後還發生嘩變,客觀地說,不全是曾國藩的責任。即如曾國荃,都說他貪功貪財,號曰饕餮,對清政府一方,其實有益無害,曾國藩死後,還接任了兩江總督。即使有個別敗類,也無傷曾國藩的知人用人之明。

  不過後來他也強調,隻要人才有一長可取,就不因小瑕疵而拋棄不用。但是,道德品質敗壞的,貪汙公款的,心眼太多、過於狡詐的,他堅決不用。大概在他死前一年,又撰文說:“我生平喜歡用忠實人,現在老了,才知道良藥雖多,未必管用。”並引用了陳平跟劉邦說的話:“尾生是一個大孝子,對戰爭勝負卻沒有幫助,陛下還用他嗎?”不患世上無才,隻患不能恰當使用。

  曾國藩的啟示

  文武有別。

  文武有別,簡單說起來,就是文官不愛財,武官不怕死。

  曾國藩出任團練大臣,首先就要選拔武將。他對武將的要求有四點:“不難於勇,而難於帶勇之人。帶勇之人,第一要才堪治民,第二要不怕死,第三要不急急名利,第四要耐受辛苦。”類似的話舉不勝舉。從實際情況來看,歸結起來無非兩點,一是要有忠義血性,二是要勇悍敢戰。

  忠義到家了,就能盡心,生出智慧來。血性到家了,就不怕死,生出勇氣來。所以湘軍的著名將領,如江忠源、羅澤南、彭玉麟、楊載福等,都是典型的忠義血性之人,不僅有治兵安民之才,也熱愛榮譽,決不怕死。

  羅澤南本來是個儒生,跟曾國藩編練湘軍,出湖南作戰。攻打武漢的時候,他帶兩千湘勇,自請當其難者,攻花園一路。攻下武昌之後,湘軍順長江進入江西。塔齊布帶兵攻打九江,久攻不下,又氣又急,激發心髒病,竟然嘔血而死,當時才39歲。接著羅澤南又回救武漢,親自到城下指揮,中了槍子,五天之後死去。曾國藩坐困江西,兩員骨幹大將過早死去,大概是一個原因,至少增加了他的困難。而一等悍將鮑超(塔齊布也屬此類),雖不懂什麽戰略戰術,軍紀也最差,卻是典型的打仗不怕死的人,對曾國藩忠心耿耿,所以備受重用,有時倚為長城。

  文吏的標準大概有十二個字,有操守,無官氣,有條理,少大言。

  有操守,自然就把貪財的人排除了。有條理,做事就有章法、有著落、有規矩,文牘工作必須有條無紊才做得好。少大言就是不吹牛,不說空話,多辦實事。

  這裏重點講講他所謂的官氣。人才大致有兩種,一種官氣多,另一種鄉氣多。官氣多的人,喜歡講資格,講排場,講樣子好看,圓滑世故,吃不得苦,不敢承擔責任。鄉氣多的人,喜歡逞能,喜歡新花樣,說話沒遮攔,事情還沒開始,就招來非議。曾國藩用“勞苦忍辱”四字來教導他們,喜歡用鄉氣多的人,喜歡用新人,因為他們沒有沾染官場習氣。結論就是,新人官氣少,士人有操守。

  有了標準,就好量才適用。

  曾國藩專門為一個人成立了一個部門,名叫采編所。那個人叫張德堅,原在湖北當巡捕官,為湖北總督巡撫的隨從官,管宣傳一類事務,屬下級官吏。

  他對太平軍的情報有天生的興趣。鹹豐三年,太平軍經武漢,順江直流,奔襲南京,長江兩岸到處流傳他們的故事。大概因為工作關係,張德堅與逃難者接觸較多,從他們嘴裏聽到很多關於太平軍的消息,就開始收集,統統記錄下來,竟到了癡迷的程度,還特意化裝成難民去偵察。

  收集的資料漸漸多了,有厚厚一大本,他編成《賊情集要》,向各地方長官投遞。大概因為他級別太低,無人賞識,張德堅頗為氣餒。

  一年之後,湘軍打下武昌。經一個朋友介紹,曾國藩看到了他的《賊情集要》,非常喜歡,也很讚賞,就把他調到帳下,特設采編所,讓他當所長,專門收集整理關於太平天國的文件資料。這些資料有的是戰鬥中繳獲來的,有的是征集所得。

  鹹豐五年,太平軍回攻武昌,采編所被打散,除張德堅和兩個助手堅持來了長沙,其餘成員都不知哪裏去了。最後終於編成《賊情匯纂》一書,是關於太平天國的重要情報資料。

  張德堅能夠堅持逃到長沙,堅持把書編完,可見他的忠誠。僅此一人,可知曾國藩在識人用人方麵,確實比當時一般地方大員高明,這跟他的胸襟抱負大有關係吧。

  曾國藩說,用恩不如用仁,用威不如用禮。張德堅對曾國藩也許有一份感激之心,所謂知恩圖報,曾國藩卻強調仁比恩更合適。仁,就是自立立人,自達達人。曾國藩不把自己當做他的恩人,而是一種互相幫助的心態,成就別人的時候,也成就了自己,成就自己的時候,也成就了別人。用威不如禮,對塔齊布、鮑超這樣的粗人,最具效果。威就是權力,迫使對方服從。禮既是尊重,也是製度,對士人要尊重,對武將、粗人則用製度約束,比用權勢、威風壓人,效果更好。用威可能口服心不服,用禮則可做到心服口服。

  曾國藩愛才如癡,美名播於天下,來的人多了,如何使用、安置,也成了一大問題;招之即來,來而不用,就涼了天下人的心。他設置了很多單位來安置他們,反正剛開始工資不高,僅夠糊口,不是負擔,就可以留下。遇到確實不宜留用的,也發給路費。人感其德,名聲就傳開了。

  賞罰分明

  如何讓人才盡心盡力?光靠忠義血性顯然迂腐了些。要用好人才,必須做到賞罰分明。

  曾國藩不是皇帝,處處受到牽製、限製,還有嫉妒者的詆毀。他最好的賞罰工具就是保舉或參劾。有功的,忠心耿耿的,大力保舉。怕死的,不聽話的,不忠誠的,就無情參劾。公報私仇,打擊報複,這樣的事情他一般不做,因此贏得門生幕僚的衷心佩服。

  賞罰分明說起來很簡單,獎賞無非發財、升官兩事,懲罰無非棄用、參劾兩事,做起來卻極困難,中間總會牽扯到感情。忠義血性本身就包含感情,加上一半人才由熟人薦舉而來,感情因素就更複雜,不論保舉、參劾,都在其中。

  他第一次保舉左宗棠的時候,沒有事先通知,左師爺大發雷霆,說什麽不想沾他曾大人的光,搞得曾國藩很狼狽。再要保舉人的時候,他就先去征求本人的意見。結果又有人說話了,你要保舉就直接保,何必先來問一聲,假惺惺的。除了歎息,曾國藩無話可說。加上他上麵還有一個主子,總會給他若幹限製,他那碗水就更不容易端平了。

  他設置忠義局,一個作用是表彰忠義、樹立榜樣,還有一個作用就是安置閑散人員,讓他們有一口飯吃。這些人都是熟人推薦來的,又沒什麽長處,總要給個麵子;忠義局不需要什麽本事,忠誠可靠就行,無論辦好辦壞,都不影響戰鬥結果,也不會像寫奏章那樣,因用詞不當而招惹麻煩。

  1.獎勵:發財,升官

  練兵之初,他確定的湘軍月餉就比綠營兵高。按舊製,綠營兵月餉為,騎兵2兩,戰兵1兩5 錢,守兵1兩,維持生活都艱難,嚴重影響戰鬥力。湘軍月餉卻高了幾倍,哨官9兩,哨長6 兩,什長4兩8錢,親兵4兩5錢,夥勇3兩3錢,長夫3兩。連長夫的工資都比綠營騎兵高,是守兵的三倍,很吸引人。營官和統領的各項收入加起來,那就不是拿工資了,簡直是發財:營官每月260兩,帶兵三千者390兩,五千者520兩,萬人者650兩。所以有人驚訝:“帶兵萬人的將領,年收入6萬兩,竟然都還是廉將。”

  後來由於糧餉緊缺,常常連半餉都發不出,湘軍就開始搶掠,曾國藩無可奈何,隻好裝聾作啞。每攻下一城,湘軍就集體搶掠三日。士兵發了財,將領當然也發了財。安慶、南京都是如此。據說隻有多隆阿一人比較廉潔,其他將領都成為大財主。曾國荃被天下指為饕餮,就是說他過於貪財。當他孤軍冒進,駐紮雨花台,曾國藩擔心他被圍殲,多次要他撤兵,不肯聽。南京久圍不下,朝廷調淮軍去助攻,曾國荃也不答應,就是貪圖著南京的金銀財寶,盼望著可以大搶一通。

  曾國藩老家先後蓋起了五處大宅子,今天隻有富厚堂保存完好,正麵寬五百米,確實壯觀。僅靠曾國荃的工資,顯然無法完成五處大宅子。

  除了發財,曾國藩還要保舉他們,每打了勝仗,就向朝廷保舉功臣,讓他們做官,光宗耀祖。

  最初保舉很謹慎,怕保舉濫了,龍蛇混雜,不好收拾,因為他主張德重於才。“餘昔在軍營,不妄保舉,不亂花錢,是以人心不附。”鹹豐四年攻下武昌之後,他隻保舉了三百人。而胡林翼在鹹豐六年攻克武漢後,一下子保舉了三千人,是他的十倍,人才紛紛投靠湖北去了。這可刺激了他,自問求才若渴,來了卻得不到好處,誰還肯來?像他自己,或者江忠源、羅澤南、彭玉麟等,為榮譽而戰的人,始終是少數。

  他就開始大肆保舉,別的督撫大臣也跟著學。結果,不論是打仗立功的軍人,還是捐銀子納糧食的財主,隻要做出貢獻,就能被保舉,動輒上萬人,國家沒那麽多空缺職位,就成了空頭支票,記名提督、記名總兵、記名道員……一大堆,級別很高,從一品、正二品、從四品,卻是空銜,口頭上的。

  有人說,朝廷注冊在案的提督有八千人,總兵有兩萬,副將以下難以統計。開始保舉得少,大概過幾個月,就能得到實缺,後來就不同了,幾乎都是空的,要不要也無所謂,因為那些軍人自己掌握著一個獎賞——搶掠財富。升官、發財,總要占一頭,他們才肯賣命。

  反正是空頭支票,非實缺,就繼續保舉,演變成清末一大弊政。在同治五年(1866),有人要求朝廷撤銷這種記名封賞,曾國藩不同意,因為仗還沒打完,撚軍與各地義軍都還在活動,記名軍功仍然可以鼓舞鬥誌。

  這樣一來,真正要得到實缺,要獎勵那些心腹人才,曾國藩就使用特保、密保的辦法,既能破格用人,也讓忠心跟隨他的人得到實惠。關於特保、密保,曾國藩做得很謹慎。不是跟他一條心的人,他就不會特保、密保。要想得到曾國藩提拔,就得對他忠心耿耿,不起二心。鹹豐十年,曾國藩用特保的方式,把沈葆貞、李續宜、李鴻章、左宗棠推上去,結果分別被任命為幾省巡撫。可見在獎勵人才方麵,他的影響力有多大。朱東安先生統計,曾國藩集團有475人,說他“天下人才居其半”,似乎並不過分,大概每一個人都得到過他的保舉吧。這種情況在中國曆史上是罕見的。

  2.懲罰:棄用,參劾

  作為懲罰,曾國藩能用的,主要也是兩個,一是棄用,二是參劾。

  湘軍從建立之時起,凡打仗不力的,怕死的,統統被裁掉,營官和兵勇一起裁。鹹豐四年,曾國藩第一次帶兵出征,其中陸軍五千,水師五千,各設十營,每營五百人,共二十名營官,他弟弟曾國葆也在其中。靖港、湘潭兩仗打下來,盡管一負一勝,但能抗擊太平軍的,竟隻有彭玉麟、塔齊布、楊載福三營。

  曾國藩又是高興,又是傷心,決心整頓軍隊,把不能打仗的統統裁掉,結果就裁掉了一半,隻留下五千。塔齊布、羅澤南、彭玉麟、楊載福四員大將就在那時確定下來。並迅速招募新勇,很快擴充到一萬多人。僅塔齊布一軍,就增加至六七千人。

  營官大概裁掉十三名,有的棄置不用,有的轉做文吏,有的後來到了胡林翼或別人幕府。他弟弟曾國葆也被裁掉了。據說他回到老家,羞於見人,好幾年都不敢出門,大丟了臉麵。對比他和塔齊布,可知獎懲的含義。幾年之後,曾國葆隨曾國荃回到軍營。如果他不是曾國藩的弟弟,大概永遠沒有機會了吧。

  李鴻章是鹹豐八年到曾國藩帳下的。在祁門大營遇險時,因為李元度誤事,曾國藩要參劾他,李鴻章帶領全部幕僚起來反對,因為李元度救過曾國藩。曾國藩堅持要參劾,李鴻章也擰,說:“老師若堅持,學生斷不肯寫奏章。”曾國藩說:“你不寫,難道我自己不會寫嗎?”李鴻章急了,憤然要求離開。曾國藩一怒之下,也不含糊,就把他趕走了,讓他去福建一個地方當官,叫什麽延建邵道。祁門是絕地,李鴻章本來就不想死在那裏,巴不得找個機會抽身,借著這勢頭,趕緊離開了。

  離開曾國藩幕府,李鴻章進退失據了,既不想去福建赴任,也沒臉回去,就在江西流浪。郭嵩燾看他無事可做,流浪下去也不是辦法,就給他寫了一封信:“現在這個時期,要想崛起,必須有所依靠。試看當今,除了曾國藩,還有誰可依靠?盡管不愉快,為了前程功名,還是回去吧。”

  那一封信,讀得他一顆功名之心怦怦直跳,終於決定回去——難怪曾國藩說他是一味拚命做官。曾國藩看他既然肯回來,又沒叛變,或改投別人門下,感情都還在,就沒計較,而重新收入門下。如果不回去,他肯定得不到編練淮軍、幫救上海的肥缺,那是他發家的張本。如果他去福建做官,也很難有發達的機會,更不要說主持晚清政局三十年。沒有曾國藩,肯定就沒有李鴻章,這幾乎毋庸置疑。

  曾國藩棄置不用的人,當然可以轉投別人幕府,胡林翼、左宗棠、駱秉章幕府都有這樣的人。除了為數不多的幾個,被曾國藩棄用的人,功名前程都會大打折扣,尤其是在他出任兩江總督之後。

  在職權範圍內的,曾國藩可以直接懲處,棄置不用。超過管轄範圍的,他就向朝廷參劾。被他參劾過的人,亦不在少數,幾乎一參一個準。在長沙他參劾了副將德清。參劾李元度是最受爭議的。李元度是他的救命恩人、好朋友,曾國藩堅持參劾他,主要是因為他改換門庭。在曾國藩看來,他是一個叛徒,所以不肯原諒,事後也覺得做得有些過分。對比李元度和李鴻章的不同命運,可以發現曾國藩的性格特征。

  在使用賞罰手段時,畢竟不是自己做主,上麵還有一個皇帝,有時也讓他尷尬,弄得兩頭不是人,左宗棠就是。

  不過,實實在在得到他保舉實惠的人,不下四五百個,這個數字很驚人。隻舉一例,出於他幕府的人才,有五十八人官至提督以上,提督為武職,從一品;六十七人官至督撫、堂官以上,為文職,正二品以上。大清朝每年在位的正二品以上高官總數也不過幾百人吧。

  育人用人

  關於曾國藩育人用人,舉三個人來說明。一個是他的親弟弟、直係部下,另一個是淮軍將領、李鴻章的直係部下,還有一個是從太平天國投降過來,隸屬僧格林沁,僧格林沁死後,歸曾國藩節製。

  1.對曾國荃的培養

  曾國荃是他的親弟弟,所花功夫最多、最大,從十幾歲訓導至四十歲,多在通信中來完成。這裏隻舉一例。

  祁門大營曆險之後,還沒有拔營,曾國藩接到曾國荃、曾國葆的來信,從安慶前線寫來的。曾國荃多次勸曾國藩離開祁門,把大營移到東流去。東流在長江邊上,遇到緊急情況,可以立馬開船,不會被包圍,那時太平軍已經喪失水上優勢。

  曾國藩回複道:“大凡人之自詡智識,多由閱曆太少。”我若在東流,如果建德失陷,聽任敵人竄入江西景德鎮各地,我亦無力屏蔽,麵子上太過不去,這是一難也。我居高位,浪得虛名,敵人必定加倍欺淩,這是二難也。沅弟(曾國荃)隻知其利,不知其害,這就是自詡智識,閱曆太少的緣故。沅弟佩服陳玉成善於尋找機會,乘虛而入,卻不知道他是蓄謀已久,這也是閱曆太少的緣故。

  曾國藩又跟曾國葆說,季弟(曾國葆)前日預料徽州必克,左宗棠必敗,不靠眼見,隻憑臆斷,這也是自詡智識,閱曆太少的緣故(事實是,曾國藩打徽州失敗了,左宗棠卻攻下景德鎮,解了祁門大營之圍)。又急於出壕搦戰,隻看到敵人不是真的勇悍,卻不知道我軍也不可依恃,都是因為閱曆太少了。

  曾國藩的啟示

  不要自詡,不要驕傲,謙虛做人,謹慎謀事,不要把什麽都看簡單了。

  攻克南京之後,清政府要打壓曾氏兄弟,曾國荃想不通,鬧情緒,曾國藩也給了很多勸導。遍觀曾國藩寫的家書,教導諸弟子侄做人做事的話,幾乎每一篇都有,用心良苦如此。

  2.對劉銘傳的培養

  劉銘傳為淮軍第一勇將,本為李鴻章部下。僧格林沁被撚軍打死後,曾國藩奉命北上剿撚,湘軍已經裁撤,隻能依靠淮軍。他很清楚,淮軍將領在素質、學養方麵皆不及湘軍,沒有像塔齊布、羅澤南、彭玉麟、楊載福、李續賓那樣的人才,不得不在行軍之際,對淮軍將領多加訓導,尤其對劉銘傳的培養最多,成效最大。

  他對劉銘傳的培養,有獎勵,有勸誡,多期望,少批評。劉銘傳本來是一員猛將、悍將,曾國藩則希圖強者更強。

  剿撚之初,湘淮各營都不是撚軍的對手,唯劉銘傳敢臨陣變化,主動出擊,還多次奪得軍馬,足以組建一營騎兵。但李鴻章先有信來,說現在糧餉籌集困難,各軍概不得增添步兵,若要增添騎兵,必須裁減步兵,好騰出口糧來。鮑超的部隊就是因為糧餉不足而鬧了嘩變。曾國藩卻同意劉銘傳新建一營騎兵,並撥給軍餉口糧。他誇讚劉銘傳說:“惟貴軍門好養絕技之人、敢死之士,古來名將亦往往精選帳下健兒,以備緩急。”他要劉銘傳裁撤三哨親兵,把壯士留下來,幾十人就夠了,少而精,經常跟隨身邊。本來軍餉口糧緊缺,曾國藩仍堅持加銀三百兩每月,加夫三十名,要劉銘傳照實領取。

  二十三天之後,曾國藩又給了劉銘傳做了一番訓導,要他以堅忍成事。大概除了家人,再沒對第三人懷抱如此殷切的期望。全文抄備如下(下畫線為本書作者所加):

  《批銘字營劉軍門銘傳稟防河事宜俟抵周口與潘張二軍通力合作等情》

  來牘具悉。

  防守沙河之策,從前無以此議相告者,貴軍門創建之,本部堂主持之。凡發一謀,舉一事,必有風波磨折,必有浮議搖撼。從前水師之設,創議於江忠烈公;安慶之圍,創議於胡文忠公。其後本部堂辦水師,一敗於靖港,再敗於湖口,將弁皆願去水而就陸,堅忍維持而後再振;安慶未合圍之際,祁門危急,黃德糜爛,群議撤安慶之圍,援彼二處,堅忍之力爭而後有濟。至金陵百裏之城,孤軍合圍,群議皆恐蹈和、張之覆轍,即本部堂亦不以為然,厥後堅忍支撐,竟以地道成功。可見天下事,果能堅忍不懈,總可有誌竟成。

  辦撚之法,馬隊既不得力,防河即屬善策,但須以堅忍持之。假如初次不能辦成,或辦成之後,一處疏防,賊仍竄過沙河以北,開、歸、陳、徐之民必怨其不能屏蔽,中外必譏其既不能戰,又不能防。無論何等風波,何等浮議,本部堂當一力承擔,不與建議者相幹;即有咎豫兵不應株守一隅者,亦當一力承擔,不與豫撫部院相幹,此本部堂之貴乎堅忍也。

  遊擊雖勞而易見功效,易收名譽,防河雖勞而功不甚顯,名亦稍減,統勁旅者不屑為之。且汛地太長,其中必有極難之處。貴軍門當為其無名者,為其極難者,又況僚屬之中,未必人人諒此苦衷,識此遠謀,難保不有一二違言,貴軍門當勤勤懇懇,譬如自家私事一般。求人相助,央人竭力,久之人人皆將鑒其誠而服其智。迨至防務辦成,則又讓他軍接防,而自帶銘軍遊擊,人必更欽其量矣,此貴軍門之貴乎堅忍也。若甫受磨折,或聞浮言,即意沮而思變計,則掘井不及泉而止者,改掘數井亦不見泉矣。願與貴軍門共勉之。

  此複。

  曾國藩先說,凡發一謀,舉一事,必有風波磨折,唯有堅忍可以成功。一、江忠源創議建設水師,水師建成之後,先敗於靖港,再敗於湖口,大家對水師充滿絕望,水師官兵也都不想幹了,要去當陸軍,靠堅忍維持,才振作起來。二、圍攻安慶的時候,祁門大營危急,大局糜爛,群議都要撤安慶之圍,去支援祁門和黃德,也靠堅忍力爭,才沒撤兵,最終打下了安慶。三、南京城高牆厚,曾國荃孤軍冒進,大家都擔心他遭到覆亡,連我本人也覺不妥,仍靠堅忍支持,用地道爆破的辦法攻下來。

  曾國藩的啟示

  天下事隻要能堅忍不懈,總能成功。

  又大力表揚劉銘傳的防河之策。撚軍依靠馬隊,行動迅猛,防河是笨人笨辦法,不易見成效,卻很管用。曾國藩要劉銘傳“為其極難者”,勤勤懇懇,以“堅忍持之”來取得成功。勇猛頑強的撚軍,正是敗在防河之策下。

  這篇文章可謂曾國藩堅忍精神的最佳寫照,概括力比寫給家人的信都強。

  劉銘傳沒有辜負曾國藩的栽培。曾國藩剿撚無功,李鴻章接任。他看不上劉銘傳的笨辦法,劉銘傳說:“若不防河,我就回家,不打這爛仗了。”李鴻章才接受防河之策。

  任柱是撚軍猛將,賴文光倚為長城。劉銘傳買通撚軍降卒潘貴升,要他找機會刺殺任柱。在山東日照,劉銘傳與任柱率隊開仗。淮軍放排槍,掀起黃色大霧。叛徒潘貴升乘機衝到任柱麵前,刺中任柱腰部。任柱的死,是東撚軍的重大損失。兩個月後,東撚軍失敗。

  東撚軍失敗之後,清政府論功行賞,劉銘傳勞苦功高,嫌封賞小,對李鴻章很有意見,就請了病假,回家休息去了。

  西撚軍為了報仇,從西邊打來,威脅北京。劉銘傳裝大爺,說自己有病,不能帶兵,將了李鴻章的軍。劉銘傳有勇有謀,為淮軍棟梁,連西撚軍也畏懼三分,他不肯來,李鴻章就少了一支胳臂。西撚軍來勢凶猛,李鴻章追堵不力,朝廷就把他降了職。這下把李鴻章急的,隻好請曾老師幫忙,勸劉銘傳出山。

  曾國藩超過李鴻章的地方,此處也可以見到。他接連給劉銘傳寫了三封信,又勸又導,要他應命出山。曾國藩過去的幕僚吳坤修還親自上門勸說,劉銘傳才答應出來。

  劉銘傳本是鹽梟,行為性情都比較粗暴,匪氣頗重,經曾國藩培養訓導,不僅有勇,而且有謀,終成淮軍第一名將。後來他也積極主張開發台灣,在台灣修建鐵路。再後來,法國在兩個方向上與我無理開仗,廣西方麵有老將馮子材,台灣方麵則為劉銘傳,兩人積極抗戰,取得對列強作戰的少有勝利。

  3.對陳國瑞的培養

  陳國瑞本在天平軍中,還是個少年,不小心當了俘虜,被清兵將領收為義子。這個年少無知的叛徒,投靠清兵之後,很能打仗,官至總兵(正二品)。後改屬僧格林沁。同治四年(186 5),僧格林沁被撚軍擊斃,部隊幾乎全軍覆沒,陳國瑞帶傷逃脫。曾國藩北上剿撚,收拾僧格林沁殘部,陳國瑞也被審查。因為他作戰勇悍,且負重傷,是唯一沒被處罰的人。事後曾國藩有點後悔,因為陳國瑞不力救僧格林沁,還假裝受傷,卻不受懲罰,知情者大為不滿。

  陳國瑞是個粗人,驕縱蠻橫,劣跡多端,頗有一點軍中惡棍的味道,一生波折也多。

  南京陷落之後,他在湖北追剿太平軍殘部,卻被人誣陷,說他又叛變了。直到他親自麵呈,才洗清冤屈。在查明真相之前,曾國藩推斷說,現在我方軍威大振,陳國瑞所帶不過千人,斷不會在這個時候叛變,如有疏失,我願意承擔責任。

  同治四年五月,在追擊撚軍的時候,他率部闖入劉銘傳營中,搶奪洋槍。劉銘傳本為鹽梟,也不是善主,一場爭鬥,把陳國瑞活捉了,還殺了他幾千部眾。曾國藩曉得陳國瑞品行不佳,又由他構成事端,因而隻命劉銘傳放人,都沒懲罰。陳國瑞被關押了幾天,又挨打又挨餓,受盡淩辱,卻無可奈何,隻好再去招兵。

  不過,在天津教案中,從今天來看,陳國瑞卻表現了一些勇氣和骨氣。他站在橋頭,為中國人民助威呐喊,法國人指名道姓要處死他。曾國藩認為陳國瑞罪不至死,就把他調到揚州去了。

  到了揚州,英國人又出來指控他,說他要帶領群眾攻擊教堂,恐嚇洋人,驅逐他們。一查,原來是英國人誣告陳國瑞,大概是有點畏忌他。曾國藩就不放心起來,正想著怎麽讓他閉門謝客,不惹事端,結果才半個月,就發生了另一起惡性武鬥事件。

  揚州還有一個武官,名叫李世忠,也是太平軍降將,突然把陳國瑞抓起來,綁到船上,藏在江邊。竟有幾千人趕去追索,在江邊大鬧一場。李世忠逃掉了,他的家眷卻被抓住,還弄死了一人。

  原來李世忠跟陳國瑞都在長江邊上帶兵。陳國瑞搶了李世忠的糧餉、皮衣等物資,李世忠懷恨在心,一直隱忍不發,想找機會報仇。不恰二人在揚州相遇,李世忠假裝跟陳國瑞和好,相從過往。陳國瑞是個大老粗,仍然拿一些小事來欺淩李世忠。李世忠就在一個清晨下手,闖入陳宅,捆綁了他。

  曾國藩的意見是,二人都是提督(從一品官)了,仍然桀驁成性,不循法理,在揚州危害百姓,又被洋人猜忌,現在還搞出人命來,幹脆都遣回原籍,不準在揚州逗留,免得再起風波。陳國瑞沒有回去,而還在揚、淮一帶徘徊,不知如何保其末路。

  陳國瑞就是這樣一個人,曾國藩也屢次說他“氣矜太甚”、“狡譎暴戾”、“傑驁之氣未化”、“性好私鬥,劣跡多端”、“粗氣未除,性喜多事,或大言欺人”……

  盡管如此,借公文往來之便,他還是給陳國瑞寫了大段批語,是所有批牘中最長的一篇。這一番苦口婆心的訓導,就是希望陳國瑞能有所覺悟,成為名將。那篇文章很長,收在《曾國藩全集·批牘》中,是分冊最長的一封信,電腦統計有2606字,真是夠長的了,卻能體現曾國藩好為人師的毛病——辦事兼傳教之人(毛澤東語)。其中心意思,就是想幫陳國瑞除去惡習,培養名將氣質。曾國藩自認為,“玉成一名將”,是他的一大功德。

  該文第一段先談了公事,然後說:“心中有千言萬語想跟你說,又怕忠言逆耳,你不肯聽,所以遲遲沒回信。”陳國瑞是這麽一個人,有三個人說他好,就有七個人說他壞。曾國藩數落了他的十大劣跡,什麽忘恩負義、虐待官差、吸食鴉片等,又列舉了他的三大優點,什麽勇敢善戰、頗有孝心之類。跟著勸誡說,你本有名將之質,如不好好反省,恐怕將來身敗名裂,自己都還不知道。

  然後跟他約法三章:一不擾民,二不私鬥,三不違令。順便就提起他跟劉銘傳的恩怨,希望他發奮圖強,立大功,成大名,以洗雪恥辱,如韓信忍胯下之辱,郭子儀隱掘墳之痛(郭子儀的祖墳被太監魚朝恩刨了,別人以為他會大發虎威,找魚朝恩算賬,攪起一場風波。郭子儀流著淚說,我在外帶兵打仗,士兵也刨了別人的祖墳,現在我的祖墳被刨,那是我的報應,怪不得別人),永不與人私鬥。

  最後希望他服從號令,挽回惡名,逐漸養成名將氣量,大丈夫光明磊落,不用遮掩什麽!

  但曾國藩不敢抱太大期望,在跟朋友說起陳國瑞時,表達了這樣的感慨:“然美而不驕,驕而能降,從來就很少。”

  原文抄備如下(文字下畫線為本書作者所加):

  《批浙江處州陳鎮國瑞具稟暫駐歸德並餉項軍火如何籌措等情》

  來稟閱悉。

  該鎮所部,業奉諭旨飭赴歸德,軍火器械自應在河南糧台支領。至八千人之餉,為數甚巨,斷非每月二萬所能敷用。況二萬金之協響,尚屬不甚可靠。古諺有雲“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此萬不可易之理。若以八千之眾,全無確實之餉,將來因餉生變,禍端不測。本部堂所部皖南各軍,近日因餉絀鬧事,紛紛閉城毆官,居民逃避,焦灼之至。該鎮宜就近與豫撫部院熟商,若餉項極絀,固宜及早遣撤。即餉項稍優,該鎮濫收敗兵遊勇,亦宜遣撤大半,或酌留二三千人,庶免弗戢自焚之患。不可貪部卒眾盛之名,而忘饑軍殃民之慮也。此批。

  再,前於閏五月初間連接該鎮二稟:一件言自嘉祥解圍,回至濟寧,勇於與劉軍門部下械鬥;一件言陳振邦招勇未到,不能迅速拔營。本部堂所以未遽批答者,因心中有千言萬語,欲與該鎮說明,又恐該鎮不好聽逆耳之言,是以遲遲未發。茲該鎮稟商餉銀軍械等事,急欲立功報國,而恐諸事掣肘,其誌亦可憫可敬,特將本部堂平日所聞之言,與玉成該鎮之意,層層熟籌而敬告之。

  本部堂在安慶、金陵時,但聞人言該鎮劣跡甚多,此次經過淮揚、清江、鳳陽,處處留心察訪,大約毀鎮者十之七,譽該鎮者十之三。

  其毀者,則謂該鎮忘恩負義,黃鎮開榜於該鎮有收養之恩,袁帥欲拿該鎮正法,黃鎮夫婦極力營救,得保一命,該鎮不以為德,反以為仇。又謂該鎮性好私鬥,在臨淮與袁帥部將屢開明仗,在壽州與李世忠部下開明仗,殺死朱、杜二提督。旋在正陽關捆縛李顯安,搶鹽數萬包。在汜水時,因與米船口角小爭,特至湖西調隊二千,與米商開明仗,知縣叩頭苦求,始肯罷兵。又謂該鎮騷擾百姓,淩虐州縣,往往苛派州縣代辦軍裝號衣等件。在泗州毆辱知州,藩司張光第同在一處,躲避床下,旋即告病。在高郵勒索水腳,所部鬧至內署搶掠,合署眷屬,跳牆逃避,知州叩頭請罪乃息。又謂該鎮吸食鴉片,喜怒無常,左右拂意,動輒處死,並有因一麻油餅殺廚子之事。藐視各路將帥,信口譏評,每每梗令,不聽調度,動稱“我將造反”。郭寶昌之告變,事非無因。本年四月曹南之敗,與郭寶昌同一不救主帥,同罪異罰,眾論不平。凡此皆言該鎮之劣者也。

  其譽者,則謂該鎮驍勇絕倫,清江、白蓮池、蒙城之役,皆能以少勝眾,臨陣決謀,多中機宜。又謂該鎮至性過人,聞人談古來忠臣孝子,傾聽不倦,常喜親近名儒,講誦《孟子》。又謂該鎮素不好色,亦不甚貪財,常有出世修行、棄官為僧之誌。凡此皆言該鎮之長處者也。

  譽該鎮者,如漕督吳帥、河南蘇藩司、寶應王編修凱泰、山陽丁封君晏、靈璧張編修錫嶸,皆不妄言之君子。毀該鎮者,其人尤多,亦皆不妄言之君子,今不複悉舉其名。譽該鎮者,願該鎮知其名,不忘也。毀該鎮者,願該鎮不知其名而忘之也。

  本部堂細察群言,憐該鎮本有為名將之質,而為習俗所壞。若不再加猛省,將來身敗名裂而不自覺。今為該鎮痛下針砭,告戒三事:一曰不擾民,二曰不私鬥,三曰不梗令。

  凡設官所以養民,用兵所以衛民。官吏不愛民,是名蠹也;兵將不愛民,是民賊也。近日州縣多與帶兵官不睦,州縣雖未必皆賢,然帶兵者既欲愛民,不得不兼愛州縣。若苛派州縣供應柴草夫馬,則州縣攤派各鄉村,而百姓受害矣。百姓被兵勇欺壓,訴於州縣,州縣轉訴於軍營。若帶兵者輕視州縣,而不為民申冤,則百姓又受害矣。本部堂帶兵十年,深知愛民之道,必先顧惜州縣。就一家比之,皇上譬如父母,帶兵大員譬如管事之子,百姓譬如幼孩,州縣譬如乳抱幼孩之仆媼。若日日鞭撻仆媼,何以保幼孩,何以慰父母乎?聞該鎮亦無仇視斯民之心,但素好苛派州縣,州縣轉而派民;又好淩虐弁兵,弁兵轉而虐民,焉得不怨聲載道?自今以後,當痛戒之。昔楊素百戰百勝,官至宰相;朱溫百戰百勝,位至天子。然二人皆慘殺軍人,殘害百姓,千古罵之如豬如犬。關帝、嶽王,爭城奪地之功甚少,然二人皆忠主愛民,千古敬之如天如神。該鎮以此為法,以彼為戒,念念不忘百姓,必有鬼神佑助。此不擾民之說也。

  至於私相鬥爭,乃匹夫之小忿,豈有大將而屑為之?本部堂二年以前,即聞該鎮有性好私鬥之名。此名一出,人人皆懷疑而預防之。閏五月十九之事,銘字營先破長溝,已居圩內,該鎮之隊後入圩內,因搶奪洋槍,口角爭鬧,銘營殺傷該隊部卒甚多,劉軍門喝之而不能止。固由倉猝氣忿所致,亦由該鎮平日好鬥之名有以召之耳。聞該鎮好讀《孟子》“養氣”之章,須知孟子之養氣,行有不慊則餒。曾子之大勇,自反不縮則惴。縮者直也,慊者足也。惴則不壯,餒則不強。蓋必理直而氣壯,必理足而後自強。長溝起釁之時,其初則該鎮理曲,其後則銘營太甚。該鎮若再圖私鬥以泄此忿,則禍在一身而患在大局;若圖立大功,成大名,以雪此恥,則弱在一時,而強在千秋。昔韓信受胯下之辱,厥後功成身貴,召辱己者而官之,是豪傑之舉動也。郭汾陽之祖墳被人發掘,引咎自責,而不追究,是名臣之度量也。該鎮受軟禁之辱,遠不如胯下及掘墳之甚,宜效韓公、郭公之所為,坦然置之,不特不報複銘營,並且約束部下,以後永遠不與他營私鬥,能忍小忿,乃成大勳。此戒私鬥之說也。

  國家定製,以兵權付之封疆將帥,而提督概歸其節製,相沿二百餘年矣。封疆將帥雖未必皆賢,然文武鹹敬而尊之,所以尊朝命也。該鎮好攻人短,譏評各路將帥,亦有傷於大體。當此寇亂未平,全仗統兵大員心存敬畏。上則畏君,下則畏民,中則畏尊長,畏清議,庶幾世亂而綱紀不亂。今該鎮虐使其下,氣淩其上,一似此心,豪無畏憚者,殆非載福之道。凡貧家之子,自恃其竭力養親,而不知敬畏,則孔子比之犬馬。亂世之臣,自恃其打仗立功,而不知敬畏,則陷於大戾而不知。嗣後,該鎮奉檄征調,務須恪恭聽命。凡添募勇丁、支應糧餉,均須稟命而行,不可擅自專主,漸漸養成名將之氣量,挽回舊日之惡名。此不梗令之說也。

  以上三者,該鎮如能細心領會,則俟軍務稍鬆,前來稟見。本部堂於覿麵時,更當諄切言之,務令有益於該鎮,有益於時局。玉成一名將,亦本部堂之一功也。

  若該鎮不能細心領會,亦有數事當勒令遵從者。第一條,八千勇數,必須大為裁減,極多不許過三千人,免致雜收遊勇,饑潰生變。第二條,該軍與淮勇及英、康等軍,一年之內不準同紮一處。第三條,該鎮官銜,宜去“欽差”字樣,各省協餉,均歸河南糧台轉發,不準別立門戶,獨樹一幟。仰該鎮逐條稟複,以憑詳晰具奏。至於所述毀譽之言,孰真孰偽,亦仰該鎮逐條稟複。其毀言之偽者,盡可剖辨,真者亦可承認。大丈夫光明磊落,何所容其遮掩!其譽言之真者,守之而加勉,偽者辭之而不居。保天生謀勇兼優之本質,改後來傲虐自是之惡習,於該鎮有厚望焉。

  又批。

  在談陳國瑞的優缺點時,曾國藩故意先提缺點,後提優點,而且缺點十項,優點三項,可知曾國藩對他的愛憎態度。

  當朝廷向曾國藩谘詢,陳國瑞能不能獨當一麵時,他用密奏的方式,堅決予以否定。曾國藩很清醒,不因為想栽培他,而不辨公私,濫用感情。

  準確說來,在心靈深處,他對陳國瑞是否定的。他給劉銘傳寫過不少信,也給潘鼎新寫過,就是沒給陳國瑞寫過,這似乎表明了他對陳國瑞的態度。

  他對陳國瑞的培養訓導似乎沒起作用。陳國瑞的命運也不幸被曾國藩言中,“恐怕身敗名裂”。曾國藩死後數年,因為另一個案子,陳國瑞又被牽連,發配黑龍江,在那片廣袤、肥沃、荒涼的黑土地上,默默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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