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讀MOOK（第一卷）

第26章 理發師

　　作者：凡一平

　　縮寫：林澤鳴

　　理發師陸平給八路軍一個連的士兵剃了光頭，連長說凡是打仗上戰場的都要剃，隻有一個叫李文斌的死活不讓，陸平被他的臭罵嚇住，也被他那一頭美發驚呆，方圓幾百裏內，還有技藝精湛得和他不分高低的理發師？

　　陸平是和順理發店的招牌，和順理發店在縣城家喻戶曉，店老板宋豐年是和順縣大戶也是大富，理發店隻是宋老板在和順的十幾家店鋪之一，沒人知道陸平為什麽從上海來到這裏，但每個進理發店的顧客都是衝他而來。

　　宋家二小姐宋穎儀是理發店的常客，這天她跑來告訴陸平，她要嫁人了，是嫁給國民革命軍師長葉江川做姨太太。她讓陸平把她那鬆軟似黑緞的長發剪了，說想試試自己膽量，敢剪頭發，就敢把自己對陸平的喜歡說出口。陸平認為短發的宋穎儀會與他心儀的文靜嫻淑的女孩反差太大，但他無法阻攔，隻能拿起了剪子。剪發後的宋穎儀猛地撲向陸平，把他抱住，陸平不吭聲，他們的吻比洗發剪發的時間還要長。

　　國民革命軍第三十四軍七十一師師長葉江川的婚禮盛況空前，那是因為請來了第二戰區司令長官閻錫山。閻錫山頭一眼看見新娘就魂不守舍，宋穎儀一頭超乎尋常的短發，讓他賞心悅目，想入非非。閻長官借離開時的握別，一隻手很特別的按在宋穎儀的手背上。所有的人都看明白閻長官的失態與新娘有關。

　　和順縣城的陷落就像一場地震，一支煙的功夫，日本人就來了。陸平正在給勝哥理發，猛烈的槍炮聲把勝哥嚇了一跳，他坐不住，立馬站起跑出店外。

　　勝哥沒有回來，他被日本人五花大綁地推上戲台斬首，有人告發他，說他家裏收藏了國軍傷兵。陸平感覺勝哥的目光直對著他，是懷疑他。陸平在心裏說，我知道是誰出賣了你，對不起，但我不能告訴你。

　　宋豐年指著陸平，對高元翻譯官說這是最好的理發師，高元把陸平帶到肥前大佐那裏，陸平生平第一次摸日本人的頭。一個侵略者讓敵國的理發師用剃刀刮胡子理發，那把鋒利的剃刀刮脖子時來回翻動，能聽見“劈劈”的聲音，像暗處點燃的火索或響尾蛇在爬動。不過，理發的日本兵卻紛紛前來排隊，這讓維持會長宋豐年感到踏實。

　　光顧和順理發店的人越來越少，陸平知道顧客是因為他為日本人理發，把他當作漢奸。於是他要求宋豐年另外請人，宋豐年知道陸平來和順是為了避難，因為他在上海殺了日本人。但此時此刻，宋老板覺得理發師身上的血案，正是他控製陸平的最好把柄，這令陸平隻能無奈地繼續呆在店裏。

　　陸平又接受了給十九具日本屍體化妝整容的任務。他覺得這些屍體也並不比活著的士兵更加恐怖，陸平觸摸屍體的手上甚至還獲得了快感。

　　掌燈時分，店已關門，陸平正在後房門外衝涼，聽到敲門聲。未及開門，宋穎儀就從門縫中擠了進來。她現在是革命軍師長的姨太太，在敵占區出現，陸平不免心揪緊，但見二小姐冒著大險來看他，就把他抱住了。宋穎儀告訴陸平，蘇聯軍隊準備出兵，日本人長不了。陸平對宋穎儀說，勝哥死了，是你爸把他告了。宋穎儀說勝哥該死。陸平又說了自己給日本人理發的事情，陸平則認為理發算什麽？除非你把國軍師長的姨太太交給日本人，才饒不了你。連續的三個晚上，他們的擁抱從深夜到天亮。

　　軍營裏的日本兵頹廢沮喪到了極點，他們相繼收到兩分命令，一份來自日本天皇，還有一份來自被他們侵略的中國，內容就是無條件投降。肥前大佐請來理發師，做最後一次理發。陸平操作步驟一樣不少，滿足了肥前自殺前整潔容貌的願望。

　　在中國房頂招搖了八年的膏藥旗斷然落地，清除漢奸的運動如火如荼，行刑隊的槍口對準了高元、宋豐年和陸平，見慣殺人的翻譯官高元此時的表現竟比宋豐年和陸平更加失魂落魄。

　　一隊人馬飛奔而來，把閻錫山的手諭交給行刑隊長，槍口射出的子彈全都打在高元身上。宋豐年抱著女兒老淚縱橫，邊上的女婿恩人般地看著他的嶽父和站在身後的理發師，隨即還讓陸平在他那個師部當參謀，他似乎對妻子紅杏出牆的事情蒙在鼓裏。

　　少校參謀陸平每天的工作隻有七分鍾，除了包括六次敬禮和交接手續來回路程的時間外，主要的就按參謀長譚盾的交代，把師長要看的文件送去並在看後收回。七分鍾以外，陸平不再是參謀，而是理發師。五個參謀輪流使喚陸平為他們理發，因為他們覺得自己都是靠從戰場上豁出命才得到這等軍銜的。

　　七十一師向北進軍，進攻的對象是共產黨駐紮在晉北的一個團。陸平在行軍路上滿腹心事，他不明白：國民黨為什麽要打共產黨？為什麽要自相殘殺？還有我為什麽要參加戰爭？為什麽我不能繼續做理發師？陸平更有一個顧慮是：宋穎儀為什麽不怕情人在丈夫手下有一天會因為奸情暴露而被一槍斃命？想到這些他常常冷汗直冒，可師長葉江川卻鼓勵陸平說：別怕，我活著，你就死不了。

　　從前線拉下來的屍體和傷員源源不斷，就像洪災中搶救出來的牲畜，陸平看到一個叫會棉的女護士給一名頭部受傷的上尉削發，觸及到他頭部傷口，上尉齜牙咧嘴地叫罵。陸平提議由自己來試試，他拿起刀片，削起上尉軍官的頭發，自始至終，上尉再沒有叫罵。會棉看著陸平，兩隻天生憂鬱的眼睛露出一點溫暖的光亮，那光亮讓其實也是鬱悶的陸平感到一絲開朗：我是理發師，糊裏糊塗當了兵，莫名其妙穿上軍服就是上校。

　　一九四八年底，陸平由少校參謀變成了上校團長，而那個有著一雙憂鬱眼睛的會棉已成為他的妻子。洞房花燭夜，陸平喝醉了：我窩囊透了……，她讓我娶你，她是別人的老婆……，我需要老婆，所以她讓你來替她……做我的老婆。

　　她是誰呀？會棉低頭看著枕在自己大腿上的丈夫，又說，我從小到大是一塊棉花，是給人止血、擦拭傷口、做衣裳的……你丟走了我也就丟走了，我會在你丟走的那個地方，還是棉花。陸平徹底驚醒，那是滴到他額頭上的清涼淚水起的作用，棉花是蓄水的，潸然泄漏，陸平想我不能讓會棉受刺激了。

　　在陸平升上校不久，葉江川也升為三十四軍軍長。其實，這一切可以追述到一九四五年閻錫山的槍下留人。那次，宋穎儀為了救自己的父親和情人，在閻錫山那裏滿足了他的欲望和要求。所以宋穎儀的奉獻和犧牲，還幫助了丈夫的升遷。

　　對此，葉江川耿耿於懷地問她：你的身體放縱的時候，你把靈魂放在哪裏？宋穎儀說，在我愛的男人身上。葉江川陷入矛盾，他覺得付出沉重代價的是他自己而不是宋穎儀，但是他對姨太太和陸平的私情仍然蒙在鼓裏。

　　閻錫山就職南京中央後，三十四軍也奉命進駐上海。陸平站在上海豫園路三號原大世界美發館前，像拜謁一座墓，那裏埋藏著他的過去。十年前師傅被日本人殺害，師傅是以自己的性命替換將日本人殺死的陸平的性命，一起被害的一定還有師傅的女兒。陸平是看見日本人企圖強奸師傅的女兒，他英雄救美，用剃刀割斷了日本人的喉嚨，才逃離了上海。

　　陸平和宋穎儀秘密相會，房間是宋穎儀訂的，約會也是宋穎儀要求的，兩人的身體從陸平和會棉成婚以後，從一九四八年底一直到一九四九年春，從山西到上海，才彼此交給對方。

　　我們以後怎麽辦？

　　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愛你，為了你，我什麽都肯去做。

　　……

　　宋穎儀翻身趴在陸平身上，黑亮的長發濃密下垂，陸平看見情人的眼睛紅潤而憂傷。

　　與解放軍的決戰接近尾聲，南京失守，陸平升任七十一師一七三旅旅長，陸平接受了葉江川安排的“策反”考驗，而師長譚盾則掉入陷阱而被執行槍決。理發師陸平的險色很不好看，他給師長最後一次理發後，接替了七十一師師長的職位。四年中他連升六級，從理發師成為一名將軍。

　　但將軍生涯開始的同時也是結束。當被解放軍包圍，把槍管頂著太陽穴的時候，他想起情人宋穎儀和妻子會棉。於是，他來不及自殺而成了解放軍的俘虜。

　　三十四軍軍長葉江川帶著一小隊殘兵喬裝成百姓南下福州，見到宋穎儀、會棉、宋豐年時，兩個女人異口同聲地問起了陸平。宋穎儀甚至拒絕上船，要去找陸平，要和陸平一起坐下一班船走。會棉也要一起去，宋穎儀把會棉推上船，說：我不允許兩人女人一起等他！

　　宋穎儀尋覓情人之路曲折而動人，從她決意留下到聞知陸平下落的五年裏，由一個闊太太成為一個自食其力的女人，她主要的工作是收購破爛，從收購的舊報紙裏尋找陸平的消息，終於有一天，她從一張一九四九年八月中國人民解放軍華東野戰軍出版的戰報上看到俘獲國民黨三十四軍七十一師少將師長陸平的消息。而那天是一九五四年的七月，五年沒有哭過的宋穎儀放聲大哭，她不知道他被關押在哪裏，但她知道去哪兒等他，在愛情開始的地方一定可以等到相愛的人，這是她的又一個信念。

　　提籃橋監獄像一座熔爐，關進裏麵的人都是需要融化、改造的人。監獄長李文斌覺得十九號陸平越看越臉熟，忽然想起來，就是十年前要給他剃光頭的那個理發師。

　　他把陸平叫到監獄長辦公室。陸平懺悔自己的罪責，說自己我本來是個理發師。

　　監獄長說，你現在還可以做理發師，從我開始，給我理發。

　　陸平重新拿起發剪的手指有些發抖，那是激動和感動，十年前被他剃光頭的八路軍終於發現他，就像鋤頭一樣翻出他身份的另一麵，而這一麵恰是他的本質。

　　一九五九年九月三十日，提籃橋監獄大禮堂座無虛席，陸平低著頭，他身體發抖，皮膚、血管和心靈幽冷灰暗，像接不上電源的燈具。監獄長終於宣布特赦的人員名單。

　　陸平意外地聽到自己的名字，他有些茫然地看著台上，遇上監獄長的目光猶如神箭射向自己，他的身一抖，覺得自己觸電了，他幸福地暈眩過去。

　　和順理發店換了招牌，更名“工農理發店”，遠遠看去，那招牌像一把梳子，在梳理秋日的陽光。陽光中，兩個相知的人地麵上的身影移動，比分離得太久的情人更早地重逢。

　　作品簡評

　　《理發師》，陳逸飛同名電影原創小說，凡一平著。

　　《理發師》，寫的是一個普通理發師陸平的不普通生涯。故事發生地是山西省和順縣城，故事發生的時間是抗日戰爭時期直至解放初期，故事聽起來不算複雜，富家小姐愛上理發師……。但，簡單中見傳奇，見蒼涼，也見一個時代猛一轉身而投下的影子，這影子淡淡地籠罩著人物的命運，淡淡地折射出人性的複雜和冷暖。

　　《理發師》，敘事風格近乎白描，很樸素。是否白描一般的故事給視覺藝術展開更大的馳騁空間？凡一平的《理發師》因了藝術家陳逸飛的影片拍攝而引人矚目，遺憾的是，《理發師》也成了一曲陳逸飛先生親自譜寫卻無法欣賞的絕唱！

　　聖地

　　原書名：Sanctuary 作者：威廉·福克納（William Faulkner）

　　最初出版地點和時間：美國，1931年 出版者：Cape＆Smith 體裁：小說

　　內容提要

　　大體說來，《聖地》講述的是迷人性感的十七歲少女坦普爾·德雷克的故事。坦普爾的父親是一名社會知名的法官，她本人則是一名大學生。一個偶然的機會，她成為了一起謀殺案的目擊證人，並被罪犯強暴了。有一天晚上，她被自己的夥伴高恩·史蒂文斯帶到了一處棄置的屋子中，這屋子以前是一個罪犯李·古德溫和他未經法律認可的妻子魯比的住所。這對年輕人在那裏都喝了很多酒，史蒂文斯還想買私酒，就在那所房子裏，史蒂文斯一直醉了三天。酒醒以後，史蒂文斯意識到自己已經寡不敵眾了，於是他逃跑了，丟下了坦普爾。坦普爾遭到了強奸，被一個性無能的名叫波普耶的大走私犯用玉米棒進行了性虐待。波普耶還殺死了一個叫湯米的弱智同夥，因為湯米目擊了他的所作所為。之後，波普耶把坦普爾囚禁在孟菲斯的一家妓院中，在那裏，波普耶強迫坦普爾與一個名叫雷德的陌生人發生性關係，而波普耶自己卻在旁邊觀看。當波普耶開始感受與到雷德的性關係的快感時，波普耶開槍把雷德打死了，然後自己也消失了。

　　在“古德溫謀殺湯米案”中，古德溫的指定辯護律師在妓院中找到了坦普爾，坦普爾為了保住自己的聲譽而在法庭上作了偽證，指認古德溫就是殺死湯米的殺人犯。無論是坦普爾還是她那有名望的法官父親，都希望能夠掩蓋坦普爾與雷德之間的性關係以及坦普爾在妓院中的經曆。因此律師和法官向坦普爾擔保說，如果她能夠指認古德溫就是殺死湯米的罪犯，那她的作證和審判過程就會很快結束。於是坦普爾就無情地在法庭上作了偽證，然後去盧森堡修養度假了。而無辜的古德溫則被一群暴民燒死了。

　　盡管小說中隱含著許多性行為情節，但卻沒有一處是詳細的性行為描寫。即便是坦普爾被玉米棒糟蹋的那一段也是點到為止，而且也隻說到坦普爾在被糟蹋之後流了血。整部小說中對身體器官的描寫僅止於提及大腿或腰部。色情的片段也隻是出現在對坦普爾的外形的描寫上，即描寫她身穿短裙，並暴露著“光滑的脅腹和大腿”，以及作者對在妓院中的有關窺淫癖情節的描寫。波普耶的求歡過程很具體：“隻有些冰涼的小手伸到我的外衣裏麵到處亂摸，我裏頭一絲不掛……他的手一直摸到了我短褲裏麵。”在小說後來的情節中，主人公坦普爾在被迫與雷德發生性關係後，卻變得興奮起來，她“沉浸在被折磨的痛苦之中，同時又渴望著雷德的身體”，於是，她請求雷德與自己發生性關係：“求求你，不要再讓我等了，我已經等不及了。”小說所包含的強奸和窺淫癖以及妓院中的場景等描寫，在當時那個時代是不同尋常的。

　　查禁始末

　　由於威廉·福克納的第六部小說《聖地》中含有強奸、窺淫癖以及賣淫等色情情節，使得這部小說臭名遠揚，就連作者本人在一九三二年的現代圖書（Modern Library）版的導言中也聲稱，他寫這些東西與其說是為了文學藝術，倒不如說是為了經濟利益。

　　一九四八年，賓夕法尼亞洲費城地方法院在一件刑事訴訟案中宣布《聖地》等九部小說是淫穢作品。州地方檢察官約翰·H·莫勒（John H。Maurer）對五位書商提起訴論，控告他們擁有並打算銷售這些書。除了《聖地》，另外一些被認為是淫穢作品的書籍還有：哈羅德·羅賓斯（Harold Robbins）的《不要愛上陌生人》（Never Love a Stranger）、詹姆斯·法雷爾的《斯塔茲·朗尼根三部曲》——《年輕的朗尼根》（Young Lonigan）、《成長的朗尼根》（The Young Manhood of Studs Lonigan）以及《審判日》（Judgment Day）、法雷爾的《我從不會創造的世界》（A World I Never Made）、厄斯金·考德威爾（Erskine Caldwell）的《上帝的小塊土地》（Judgment Day）、考爾德·威林厄姆的《像個男人那樣死》（End As a Man）以及福克納的《野棕櫚》（Wild Palms）。

　　一九四九年三月十八日的一次審判中，法官判定《聖地》一書不屬於淫穢作品。審理該案的柯蒂斯·博克法官認為：“書中不存在粗俗語言，不過一些場麵粗暴而讓人緊張，一想到主人公的不幸遭遇，不禁會令人感到震驚。”博克之所以拒絕稱《聖地》一書“淫穢”，是因為他在裁決中引用了一些案例，將“淫穢”的定義限定為“淫穢的性事”，導致人們產生性幻想。在博克看來，淫穢文學指的是“寫作的主要目的和結果就是能挑起性欲——也就是說，有目的地安排且實際上也確實能挑起性欲”，而《聖地》卻不屬於博克的“淫穢性描寫”的文學作品。

　　福克納於一九五○年因為在文學上的貢獻而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盡管《聖地》沒有再次被起訴，但到了一九五四年，全美國的眾多地方性的審查團體還是又一次開始指控該書屬於淫穢作品。而且，美國國家嚴肅文學組織還將此書列為非嚴肅文學作品。同樣是在一九五四年，愛爾蘭也查禁了《聖地》以及福克納的其他大部分著作，理由是其著作中含有諸如“淫婦的兒子”、“賣淫”、“蕩婦”和“雜種”等詞，以及慘無人道的暴力描寫。愛爾蘭和美國的審查官都反對《聖地》中魯比這一人物形象，因為魯比被描述成為了拯救自己在獄中的丈夫而選擇出賣身體，為的是籌錢支付法律訴訟費用和開支。盡管仍然零星地有一些審查團體繼續查禁該書，但隨著社會的發展變化，人們對《聖地》一書的負麵之辭已經大幅度地減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