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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出版“黃金時代”的景象

  ◎陳萬雄

  陳萬雄先生,現任香港聯合出版集團總裁。從事出版事業已三十餘載,他是我國難得的一位學者型的出版人,既有深厚的史學底蘊,著有多種學術專著;又有豐富的出版實踐,推動香港出版事業取得長足的發展。他對二岸三地的出版業非常熟悉,對世界的出版行情也十分了解。為了回顧自己三十餘年來在出版界的所見所聞,陳萬雄先生特在《悅讀》上開辟“閑話出版三十年”專欄。愛書的讀者和出版界人士,一定會從中得到啟迪——

  一

  自少喜歡閱讀、逛書店。日子久了,不經意間記住了許多出版社和書店的名號。大學之後專注於中國近代思想史,出版史是繞不過的,有點認識。上世紀七十年代中,負笈日本,耳濡目染,才與圖書出版結上了緣。

  甫抵日本,最讓我嘖嘖稱善的是社會的讀書風氣。

  那年代的日本,大、中城市不用說,小至鄉鎮,矚目所見,車船乘客,不拘老幼,近半捧著書刊在閱讀。誠然是日本社會的一道文化風景線。不說東京、大阪,就我居住的廣島,大小各式書店林立。大百貨公司的高層,大都有書店。比起當時的港、台地區,書店的規模、店堂之楚楚、設備之雅巧、圖書之繁多、服務之周到,何可相擬。即一家數百平方米大小的書店,決不乏學術和高文化層次的圖書。星期日到大書店,人流如鯽。最讓人欣羨的,不少一家數口,來到了書店,各就己意轉悠,瀏覽、搜購圖書。待約定時間,再集合上館子。日本尋常家庭,總設置書室或雜陳書框數列。曾閱新聞報道,日本家庭日常開支,平均是五分之一花在圖書刊物的消費上。睹此情景,當時心緒,仿如千年前來唐都的日本留學生和留學僧,不無“上國文采”的讚歎。在大學學習曆史的我,更感慨油生。日本國民性喜閱讀,十五六世紀抵日的西方傳教士,屢見諸文字,為之讚賞不已。甚至譽之為世界上最喜歡閱讀的民族。二次世界大戰後,雖然戰敗,經濟蕭條,人們在電車、火車上閱讀,已成社會普遍習慣。這種習慣首現東京,明治三十年(1897)左右,在市內電車上閱讀已蔚然成風。話得說回來,日本情色書刊的泛濫,漫畫圖書的鋪天蓋地,閱讀者不分老幼,不少大學生手捧著教科參考書,再挾著厚厚一兩本漫畫書,坦然地回到學校,也是讓我吃驚和不解的。這又是日本社會文化的另一種情狀。

  怎樣看待日本的文化和政治是一回事,應該看到,日本社會十分重視“教養”。閱讀是種教養,圖書的閱讀,能移風易俗,潤育社會文明。日本人喜歡閱讀的曆史來由和背景,很值得探究。日本曆史上幾大變局,如中古時代的“大化革新”、明治時期的“文明開化”、以至戰後“文化國家”的建設,都是日本社會閱讀風氣大開的契機,也是日本開新國運的時期。豈乎日本人更能領會、踐履司馬光所說:“教化,國家之急務也……風俗,天下之大事也……夫唯明智君子,深識長慮,然後知其為益之大而收效之遠也。”的治道耶!

  抵日不久,報刊所載,電視所播的幾則新聞,也令我更留意圖書出版這回事。

  一則是大學畢業生就業的調查報告。說畢業後視為上選職業之一,是當出版社的編輯。報道並說,隻有最著名的幾家大學的畢業生,才有望進入最著名的幾家出版社當編輯。一則報道說,日本一位相當著名的大學校長辭去職務,改任一家著名出版社的總編輯。這種職業的選擇價值,與我生活在香港的經驗,雖不至於是天方夜譚,也總夠訝異的了!一九七八年某段日子,是我到了日本第二年,報刊經月累篇地報道、詳解細說“築摩書房”的破產新聞。“築摩書房”是日本曆史悠久、以出版優質人文社會學科而馳譽的中等規模出版社。一家出版社的破產,在日本這樣的資本主義社會引來如許的報道和評論,讓我好奇。不出幾個月,又有新聞,說該出版社得到日本政府的批準,援用了日本特有的破產法,免陷倒閉得以繼續經營。這種人情法律,自是考慮到它的社會文化功能。隨即,文化學術界發起一個運動,鼓動讀者去征訂這家出版社新推出的一套大型文學全集,用實際行動支持這家良好的出版社繼續經營下去。早前的一九六八年,著名學術出版社“河出書房”破產,一九七四年東京神田書店街的最大書店“三省堂”破產,都曾援用了這種破產法,再得讀者的支持下,繼續經營下去。上麵言及的兩家出版社和一家書店,至今仍自成風格,繼續經營。

  日本,是我首個踏足的外國,也是第一個對其社會實況有體驗的國家。圖書與出版之關乎國家文化和社會風氣的想法,自此注入我心。香港固容易接觸到各種英文圖書。與中文圖書比較,就圖書論圖書,不難判殊高下,甚至差距明顯。感覺卻自然而然,理所當然,心底不起波瀾。可能是“歐美先進”的潛意識作祟。又或者之前未踐履過英、美國家本土,對其社會的出版和閱讀情狀無所知悉,不像到了日本,在情思上有這樣的衝擊。

  二

  滯日幾年,課餘大半時間流連於書店,可用的錢,大都化在購買書籍上。這除了個人誌趣之外,也緣於這種圖書環境。去書店,除尋找自己適讀書外;每周各異的新書環境,總讓人心思腳動;圖書品類,題材豐富,形式多樣,裝幀精美,攬閱撫摩,是賞心樂事;甚至圖書的廣告,五花八門,各種雅致的書簽,可搜集可觀賞可庋藏。

  一些著名和規模大的出版社,每年都推出若幹套大叢書:有曆史文明、文化風俗、文學和藝術、自然科學,以至各類百科,題材繁富;內容遍及日本、世界甚至中國;規模可有十來冊,甚至數十冊不等;有純文字的、有豐富插圖的、有圖文並茂的,不一而足。一些出版社除了出版的叢書,有專業有普及的,開本、裝幀和類型都各不相同。叢書數量之宏富可至千種,出版時間可沿續數十年。日本的翻譯出版,除英語世界外,相信難出其右。譯書範圍,遍及世界各種語種。題材內容,上至陽春白雪的專業研究,下至下裏巴人的流行讀物,應有盡有。世界各種語文新書翻譯成日文,速度之快,幾與該書原文同步。日本學術界重視翻譯出版。一本有水平的學術譯作,與學者自己學術著作等視,在譯著的封麵、副書頁,譯者與原著者並列可見。譯著多附譯序或解說,這不啻是該學科或該學者和該書的導讀,對學生的學習和學者的研究,裨益極大。使人恍然明白,日文這種語文,不僅用於認識日本種種,亦是了解世界種種的便捷之道。推而衍之,出版之發達對文化之發展,效用之大,由此可見。

  日本出版時至今日,雖雲頹落,然而其圖書製作之精美,裝幀之雅致,編輯之周至,構思之精巧,仍然是世界出版的強國。這實有賴出版水平的精進。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當時兩岸三地,出版和圖書業,仍然落後,甚至比不上二十世紀前期的上海。與其時日本所見,雲乎遠甚。

  三

  逢長假期,總遊走東京、大阪、京都甚至日本各地,征逐圖書,甚至不辭跋涉,躑躅於小城鎮大街小巷的新舊書店,看書和淘書。日本新書出版量大,即為佳作,過了銷期,也不容易再版。當時日本書店雖然遍及各處,比之蜂擁而至的書種,也難以容納,圖書無限而地方有盡。舊書店遂成為愛書人的樂土。舊書店也擔負起文化流通傳承不可取代的角色。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日本舊書店業繁盛一時。東京神田書局街,至今雖仍讓遊客津津樂道,以能一遊為快。但是,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整個神田區,舊書店鱗次櫛比,盤桓著好幾條街,各擅其勝的分野,店中整潔滿密的圖書,覓書者梭巡而至的盛況,比之如今,舊書店疏落,尋書人零星,不無今昔之歎!

  日後從事出版圖書業,才了解到戰後以迄於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中期的三十年,是日本出版和圖書業的“黃金時代”。留日期間這幾年,正是黃金時代的頂峰;但同時,也是由頂峰向下滑落的開始。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之交,東京八層樓高“八重洲書城”的開業,“雜(誌)高書(藉)低”市場份額的逆轉,結合圖書、影視於一爐的“角川商法”等現象,固然是日本圖書出版的新氣象,但同時宣示了日本出版邁向企業化的趨勢。吊詭的是,日本出版自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伊始,陷入長期的低增長以至負增長。更想不到日本出版和圖書業沉痾至今,不振愈二十年。個中原因,一九九七年在中國內地第一間書城“上海書城”開幕的圖書研討會上,筆者曾以《對日本當前出版的觀察和思考——出版產業化與文化發展的矛盾》(後收入拙著《曆史與文化的穿梭》;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0年)一文予以剖析。其中內容和意見,由命題可思過半了。

  上世紀七十年代後期,在日本趕得上見證其出版和圖書業的黃金時代,所見所聞,對出版圖書業之認識,對社會文化的體認,甚至對後來之投身其中以至服務一生,確有過啟牖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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