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之
說到日本,從小我們就學會用“一衣帶水”去形容。而稍通曆史的人,又都會說日本與我們“同文同種”。然而,這個“一衣帶水”“同文同種”的鄰邦卻常常令我們感到是如此不同,最近的例子是日本地震。讓我們不可思議,日本地震中幾乎沒有樓房倒塌,更有甚者,震後受災群眾大多被安置在學校(想想我們的汶川地震)。地震中日本普通民眾的反應,鎮定得讓人吃驚。雖然震後缺衣少食,卻隻見到商店門口人們默默排著長隊,沒有出現搶購風潮,更沒有聽說商家囤積居奇、哄抬物價(想想我們的食鹽風波)。這個國家有太多事情讓我們不懂:這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國家?它的人民又是什麽樣的人民?
然而,如果我們稍稍拋開這理智淡定到不可思議的烏托邦圖景,深入看一下日本國人對於這場災難的爭論,那又完全是另一幅景象。二〇一一年三月二十八日《紐約客》刊載了一封“東京來信”,作者便是著名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大江健三郎。在這篇名為《曆史重演》中,大江健三郎重申他在《廣島劄記》中對日本民族性的批判:一個和平的民族,帶著對於強國的幻想而與毀滅性的風險結盟。對於日本戰後道路的選擇大江心懷苦澀:日本既然選擇了把對它投下原子彈的美國作為盟友與保護者,這便意味著籠罩在日本上空的核陰影絕不會散去。從核爆炸到核輻射,是什麽導演了這場詭異的輪回?我想這便是大江健三郎一直為之寫作的“曖昧的日本”。
說起日本的民族性,美國人類學家魯思·本尼迪克特的大作《菊與刀》,已與其觀點一樣廣為人知:“菊”是日本皇室家徽,“刀”是武士道文化象征,這兩個符號分別代表了日本人不無分裂的雙重性格,它同時也是日本文化的兩麵:愛美卻黷武,尚禮卻好鬥,喜新卻頑固,服從卻不馴。然而自日本開國一百四十多年以來,現代化進程已經使得日本從“美麗的日本”(川端康成語)走向了“曖昧的日本”(大江健三郎語)。從對傳統自足自信到向西方頂禮膜拜的日本,從毫不遲滯的擴張到萎頓慘敗的日本,從向西歐全方位開放卻並沒有得到西歐的理解的日本,可以說日本的“曖昧性”正是日本在向西方向文明向強大邁進的過程中,國人和國家被撕裂開的創口。
日本終究是異邦,然反觀現代化過程中的中國與日本又是何其相似?然而作為中國人,現在的我們對日本的近代又是知之甚少的,也許是一種“選擇性遺忘”,因為日本在近代冉冉升起之時,正是大清步步衰敗之日。我們對近代的記憶幾乎被屈辱與痛苦充滿,這使我們做不到平心靜氣去審視對手究竟如何崛起,更無從談起從對手那裏學習也自然沒有理性的反思。張承誌《敬重與惜別:致日本》的問世無異於一聲棒喝。這書寫得極熱烈,但同時也極冷峻。作者從一個當年的關東軍情報員服部老人的故事說起,這故事幾乎包囊了日本題目的一切:日本的近代、亞細亞主義、與歐洲競爭、滿洲與蒙古、浪人與誌士、感恩與謝罪、左與右、忠與義、戰與和、勝與敗……作者梳理著日本,心裏想的卻是中國,他思考著與中國漸行漸遠的日本,想的是民族主義的未來與出路。如果說以大江健三郎為代表的日本知識分子時刻在慘痛的教訓中反思來得太過輕易的成功與慘敗,而我時刻以泱泱中華天朝自居的國人,是否也可以從近代日本的曲折變遷中找到當代中國反思的鏡子?
“推薦書目”:
《廣島劄記》[日]大江健三郎 著,翁家慧 譯,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09年1月。
《敬重與惜別》張承誌 著,中國友誼出版公司,2009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