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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心如死灰

  半個月後,東洲市市委、市政府,市民政局決定給肖怡然授予烈士稱號,上報省裏審核後得以批準。怡然出殯的日子擇定於1997年9月19日(即農曆8月18日)上午九點。

  黃灝整整瘦了二十斤,每天不是對著怡然的遺像哭訴,便是對著她發呆,向單位告病假一個月。

  高東村的書記、村長等人要求把怡然葬在仰天湖附近的紅豆杉旁,黃灝不同意,既然追認為烈士就該安放在東洲市東郊烈士陵園,自己和兒子,隨時都可以去看她。雖然怡然生前曾經開過玩笑,但黃灝不願意把她孤孤單單地安放在那個遠離市內的高山上。

  9月16日,史村長和高書記等人又來找黃灝商量,懇求把怡然的骨灰盒帶回高東村,安裝在紅豆杉旁邊。剛好是周末,一家人都在,黃鑫說:“既然高東村村民那麽有情有義,就把怡然的骨灰分成二半吧,再買一個骨灰盒,一個安放在山坪鄉高東村,一個安放在東郊烈士陵園,你們說,行不行?”

  黃灝站起來激動而低沉地說:“我堅決不同意,怡然生前就被分成了二半,為什麽死後還要把她分成二半呢?她受的苦還不夠麽?我要一個完整的怡然安放在烈士陵園,我是她的愛人,一切由我說了算,你們別摻乎了。”

  高書記、史村長見黃灝態度異常堅決,隻得退一步說:“那麽出殯之日從高東村啟程再到烈士陵園,追悼會放在高東村辦公樓舉行,可不可以啊?骨灰盒我們今天取回去,讓我們高東村的村民最後陪怡然幾天,好不好。”

  黃灝見他們說得情真意切,拳拳摯情,淚眼朦朧,抬頭看了看父親,父子對視了一分鍾,父親回答道:“我認為這樣也未嚐不可,灝兒,你說呢?”

  黃灝嘶啞著低聲問:“這樣做,是否太張揚了,怡然喜歡低調的,這樣做我怕她會生我氣呀!”

  史村長說:“我昨天已向莊書記、遲鄉長請示了,他們說派代表送怡然上路,不需要全村人出動,這樣做理所當然的,黃灝,你就答應我們吧,算我求你了。”

  沒想到史芳芳跪下來求他,曉雅在旁邊附和道:“盛情難卻,就讓怡然從高東村動身進入烈士陵園吧,了卻高東村村民的一番心情厚意,黃灝,你就答應他們吧!”

  “是你死了,還是怡然走了,你還有臉在此說話麽?你這個劊子手難道不問心有愧麽?”曉雅挨了罵悶悶懨懨地走了。

  黃鑫打電話給張市長,“張市長,您好!有件事情想請示一下,怡然出殯之日從高東村啟程再到烈士陵園,追悼會放在高東村辦公樓舉行,這樣做可以麽?人家會不會有議論?新聞界會不會炒作?對黃灝的選舉有沒有影響?”

  張市長不假思索就答應了,“行行行,我們正好也有這個想法,追悼會放在高東村新建的辦公樓舉行,追悼會結束,九時正從村部出發再到烈士陵園,等安葬完畢去預定好的酒店就餐,下午高東村的村民回去,這樣做兩全其美,有什麽可擔憂的呢?送一位烈士英雄,張揚一點又不是壞事,說不定是教育別人的一件好事呢?再說,東洲市的人民都被黃灝、怡然的淒美愛情感動得簌簌流淚呢?不會影響黃灝的選舉,就這樣定下了。囑咐黃灝別多想,等怡然安葬後,他與我女兒的離婚手續也該辦了,讓他們都早點結束因我們的幹涉而造成的錯誤婚姻,雖然醒悟得太晚,但比一直混沌下去總好一點吧!我今生最對不起的人就是怡然,我一生都無法原諒自己啊!麻煩你轉告黃灝,9月19日早上六時,我們在市府門前集中,六時十分準時出發去高東村,就這樣辦吧。”

  電話按了免提,黃灝和書記村長們都聽得清清楚楚。事情定下後,黃灝陪高書記和村長去殯儀館取骨灰盒,路上黃灝細思忖,覺得不妥,停車說:“今天不能讓你們把怡然帶上去,9月19日,我自己帶她上山,再送她到烈士陵園,你們的心意我領了,但我不放心也舍不得,我不允許別人抱她,請你們體諒,現在我送你們去車站。”

  高書記和史村長知道再強求也沒意義了,順著黃灝的意思走了。由此,出殯集合的地點改在殯儀館,六時啟程。

  1997年9月19日,睡在四樓的黃灝淩晨三點就起床了,聽著外麵秋雨敲窗,一夜未眠的他,心裏急不可耐,曙光一線,他便向殯儀館出發了。

  六點鍾,蘇豪放書記、張韜市長、婦聯謝主任,父親、亦帆、欣悅、黃楠等三十八個人在殯儀館門前集合出發。黃灝抱著怡然的骨灰盒,傷心慘目,淚眼模糊,車上的人誰都不敢說話,滿車人全部著黑色衣褲,白色運動鞋,胸佩白色鮮菊花,戴黑色墨鏡,莊嚴肅穆。

  八點十分到達高東村村部,在路口,高書記和史村長告訴黃灝,追悼會的籌備工作已安排落實,可以準備開始。山坪鄉的全體工作人員,高東村在家的全部村民,都已站立在辦公樓前的操場上,見黃灝抱著怡然的骨灰盒走進大門,頃刻哀樂齊鳴,鞭炮劈啪,鑼鼓喧天,哭聲似排山倒海般襲來,隨行的人群無不泣涕如雨,哭天抹淚。哭聲在山穀響亮地回蕩著、回蕩著——嗚嗚嗚嗚……哇哇哇哇……唉唉唉唉唉……

  遲鄉長主持追悼會,莊書記追憶了怡然的一件件豐功偉績,感人事跡。特別是她用自己微薄的工資,默默地為高東村結對了五位貧困兒童,贍養了十位孤寡老人,二年掛職鍛煉,共拿出自己的薪水一萬餘元扶貧幫困,在場的幹部群眾無不為怡然的慈善之心所打動,一個個熱淚縱橫,眼圈紅腫。

  九時整,靈車出發,山樹高,鳥鳴悲。湖水深,哀聲淵。鬆濤悲歌,瀑布狂怒,哭聲震天。陣陣秋雨是老天在垂淚,聲聲涕泣是悲壯的哀樂。沉靜是群山在默哀,眼淚是送行的花卉。送行的人們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踏上了去市內的路,為怡然送上最後一程。哭得最傷心的莫過於黃灝、錢琛和亦帆了,三位優秀的男青年都深深地愛著怡然,她的突然撒手人寰,三個人的心都在淌血。黃灝的腳仿佛鎖上了千斤鐐銬,再也挪不動了。錢琛和亦帆一左一右攙扶著他,一個個淚下沾襟,五內摧傷,創巨痛深,淒慘蒼涼。

  黃灝揮淚悲憤道:“悲且傷,參差淚成行,哭號喪,號喪淒從哀;哭號喪,號喪情複悲。魂欲斷,心已碎,別了高東,愛的豐碑。別了怡然,情的殘骸。此去何歸,陰陽割斷。星月何處,花落星墜。惆悵人間萬事違,活人送來死人歸。老天若不隨人意,不會作天莫作天……”

  出殯的隊伍步行到山腳下,然後邁上車,緩緩地向東洲市駛去。

  東洲市東郊烈士陵園,鬆柏掩映,花團錦簇,濃蔭覆蓋,密不透風,丹桂飄香,秋蘭吐蕊,寒雁橫空,燕子穿樹,秋雨陰霾,秋風颯颯,仿佛也在為怡然悲歌,啼饑號寒。黃灝心想,這裏的景色怡然肯定會喜歡的。送行的人們都走了,黃灝、亦帆、錢琛三個人扶著怡然的墓碑嚎哭,久久不願離開。欣悅左等右等不見亦帆出來,又跑進去催他。欣悅見黃灝氣堵喉幹,五髒皆焚,傷心欲絕的模樣,慌忙遞過礦泉水,扶他站起來,黃灝已說不出話來,隻是搖頭或點頭回答他們的提問。亦帆見情況不妙,與錢琛一起扶著他離開了烈士陵園,開車把他送進了市中心醫院。

  東洲市各大報紙都刊登出怡然的感人事跡,黃灝靠在床頭黯然神傷,落寞惆悵,長籲短歎,鎖眉愁思,父親默默地遞給他幾張報紙。東洲日報頭版頭條刊登的題目為——《一位年輕女子的生命絕唱——高東村掛職鍛煉幹部肖怡然舍己救人的事跡》;東洲晚報刊登的標題是——《她的犧牲,挽救了三位兒童的生命》;東洲都市報刊登的題目是——《湖水照英魂——追憶高東村掛職鍛煉幹部肖怡然烈士》;東洲市電台播放的是——《真情感村民,湖水英忠魂》……等等報紙電台爭相刊登轉載播放。

  肖怡然的英雄事跡傳遍了整個東洲大地,黃灝看著這一篇篇真實報道,淚流滿麵,疾首蹙額,心如刀割,痛切肺腑,淒涼的哀慟聲驚動了父母,父母趕忙跑上樓敲門。

  母親含淚心疼地拍著兒子的肩頭說:“灝兒啊,怡然已經走了,你可不要病倒啊!該振作起來了,她若在天有眼,看到你這副模樣,她會比你更心疼啊,她會走得心不安的。灝兒呀,你已瘦得不成樣子了,你去瞧瞧鏡子吧,要是怡然夢見你這副瘦骨嶙峋的模樣,她會心痛而哭的。要不要去亦帆那裏把兒子接回來呀?兒子在身邊,心情好一點,也許會減輕一些痛苦。況且方皓在他家已經一個多月了,三個孩子蠻難帶的,你去把他接回來吧,我們也很想他。瞞是瞞不住的,說不定他已看到報紙上媽媽的照片了,你還是趕緊去吧!還是告訴他實情吧!小小年紀就沒了母親,怪可憐的,我們好好養育他吧!”

  說到方皓,黃鑫問:“灝兒,事已落到這地步,麵對現實吧!亦帆有一對兒女,方皓實際上是你的血脈,是不是把亦帆請到家裏來,把此事挑明,不要再與他捉迷藏了,事實上他早已知曉。方皓由我們家撫養,改名黃毅淼。三個水代表怡然勇救三位落水兒童而犧牲的事跡,毅跟怡諧音,為了紀念怡然,你同意嗎?”

  黃灝沉思了一下悲噎道:“我也在考慮此事,把兒子名正言順地要回來。同時也告訴曉雅,我與她離婚是為了與怡然結婚,如今怡然走了,我的心也隨她去了,如果她不願意離婚,一定要視同己出,盡好一個繼母的責任,但我不會與她同房的,她若能忍受就留在黃家,不能接受就離婚算了。”

  黃鑫見兒子同意,馬上給亦帆打電話,“亦帆,你今晚帶方皓來我家吃晚飯,有要事與你商量。”

  “好的,我五點到你家吧。”

  晚上,亦帆帶著兒子按時到達黃家,方皓遠遠看見黃灝坐在大廳等他,歡快地上前高喊著:“幹爸爸,幹爸爸,好想你喲,但我更想媽媽,你說媽媽八月底回來的,怎麽不見媽媽呀!是不是還在樓上哩?”

  黃灝一聽到他提及怡然又想哭,沒有回答兒子的提問,咬緊牙,抱起兒子臉貼著臉摩來摩去。方皓坐在黃灝的大腿上,左顧右盼,驚訝地問:“幹爸爸,你以前見到我都很高興的,今天滿臉寫著不開心哩,人也瘦了好多好多,一個多月不見,你好像變了個人似的,臉上連骨頭都露出來了,難看死了,為什麽呀?是不是你病了才把我送到爸爸那裏去的?”

  黃灝把兒子緊緊地摟在懷裏,頭伏在兒子的肩上,兩眼淚花閃爍。亦帆見狀,慌忙抱過方皓,輕輕地拍了拍黃灝的後背安慰著:“節哀順變吧,保重身體要緊,即將要換屆選舉了,養好身體上班吧!”

  可是亦帆自己卻鼻子一酸,眼圈一紅,兩行熱淚不爭氣地掉了下來。黃鑫、曉雅、毛煊炫都站在一旁,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大家都陪著掉眼淚。方皓被弄得莫名其妙,也跟著哇哇大哭。

  亦帆知道瞞不住了,抱緊兒子麵對麵地坐著:“方皓,爸爸要告訴你一件很悲傷很悲傷的事,你一定要做個堅強的小小男子漢,好不好?”

  “什麽事啊,為什麽你們都在哭呀?”

  黃鑫接過方皓,抱在懷裏,指著曉雅說:“方皓,以後曉雅阿姨就是你的媽媽,不是阿姨,你以後管曉雅阿姨叫媽媽,她和我們會照顧你撫養你長大的。”

  “我不要,我不要,我有自己的媽媽,我有自己的媽媽,我的媽媽是肖怡然,現在在山坪鄉工作,幹爸爸說不久就會回到東洲市來陪我們的,我馬上就可以和媽媽在一起了,我才不要曉雅阿姨做媽媽哩。”

  “方皓,你的親媽媽已經……”

  黃鑫示意黃灝不要直截了當地告訴兒子,方皓看看這個,又瞧瞧那個,瞪著大眼睛問黃灝。

  “幹爸爸,是不是媽媽嫁人了,不要我了,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了,是不是?”

  黃鑫接口道:“是的,方皓真聰明,猜對了,你以後由曉雅阿姨陪你玩了,她會像肖媽媽那樣疼你的,你聽她的話,好嗎?”

  曉雅上前欲抱過方皓,方皓往下一蹲,逃到黃灝的懷裏,拒絕曉雅做他的媽媽。哭鬧著“幹爸爸,我要媽媽,我要媽媽,媽媽不會不要我的,幹爸爸,你陪我去找媽媽,陪我去找媽媽呀,我要媽媽,我要媽媽,幹爸爸現在就開車去找媽媽,好嗎?現在就去呀。”

  毛煊炫接過方皓哄著:“方皓,我們先吃飯,飯吃了再去找肖媽媽,好嗎?”

  “好,我們飯吃了就去找媽媽。”

  晚飯的空氣凝重得透不過氣來,大家都神情沮喪,悶悶不樂地吃著飯,方皓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在飯桌上一個一個地瞅過去,覺得氣氛不對,吃了一半下了凳子鑽到黃灝的腋下,不敢出來看大家神經兮兮的表情。黃灝抱起他坐在自己大腿上喂他吃飯。

  晚飯後,黃鑫找兒子去書房商量如何向亦帆提出要回兒子?如何對方皓說實話?

  黃鑫說:“怡然已經走了,我們不能再傷害她的自尊。亦帆有龍鳳胎,曉雅又不能生育,就說想收養怡然的兒子方皓,想為怡然做件事,撫養培養他成為有用之才,你認為這樣說可以嗎?方皓這裏慢慢再告訴他,不能拖延就將真相對他說吧!遲早會知道的,與其從別人那裏得知,還不如我們自己告訴他。你說呢?”

  “還是這樣妥當,雖然他們懷疑方皓是我和怡然的兒子,可是怡然已經走了,這個秘密就讓它永遠珍藏在心底吧!如果今晚亦帆同意,過幾天去市民政局辦理好收養手續,方皓的姓名改為我們上次所說的黃毅淼就行了。”

  父子二人商量好後,黃鑫先下樓。亦帆抱著方皓坐在客廳裏,神情悒鬱,目光呆滯。黃鑫叫毛煊炫把方皓抱到三樓去看電視,然後碰了碰亦帆的手肘說:“亦帆,今晚找你來,是有重要的事要與你商量,不知你是否願意?我們上書房談吧!”

  “黃局長,有什麽事就直說吧,隻要你家開心,隻要我能辦到。”

  “那好,我就開門見山吧,自從怡然走後,黃灝一直陷入痛苦不能自拔,人也瘦了幾十斤,你也看到了,我們做父母的看著好心痛好心痛哦。我和兒子商量,曉雅不能生育,方皓與我家又非常有緣,黃灝想在有生之年,為怡然做件事,欲收養你的兒子卻開不了口,叫我先跟你通融一下。他想親手撫養怡然的兒子長大成才,以告慰怡然的在天之靈,你同意嘛?”

  “黃局長,這件事有點為難,雖然我有二個兒女了,但是你也知道,我對怡然的愛也是至死不渝的,當初為了讓她能嫁給黃灝才離婚的,否則我絕對不會放手。我也想為怡然盡自己的一份愛心和責任,好好撫養方皓健康成長。欣悅與怡然是四年同窗好友,對方皓視同己出,倍加關愛,比對自己生的孩子還要細心體貼。方皓也喜歡她,但我知道方皓不喜歡曉雅,如果我和欣悅商量,同意你家收養方皓,而方皓得知親媽媽已去世,跑回我家怎麽辦?”

  “我想隻要你同意,曉雅知道該怎麽做的。”

  “我能否與黃灝直接談談?”

  “可以,請到書房來吧!”

  黃鑫帶亦帆上樓,亦帆輕輕地敲了一下門,父子二人與亦帆並排坐在三人沙發上。

  亦帆說:“黃灝,你爸跟我說過了,你想收養方皓為兒子,我實在舍不得,欣悅可能會同意。如果收養了方皓,你的心情會好一點,悲傷也會減輕一些,那我隻好忍痛割愛了。你現在這副模樣,如果怡然九泉有知,她會心疼的,走得心不安的。為了怡然的靈魂能安息,今晚我就去跟欣悅商量一下,聽聽她的口氣,如果她欣然同意,那最好。如果不同意,我會盡一切所能說服他,隻要你能振作起來,我盡力而為。方皓今晚我帶回去,可以嗎?”

  “可以,謝謝你能理解我的苦衷。”

  隨後黃灝送亦帆下樓坐在客廳,等著黃鑫去三樓把方皓抱下來。

  黃灝接過爸爸懷裏的方皓說:“方皓,你今晚先回去,以後幹爸爸來接你,好嗎?”

  “不,我不回去,我要與幹爸爸一起睡覺,聽故事。爸爸很忙,沒時間給我講故事,還有小妹妹和小弟弟都很淘氣,我才不去呢。”

  方皓不願回家,亦帆隻好獨自回去了。

  欣悅聽了亦帆的傳達,沉思了一下,自己有了一對龍鳳胎,家庭負擔也夠重的,方皓長得像黃灝,說不定就是黃灝與怡然的兒子,曉雅又不能生育,想收養方皓也在情理之中,自己又何必假裝不同意呢?

  “亦帆,怡然去世後,黃灝一直沉浸在痛苦中,方皓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我們已有二個孩子,而曉雅不會生育,方皓在他家也住習慣了,況且黃灝現在是前景一片燦爛,家庭條件又好,有利於培養方皓成才,我們不妨送個順水人情。你說呢?”

  “既然你同意了,我也不反對,我打個電話告訴黃灝,以免他今晚又失眠。”

  黃灝接了電話,心情好多了,馬上去告訴父母,父母聽了都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父親欣喜地說:“灝兒,黃家的孫子終於要回歸黃家了,我們要感謝怡然為你生育了這麽一位聰明漂亮的兒子,怡然若九泉有知也會瞑目的。我們把一切手續都準備好,下周去東洲市民政局辦理好收養手續,明天帶著曉雅和兒子去拍照片,去民政局拿張表格填好。明天早上你們三個人別吃飯,去東洲市中心醫院作全麵體檢,晚上早點睡,記住保養好身體,盡量下周回去上班。”

  “哦,我知道,爸爸、媽媽晚安!”

  “兒子,晚安!”

  姐姐黃楠曾經帶方皓去做過DNA鑒定,黃灝心裏還不夠踏實,雖然相貌與他相似。第二天早上,黃灝帶兒子和曉雅一起去市中心醫院體檢,便瞞著曉雅偷偷去找朋友醫生做了親子鑒定。三天後,黃灝獨自去醫院取體檢單,一係列體檢結果顯示,方皓的確是他的親生兒子,黃灝心中踏實了,事實證明怡然記得非常準確。

  黃灝拿著體檢單和照片,與亦帆夫婦一同去市民政局辦理收養手續。1997年9月30日上午(農曆8月29日),黃灝領取了收養書,收養關係成立,方皓改名為黃毅淼。中午在家設宴慶祝。赴宴的有亦帆全家,黃楠一家,會同自家人共十二個,剛好坐滿一大圓桌。人都到齊了,黃毅淼東張西望,坐立不安,一會兒坐在黃灝的大腿上,一會兒又跑到大門外瞅瞅。黃灝知道他在找媽媽等媽媽。

  張曉雅過去抱起他問:“毅淼,你在找什麽啊?”

  “張阿姨,從今天開始我要做幹爸爸的兒子了,名字也改了,家裏來了那麽多客人,幹爸爸親自做菜,燒了好多好多特好吃的菜,大家都為我高興,送我禮物,為什麽我媽媽沒有來呀?不送我禮物啊?她的工作竟有那麽忙嗎?幹爸爸說他很快就會回來的,為什麽這麽長了,還不見媽媽來呀?媽媽真的不要我了嗎?媽媽真的嫁在山裏了嗎?幹爸爸為什麽要騙我啊?我要媽媽,我要去找媽媽。”

  一邊說一邊去拉黃灝的手:“幹爸爸,快開車去把媽媽接回來,我要見媽媽,我想媽媽呀!”

  亦帆站起來拉過兒子的手說:“兒子,爸爸前天在家裏對你說了,從今天開始你是黃灝的兒子,改名叫黃毅淼,我教你寫了好幾遍名字,你都說記住了,你也說特別喜歡黃灝,他做你的爸爸你也高興。怎麽今天又忘了,不得喊幹爸爸、張阿姨,應該喊爸爸、媽媽,記住了嗎?叫一遍給我聽聽。”

  毅淼走到黃灝麵前,睜大眼睛盯著他問:“新爸爸,為何媽媽還不來呀,中午別人都來了,你為什麽不把媽媽接來呀?我要自己的媽媽,我不要張阿姨做我媽媽,我不要,我不要,我想怡然媽媽,我要去見怡然媽媽。”說著說著便嗚嗚哇哇地放聲大哭,一邊哭一邊跑向大門外,黃楠緊追其後。

  黃灝心如刀絞,有苦難言,急忙捂住嘴跑上樓去,把自己關在書房盡情痛哭,低聲嗚咽,他怕影響別人吃飯,不敢放聲大哭。父親上樓喊他,隻好拚命抑製住淚水,讓眼淚往肚子裏咽,洗了把臉準備下樓就餐。

  兒子聽到腳步聲,抬頭盯著他,又跑到樓梯腳下抱住黃灝的大腿問:“新爸爸,媽媽什麽時候來呀?你開車帶我去接媽媽,好嗎?”

  亦帆過來抱起兒子安慰道:“兒子,先吃中飯,讓你爸爸明天去接你媽媽,好嗎?明天是國慶節,媽媽放假,把她接過來住幾天,行嗎?”

  “噢,不許騙人。”

  大家圍坐在桌旁,不敢再開口說話,靜靜地吃著菜,氣氛既嚴肅又緊張。黃灝淚眼濕潤,根本沒胃口,抱著兒子坐在那裏像個木偶,亦帆在旁邊碰了碰他的腳,他才回過神來喂兒子吃飯。

  晚上,黃灝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飛奔向前,想把怡然擁入懷抱,但怡然卻飄然而去。為什麽總是這樣,即使在夢裏,僅咫尺之遙,也牽不到怡然的手?夢醒,淚雨紛飛。怡然去世已一個多月了,可那種痛徹骨髓的悲傷,就像一把刀擱在黃灝的胸口,讓黃灝無法喘息。開亮床頭燈,時針正指向三時,身旁兒子睡著了,對麵床上的曉雅也睡著的。家裏一片寂靜,黃灝再也無法入眠,今天要去高東村拿怡然的遺物,兒子一定要去接媽媽,看來是瞞不住了,遲早得告訴他真相。黃灝穿上衣服,光著腳離開臥室,去二樓書房重讀怡然給他的信,這些信不知道已讀過幾遍,有些信紙也翻碎了。

  從大學一年級開始,至怡然去高東村掛職給他的最後一封信,已整整裝滿了一個書櫃。往事一頁一頁翻過,曆曆在目,記憶猶新,仿佛就在昨天。每一封信,每一個字都寫著一個深深的大字——愛。心想假如時光能夠倒流,自己一定要義無反顧地娶她為妻,不會受父親的牽製,不會計較名利得失。她渴了,自己為她倒開水;她病了,自己替她抓藥喂著;她累了,自己替她捶背。自己還會和她一起彈琴,一起打球,一起跑步,一起遊泳。她的每一天都因自己的愛戀,而變得快樂和幸福。可是自己欲愛而人不在身邊,自己欲娶而人已去九泉。擁有時,不知珍惜,回首時,愛已成灰。自己永永遠遠地失去了此生唯一的至愛啊!

  打開每一封信,看著那熟悉娟秀的字跡,心裏悲沉難抑。睹物思人,思念的痛在心裏糾纏著,仿佛心口窩裏釘個釘啊!悲哀到了極點,黃灝忍不住蒙上衣服靠在沙發上,一任淚水在這令人窒息的沉痛中流淌。從已經被時空定格的冥冥世界中走出,腦海中清晰地展開的卻是怡然那張活潑生動而嫵媚優雅的鵝蛋型笑臉。會說話的兩隻眼睛撲閃撲閃地望著他。一頭瀑布似的長發飄逸而下,蓋住了半張笑臉,神采飛揚,嬌俏非凡。黃灝總有一個近乎奢侈卻又不算過分的想法,連金屬都會疲勞,何況是生命,怡然這二年工作累了,一定是睡著了……

  一生當中,最傷心的莫過於親人的生離死別,此刻,今天這個暗無星月的夜晚,黃灝又一次體會到一個月前去高東村時的感覺,開車的手都在不停地顫抖,五心不定,隨時處於失去怡然的恐懼中。在衝進怡然辦公室的一刹那,錢琛紅著淚眼哽噎著說:“你的至愛為了救三個孩子走啦。”看著怡然微張的櫻桃小口,黃灝當時想,是不是要離開這個世界的人,都是這樣舍不得合上嘴呀?那是抗拒湖水的掙紮,是親情、愛情未了的訴說,是生命不舍的無奈,還是冥冥途中的迷惑呢……

  樓上毅淼要小解,摸摸身旁沒人,嚇得一邊哇哇大哭,一邊喊著爸爸,曉雅被驚醒了,伸手擰亮床頭燈,不見黃灝,慌忙下床去抱起毅淼小便,隨後披上衣服下樓找黃灝。隻見黃灝在書房看信,淚流滿麵,對窗而泣,曉雅抱著毅淼輕輕地敲了一下開著的門,他才回神轉過頭來。

  “爸爸,我怕,你不在我身邊睡,我怕。”

  黃灝用衣袖拭幹眼淚,收拾好信件上了鎖,出來接過兒子上樓哄他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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