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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節

  說話之間,即見“飛流星”蔡極由外麵走進來。他原本就身材矮小枯瘦,穿上一襲肥大的寬鬆袍褂,更顯得瘦弱之極,加上頭頂的瓜皮小帽,十足的一副老學窮、騷人模樣!尹劍平忙站起來道:“蔡香主辛苦了,快請坐下。”蔡極回頭看了一眼,掩上了房門,湊身過來坐下。樊銀江忍不住問道:“你探聽到了些什麽?”“哼!”蔡極一麵摘下了瓜皮小帽,說道,“我們這一趟還是真沒有白來!”眼睛向著尹劍平一瞟,接口道:“尹少俠果然好亮的照子,真當得上是神機妙算。果然,他們都住在這裏。”樊銀江一驚道:“你是說甘十九妹?”“應該是她,錯不了。”一麵說,他一麵端起放在樊銀江麵前的一杯香茗,掀開蓋子,撇了撇上麵的茶葉沫子,放到鼻端嗅一嗅,然後就嘴喝了一口。“你快說吧!到底是怎麽回事?”樊銀江道,“你可看見了那個姑娘?那倒沒有,”蔡極翻動著一雙小眼睛道,“我的殿主爺,你把事情也未免看得太簡單了!我就是跟老天爺借個膽子,也不敢這麽放浪形骸呀!”尹劍平點點頭道:“蔡香主謹慎行事是對的,可已摸清了對方的住處?”蔡極點一點頭,說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說著停下來,向著窗外嘟了一下嘴:“就在對麵南跨院裏。”樊銀江道:“你怎麽知道?”蔡極微微一笑,道:“那還用說!常言道有錢能使鬼推磨,隻用了五兩銀子,就買通了南院裏負責茶水的那個小夥計,套出了許多消息!”他喝了一口茶之後,才接下去,說道:“據那個負責送茶水的小餘告訴我,南跨院裏雖然有雅舍十間,但是,僅僅住了主仆六人。”樊銀江一怔道:“他們竟有六個人?”

  “殿主先別急,聽我說呀!”蔡極道,“經我打聽,原來是一主五仆,而且那個主人,竟是一個年紀甚輕的少女;剩下的五個人,一個是紅衣跟班,另外四名是少年侍從,其中有兩人是轎夫。”

  尹劍平微微點頭道:“完全正確,這個姑娘就是甘十九妹,她果然來到了這裏。”樊銀江冷笑道:“既然知道了她下榻之處,你就該進去刺探一下。”

  蔡極點頭道:“我原來也有這個心意,隻是那個夥計小餘告訴我,南院裏客人已有關照,不許任何閑人隨意進出,否則唯店主是問。”

  樊銀江道:“笑話,他們開的是店,還禁止客人進出嗎?”

  “話是不錯,”蔡極道,“可是所有的南院十間房子,已全被他們包下,銀子加倍給付。隻要求這一點,店東特別關照,每日有專人站更,不許任何閑人出入。”

  樊銀江一笑道:“蔡香主一身輕功,難得了你嗎?”

  蔡極點頭道:“殿主說得是,我繞向後院,抽個冷子翻過了院牆,借著院子裏花石掩飾,僥幸不曾被人發覺。隻是進了中院,就看見一名白衣少年立在那裏,那少年觀察敏銳,大白天我卻是無法潛入。再者,我發覺到三條甬道的進出處,皆置有一個白瓶,瓶中散著縷縷青煙。我想到了尹少俠所說的‘七步斷腸紅’的劇毒,就更加不敢輕舉妄動,這才潛了回來。”

  尹劍平道:“蔡香主這番措施不錯,否則一經中毒,眼前便隻有死路一條。切記大意不得。”“銀心殿主”樊銀江聽到這裏,也禁不住皺起了雙眉,臉上卻顯出隱隱怒容。他為人剛愎自用,生就一副不到黃河心不死的個性,表麵不言,心裏卻是一千一萬個不服,隻是並不說出來罷了。

  “飛流星”蔡極又道:“我轉出之後,又與那個小夥計閑聊,他說他到如今還不曾看見那個住進去的姑娘到底長的什麽樣兒,每日送的吃食,也都必須先由那個紅衣跟班檢查之後,才能夠送進去,也隻送到二門就得擱下。”

  樊銀江冷冷地一哼,說道:“這麽看來,這個甘十九妹,還真是一個神秘的人物,哼!還好大的派頭呢。”

  蔡極道:“據說那個姑娘平素絕不露麵,一切對外的事都由那個姓阮的紅衣跟班出麵解決,所以我們最好還是先由這個人身上探察。”

  樊銀江道:“不錯,咱們這就到池心亭子裏坐坐去。”

  尹劍平原意是想自己獨自到亭子去坐坐,探察一下阮行的舉動。生怕樊銀江年少氣盛,自恃武功高強,不把對方看在眼中,萬一惹了事可就麻煩了。正待婉轉說出時,不意樊銀江已站起來,隻得作罷。

  三人出了客房,穿過月洞門與那道迂回的朱紅小橋,直接來到了座落在荷花池正中的池心小築。陣陣荷香撲麵襲來,夕陽殘暉,斜灑在碧綠如翠的荷葉上,反射出一片碧光,襲人眉睫,令人頓時神情為之一爽。

  三人在亭角柱這一個雅座上坐了下來,茶房上來。樊銀江便要了三碗此地最負盛名的“凍頂沉香”。

  蔡極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好景致!”

  他顯然被眼下的美景迷住了,殊不知對方甘十九妹那個紅衣跟班兒就在座上,直到他無意看見了阮行在座時,不禁怦然一驚!尹劍平頓時以目光示意他不要失態,並點頭表示早已知道。

  須臾,茶房送上來此地最負盛名的名茶“凍頂沉香”,三人接過來,樊銀江揭開蓋子嗅了一下,誇讚道:“妙呀!”這一聲“妙”也就傳到了彼座上的那個“活死人”阮行耳朵裏。阮行其時正在閉目打盹兒,倏地睜開了眼睛,兩道犀利的目光,頓時注視在樊銀江身上,卻也沒有放過與他同座的尹、蔡二人!他顯然吃了一驚,把身子坐正了一下,遂即仔細觀察起對麵三人來。尹劍平佯裝不見,一麵笑向樊、蔡二人舉起青瓷蓋碗,微微笑道:“二兄素雅,麵對佳境,豈可無詩?真個大傷風景了!”樊銀江心知他的意圖,再者他自負文采過人,當不後人,當下一笑,道:“尹兄說的極是,即請以眼前美景,吟上佳作,弟等看是否能有所唱和,也當附庸風雅一番,互博一笑。”尹劍平偷眼一掃,阮行正在全神貫注。當下點一點頭,道:“豈敢,豈敢,這麽說小弟就先行獻醜,套用前人的絕句,以期拋磚引玉了。”蔡極撫掌笑道:“然,然!尹相公名重一方,定多佳句,老夫洗耳恭聽了。”尹劍平放下瓷蓋碗,真個吟道:“水光入座杯盤瑩,荷氣襲人笑語香。”蔡極撫掌連讚道,“應景絕唱,妙!妙!世兄真高才也!”樊銀江一笑道:“此少遊佳句也,兄台改動得好!”他遂即亦附和吟誦道:“風翻荷葉一片白,水濕萼花千惠紅。”吟到下一句時,手指池邊萼花一片,示意乃應景佳句。蔡極少不得又誇讚了半天。尹劍平道:“此香山句也,老兄高才!”蔡極撫掌道:“老夫獻醜。”皺了一下眉,才吟道:“更無俗物當人前,但有清風洗我心!”樊銀江點頭讚妙,道:“試傾萬景池亭酒,來看半輪紅日春!”尹劍平道:“坐挹水風侵袂冷,眠花分露滿身香!”說到後句時,目向紅衣人阮行一笑,似在語射他的方才閉目小憩。阮行頓把目光轉過,一張白臉顯然氣惱不得!因此樊銀江的下兩句:“風自遠來聞笑語,水分流處見江湖。”他也就沒有再聽到了。

  三人你唱我和,著實的樂了一陣子。因為三人表演逼真,卻又各有實才,紅衣人阮行倒真地被他們給蒙了過去。他素來厭惡這類騷人墨客。一時也就懶得再多看他們一眼。

  蔡極還在搜索枯腸,卻見尹劍平以指蘸水,在桌上寫了幾個字:注意來人!即見珠花垂簾“嘩啦”一聲響處,一個貌似“猛張飛”樣的漢子大步踏了進來。

  他身後同時還跟進了四個高矮不一的漢子,雖然各人都弄了一套體麵衣服穿在身上,可是看上去偏偏就不像是那麽回事。尤其是最頭裏的那個“猛張飛”,人黑得像是煤炭行的大掌櫃,臉上還長著金錢般的七八個大麻子,外加上一臉刺蝟般的胡子。這樣的一個人,無論他在哪裏出現,都能嚇你一跳。他老兄偏偏弄了一件藕白色的縐綢子長衫穿在身上,卻因為胸肌過於壯大,上襟頭的一個鈕子硬是扣它不上,隻是任它袒著。而他身後的那四個人,也都差不多一副模樣。

  五個人一進亭子,十隻賊亮的眸子,滿座上亂轉。

  五人全身上下說不出的一股子江湖習氣!

  蔡極隻看了一眼,頓時神色一變,忙自低下頭來。

  樊銀江低聲道:“他們是準?”

  尹劍平輕輕搖了一下頭,示意他不要說話。即見五個人一眼看見座上的紅衣人阮行,頓時麵現喜色,為首的那個“猛張飛”樣的人物,拉了一下胸前袒開的衣服,咧著一張大嘴,率先徑自走了過去,餘下的四個人一齊跟上。

  紅衣人阮行在五人剛一來時,就看見了他們,臉上卻是不動神色,直到五個人走到了麵前,他才微微點了一下頭,示意他們坐下來。五個人分別一抱拳,執禮甚恭地坐了下來。

  為首的“猛張飛”嘿嘿一笑,朗聲道:“阮爺你來了多久了,咱們哥兒們來遲了。”嘿嘿一笑,他俯下腰來,聲音放低了,一麵拉著身上那件不合適的衣服道,“他娘的!咱們兄弟一輩子就沒穿過這個!東借西湊,才弄了這麽幾件,哥幾個先到澡堂子裏洗個澡,才換了衣服前來,原以為時間還早,誰知道他奶奶個小舅子的,還是來晚了。”

  就是前兩句話聲音小,說到後來聲音越來越大,全亭子的人,幾乎全都聽見了,有幾個客人情不自禁地都被這番話逗得笑了起來。偏偏這漢子還不自覺,站起來撈起長衣下襟,權作是蒲扇,呼啦呼啦直朝臉上扇個不停,嘴裏連聲嚷著好熱。紅衣人阮行用十分惱怒的目光盯著他,這漢子才忽覺失態。

  他趕忙坐下來,一麵招手喚茶房道:“喂!喂……跑堂的,把你們這兒最好的茶!什麽凍不凍的……來個十來碗,先給爺兒們涼著……”茶房嘴裏答應著,一麵直翻著白眼。

  老實說,來這碧荷莊的客人,十居其九都是風雅之士,等而下之的也是些富商巨賈,還都稱得上體麵人物。像眼前這幾位窮凶惡煞,也不知是哪裏錯開了廟門,跑出來這麽的一群山精海怪,簡直把他嚇了一大跳!

  看到這裏,尹劍平注視著蔡極,低聲道:“這幾個人,你可認識?”蔡極冷冷地道:“後麵幾個,隻是眼熟,那頭一個,卻是認識,他就是宿縣‘金刀盟’的老大,洗雲刀,李桐,人稱李大麻子。”樊銀江點點頭道:“原來是他,哼!想不到金刀盟的人,居然也湊起了熱鬧。”尹劍平十分關心地向蔡極道:“這麽說,你們以前見過?”

  蔡極點點頭道:“去年為了一筆生意,這李麻子跟我們銀心殿作對,由我與秦香主共同出麵,幾乎動武,這廝因懼於樊老爺子與殿主威名,才又臨時服輸,算是沒有鬧起來。”

  尹劍平道:“這麽說,他可認識你?”蔡極冷冷一笑道:“想必他還記得。”尹劍平道:“既然如此,你還是避一避的好。”蔡極點點頭道:“我也以為這樣較好。”說罷遂即自位子上站起。不意偏偏竟是這般湊巧,那個李大麻子的一雙眼睛竟是剛好向這邊看來,雙方四隻眼睛對視之下,李大麻子頓時神色一震。緊接著李大麻子倏地直眉豎眼地由位子站了起來。“咦?”李桐嘴裏自語道,“這不是蔡香主……嗎?蔡極冷冷地點了一下頭,趕忙匆匆離開。李桐嘴裏連續地又咦了幾聲。他似乎還沒有轉過念來,蔡極已步出亭外。紅衣人阮行滿臉不愉快地叫李桐坐了下來,二人不知說了些什麽,頓時阮行一雙冷峻的目光,遂即向著這邊瞧了過來。尹劍平知道不妥,正想關照樊銀江離開,卻已是慢了一步,即見那個李大麻子已經離座緩緩向他們走了過來。”

  尹、樊二人佯裝不見。李桐一直走到了二人麵前,一雙大圓眼,咕嚕嚕直在二人身上打轉。尹劍平含笑道:“這位仁兄,有事嗎?”李大麻子嘿嘿一笑道:“你們兩個過來一趟,這邊有位大爺有話要問你們!”

  尹劍平搖頭道:“不敢,彼此素不相識,不便打攪!”

  李桐一瞪眼睛怒聲道:“胡說,叫你們去,你們就去,哪裏有許多廢話?”尹劍平實在不願在這裏惹是生非,正想站起同他過去,不意身旁的樊銀江早已忍不住,霍地怒聲道:“哪裏來的醜東西,去去!”李桐聆聽之下倏地大怒,一個轉身,旋風般地已到了樊銀江身邊。“小子,你竟敢罵人,老子宰了你!”

  休看他個子既高又大,一旦動起手來,身子倒是極見靈活,這時身子一經轉過來,倏地探出一隻蒲扇大手直向著樊銀江背上抓來。樊銀江豈是受他欺淩之人?他心中早已不耐,思索著一旦動手,就要給對方一個厲害!這時見狀,正中下懷。當下迎著他落下的手掌,樊銀江右手倏翻,“噗”一把已拿住了他的手碗子。李桐做夢也想不到看來兩個翩翩神采的年輕人,竟然會是精於技擊的練家子,更沒有料到對方一伸手竟然拿住了自己腕上的脈門。頓時,在樊銀江五指力收之下,李桐偉岸的身子簌簌地起了一陣子顫抖,一時動彈不得,隻見那張大麻臉漲成了一片紫紅色,臉上的麻子,一粒粒滾圓滾圓的都充滿了紅血,看上去幾乎都要為之炸裂開來。

  樊銀江雖然痛恨對方,倒也不想敗壞了這裏的清靜,所以存心隻教對方嚐些苦頭,看看他苦頭吃夠了,這才微微把手向外一送。“老兄還是乖乖地回去吧!”

  李桐偌大的身子,竟受不住對方看似無力的輕輕一推,頓時身子打了個旋轉,“叭”地一聲摔在了地上。亭子裏立刻起了一陣子亂囂,一些人見打了架,生怕殃及池魚,當下匆匆離開。

  原來這個“金刀盟”的老大“洗雲刀”李桐,倒也絕非這般無用,隻因為上來過於大意,才被對方拿住了脈門,吃了個暗虧。

  他原是施展得一手好刀法,偏偏今天由於阮行關照,不許他們攜帶兵刃,又穿了一身怪不合適的衣服,心中那份忿恨懊惱,就不用提了。

  當時隻見他咆哮了一聲,倏地由地上一躍而起。

  “好小子你是找死!”嘴裏大聲嚷著。隻見他倏地一個疾轉,揚起一隻胳膊,凶神惡煞般地,直向著樊銀江身邊撲去,那隻大手交叉著直向樊銀江身上猛力插落下來。

  樊銀江冷冷一笑,坐著的身子霍地向旁邊一閃,李桐竟是撲了個空。

  其勢尚不止如此,其時樊銀江掌心早已聚集了內力,容得對方一招撲空,他左手霍地向後一揮,借力施力!這一手“玄鳥劃沙”可就足見功力,隻聽得“叭”一聲,正好擊中在李桐背上。

  看起來這一掌力量雖是不大,卻有推波助浪之勢,李桐因一招撲空,哪裏還承受得住,隻聽見“克喳”一聲,撞在了旁邊的雕花欄杆之上。細細的欄杆,頓時斷碎開來,李桐的身子也就老實不客氣地一頭栽了出去。隻聽見“撲通”一聲,水花四濺,李大麻子可就成了標準的一隻落湯雞!這一下洋相可是出到家了,“猛張飛”忽然變成了大鬧江州的“黑李逵!”偏偏這位李老大又不擅水,一下去先就灌了兩口水,一時間拳打腳踢,弄了個稀裏嘩啦,水花四濺。眼看著他偌大的身子,在水裏載沉載浮,可惜了滿池子碧綠荷葉,被他糟蹋了一大片。李桐更是被水嗆得連聲地劇咳不已!

  看看其勢不妙!陡地,麵前紅影一閃,一條人影,直如穿簾的燕子,“刷”一聲掠了出去。好快的身子!尹劍平、樊銀江一經著目,頓時心裏有數,果然是那個紅衣人阮行現身出手了。

  隻見他整個身子一經躥出,已經極其輕巧地落在了池中一塊假山石上,手中竹杖倏地向外一探,伸到了李桐眼前,後者正是要命關頭,自是不會放過活命之機,當時一把抓住了杖梢。

  紅衣人阮行冷叱一聲:“起來。”杖勢一揮,“嘩啦”一聲水響,李桐在水裏的身子,就像是出潮的一隻海馬,濕淋淋地由水裏拋起來,直向岸邊上落下去。

  “撲通”落在地上,李桐總算身手不弱,當時就地打了個滾兒,躥身而起,頓時“哇哇”一連吐了兩口清水,那雙紅眼恨惡地注視著亭子裏的樊銀江,大吼一聲,倏地再次縱了過來。

  樊銀江冷笑一聲,霍地站起,正待迎戰!忽然麵前紅影一閃,那個甘十九妹駕前的紅衣跟班兒阮行,去而複還,已自荷花池子裏縱身入亭,一去一還,極其利落,有如紅雲一片!想是不願意看見李桐的再次出醜,身子一經縱出,正好落在了樊銀江與李桐之間,竹杖乍出,正好抵住了李桐撲上去的身子。“你還嫌丟人丟得不夠嗎?”翻著兩隻小眼,阮行冷笑地望著眼前的李桐,“還不退下去。”“洗雲刀”李桐狠命地咬著一嘴牙齒,怒視向樊銀江道:“好小子,算你有種,老子是不會饒過你的。”樊銀江冷笑不語。

  紅衣人阮行冷冷地看著全身是水的李桐道:“你們先回去吧,改天我們再聯絡。”

  李桐自己也覺著怪不好意思的,全身上下泥水交汙還不說,臉上更是由於剛才摔出去時撞到了欄杆,已有多處擦破,被泥水淹得陣陣發疼。無可奈何之下,乃隨著同來之人,狼狽而去。

  等這幾個人離開以後,紅衣人阮行那雙白多黑少的眸子,才移向樊銀江。

  鼻子裏“哼”了一聲,他冷冷地道:“足下看來功夫不弱,佩服,佩服!”樊銀江其實巴不得有個機會,好好跟紅衣人較量一番,如能待機將他斃了,更為得計。當下聆聽之後,故示傲慢地道:“哪裏,隻是貴友欺人太甚,不得不給他點教訓,以誡他下次再不敢目中無人罷了!”“好說!”阮行尖削的白臉上,忽然現出了幾條怒紋,“還沒有請教足下”樊銀江正要說出,目光與座上的尹劍平一遇,立刻得到了對方的暗示,微微一頓,隨口道:“在下姓呂單名一個奇字!尊駕大名是?”

  “哼哼……”阮行冷冷地道,“我的名字暫時還不便奉告,呂朋友,常言道得好:打人一拳,防人一腳。今天你出手打了我的朋友,太不給我麵子,說不得要向朋友你討教幾手高招,尚請賜教!”

  樊銀江冷笑道:“尊駕的意思,是預備怎麽一個打法,還望劃出道兒來。”

  尹劍平站起來勸阻道:“噯,噯,這又何必?彼此不過是場誤會,來來來,這位朋友請坐下來,容在下敬上一杯水酒,就算為朋友道個歉,該好了吧。”

  他當然知道此舉多餘,勢難為他們雙方所接受,但是口頭上卻不能不有此一說。

  果然這幾句話頓時激起了阮行一腔怒火,那張尖削的白臉一陣子泛青,怒目視向尹劍平道:“你又是什麽人?沒有你什麽事,最好少插嘴!”

  尹劍平雖然曾與他照過臉,甚至於那一次還動過手,然而卻由於上一次尹劍平蒙麵,又不曾開口出聲,是以他無法認出。

  尹劍平一笑道:“在下姓尹,隻是覺得這碧荷莊乃是雅靜地方,二位真要動起手來,豈不把大好景致破壞了?貴姓?”阮行翻著一雙眼皮道:“破壞了又與你有什麽關係?大爺有錢,了不起賠他們銀子,你又何必多事。”

  尹劍平怔了一下,喃喃道:“老兄既然這麽說,小的也就無話可說了。”

  “那麽就給我老老實實地坐下來,”阮行冷笑著道,“要是再多話,休怪我手下無情,連你這小子一塊修理。”

  尹劍平果真老實地坐了下來,不再出聲。

  樊銀江一笑道:“尹兄你是讀書人,犯不著管我們的閑事,這位紅衣朋友既然一定要與我比試一下功夫,顯然他是個大行家,我就借此機會請教他幾手高招,豈不是很好嗎?”

  尹劍平道:“呂兄你要小心呀……這位朋友功夫可厲害得很呢!”

  樊銀江冷哼道:“我知道。”

  轉過臉來向著阮行道:“朋友你隻管說吧,刀山劍樹,在下一定奉陪。”

  阮行“吃吃”一笑,臉上神態益見猙獰地道:“剛才我那位朋友,被你打落池子裏,很不成體統,貽笑大方,我們何妨就在這一池子荷葉上展試一下身手,足下以為如何?”

  樊銀江目光在池子裏一掃,心中不禁微微一驚!因為這片荷花池子雖說是占地甚廣,但是可供落足之處,卻僅僅隻有布置在池中的一堵假山,設非有極佳的輕功身手,可以提氣借助於池內荷葉,否則簡直舉步維艱,更逞論在其中較量身手了。

  樊銀江立刻就明白了對方的意圖,分明是恨自己方才將那個李桐打落水中,決計也要如法炮製一番,以泄他心中之恨!

  然而此舉對樊銀江來說,也是正中下懷,原來他自幼在父親樊鍾秀指點之下,在輕功一道上,紮下了極深的根基。其中“竹刀換掌”一項,乃係在滿布細竹削製而成的鋒尖上,展示身手,其情景幾與足踏荷莖相仿。再者,樊銀江更有幾手適宜於此類方式下所遞出的絕招,堪稱一絕。對方既然以此叫陣,卻是再好不過,當下微微一笑,步出座來。

  “好得很!”樊銀江微笑道,“朋友你這個比鬥的方法的確高明之至,在下恭敬不如從命,在下還要多問一句,不知朋友你是要與在下徒手相搏呢,還是……”

  阮行冷哼一聲道:“足下顯然沒有帶著家夥,我們就空手玩上幾招,也是一樣!嘿嘿……足下莫要以為空手就容易對付。那可就錯了。”“在下清楚得很!”樊銀江道,“在下也得順便提醒你老兄一聲,那就是水麵較技比不得陸上,用力可難免沒個準兒,萬一誤傷了老兄……”阮行“吃吃”笑道:“我看還不至於,閑話少說,姓呂的,我們這就下去吧!”樊銀江抱拳道:“承命!”

  他遂即將長衣下擺拉起來,別於絲絛上,緊了一下雙袖道:“老兄請!”

  “哼!”阮行手中竹杖往地上一插,“噗”一聲,入地半尺。

  在此同時,他身子卻有如穿簾之燕,“颼”一聲已掠了出去,但隻見紅影一閃,已臨池上,猛可裏空中的身子滴溜溜打了個轉兒,螺絲轉兒一般地落了下來。就見他單足輕點,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挺出了根的無葉荷莖之上。

  那荷莖隻不過拇指般粗細,承受著他偌大的身軀,頓時彎了下來。然而卻也僅僅隻彎到接近水麵之處卻行止住,枝水相接,間不容發,兀自上下連連顫動不已!紅衣阮行那一隻腳,就像是粘在了枝上一般,好一招“風擺殘荷”,看得人觸目驚心不已。

  原來早先那麽一鬧,池心亭裏的客人都匆匆離座遠去。卻又由不住心裏好奇,此刻遙見二人荷上比武,一時極感新鮮,紛紛又向亭子裏聚集過來,人數較諸先前,更多了許多。

  樊銀江原本以為對方不過是甘十九妹手下一名隨從,未免心存輕視,直到此刻目睹他出亭身手,才知對方果然身懷絕學,大大不可輕視。當時他乃大生警惕,不敢掉以輕心。

  冷笑了一聲,他雙袖猝然向後一揮,身軀如箭而出,但見他直出的身子,一連在池上點踏了數片荷葉,霍地彈起約有八尺上下,冉冉下墜,將身子落在一片高出的荷葉麵上,也同紅衣人阮行一般,屈起一條腿來。

  一陣風來,荷葉窸窣!二人身子也同著足下荷枝一齊擺動,阮行衣紅,樊銀江衣白,紅白二色映襯在滿池碧綠的荷影裏,更顯得醒目十分!

  隨著舞動的荷葉,樊銀江滴溜溜轉了個身。

  在這個過程裏,他身子已微微矮下了一步,雙掌合十,目聚威淩地打量著阮行道:“請!”

  紅衣人阮行目睹著對方這般身手,蒼白的臉上,顯現出一片木訥,畢竟他生性偏激,自恃一身武功高強,絕不輕易服人。他早已蓄勢以待,這時見狀鼻中厲哼一聲,一雙大袖倏地向兩下一分,恰如展翅飛鷹,兩手開合之間,已向樊銀江身前撲去。

  樊銀江隻覺得一股疾風直襲麵前,其勢絕猛。

  阮行更是一出手即使出全力,一雙枯瘦的手掌倏地向前一抖,施展“雙撞掌”力道,直向樊銀江前心上猛厲直迫了過來。

  樊銀江倒沒有想到他一上來即施出殺手!況且這“雙撞掌”乃屬於內家重手法之一,他竟然膽敢在水麵荷枝上這樣施展,真是膽大妄為之至。

  心中一動,已施展“蝶夢花酣”身法,飄出丈許以外。

  果然他身子方一閃開,阮行即因用力過猛,一時收腳不住,直蹌出七八步外,才得穩住了身子。

  這等水麵輕功較技,不比陸地,乃是全憑提吸丹田真力,最忌濁力,一個調息不佳,即不免有墜水之慮。阮行顯然自恃在這方麵有深湛造詣,才敢如此施展。話雖如此,等到他站定之後,卻也驚嚇得出了一身虛汗!一隻鞋已為水所濕。

  這一刹,樊銀江卻由他左側方倏地撲了過來,嘴裏叱道:“看掌!”

  陡地向下一塌身子,猝出左掌直向阮行背後擊來。阮行肩頭一晃,急忙向左側方躍開,樊銀江這一掌原來隻不過是誘敵之勢,對方身子一移動,他即刻猛地依了過去,左掌向下一沉,猛地撤出,施了一招“海底針”,直向阮行下腹要害擊去。

  這一掌才是他的真功夫。

  由於這一招借著前一招為掩護,因此施展得天衣無縫。阮行大感意外,等覺出自己上當時,卻已避之不及,心中一驚,霍地向後就倒!無意中可就又犯了大忌,雖說是於千鈞一發裏,閃開了對方的一掌,卻因為足下力道過猛,隻聽得“撲哧”一聲,一條右腿沒入了水中半尺有餘。緊接著他一聲厲哼,倏地施展出一招“蜉蝣戲水”,“刷”地把身子盤出七尺以外,總算沒有當場墜入池子裏出醜,卻已是敗象顯著。怒火攻心之下,紅衣人阮行身軀一個倒擰,足下力點,整個身子再次躥了起來,其勢如箭,再次向樊銀江撲了過去!

  其實平心而論,二人功力相去不多,如果此番對招是在陸地之上,勝負尚自難料。阮行吃虧在脾氣暴躁,而此時此刻,“妄動無名”正是最為不智,是以才會吃了大虧……樊銀江顯然看出了他的這一弱點,才會加以利用,果然阮行在不知不覺裏上了大當。

  目睹著阮行這種猛烈的進身之勢,樊銀江更是暗稱得計,當下反身就退。他心平氣和,身輕如燕,幾個輕快的提縱,已避開了阮行的攻勢。阮行更為暴躁,嘴裏怒聲喝叱著,在後麵就追。

  一逃一追,轉瞬間已圍著池子繞了七八個來回,在萬叢碧荷之間,但見一紅一白兩條人影倏起倏落,其勢有若星丸跳擲,著足處不過是片片荷葉,稍有不慎,即可能沒於池水之中,其狀簡直驚險萬分。

  池心亭內的一幹客人,先是懷著警戒好奇之心在旁觀看,時間一久,卻隻當二人在池內作耍,看到妙處俱不禁拍手叫起好來。

  紅衣人阮行越加暴怒,倏地一個擰身,成了背道而馳。這麽一來卻無巧不巧地與樊銀江又照了臉兒。

  樊銀江看看把對方逗得差不多了,決計不再戲弄而給他一個厲害,心中方自一動此念,阮行已用“八步淩波”的輕功絕技,陡地襲身而近。兩個人這才真正交上了手,但見紅白兩條人影霍地湊在了一塊,轉瞬間已對拆了十數個照麵。

  這一場鏖戰,彼此纏了一段甚長時間,大抵看來樊銀江沉著老練,似乎處於被動,隻是每一出手,即見其功力深湛,而絕不予對方緩和之機;而阮行看上去行動如風,頻頻出手發招,每一招都直奔對方要害,恨惡之情,溢於顏表!

  把這一切看在眼睛裏,座上的尹劍平不禁微皺了一下眉。

  他倒不是擔心樊銀江會輸,而反倒擔心他會贏。如果輸了大不了丟人現眼而已,要是贏了,或是迫使紅衣人阮行負傷出醜,情形就隻怕不妙。因為這麽一來,勢將招致甘十九妹的不快。如果對方在暗中窺伺,待機而出手的話,樊銀江雖說是身手不弱,要是拿來跟甘十九妹比較的話,顯然還差得太遠,說不定會有性命之憂!這麽一想,尹劍平焉能不為他暗中擔心。

  尹劍平的眼睛已經不止一次向四外觀察,希冀著能看出甘十九妹出現前的一些蛛絲馬跡,隻是這種觀察,顯然並不容易。原因是這座占地頗大的荷花池子居中而設,池心亭在中,所有客房俱是繞池而建。由是任何一個客人,隻須憑窗平視,即可將池內一切清晰地看在眼中;反之,卻因為外明內暗,坐在外麵的人,若想要看清室內的一切,卻是萬萬不能。

  因此之故,即使是甘十九妹真個在場,若非她貼窗而立,簡直就不可能看見她。如此,在敵暗我明的情況之下,以甘十九妹那詭異莫測之功夫,隻須舉手之勞,即可以致樊銀江於死命。尹劍平因為想到這裏,才暗中替樊銀江擔心,為他憂慮。

  就隻是這麽一刹那間,池子裏已起了很大的變化,阮、樊雙方其時各盡所能,已到了分出勝負的時候。當然對於他們雙方來說,都不會僅僅分出勝負即可甘心,骨子裏都恨不能製對方於死地。

  驀地,亭子裏麵爆出一陣急劇的驚呼之聲。

  即見紅白兩條人影陡地在空中迎在了一塊,在極為短暫、石火電光的一刻,彼此交換了一掌,遂即雙雙墜落下來。紅衣人阮行似乎吃了虧,他落下的身軀,已勢難保持平衡,足下方自在荷葉上一落,那片挺生的荷葉“叭”一聲從中而折,他身子歪了一歪,再想拔起,哪裏還來得及?

  隻聽得“撲通”一聲水響,一條腿整個陷在水裏。

  樊銀江在這場比鬥裏,毫無疑問地占了上風。他既知對方真實身份,自非取勝對方即可滿足,眼前機會難得,他焉能隨便放過。

  當下怒嘯一聲,猛然由側方急抄過來。

  阮行一條腿深入池水,正在驚心動魄的一刹,眼看著對方快速地襲來,不由得大吃了一驚!

  樊銀江這一式“燕子抄水”的絕技,施展得極為巧妙,時間與速度的配合,決計不予對方絲毫緩和之機,身子一經撲近,右手急抄,施展出“穿心掌”的絕技,一掌直向阮行當心擊來。

  阮行無須為對方真的擊中,隻領受著眼前這股淩厲尖銳的掌風,已不禁嚇了個亡魂喪膽,恨在半身涉水,猶在下沉之中,不要說出招攻防,簡直連轉動也是不能,一時間簡直嚇呆了!

  尹劍平旁觀者清,看到這裏,已知道樊銀江決計乘機要阮行性命。照說如能伺機殺了這個阮行,自是可大大削弱了甘十九妹一份實力,該是好事一件。可是如此一來所牽扯出的事情,必將大為複雜。在未明了甘十九妹的真實動態之前,這番舉止,未免操之過急,再者,在眾目睽睽之下,出手殺人,總是不好。

  然而眼前情形,無論出聲喝止,或是出麵幹預,都已慢了一步。

  眼看樊銀江這一式穿心掌下,阮行萬無生還之機,勢將穿心咯血而亡。

  猛可裏,卻隻見緊依著池邊客房之一的一扇落地紗幔,陡地閃了一閃。

  尹劍平眼尖,況乎對於這類事情,早已留心,是以周圍略有所動,立刻全神貫注!

  雖然他反應迅速,可是較諸窗前那個暗中突然現身的人來說,仍然是慢了一步,是以在他意識到那個暗中突然現身的人就是甘十九妹時,後者似乎已經完成了救人傷敵的任務。

  尹劍平隻略略看見她身子匆匆一現即又收回,一現一隱,翩若驚鴻!

  等到尹劍平忽然覺出可能不妙時,果然池子裏二人已有了戲劇性的轉變。

  對於所有在亭子裏的各人來說,這個轉變使他們大吃一驚和迷惑不解!

  即使是當事者本人樊銀江,亦感莫名其妙!

  各人的感覺體會極其微妙不一,尹劍平因為全神貫注於那一個一現即隱的甘十九妹,等到發覺有異時,池子裏的轉變已成為事實。

  隻見樊銀江原本十拿九穩的出擊姿勢,忽然中途生變,撲出的身子就像是忽然撞在了一堵看不見的牆上一般,倏地為之大大震了一下,一時麵色慘變,因而擰身折勢改向亭子裏縱落下來。

  而那個紅衣人阮行,原來已半身沉水,居然在緊要關頭,像是有人拉了他一把,或是在他背後適當的位置上推了他一下。總之,借著這無形之力,他已經沉下的身子霍地拔了起來。“嘩啦”一聲水響,阮行竟然從水裏躍了出來,由於他麵前不遠處有一塊聳立的假山石,正好供以落腳,阮行乃得沒有再次出醜。

  他身子一落向假山,才發覺自己半身水濕,自是狼狽之至,心裏明白必係甘十九妹暗中出手相助,既驚又愧,隻恨恨地看了亭子裏的樊銀江一眼,倏然縱身上岸,帶著一身水濕,頭也不回地往南院裏去了。

  站在亭子裏看熱鬧的見此情景,俱當是樊銀江手下留情。對於紅衣人阮行的自取其辱,無不心裏稱快。一時眾口嘩然,紛紛議論起來。樊銀江一言不發地回到了座位上,看著尹劍平,臉上現出了一副苦笑。尹劍平由其微微泛青的臉色,以及眉心所沁出的幾顆汗珠,即知道他已吃了暗虧,而且負傷不輕。眼前人雜,諸多不便,他遂即站起來道:“我們回去再說吧!”樊銀江點點頭,隻說了個“好”字,即發出了一聲輕咳。尹劍平遂即舉手招來這裏的侍者,道:“這位呂兄與剛才那位紅衣朋友,一時技癢,不過比劃著玩玩而已,沒有什麽大不了,你們用不著大驚小怪。一切損壞的東西,由我們賠償就是。”說時,由袖子裏取出了一錠十兩紋銀。不意那個小夥計搖手笑道:“尹相公用不著關照,一切損壞的東西,就連三位的茶錢,方才都已由南院的人代付了,不必介意。”一麵說,他還不住地打量著樊銀江,十分欽佩地道:“這位呂相公真是好本事……小的眼都看花了,真是了不起。”

  二人對看了一眼,也就不再多說,當下站起離開。

  當他們向亭外步出時,很不好意思地接受了數十對眼睛的“注目禮”。

  返回客房之後,樊銀江一言不發地坐下來。

  尹劍平回身關上了門。

  “飛流星”蔡極奇怪地看著二人,剛要說話,樊銀江忽然身子向後靠了一下,道:“有勞蔡香主,給我倒一碗水來。”蔡極怔了一下,忽然發覺到他的臉色不對:“殿主,你……怎麽了?”樊銀江緊緊咬著牙,搖搖頭不發一言。尹劍平道:“銀江兄遭了人家的暗算,隻怕是受了內傷!”

  “啊!”蔡極大驚道,“這是怎麽回事?是誰下的手?”樊銀江苦笑著搖了搖頭道:“不知道。”一麵說,他一麵取出了一個檀木扁盒,打開來,取出了一粒黑色丸藥。

  是時蔡極已為他倒了碗白水,樊銀江接過水將藥吞下。

  蔡極大為迷惑,轉向尹劍平道:“少俠可知道這是怎麽回事?”

  尹劍平微微點頭道:“大概知道一點。”樊銀江立刻轉目向他。顯然他對於自己負傷之事,仍然是全然不知。蔡極道:“我方才隔窗見殿主明明已將那阮行打落池內,占了上風,忽然又折身返回,怎麽會又受了暗傷……是誰下的手?”

  尹劍平冷笑道:“還會是誰?自然是甘十九妹了!”

  “甘……”蔡極打了一個寒噤。

  樊銀江臉上亦不禁罩起了一片陰影。

  “尹兄,莫非看見她了?”尹劍平點點頭:“雖隻是驚鴻一瞥,卻已足可斷定是她,絕不會錯。”於是他乃將當時情形詳細說了一遍,隻聽得二人既驚又懼,一時做聲不得。樊銀江恨惡地冷笑一聲道:“這丫頭盡管功力驚人,隻是暗中下手傷人,實屬卑鄙之至!哼哼……我豈能就此與她幹休?”尹劍平道:“當時情形,如果甘十九妹不暗中及時出手,隻怕她那個親信,已喪生在你手下,看來她是情非得已才出此下策。”樊銀江怔了一下,冷冷地道:“尹兄之意,莫非……”尹劍平道:“銀江兄千萬不要誤會,我絕非在替甘十九妹說話。隻是平心而論,如果以她功力果真有意取你性命,方才必能得手,樊兄你就不會活著回來了!”樊銀江劍眉一挑,卻又無可奈何地歎息一聲:“你也許說得不錯……看來這個姑娘確是功力高不可測……為我生平所僅見。”想起前程,他不寒而栗!苦笑著點了點頭,樊銀江繼續道:“那客舍距離荷池,少說也有兩丈距離,她竟然能在舉手之間,以內力傷了我,而且將阮行下沉入水的身子救出……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尹劍平道:“我早已告訴過你此女不可輕視。據我所知,她所施展的乃是武林失傳己久的‘內氣陰氣’之力,可以一鼓作氣,斃人於百步之外。”“那……”樊銀江猶有餘悸道,“她為什麽會對我手下留情?以她過去行徑,似乎沒有留我活命之理。”“不!銀江兄,你這麽說,就證明你對她還不了解!”尹劍平道,“事實上這位姑娘在某一方麵卻是極為仁慈,從不濫殺無辜的!”樊銀江聽他把自己列為“無辜”,不禁奇怪地看著他。尹劍平道:“很簡單,那是她目前還不了解你我真實的身份,一旦她洞悉你我真實身份之後,自然不會手下留情。”樊銀江聽他這麽說,認為合乎情理,不禁點頭表示讚同,歎息一聲道:“你的話也許不錯,我想一定是如此了。”說到這裏不禁又發出一聲輕咳!蔡極關心地道:“殿主傷在哪裏,要不要緊?”樊銀江挺了一下身子,不大自在地道:“我也不知道,隻覺得心裏悶氣得很。”蔡極道:“老堡主‘七寶保命丹’最為神效,殿主服下也許休息幾天就好了!”樊銀江又咳了一聲,苦笑著道:“但願如此。”尹劍平關心地道:“銀江兄既覺不適,何不解開衣服來看看究竟傷在哪裏?”樊銀江點點頭,遂即解開了上襟,露出胸部。三人觸目之下,俱不禁吃了一驚!隻見他左胸上方清晰地現出一條紫紅色痕跡。

  “這……”樊銀江一時麵色瞠然,“這是怎麽回事?”

  尹劍平到底閱曆豐富,一看之下即知其所以。“好險!”他喃喃道,“看來這個甘明珠果然是手下留情,否則你命休矣!”

  樊銀江愕然道:“尹兄是說……”

  尹劍平道:“樊兄你可曾聽過‘氣岔玄關’之一說嗎?”樊銀江點點頭道:“聽過,莫非我……”“不錯!”尹劍平道,“這位姑娘像是用‘內氣陰氣’之術,鎖了你的玄關,使你暫時不能如意施展武功,不知我猜測得可對?”蔡極道:“殿主何不運功一試即知。”樊銀江當下依言調息了一下丹田氣機,頓時麵色沮喪,長歎道:“尹兄說得不錯,我果然已失去了武功,這怎麽好?”

  尹劍平道:“樊兄不必擔心,甘十九妹看來隻不過給你一個警戒罷了,樊兄請看傷處上下一寸之處,一為‘日月’,一為‘期門’,俱為死穴之一,倘若那股陰氣氣機上下寸許,樊兄性命必將難保了!”

  樊銀江聆聽之下,細細一想,果然如此,不禁半天做聲不得。蔡極道:“尹少俠可知解救這種傷勢的方法嗎?”

  尹劍平想了想道:“當年我曾見過冷琴恩師為友人醫治此傷,隻囑咐他摒棄雜務,閉門運功。銀江兄既有靈藥為輔,也許要不了多久的時間即可痊愈。”

  可是他立作補充道:“隻是在這一段日子裏,樊兄要切記不可動怒,甚至於一切逆心之事皆要摒之念外,否則一旦這種氣機自玄關岔開別走,傷者可就難免會落下殘廢,樊兄這一點卻要切記。”

  樊銀江忿忿地站起來,剛剛開口說了一個“我”字,忽然眉頭皺了一下,緩緩坐下苦笑道:“尹兄說的果然不錯,情形正是如此,看來我這一趟是白來了,而且……”

  尹劍平作了一個決定道:“當今之計,銀江兄還是立刻離開這碧荷莊,返回清風堡的好。”

  樊銀江苦笑不語。

  “飛流星”蔡極點頭道:“對!尹少俠說得不錯,否則甘十九妹那個丫頭,很可能就會在最短時日之內摸清我們的底細,那時候隻怕就不放過你我了。”

  尹劍平點頭道:“蔡香主說得是。樊兄返回之後,切記要胸無牽掛,一心調養,隻將這邊事稟明堡主,至於對方如有進一步行動,我將會見機行事,隨時與堡裏聯絡。”

  樊銀江苦笑道:“也隻好這樣了,隻是這麽一來,你的處境豈非太危險了!我看蔡香主不妨留下來助你一臂之力可好?”“不必!”尹劍平道,“樊兄沿途之上少不得還要人照顧,再說蔡香主身份已為那個姓李的麻漢看出,留下來反倒不妙!”蔡極歎息一聲,道:“這話倒也有理,隻是難道你就不怕被他們認出來?”

  “暫時還不會,”尹劍平喃喃道,“不過時間一久,也就難說。總之你們不必為我擔心,我會隨時注意。”冷冷一笑,又接著道,“經過一連串的劫難事件之後,我已想到了如何與對方相處的方法。有時候光逃也不是辦法,我必須設法與她接近,才能有機會下手。知彼知己,才能百戰百勝!”

  當他侃侃而談時,腦子裏情不自禁地浮現出昔日那一幕幕師門悲劇,如許的血腥往事,一齊翻湧心頭,頓時怒血沸騰,血脈俱張!他緊緊地咬了一下牙齒,體會到自己的忍耐確實已到了極限,必欲有所發泄。然而每一想到這裏,卻又禁不住把敵人目前的實力衡量一番,他就又不得不強自咽下了這口氣!

  至此,他不禁又會念及晏春雷拜兄臨死前對自己的一番交待;甘十九妹那動人的姿容,也就會情不自禁地浮上心頭,於是,對甘十九妹這個人,從而就會興出一番天人交戰。

  有一件事,每每使得他心裏大惑不解,那就是在“福壽居”客棧的那一夜,自己明明有足夠的時間下手殺死她,竟然會臨場一時心軟,以至於錯過了那一次大可製她於死地的好機會。這件事當時純係出自偶然,然而事後每一想起,對自己當時有此行為而深深難以自釋久之形成了他內心難以解開的懸結。於是,每一次他想到這裏,就警告自己下次不可重蹈覆轍,期盼著如果再有機會來臨時,務必要狠下心來,完成複仇的使命!他就是這樣一次又一次地告誡自己。

  憑窗悵望,他那雙銳利的眸子,不自覺地搜索到了那一排軒窗。他確信方才甘十九妹就是在那扇窗後現身的,然而現在,那排窗子卻緊緊地關閉著,使人望窗興憂,莫測其玄奧高深。

  樊銀江目睹著他的表情瞬息數變,不禁打破沉寂道:“尹兄,你在想些”尹劍平怦然一驚,回過身來苦笑道:“我在想甘十九妹的深奧和不可捉摸,我卻又勢將與她不可幹休,真不知將來會如何……”

  樊銀江輕歎道:“我先前聽到對她的種種傳說,老實說還難以置信,這一次直到我親身領教之後,才知道她的名不虛傳,看起來這姑娘果然蘭心慧質兼以心狠手辣!唉!如果她此行真的以清風堡為下手對象,我真不知道我爹爹和左大叔,是否能夠抵擋得住?”一想到這裏,他不禁大大為之擔起憂來。

  尹劍平麵現淒涼道:“不瞞樊兄說,我此行千裏迢迢,趕到清風堡,目的在向令尊示意,不意令尊自負武功高強,過於自信,我難以進言。”

  蔡極皺眉道:“老堡主生來就是這個脾氣,這一輩子我就沒見他老人家服過誰,更何況對方是一個少女,要想叫他老人家不戰而逃,那可是太難了。”

  尹劍平道:“話雖如此,我們到底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老人家自取滅亡……我以為銀江兄返回之後,不妨先曉以利害,這邊我當暗中盡力,苟能予對方以困擾,或是緩兵之計,都未嚐不對清風堡方麵有利,此事實不宜遲,我看樊兄與蔡香主天一黑就上路吧!”

  樊蔡二人見他說得誠懇,也著實不敢掉以輕心,當下遂即不再表示異議。

  如此,經過一番準備,就在天黑不久之後,樊、蔡二人遂即出發返回清什麽?

  風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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