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子·灰姑娘

第9章 小拇指

　　從前有一個伐木工和他的妻子，他們共生了七個孩子，全都是男孩。孩子中最大的隻有十歲，最小的隻有七歲。人們都奇怪，伐木工怎麽會在那麽短的時間內養了那麽多的小孩子，其實那是他的妻子生得勤快，而且每次至少生兩個出來。

　　他們非常貧窮，那七個孩子更使他們心事重重，因為他們當中尚沒有一個能獨立謀生。而更使夫妻倆愁眉不展的，是年齡最小的那個孩子太柔弱了，沉默寡言；

　　他心地善良，他們卻認為他是個傻瓜蛋。他太小了，出生的時候隻有一根拇指那麽大，所以大家都叫他小拇指。

　　這個可憐的孩子是全家的出氣筒，不管出了什麽事，大家都認為是他的錯。然而，他卻是七個兄弟之中最聰明最機靈的一個，盡管說話不多，卻注意聽別人講話。

　　有一年，年成非常差，到處鬧饑荒，窮人們決定把他們的孩子都丟掉。一天晚上，這些孩子睡覺了，伐木工和他的妻子坐在爐火邊，丈夫沉痛地對妻子說道：

　　“你也很清楚，我們已經沒有能力養活我們的孩子了，我不想看著他們在我的眼皮底下餓死，決定明天把他們拋在樹林裏，這樣做很便利，當他們興衝衝地捆柴時，我們悄悄溜走就行了。”

　　“啊！”伐木工的妻子喊道，“你忍心把你的孩子們都拋棄掉嗎？”

　　她的丈夫怎麽向她解釋他們的貧困也無濟於事，她怎麽也不肯同意。她很貧窮，但她畢竟是他們的母親。但她仔細一想，眼看著他們一個個餓死不是更痛苦嗎？

　　於是，她到底還是答應了丈夫，然後哭著上了床。

　　父母親所說的話小拇指全都聽見了。他躺在床上的時候，聽見父母親正在談論什麽事，便悄悄地下了床，溜到父親的凳子下麵偷聽他們說話。然後，他重新上了床，徹夜未眠，絞盡腦汁地想他該怎麽辦。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起了床，到河邊撿了滿滿幾口袋白色的小卵石，然後回到了家裏。他們出發了，小拇指所聽到的話他一個字也沒向哥哥們吐露過。

　　他們進了一座茂密的森林，十步以外便誰也看不見誰。伐木工開始砍樹，他的孩子們則在一邊撿樹枝、捆柴束。父母親見他們忙著幹活，就悄悄地離開他們，突然拐上一條蜿蜒曲折的小路逃走了。

　　當這些孩子們發覺隻剩下他們自己時，就拚命地大哭大叫起來。小拇指任由他們去哭。他知道從哪條路回家，因為來的時候，他一邊走，一邊在路邊放了許多事先裝在口袋裏的小卵石。他對哥哥們說道：

　　“哥哥們，你們不必擔心。我們的父母親把我們丟在這裏了，但我會把你們帶回家的，你們跟著我走就行了。”

　　他們跟在他後麵，沿著來時的那條林中小路，回到了家。剛開始，他們不敢進去，但他們都貼在門邊，偷聽他們的父母親說話。

　　伐木工和他的妻子回到家後，村裏的一位老爺給他們送來了十塊錢，這十塊錢他拖欠了很長時間，他們都不指望他還了。這十塊錢給了他們一線生機，因為他們快要餓死了。伐木工立即讓妻子到肉鋪裏去買肉。他們很久沒有嚐過肉味了，所以她買了足夠兩個人吃三餐的肉。他們吃飽以後，伐木工的妻子說道：

　　唉！我們那幾個可憐的孩子現在在哪裏呢？

　　他們在家裏時，一定會痛痛快快地把我們吃剩的東西全都吃光的。吉約姆，就是你要把他們遺棄掉的。我早就說過，我們會後悔的。他們現在在森林裏幹什麽呢？唉！

　　我的上帝呀，他們可能被野狼吃掉了！你就這樣把你的孩子們遺棄掉，你真不是人！

　　伐木工最後不耐煩了，因為她接連說了二十遍他們會後悔、她早就說過之類的話。他威脅她說，如果她再不住嘴，他就要揍她了。這並不是說伐木工不像他的妻子那樣傷心，而是因為她嘮嘮叨叨，吵得他腦袋都要裂了，而且，他跟別的男人一樣，愛聽妻子說好話，卻非常討厭她們唆唆。伐木工的妻子眼淚汪汪地說道：

　　“唉！我的孩子們，我那些可憐的孩子們現在在哪裏呀？”

　　有一回她喊得非常大聲，貼在門邊的孩子們聽見後，便齊聲高叫起來：

　　“我們在這裏，我們在這裏！”

　　她急忙跑過去給他們開門，一邊擁抱他們，一邊說道：

　　“我親愛的孩子們，能再見到你們，我是多麽高興啊！你們一定很累、很餓了。皮埃羅，你呀，你又滿臉是泥，過來我給你擦洗一下。”

　　皮埃羅是她的長子，她最疼愛這個孩子，因為他的頭發跟她的一樣，略帶紅棕色。

　　他們坐下來吃飯，吃得很香，父母親見了非常高興。他們對父母說，他們在大森林裏時非常害怕。他們幾乎是齊聲說的。善良的父母親看見孩子們又跟他們待在一起，心裏很高興，但那十塊錢一用完，他們高興的心情也沒有了。錢用完後，他們又陷入了從前的那種憂愁之中，於是他們決定再次把孩子們遺棄。為了萬無一失，夫妻倆決定把他們帶到更遠的地方去。他們商量這件事時，沒有好好保密，所說的話又被小拇指聽見了，他決定按老辦法去做。但是，雖然他一大早就起床，準備去撿石頭，但他沒能成功，因為他發現家裏的門被反鎖上了。他不知道應該怎麽做，當母親給他們每人一片麵包做午餐時，他想自己可以用麵包代替石頭，沿路放上麵包屑就行了。於是，他把麵包揣進了口袋。

　　他們的父母親把他們帶到一片更加茂密、更加陰暗的森林裏，一到那裏，父母親就從一條偏僻的小路跑了，把孩子們留在了大森林裏。

　　小拇指並不怎麽擔心，因為他相信自己很容易通過沿途撒下的麵包屑找到回家的路，但他驚奇地發現所有的麵包屑都不見了：它們全被鳥吃光了。

　　孩子們非常悲傷，因為他們越走越找不到路，越走越進入到大森林裏。

　　夜幕降臨了，狂風怒號。他們害怕極了，似乎隻聽得見四麵八方傳來的狼嚎聲，狼群向他們逼過來，要把他們吃掉。他們幾乎不敢說話，不敢回頭。一場傾盆大雨把他們淋得透濕，他們每走一步都要滑倒，跌進泥漿之中，爬起來時渾身是泥，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小拇指爬到一棵大樹的頂端，看看能不能發現些什麽情況。他環顧四周，看見一點像燭光一樣微弱的亮光，但亮光在森林的另一邊，在很遠的地方。他從樹上下來，腳一著地，卻又什麽也看不見了，很讓他心煩。可是，當他和哥哥們朝有亮光的方向走了一陣後，走出了森林，又見到那亮光了。

　　他們終於到了那間亮著燭光的屋子，一路上受了許多驚嚇，因為他們常常看不見那燭光，又總是跌進溪澗中去。他們走過去敲門。一位好心的婦人開了門，問他們想要什麽。小拇指對她說，他們是窮苦的孩子，在大森林裏迷了路，請她行行好讓他們在她家裏過一夜。這位婦人見他們全都長得那麽好看，便哭著說道：

　　“唉！我可憐的孩子們，你們是從哪裏來的呀？你們難道不知道這是一個吃小孩的妖魔的家嗎？”

　　“唉！夫人，”小拇指一邊回答，一邊像他的哥哥們一樣全身發抖，“我們怎麽辦呢？如果你不願意收留我們，我們今晚肯定也要被森林裏的狼群吃掉的。既然是這樣，倒不如讓你的丈夫把我們吃了。如果你向他求情，他也許還會可憐我們呢。”

　　食人妖魔的妻子心想她也許可以瞞著丈夫，把他們藏到第二天早上，便讓他們進門，將他們帶到一個暖烘烘的火爐邊取暖，火上已經烤好了一整隻用鐵扡穿起來的山羊，那是食人妖魔的晚餐。

　　他們正在取暖的時候，聽見有人在門上重重地敲了三四下：

　　食人妖魔回來了。她立即把他們藏到床底下，然後才跑去開門。食人妖魔先問晚餐是不是準備好了，酒是不是斟滿了，然後才坐下來吃飯。山羊身上還沾著血跡，但他覺得這樣才好吃。他左聞右聞，說他聞到了生人的氣味。

　　“你必定是聞到一頭小牛的氣味了，”他的妻子對他說道，“那是我剛才宰的。”

　　“我再對你說一遍，我聞到了生人的氣味，”食人妖魔一邊說，一邊對他的妻子橫看豎看，“這裏一定有什麽我不明白的東西。”

　　他邊說邊從桌子邊站了起來，直奔床邊。

　　“啊，”他說道，“可惡的女人，原來你想騙我！我不知道我為什麽沒把你吃掉，你真是個老畜生。這些獵物來得正是時候，正好用來款待我的三位朋友，他們最近這幾天要來看我的。”

　　他把孩子們一個接一個從床底下拖出來。孩子們一齊跪下來求他饒命，但他們遇到的是所有的食人妖魔中最殘忍的一個，眼看就要把他們吃了，他哪裏還會可憐他們呢？

　　他對他的妻子說，他要把他們切成美味可口的小肉片，要她做一些香噴噴的肉汁。

　　他去拿了一把大刀，走到這些可憐的孩子們身邊，左手拿起一塊長長的磨刀石，把大刀放在上麵磨了起來。他已經抓了一個起來，他的妻子便對他說道：

　　“現在這種時候，你還想幹什麽呢？難道你明天早晨沒有時間嗎？”

　　“住嘴，”食人妖魔說道，“明天他們還是要死的。”

　　“可你還有那麽多剩肉吃，”他的妻子說道，“這裏有一頭牛、兩隻羊和半隻豬。”

　　“你說的有道理，”食人妖魔說道，“給他們吃一頓好的，免得他們餓瘦了，然後帶他們去睡覺。”

　　這位善良的婦人高興極了，拿了許多好東西給他們吃，但他們吃不下去，因為他們的心中充滿了恐懼。食人妖魔重新坐下來喝酒，一想到有這麽好的東西款待他的朋友們，心裏樂開了花。他比平常多喝了十二杯酒，喝得暈乎乎的，隻好去睡覺。

　　食人妖魔有七個女兒，都還小。這些小妖怪個個臉色都很好，因為她們都像她們的父親一樣吃生肉。她們都長著灰色的圓眼睛、鷹嘴鼻、大嘴巴、尖利的參差不齊的獠牙。雖然她們還不怎麽壞，但可以預見她們的將來了，因為她們已經開始咬小孩、吸他們的血了。她們早早就上床睡覺了，七個人全都擠在一張大床上，每人頭上都戴了一隻金冠。在同一個房間裏，有一張同樣大的床，食人妖魔的妻子把七個小兄弟安置在那裏睡覺，然後她也上床睡到丈夫身邊去了。

　　小拇指注意到食人妖魔的七個女兒頭上都戴著金冠，他擔心食人妖魔會後悔當晚沒把他們殺死，便在半夜裏起了床，脫下他自己和哥哥們的睡帽，輕輕地戴在食人妖魔七個女兒的頭上，同時把她們的金冠摘下來，戴在他自己和哥哥們的頭上。這樣，食人妖魔就會把他們當成他的女兒們，而把她們當成他想殺掉的七兄弟。事情果然如他所料，食人妖魔半夜醒來後，後悔沒在當晚就把他們殺死，卻要留到第二天早上。一想到這些，他猛地跳下床，拿起了大刀。

　　“我要去看看我的那些小家夥們怎麽樣了，”他說道，“做事不要拖泥帶水的。”

　　他躡手躡腳地走進女兒的房間，走到睡著七個小兄弟的那張床。他們全都呼呼大睡，隻有小拇指是醒著的，當食人妖魔摸他和他的幾位哥哥的腦袋時，他害怕極了。食人妖魔摸到了那些金冠，說道：

　　“確實，我差點幹了一樁蠢事！我知道我昨晚喝得太多了。”

　　然後，他走到女兒們的床邊，摸到了她們頭上的小睡帽。

　　“啊！好家夥，他們都在這裏。”他說道，“大膽地幹吧！”

　　說完，他毫不遲疑地割斷了他七個女兒的喉嚨。他很高興自己做事能速戰速決，然後他又回到妻子身邊睡覺去了。

　　小拇指一聽見食人妖魔的鼾聲，便弄醒了他的幾個哥哥，叫他們趕緊穿好衣服跟他走。他們輕手輕腳地走到花園裏，翻過了圍牆。他們幾乎一整夜都在奔跑，一直戰戰兢兢的，不知道到了哪裏。

　　食人妖魔醒來後，對他的妻子說道：

　　“你快到樓上去給昨晚的那些小家夥們開膛破肚。”

　　她誤以為丈夫叫他上樓去給孩子們穿衣服，著實大吃一驚，沒想到丈夫會善心大發。她上樓後，發現她的七個女兒全被殺了，躺在血泊之中。她一下子就暈了過去（這幾乎是所有的女人在碰到這種事時的頭一個反應）。

　　食人妖魔怕她的妻子在上麵耽擱太久，便跑上樓去幫她一起幹。當他看到這一幕恐怖的情景時，他的驚恐決不亞於他的妻子。

　　“啊！我做什麽事了？”他叫了起來，“那些小壞蛋，等會兒我要讓他們付出代價的。”

　　他立即往妻子的鼻孔裏灌了一壺水，讓她醒了過來。

　　“快去把那雙七裏靴拿給我，”他對她說道，“我要出去把他們抓回來。”

　　他動身了，四麵八方亂跑了一遍，最後上了那些可憐的孩子們走的那條路。他們離父親的小屋隻不過百步遠了。他們看見食人妖魔從一座山跳到另一座山，過河就像別人過小溪一樣容易。小拇指看見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有個岩洞，便把他的哥哥們藏進了洞裏，自己隨後也躲了進去，時刻留意著食人妖魔的一舉一動。

　　食人妖魔走了很長的冤枉路，已經筋疲力盡了（因為那雙七裏靴穿在腳上很累人），想歇一會兒。他恰巧坐在那七個小男孩藏身的岩洞上麵。

　　他太疲憊了，歇下沒多久，就酣然入睡，打著可怕的呼嚕，孩子們嚇得魂飛魄散，就像前一天晚上他要拿刀殺他們的時候一樣。小拇指沒那麽害怕，他叫他的哥哥們趁食人妖魔睡得正香時趕緊跑回家，不要管他。他們聽從了他的建議，很快就回到了家裏。

　　小拇指走到食人妖魔身邊，輕輕脫下他的靴子，迅速地穿在自己的腳上。那雙靴子非常大非常寬，但具有魔力，可以隨腳的大小而變化，所以它們穿在小拇指的腳上也十分合適，就好像是為他定做的一樣。

　　他穿上靴子，直奔食人妖魔的家，看見他的妻子正待在被殺的女兒們身邊痛哭。

　　“你丈夫現在非常危險，”他對她說道，“因為他被一幫小偷抓住了。他們發誓，如果他不把所有的金銀財寶都交出來，就把他殺了。當他們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時，他看見了我，求我到這裏來把他的情況告訴你，要你把所有值錢的東西統統拿出來給我，否則他們就毫不留情地把他殺死。由於這件事十萬火急，他便讓我穿上他的七裏靴趕來了，另外也讓你相信我並不是個騙子。”

　　這個善良的婦人嚇壞了，馬上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給了他，因為雖然這個食人妖魔愛吃小孩，但他畢竟是個好丈夫。於是，小拇指便帶著食人妖魔的所有錢財回到了家裏。全家人都高高興興地歡迎他回來。

　　有許多人不同意上述的這種說法。他們認為小拇指從來沒有騙過食人妖魔的東西。他們說，實際上，小拇指是無意間拿了那雙七裏靴的，因為他要靠這雙靴子才能趕上他的哥哥們。這些人肯定自己的消息可靠，而且他們還在伐木工家裏吃過飯、喝過酒。他們還胸有成竹地說，當小拇指穿上食人妖魔的那雙七裏靴後，便去了宮廷，因為王宮裏的人正焦急不安，他們有一支部隊在二百裏外的地方打仗，他們想知道是不是打贏了。他們說，他跑去找到國王，對國王說如果想了解戰情，他可以在天黑以前把消息帶回來。國王說，如果他能辦到，就給他一大筆賞金。小拇指當天傍晚就把消息帶回來了，他跑了這一趟後就出了名，並得到了他自己想要的一切。他把國王的命令帶給部隊後，國王給了他一大筆賞錢。許多女士為了知道她們的情郎的消息，也慷慨地給了他想要的一切，他從中得到了最大的利益。有些做妻子的委托他給她們的丈夫送信，但給的錢很少，幾乎幹不了什麽事，所以他不屑於把從她們那裏賺來的錢也算進收入中去。

　　他當了一段時間的信使後，積蓄了一大筆錢，便回到家裏。你怎麽也想象不出家裏人再見到他以後是何等的高興。他讓全家人都過上了富裕的生活。他為他的父親和幾個哥哥買了新設立的官職，把他們組織起來，建立了十分完美的屬於自己的宮廷。

　　（金龍格 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