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子·灰姑娘

第8章 簇發裏凱

　　從前有一個王後生下一個醜陋不堪的兒子，人們很長時間一直在懷疑這個王子是不是還有人的樣子。王子出生時，在場的一位仙女肯定地說，他將來仍然會成為一個可愛的人，因為他不乏聰明才智。仙女還補充說，他會利用她剛剛賦予他的才能，使他最鍾愛的女人也具有與他同樣的智慧。可憐的王後生下這麽一個醜陋不堪的小男孩後，感到十分傷心，仙女的那些話倒是給了她一些慰藉。

　　的確，這個孩子剛開始咿呀學語時，就能說出許許多多美妙的事情來。我不知道他怎麽會說出那麽幽默風趣、讓人著迷的話來。我忘了說一件事：

　　他出生時，頭頂上長著一簇頭發，所以人們都叫他簇發裏凱，裏凱是他那個家族的姓氏。

　　七八年以後，鄰國的一個王後生了兩個女兒。第一個出世的比陽光還要美麗，王後高興極了，以致人們擔心她會樂極生悲。那個替小簇發裏凱接生的仙女也來了，為了給心花怒放的王後潑點涼水，仙女向王後宣布這位小公主將沒有什麽智力，雖然長得如花似玉，實際上卻是個低能兒。這對王後來說無異於奇恥大辱，但沒過多久，她生下的第二個女兒奇醜無比，這更讓她傷心欲絕。

　　“你不要那麽難過，夫人，”仙女對她說道，“你的女兒會從別的方麵得到補償的，她會成為一個才華橫溢的女子，她的才氣會使別人幾乎注意不到她缺乏美貌。”

　　“上帝要這樣，”王後回答道，“可是難道沒有一點辦法讓那麽美麗的大女兒多一點智慧嗎？”

　　“夫人，在她的智慧方麵我無能為力，”仙女說道，“但在美貌方麵我無所不能。我沒有辦法讓你滿意，但我可以賦予她一樣才能，即能把她喜歡的那個人變美。”

　　兩個公主一天天長大，她們的長處也伴隨著她們一起成長，到處都在談論大公主的美貌和小公主的才能。的確，她們的缺陷也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更加明顯。小公主眼看著越長越醜；

　　大公主也一天比一天愚笨，要麽一問三不知，要麽盡說蠢話。她太笨手笨腳了，讓她在壁爐邊上擺四隻瓷瓶總會有一隻會被她打碎；

　　讓她喝一杯水，也總有一半要灑到自己的衣服上。盡管美貌對一位年輕女子來說至關重要，但與同伴們在一起時，妹妹的氣勢總會壓倒做姐姐的。剛開始，大家都跑到貌若天仙的大公主那裏去看她，欣賞她，但沒過多久，大家都擁到才智超群的小公主那裏去了，從她那裏可以聽到滔滔不絕的令人開心的事情。大家都很奇怪，還不到一刻鍾，大公主身邊一個人影都沒有了，所有的人都站到小公主身邊去了。大公主雖然很笨，但對這些事情還是心裏有數的，即使讓她把全部的美貌拿去換妹妹的一半才智，她也心甘情願、無怨無悔。

　　王後雖然是個聰明人，但好幾次也禁不住罵大女兒愚蠢，可憐的公主聽了母親的話後，痛不欲生。

　　有一天，她躲進樹林裏，嗟歎自己的不幸。她看見一個醜陋不堪、令人不快但穿著非常華麗的小個子男人向她走來。他就是年輕的簇發裏凱王子。他看見她那幅到處流傳的肖像後，便對她一見鍾情。他離開父親的王國，想親自一睹芳容，跟她說說話。他真高興能在她獨自一人時與她邂逅，便走上前去與她交談起來，對她畢恭畢敬、彬彬有禮。他對她說了一些慣常的客套話後，發現她特別憂傷，便接著對她說道：

　　“小姐，我不明白一個像你這樣美麗的女子會這麽憂傷。因為，盡管我可以誇口說我見過的美人千千萬萬，但我還從來沒見過像你這麽漂亮的。”

　　“隨你怎麽說吧，先生，我可不信。”公主這樣回答道，沒有再說別的。

　　“美貌，”簇發裏凱又說道，“是一種強大的優勢，可以替代一切東西，一個人擁有了美貌，我看不出能有什麽東西讓他很傷心的。”

　　“我寧可長得跟你一樣醜陋，”公主說道，“寧可跟你一樣擁有智慧的頭腦，也不願像我這樣雖然擁有美貌，卻又那麽笨頭笨腦。”

　　“沒有任何東西能很明顯地表明一個人有沒有才智，除非他相信自己沒有才智。智慧的本質是，人越有才智，越覺得才智缺乏。”

　　“這些我不知道，”公主又說道，“但我知道自己非常笨，我感到憂傷隻因為我笨，它能把我殺死。”

　　“如果隻是這個讓你傷心，小姐，我很隨便就能把你的痛苦解除。”

　　“你怎麽解除呢？”公主問道。

　　“小姐，”簇發裏凱說道，“我有能力讓我最心愛的女人擁有與別人同樣多的才智。小姐，你就是我最心愛的人，你想不想擁有與別人同樣多的才智完全取決於你自己，我希望你能嫁給我。”

　　公主聽了這些話後呆住了，她什麽話也不說。

　　“我發現這個建議讓你很為難，”簇發裏凱說道，“我並不覺得奇怪，但我會給你整整一年時間作決定的。”

　　公主幾乎沒有智力，同時卻又想成為一個聰明的人，所以她自以為這一年的年尾永遠也不會來到，便接受了簇發裏凱的建議。她剛答應一年後的這一天嫁給他，就感覺到自己與從前大不一樣。她輕而易舉就能把自己所喜歡的一切都說出來，表達方式巧妙、隨意、自然。從這一刻起，她開始同簇發裏凱進行文雅持久的對話，氣勢不凡。簇發裏凱覺得饋贈她的才智超過了自己留下的那一部分。

　　當她返回王宮後，宮裏所有的人都在想她怎麽會有這麽突然的、非凡的變化，因為人們越是聽說她從前出言不遜，現在越想聽她講述一些明智的、風趣的話。整個宮廷裏的人全都興奮得無法用語言表述，隻有她的妹妹心裏有些不舒服，因為她在才智上已經沒有優勢了，在她的姐姐身邊，她就像是一個非常令人討厭的醜八怪。

　　國王對她言聽計從，有時甚至大駕光臨她的房間，讓她拿主意。她的這一變化很快傳到了鄰國，所有年輕王子都千方百計地博取她的歡心，幾乎個個向她求婚。但她沒發現一個比較有才氣的王子，她聽他們說話，卻沒跟他們任何一個人說上一句話。然而，有一位王子非常強悍、富有、風趣、英俊，她禁不住動了心。她的父王發現後對她說，在婚姻大事上，她可以自己做主，她隻須宣布出來就行了。但由於人越聰明，就越難在這件事上作出果斷的決定，她便請那位王子給她一些時間考慮。

　　一個偶然的機會，她到從前與簇發裏凱相逢的那片樹林裏去散步，要靜下心來好好想一想她準備做的事。她一邊散步，一邊沉思，突然聽見腳下傳出一陣隱隱約約的聲音，好像有許多人在那裏走來走去，在那裏活動。她側耳細聽，聽見有人說話：

　　“把那隻鍋拿給我。”另一個人說：“把那隻大鍋拿給我。”還有一個人說：

　　“在火裏麵加點木柴。”與此同時，大地裂開了，她看見腳下是一個擠滿了廚師、幫廚和各種必要的侍從的大廚房，他們正在準備一桌豐盛的筵席。二三十名烤肉師從廚房裏走了出來，神氣活現地走在一條林間小道上，林子中間有一張特別大的桌子。所有的烤肉師手上拿著扡子，耳朵上插著狐狸尾巴，在一支悅耳的樂曲聲中有節奏地工作著。

　　公主看到這番情景，非常吃驚，便詢問他們正在為誰幹活。

　　“夫人，”烤肉師中最出色的那一個說道，“我們正在為簇發裏凱幹活，他的婚禮定在明天舉行。”

　　聽了這些話，公主比剛才還要吃驚，突然她想起了一年前的這一天，她親口答應過要嫁給簇發裏凱的，她就像跌進了萬丈深淵之中。她並不記得她在作出這一承諾之前自己隻是個傻瓜，王子賦予她新的才智後，她忘記了自己從前的愚蠢。

　　她繼續往前走，走了不到三十步，就見簇發裏凱出現在她的麵前，既勇敢又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就像一個快要結婚的王子。

　　“小姐，”他說道，“你瞧，我不折不扣地履行了自己的諾言，我不懷疑你到這裏來也是為了履行你的諾言，為了幫助我成為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

　　“我坦白地向你承認，”公主回答道，“我現在尚未對此作出決定，我想我永遠也不能像你所希望的那樣作決定。”

　　“你讓我感到吃驚，小姐。”簇發裏凱對她說道。

　　“我想也是，”公主說道，“的確，如果我同一個粗人、一個愚蠢的男人打交道，我會更加拘束的。那種男人會說，一個公主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應該嫁給我，因為你答應過我。可是，我麵對的是世界上絕頂聰明的人，我可以肯定他會講道理。你知道，當我還是個弱智女人時，我都不能下決心嫁給你。在你賦予我智慧、讓我更難於作決定的時候，你怎麽能讓我今天就下定決心呢？如果你真的想娶我為妻，那你解除我的愚蠢，讓我把以前朦朦朧朧的東西看得清清楚楚真是大錯特錯！”

　　“如果像你剛才所說的，”簇發裏凱說道，“一個愚蠢的男人指責你失言你可以接受，你為什麽不認為我在一件與自己的終身幸福相關的事情上也會這麽做呢？有智慧的人跟愚笨的人相比，智慧竟然是一種不利的條件，這合理嗎？你從前那麽渴望擁有智慧，後來變聰明了，你敢說這種話嗎？我們還是回到事實上來吧。我除了長得醜，我的身上還有別的什麽令人不快嗎？你不滿意我的出身、才智、性情和生活方式嗎？”

　　“一點也不，”公主回答道，“你剛才跟我說的那些我都喜歡。”

　　“如果是這樣，”簇發裏凱說道，“我會很幸福的，因為你能把我變成最可愛的男人。”

　　“這怎麽可能？”公主問道。

　　“這是可能的，”簇發裏凱說道，“如果你愛我愛到一定程度，並希望我成為最可愛的男人的話。小姐，為了不讓你對此持懷疑態度，我告訴你，在我出生的那一天，賦予我能力把我所鍾愛的女人變聰明的那位仙女，也給了你一樣才能，那就是你能把你所愛的人變美。不知你願意把這一恩惠施予誰？”

　　“如果事情是這樣，”公主說道，“我真心希望你變成世界上最英俊、最可愛的王子，我讓你跟我一樣擁有美貌。”

　　公主剛說完這些話，就看見簇發裏凱變成了世界上最英俊的男人，最完美的男人，最可愛的男人，這是她從未見過的。有些人認為這並不是仙女的魔力所起的作用，而是愛情的化身。他們說，公主考慮過她情人的執著、慎重以及他心靈和智力上的所有優秀品質，再也看不見他畸形的身體和醜陋的麵孔，他的駝背在她看來隻是一個拱背男子的美好神態；

　　他跛得那麽厲害，在她看來也隻是一種讓她迷戀的傾斜姿態。他們還說，他那雙斜眼在她看來更加明亮了，不規則的眼睛在她的心中成為最強烈的愛情的印證；

　　他的大紅鼻子在她看來有某種軍人氣派和英雄色彩。

　　公主不顧一切答應馬上嫁給他，隻願他能得到她父王的同意。國王知道女兒對簇發裏凱十分敬佩，同時發現他是一個非常風趣、非常聰明的王子，便高高興興地認他做了女婿。

　　第二天就舉行了婚禮，正如簇發裏凱所預料的一樣。

　　（金龍格 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