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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小王子

  獻給萊翁·維爾特

  請孩子們原諒我把這本書獻給一個大人。我有一個正當的理由:這個大人是我世上最好的朋友。我還有另一個理由:

  這個大人什麽都理解,甚至是給孩子們寫的書,他也理解。我還有第三個理由:

  這個大人現在居住在法國,他在那裏挨餓受凍,很需要有人安慰。要是這些理由還不夠,我願意把這本書獻給這位大人童年時曾經當過的孩子。每個大人都曾經是孩子(可惜的是,很少大人記得這一點)。因此,我把獻詞改為:

  獻給還是小男孩時的萊翁·維爾特。

  聖埃克蘇佩裏

  我六歲時,在一本描寫原始森林的名叫《親身經曆的故事》的書中,看到了一幅精彩的插圖,上麵畫的是一條蟒蛇在吞食一隻巨獸。下麵的插圖就是那幅畫的摹本。

  書上這樣寫道:“這些蟒蛇捕到獵物後,不加咀嚼,囫圇吞下,過後就不能再動彈了;它們就得睡上六個月,好讓這些食物漫漫消化。”

  當時,我對叢林中的奇遇,想得很多,於是,我用彩色鉛筆勾畫出了我的第一幅圖畫,我的第一號作品。它是這樣的:我把自己的這幅傑作拿給大人們看,還問他們:

  我的畫是不是叫他們害怕。

  他們回答說:“有什麽可怕的?誰會怕一頂帽子?”

  我畫的可不是一頂帽子,而是一條巨蟒在消化一頭大象。為了讓大人們看懂,我把蟒蛇肚子裏的情形畫了出來。大人們對任何事情,總需要人給解釋得一清二楚。我的第二幅圖畫是這樣的:

  大人們勸我把這些圖畫放到一邊,不管畫的是肚皮開著的或閉上的蟒蛇,都沒有好處,還是把興趣放在地理、曆史、算術、語法上為好。就這樣,從六歲開始,我就放棄了當畫家這一美好職業的企圖。我的第一號和第二號作品均遭失敗,這使我泄了氣。大人們自己什麽也弄不懂,還得老是不斷給他們去解釋,這真叫孩子們厭煩!

  後來,我選擇了另一種職業,學習駕駛飛機。世界各地,我差不多都飛到過。的確,地理幫了我很大的忙。我一眼就能分辨出中國和亞裏桑那……要是夜裏迷失了航向,這一類知識就很有用。

  在我的一生中,我跟許多正經的人有過不少的接觸。我在大人們中間生活過很長時間。我仔細觀察過他們,我對他們的看法,始終沒多大改變。

  當我遇到一個樣子稍為明理的大人時,我就拿出我那第一號作品來試試他。這幅畫是我一直保存在身旁的。我想知道,他是不是一個真正有理解力的人。可是,我得到的回答總是:

  “這是一頂帽子。”我隻好遷就他們,和他們談談橋牌呀,高爾夫球呀,政治活動呀或是領帶之類的話題。於是,大人們就覺得非常高興,因為能認識我這樣一個通情達理的人。

  我的生活相當孤獨寂寞,沒有找到一個真正談得來的人,一直到六年前,在撒哈拉沙漠上,飛機發生了故障,飛機的引擎有什麽東西出了毛病。當時,我旁邊沒有機械師,也沒有乘客,隻好單獨一人擔當起這項艱難的維修工作。這對我來說,是個生死攸關的問題,因為我備用的水,僅夠維持一個星期。

  第一天晚上,我就睡在遠離人煙千裏之外的大沙漠上,比那在大海中伏在木筏上漂流的遇難者還要孤單得多。黎明時分,當一個奇怪的弱小的聲音叫醒我時,你可以想象我當時是多麽驚奇。這聲音說:

  “請您……給我畫一隻羊!”

  “什麽?”

  “給我畫一隻羊!”

  我一下子跳了起來,好像是受到雷擊一般。我使勁地揉了揉眼睛,仔細地看了看。我看見一個異常奇怪的小人兒,正一本正經地凝視著我。下麵是我後來給他畫出來的最好的一幅畫像。說實在的,我畫的要比他本人的模樣遜色得多。這可不是我的過錯。我從六歲時起,大人們就使我失去當畫家的勇氣,除了畫過那肚皮開著和閉著的蟒蛇以外,再也沒有學過繪畫。

  我驚愕地睜大眼睛看著這突然出現的小人兒。別忘記了,我當時是處在遠離人煙千裏之外的地方,而這個小家夥,在我看來,既不像迷了路,也沒有半點疲乏、饑渴、懼怕的樣子。他絲毫不像是一個迷失在荒無人煙的沙漠中的小孩子。當我終於能說出話來時,我對他說:

  “你到底在這兒幹什麽呢?”

  他好像當做是做一件大事似的,慢慢地對我重複說:

  “請您……給我畫一隻羊……”

  當一個人被一種不可思議的情況所震懾時,是不敢不俯首聽命的。在這人煙絕跡的沙漠上,麵臨生死關頭時,我居然掏出一張紙和一支鋼筆,盡管這種舉動使我自己感到荒唐。這時我又記起,我隻學過地理、曆史、算術和語法,就有點沒好氣地對小家夥說:

  “我不會作畫。”他回答說:

  “那沒關係,給我畫一隻羊吧!”

  由於我從來沒畫過羊,僅會繪兩張畫,我就把其中一張,就是那張肚皮封閉著的蟒蛇,重新畫了給他。

  “不,不!我不要蟒蛇,它還吞著一頭大象在肚子裏。”我聽了他的話,簡直傻了眼。他接著說:

  “蟒蛇這動物太危險,一頭大象又太占地方。我住的地方非常小,我要的是一隻羊。給我畫一隻羊吧!”

  我給他畫了。

  他仔細一看,隨後又說:

  “我不要,這隻羊已經病得很重。給我另畫一隻吧!”

  我又畫了一張。

  這時,我的這位小朋友露出善意的微笑,寬容地說:“你看看……這哪裏是一隻小羊,這是一隻公羊,頭上有角……”

  我又重新畫一張。

  和前麵的幾幅一樣,這一張又被否定了。

  “這一隻太老了,我想要一隻能活得長久的羊。”

  這一下子,我不耐煩了,因為我急於檢修飛機的引擎。於是,草草畫了右邊這張畫,然後大聲嚷道:

  “這是一隻箱子,你要的羊就在裏麵。”

  我的這位鑒賞家居然喜笑顏開,這使我十分驚訝。他說:

  “這正是我想要的。你認為,這隻羊需要吃很多的草嗎?”

  “問這個幹什麽呢?”

  “因為我住的地方非常小……”

  “我給你畫的羊很小,肯定夠喂養它的。”

  他低下頭看這張畫。

  “不那麽小吧……瞧,它睡著啦……”

  就這樣,我認識了小王子。

  我費了好長的時間,才弄清他是從哪裏來的。小王子向我提出了很多問題,但對我的問題,他好像沒聽見似的。我是從他無意中吐露出來的一些話裏,逐漸搞清他的來曆的。例如,當他第一次看見我的飛機(這飛機我就不畫了,對我來說,這種圖畫太複雜),他就問我:“這是什麽玩意兒?”

  “這不是玩意兒,它能飛,這是飛機,是我的飛機。”

  當時,我很得意地告訴他我能飛。他聽了驚奇地說:

  “怎麽?你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是的。”我謙遜地回答。

  “噢!真有趣……”

  這時,小王子發出一陣清脆的笑聲。我聽了卻很不高興。對我遭遇的不幸,我希望人家重視一些。後來,他又說:“那麽,你也是從天上來的!你是哪個星球上的?”

  立刻,對他是從哪裏來的這個謎,我隱約看到一點線索。於是我趕緊追問:“你是從另一個星球上來的嗎?”

  他不回答。他一邊看著我的飛機,一邊微微點頭,接著說道:“說真的,乘坐這玩意兒,你不可能是從很遠的地方來……”

  他長久陷入沉思之中。然後,他從口袋裏拿出我畫的小羊,看著他的寶貝入了神。

  你們可以想象,這種關於“別的一些星球”的吞吞吐吐的話,引起我多大的好奇心。因此我竭力追究其中更多的奧秘。

  “你是從哪裏來的,我的小家夥?你的家在什麽地方?你要把我的羊帶到什麽地方去?”

  他沉思了一會兒,然後回答說:“好在有你給我的那個箱子,晚上可以用它給小羊當房子。”

  “那當然,你要是乖乖的話,我還給你一根繩子,白天把羊拴住。我再給你一根拴它的木樁。”

  我的這個建議,似乎使小王子產生了反感。

  “拴住它?多麽古怪的想法呀!”

  “你要是不把它拴住,它可能到處跑,它會丟失的。”

  我的這位朋友又發出一陣笑聲:“你想,它可能跑到哪兒去呀?”

  “哪兒都行。它一直往前跑……”

  這時候,小王子鄭重其事地說:“那沒什麽關係,我住的地方很小很小。”

  接著,他似乎有點抑鬱地補充了一句:“一直朝前跑,也跑不了多遠……”

  這麽一來,我又知道另一件重要的事實:

  這位小王子所住的那個星球,實際上比一座房子大不了多少。這倒沒有使我感到怎樣奇怪。我知道,除地球、木星、火星、金星這些有名稱的大星球以外,還有好幾百別的星球,它們有的小得很,就是用望遠鏡也很難看到。當一個天文學家發現這類小行星時,他就給編上一個號碼來稱呼它,例如,把它稱作“B325小行星”。

  我有充分的根據認為,小王子來自的星球是B612小行星。這顆小行星在1909年被一位土耳其天文學家所發現,他曾從望遠鏡裏看見過一次。

  當時,他在一次國際天文學會議上披露他的發現,並且提出重要的論證。可是那個時候,由於他身上穿的是土耳其服裝,所以沒有人相信他。大人們就是這個樣。

  幸好,為了爭取發現B612小行星的榮譽,土耳其有一位獨裁者頒布了一道法令:

  凡是土耳其人民,一律得改穿歐式服裝,違者處以死刑。1920年,這位土耳其天文學家穿上一身非常漂亮的西裝,重新把他所發現的小行星作了一次論證。這一次,大家就都同意他的看法了。

  我之所以這樣詳細地告訴你們B612小行星的來曆,並把它的編號說出,是由於那些大人的緣故。大人喜歡數目字。當你對大人講起你新結識的一位朋友時,他們從來不提那些根本性的問題。他們從來不問:

  “他說話聲音怎樣?他喜歡玩哪種遊戲?他收不收集蝴蝶標本?”他們反而問:他多大年紀,有多少兄弟?體重多少?

  他父親掙多少錢?他們認為從這些數字才能了解一位朋友。要是你對大人們說:

  “我看見一幢漂亮的房子,用玫瑰紅磚頭砌的,窗口種著天竺葵,屋頂還有鴿子……”這樣一說,他們怎麽也想象不出這房子是怎樣的。你必須對他們說:

  “我看見一幢值十萬法郎的房子。”那麽,他們就會驚叫起來:“多麽漂亮的房子啊!”

  同樣,你要是對大人們說:

  “小王子是存在的,證據是,他長得十分可愛,他常常笑,他想有一隻羊。有人想要一隻羊,這就可以證明這個人的存在。”大人們聽了,一定會聳聳肩膀,把你當做小孩子看待。但你若對他們說:

  “小王子是從B262小行星上來的。”那他們就堅信不疑,就不會提出一大堆問題來糾纏你。他們就是這個樣。不必怪責他們,小孩子對大人應當寬容一些。

  的確,對我們這些理解生活的人來說,我們才不在乎那些編號數字哩。我真想像講神話那樣來開始這個故事。我真想這樣講:

  “從前,有一個小王子,住在一個比他的身體大不了多少的小行星上。他需要有一位朋友……”對於理解生活的人來說,我這樣講,就會更具有真實性。

  我可不喜歡人們隨隨便便地看我的書。我寫下這件往事,是煞費苦心的。我的朋友帶著他的羊離去已有六年了。我之所以在這裏盡力把他描寫出來,是為了不忘記他。把一位朋友忘記掉,是可鄙的。並不是人人都有一個朋友。再說,我也可能會變成那些大人那樣,隻對數目字發生興趣。

  就是為了不忘朋友,我買了一盒顏料和幾支鉛筆。像我這種年紀的人,要再從事繪畫,可是不容易的,因為我從六歲以後,除了畫過肚皮開著的和閉起的巨蟒以外,別的都沒有畫過。當然,我一定要把這些畫盡量地畫得逼真,不過我毫無把握。往往,這一張畫得還可以,另一張又畫得不像。還有,關於小王子的身材,我畫得有點不大準確。有一處把他畫得太高,另一處又畫得太矮。對於他的衣服的顏色,我也拿不準。就這樣,我摸索著畫,這一處試試,那一處改改,好歹湊合起來。很可能在某些重要細節上我畫得不對,這得請大家原諒。因為我的這位朋友,從來就沒有向我解釋清楚,可能他認為我同他一樣。但是,很遺憾,我卻不能透過箱壁看見小羊。我大概已有點像大人,我可能是老了。

  就這樣,從我們每天的談話中,我漸漸了解關於小王子的星球、他的出走、他的遊曆等事情。這些都是出於偶然,從一些無意的吐露中慢慢地得知的。就這樣,第三天我了解到關於猴麵包樹的故事。

  這次,也是由羊引起的。突然間,小王子疑慮重重地問我:

  “羊吃小灌木,這是真的嗎?”

  “是的,是真的。”

  “啊!我真高興。”

  我不明白,羊吃小灌木是什麽了不得的事。但小王子接著又說:

  “那麽,羊也吃猴麵包樹嗎?”

  我提醒小王子,猴麵包樹並不是小灌木,它是像一座教堂那麽大的樹。哪怕是他帶了一群大象去,也啃不了一棵猴麵包樹。

  一群大象的說法,使小王子笑起來:

  “那可得把大象一隻一隻地壘起來,這才容納得下……”

  接著他很有見識地說:

  “猴麵包樹長大之前,也是從很小開始的。”

  “這話不錯。可是為什麽你要羊去吃幼小的猴麵包樹呢?”

  他回答我說:“哦!那還用說!”似乎這事不說自明。可是要弄懂這個問題,我卻得動一番腦筋。

  原來,小王子居住的星球上,和所有別的星球上一樣,長著有益的和有害的植物,因此,也有好的和壞的種子。可是,種子是看不出來的。它們沉睡在泥土深處,直到其中的一顆,不知怎的,忽然想起要蘇醒起來……於是它就伸伸懶腰,開始羞答答地朝著太陽長出一株玲瓏可愛的不礙事的小苗。如果是小蘿卜或玫瑰的嫩苗,那就讓它任意去生長。如果是一株壞苗,一旦辨認出來,就應該馬上把它拔去。

  小王子所住的星球上,有些非常可怕的種子……這就是猴麵包樹的種子。在這星球的土壤裏,這種樹的種子簡直多得成災。對一株猴麵包樹苗,要是你拔得太遲,那就再也無法把它清除。它會盤踞整個星球。它的樹根能把星球鑽透。如果星球很小,而猴麵包樹很多,那它就會把整個星球撐破了。

  “這是一個生活紀律的問題。”小王子過後向我說,“當你早上自己梳洗完畢以後,必須仔細地給星球梳洗,必須規定自己按時去拔猴麵包樹苗。這種樹苗剛萌芽時,與玫瑰苗很相像,一旦可以區別出來時,就要把它拔掉。這是一件很令人厭煩的工作,不過也很容易做。”

  有一天,他建議我好好地用心畫一幅漂亮的畫,好讓我家鄉的孩子們對這件事有所認識。他還對我說:

  “如果將來有一天他們出外旅行,這對他們是很有用的。有時候,人們把自己的工作推遲一點去做,關係不大,但要是遇到拔掉猴麵包樹苗這種事,遲了一點,那就非造成一場災難不可。我知道有一個星球,上麵住著一個懶漢,他放過了三株猴麵包樹苗……”

  我根據小王子的指點,把這個星球畫下來。我從來不太願意以道學家的口吻來講話,但猴麵包樹的危險性,確實大家都知道得很少,因此,這一次,我突然打破一向不喜歡教訓人的習慣,我說:

  “孩子們!要當心那些猴麵包樹呀!”為了使我的朋友們警惕這種危險——他們和我一樣,長期和這種危險接觸,卻沒有意識到它的危險性——我花了很大工夫畫出這幅畫。我提出的這個教訓意義是很重大的,花點工夫很值得。你們也許要問,為什麽這本書中其他的畫,都沒這幅畫得那麽壯觀呢?

  回答很簡單:別的畫我也曾試圖畫得好些,卻沒成功。而當我畫這猴麵包樹時,有一種急切的心情在激勵著我。

  啊,小王子!就這樣,我終於逐漸了解你那憂鬱的生活。在過去相當長的時間裏,你唯一的樂趣是欣賞日落景色的柔情。這是在第四天的早晨,我才知道這件事的。當時你對我說:

  “我喜歡看日落。我們一起去看一回日落吧!”

  “可是我們得等到……”

  “等什麽呀?”

  “等太陽落下。”

  起初,你顯得異常驚訝的樣子,隨後你笑自己糊塗。你對我說:“我總以為是在家裏哩!”

  確實,大家都知道,在美國是正午時,在法國正是夕陽西下。如果你在一分鍾內趕到法國,你就可看到日落。可惜的是,法國離這裏太遠。但是,我的小王子,在你那樣小的行星上,你隻需把你的椅子挪幾步就行了。這樣一來,你便隨時可以看見落日的晚霞……

  “有一天,我看見過四十三次日落。”

  過了一會兒,你又說,

  “你知道,當一個人感到十分煩悶時,總是喜歡看日落的。”

  “那麽,你一天看了四十三次日落,是不是因為感到特別煩悶?”我問道。

  小王子沒有回答。

  第五天,還是虧得羊的事,我才發現這位小王子的生活秘密。好像是對一個問題,默默思索了很長時間以後,得出了什麽結果似的,他突如其來地問我:

  “羊,它要是吃小灌木,那麽也吃花嗎?”

  “它碰到什麽就吃什麽。”

  “連有刺的花嗎?”

  “有刺的花也吃。”

  “那麽,刺有什麽用呢?”

  我不知道該怎樣回答。那時候,我正忙著從引擎卸下一顆擰得太緊的螺絲。我發現機器故障似乎十分嚴重,備用的飲水也快完了,我擔心可能發生最糟的情況,因此心裏很焦急。

  “那麽,刺有什麽用呢?”

  小王子一旦發問,就不肯放過。但那顆該死的螺絲使我很惱火,於是我就不假思索地隨便回答:

  “刺麽,它什麽用處也沒有,這全是花惡作劇要刺人。”

  “哦!”

  好一會兒,他默不作聲。這之後,他懷著不滿的心情衝著我說:

  “我不信!花是弱小、淳樸的。它總是想方設法保護自己,它們認為刺是它們自衛的厲害武器……”

  我沒搭腔。我當時想:“如果這顆螺絲再擰不下來,我就一錘子把它敲掉。”

  小王子又來打擾我:

  “你真的相信花……”

  “哦,算了吧!我什麽也不相信!我隻是隨便回答你。你沒看見嗎,我有正經的事要做。”

  他驚訝地看著我。

  “正經事!”

  他看著我手拿錘子,滿手油汙,俯身對著一個在他看來又髒又醜的東西。

  “你說話就和大人們一樣!”

  這話使我感到有點難堪。接著,他毫不留情地說:

  “你什麽都搞不清……你把什麽事情都攪亂了!”

  小王子真的生氣起來,他晃動著腦袋,金色的頭發在風中飄起。

  “我認識一個星球,上麵住著一位紅臉先生。他從來沒聞過一朵花,從來沒有看見過一顆星星,從來沒愛過一個人。除了算賬以外,他從未做過任何事。一天到晚,他同你一樣,老是說:我有正經事要做,我是一個認真的人。他自以為了不起。他簡直不像人,他隻是個蘑菇。”

  “是個什麽?”

  “一個蘑菇!”

  小王子當時氣得臉都發白了。

  “千萬年以來,花兒都長刺;千萬年來,羊仍然吃花。為什麽花兒費那麽大的勁去長刺,而這些刺毫無用處,搞清楚這件事,難道不重要嗎?難道羊與花之間的鬥爭,不是一件重要的事嗎?這難道不比那個大胖子紅臉先生的賬目更重要?要是我認識一朵花兒,她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她哪兒也不長,隻長在我的星球上,而一隻小羊可以糊裏糊塗一口就把她毀了,這難道不重要?”

  小王子的臉氣得發紅,接著又說:

  “如果有一個人愛上在這億萬顆星星中僅有的一朵花,這人望著星空的時候,就會覺得幸福。這時,他可對自己說,就在其中的一顆星星,有我的花兒在……但是,羊要是把這朵花兒吃掉了,對他來說,所有的星星一下子全都變為黑暗無光了,這難道不重要?”

  小王子說不下去了,突然抽抽噎噎哭了起來。天已黑了。我丟下手裏的工具。錘子、螺釘、饑渴、死亡,我全都拋在腦後了。在一個星球上,在一顆行星上,在我的行星上,在地球上,有一位小王子需要安慰。我把他抱在懷裏,輕輕搖晃。我對他說:

  “你愛的那朵花兒沒有危險……我給你的小羊畫一個嘴套……我給你的花兒畫一副盔甲……我要……”我簡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我覺得自己太笨拙。我不知該怎樣做才能打動他,才能接近他……唉,眼淚的境域,是多麽神秘!

  不久,我學會更好地去認識這朵花兒。在小王子的星球上,過去一直生長的花,非常簡單,花冠上隻有一層花瓣。這些花很小,一點不占地方,從來也不會給人麻煩。她們早上在草叢中開放,到了晚上就凋謝了。有一天,不知從哪裏來了一顆種子,後來忽然發了芽。小王子小心翼翼地監護著這株與眾不同的嫩芽:

  說不定是猴麵包樹的一個新種呢!

  可是這嫩芽不久就不再長高了,並且開始含苞吐蕾。小王子看到嫩芽長出一個巨大的花蕾,感到從中一定會產生奇跡。但是,這朵花兒卻躲在她那綠茵茵的房間裏,梳妝打扮沒個完。她細心選擇自己的顏色,慢騰騰地披上衣服,把花瓣一片片地裝配好。這花兒不願像虞美人的花朵那樣,容顏憔悴就出來與世見麵。她要讓自己帶著光彩奪目的麗姿出現。嘿!

  的確如此。她是非常愛俏的。她梳妝打扮了好多好多天。然後,一天早晨,正好當太陽升起的時候,她露麵了。

  她,精心做了那麽許多的準備,卻伸懶腰打著嗬欠說:

  “哎呀!我剛剛睡醒……請原諒……瞧我的頭發還是亂蓬蓬的……”

  小王子此時抑製不住自己那愛慕之情。

  “你真美!”

  “是麽?”花兒嬌滴滴地回答,“你可知道,太陽是和我同時誕生的……”

  小王子看得出,這花兒很不謙虛,不過,她確實楚楚動人。

  “我想,該是吃早點的時候了吧?”她隨後又說,“請您記得我需要……”

  小王子感到十分慚愧,於是去提了一壺清水來給她澆灌。

  不久,她就以她的多疑的虛榮心來折磨小王子。例如,有一天,她談起她身上長著的四根刺時,她對小王子說:

  “老虎麽,讓它們帶著它們的利爪來吧!”

  “我的星球上根本沒有老虎,”小王子反駁說,“而且老虎是不吃草的。”

  花兒嬌嗔地說:“我可不是草。”

  “請原諒!”

  “我不怕什麽老虎,可是我受不了穿堂風,您沒有屏風嗎?”

  小王子思忖:“受不了穿堂風……這對一株植物來說,太不幸了。這朵花兒有點難弄……”

  “晚上您得把我放在玻璃罩裏,您這個地方很冷,這裏不好住。我原來住的那個地方……”

  她沒說下去。她來的時候是一顆種子,哪裏見過什麽別的世界。她撒的謊是那麽幼稚,讓人抓住隻有點覺得下不了台,於是她咳上兩三聲,想把錯處推到小王子身上。

  “屏風呢?”

  “你剛才跟我說話時,我正要去拿來!”

  這時,她故意咳得更響,好使他良心受責備。

  盡管小王子真心誠意愛這朵花兒,這樣一來,他開始對她產生懷疑了。小王子對一些無關緊要的話,看得過分認真,結果使自己很苦惱。

  有一天,他對我傾訴:“我當時什麽也不懂!我應該根據她的行動,而不是根據她的話判斷她。她對我散發芳香,她使我的生活充滿陽光。我真不該離開她。我本應看得出她耍的那些小花招後麵隱藏著的一片柔情。花兒是多麽裏外不一致!我當時年紀太小,不懂得愛她。”

  我想,小王子大概是利用一群候鳥遷徙的機會逃離他的星球的。出發的那天早上,他把他的星球收拾得整整齊齊,把它上麵的活火山口仔細疏通。他擁有兩座活火山,早上熱飯很方便。他還有一座死火山,他也把它疏通一番,他想:

  “說不定它還會再活動起來呢。”火山得到疏通,它們就燃燒得緩慢均勻,不會突然噴發。火山噴發,就像煙囪冒火一樣。當然,在我們的地球上,我們力量太小,沒法給火山疏通,所以火山給我們帶來很多麻煩。

  走前,小王子雖然有點悶悶不樂,但他還是把剩下的最後幾株猴麵包樹苗全拔掉。他認為他再也不會回來。這天早上,所有的日常活都使他感到極其親切。當他最後一次澆花,準備為她蓋上玻璃罩時,他覺得自己想哭出來。

  “再見了!”他對花兒說。

  可是她沒有搭腔。

  “再見了!”他又說了一遍。

  花兒咳嗽起來,但並不是由於感冒。

  她終於開口說:“我真傻。我請求你的原諒。祝你幸福。”

  她居然沒有一句責備他的話,這實在使他感到意外。他站在那裏手足不知所措,玻璃罩舉在半空。他不懂得這份脈脈的柔情。

  “的確,我愛你。”花兒對他說,“但是你一點兒都沒體會到,這實在是我的過錯。再說也沒用了。不過,你過去也和我一樣的傻。希望你今後幸福……把罩子放到一邊去吧,我用不著它了。”

  “要是風……”

  “我的感冒並沒那麽厲害……晚間的涼風對我倒有好處。我是花呀。”

  “要是蟲子野獸……”

  “我要是想結識蝴蝶,我就應當忍受得了兩三隻小毛蟲在身上爬。據說,這很美妙。如果沒有蝴蝶和毛蟲,還有誰來看我呢?你麽,你又遠在天邊。至於大動物,我並不怕,我有爪子。”

  她天真地伸出她那四根刺,隨後又說:

  “別這樣磨磨蹭蹭啦,這挺叫人煩心!你既然決定走,那就快走吧!”

  她是怕小王子看見她哭。這是一朵有傲氣的花……

  在附近的空中,有325,326,327,328,329,330等幾顆小行星。小王子首先訪問這幾顆星球,想在那裏找點事幹,豐富自己的見識。

  第一顆星球上住著一位國王,他穿著白鼬皮紫紅緞長袍,端坐在一個既簡樸又莊嚴的寶座上。

  當他看見小王子時,竟叫喊起來:

  “喲,來了一個臣民!”

  小王子心想:“他從來就沒有見過我,怎麽會認得我呢?”

  他哪裏知道,在國王的眼裏,世界最簡單不過:所有的人都是臣民。

  “來,走近些,讓我仔細看看。”國王對小王子說。他終於成為一個臣民的國王,因此神氣十足。

  小王子看看四周,想找個地方好坐下來,可是整個星球全被那華麗的鼬皮長袍占滿了。他隻好站著,但實在疲乏,不禁打起哈欠來。

  “在國王麵前打哈欠,是違反宮廷禮節的。我禁止你打哈欠。”

  小王子羞愧地說:“我實在忍不住。我是從很遠的地方來,一直沒有睡覺哩……”

  “那好吧,”國王說,“我下令你打哈欠。好些年來,我沒有看見人打哈欠了。我看,打哈欠倒是一件新鮮事。來吧,再打個哈欠!這是命令。”

  “這倒叫我緊張起來……我打不出哈欠來了……”

  小王子臉憋得通紅。

  “嗯!嗯!”國王回答說,“那麽我……我命令你,有時打哈欠,有時……”

  他嘟嘟囔囔,顯得有點惱火。

  因為國王主要的是保持他的權威受到尊重,他不容許違抗他的命令。他是一位專製君主。但是,他為人善良,他下的命令合情合理。

  他常常說:“倘若我命令一位將軍變成一隻海鳥,將軍不服從的話,那就不是將軍的錯,那是我的錯!”

  “我可以坐下嗎?”小王子膽怯地問。

  “我命令你坐下。”國王一邊回答,一邊莊嚴地把他那白鼬皮長袍的下裙撩起。

  可是,小王子感到很奇怪。這麽小的行星,國王能統治什麽呢?

  “陛下,”王子說,“請原諒,我想提個問題。”

  “我命令你提個問題!”國王急忙說。

  “陛下……您到底統治什麽?”

  “統治一切!”國王的回答,簡單明了。

  “一切?”

  國王輕輕地指指自己的星球,其他的行星,以及所有的星辰。

  “所有這一切嗎?”小王子問。

  “所有這一切……”國王回答。

  他不僅是一國的專製君王,而且是整個宇宙的君主哩。

  “星辰全都服從您嗎?”

  “那當然!”國王對他說,“我一下令,它們立即聽命。我不容許不遵守紀律。”

  這麽一種權力,使小王子驚歎不已。如果自己有這種權力,那麽,他可以隨時看日落,一天不隻看四十四次,而是七十二次,甚至一百次、兩百次,而且不需要移動椅子!

  他這時想起那被自己遺棄的小星球,心裏有點難過,於是他鼓起勇氣向國王提出一個請求:

  “我想看看日落……請求您……命令太陽落下去吧……”

  國王說:“倘若我命令一位將軍像一隻蝴蝶那樣在花叢中飛來飛去,或是命令他寫一部悲劇,或者變成一隻海鳥,如果將軍不執行接到的命令,那麽,是他不對,還是我不對呢?”

  “那當然是您不對了。”王子肯定地回答。

  “一點也不錯,”國王接著說,“不能強人所難。權威首先要建立在理性上。要是你命令你的老百姓去跳海,他們非起來革命不可。我的命令是合情合理的,我才有權要人家服從。”

  “那麽,我提到的日落呢?”小王子重提一句。他一旦提出一個問題,從來不會忘記追問到底。

  “日落麽,你會看到的。我會要求照辦不誤。但是,按照我的科學統治,我得等到條件成熟時,才下命令。”

  小王子問道:“那要等到什麽時候呢?”

  國王在回答之前,先查閱一本厚厚的曆書,嘴裏慢條斯理地說:“嗯!嗯!日落麽,大約是……大約是……今晚七時四十分左右!你會看到,令出必行。”

  小王子打了個哈欠。他惋惜看日落的事要告吹了。他已感到有點無聊。他對國王說:

  “我在這裏沒什麽事可幹。我要走了。”

  “別走!別走!”國王說。他正因有了一個臣民洋洋得意,“我封你做大臣!”

  “做什麽大臣呢?”

  “司……司法大臣!”

  “可是,這裏根本沒人可以……審判呀!”

  “那也很難說,”國王說,“我還沒有把我的王國巡視過哩,我老了,這裏又沒有地方可停馬車,還有,一走路我就累。”

  “噢,我可是全看過了。”小王子說,他探身朝星球的另一麵看了看,“那邊也沒有人……”

  “那麽,你就審判你自己吧!”國王回答,“這是最難做到的一件事了。審判自己,比審判別人難得多。你若是能夠公正地審判自己,那你就是一個真正的賢士。”

  “我,”小王子說,“我到什麽地方都可以審判自己。我不需要住在這裏。”

  “嗯……嗯……”國王又說,“我相信,在我的星球上有一隻老鼠。我在夜裏聽見它的聲音。你可以審判它,你每隔一段時間,判它個死刑。這樣一來,它的生命就取決於你的判決了。不過,每次判刑後,都要赦免它,要手下留情,因為隻有這一隻老鼠。”

  “判死刑,”小王子說,“我可不喜歡幹這種事,我想,我還是走吧。”

  “不行!”國王說道。

  但是,小王子已準備要離開。他不想讓老國王難過,便說道:

  “陛下如果希望令出必行,一刻不誤,那就請下一道合情合理的命令。比如說,您命令我,在一分鍾之內必須離開。我認為這個條件成熟了……”

  國王一言不發。小王子起先遲疑了一下,接著歎了口氣就走了。

  “我派你擔任我的大使。”國王忙不迭地喊道。

  他顯出非常有權威的氣派。

  小王子一路上自言自語:“大人真古怪。”

  第二個行星上住著一個自高自大的人。

  “啊!啊!一個崇拜我的人前來拜訪了!”他一見小王子,老遠就大聲嚷起來。

  在自高自大的人眼裏,所有的人都是他的崇拜者。

  “你好!”小王子說道,“你戴著的帽子好古怪。”

  “這是向人致意用的。”這個愛虛榮的人回答說,“當人們向我歡呼喝彩時,我就舉帽致意。可惜的是,從來沒有人走過這裏。”

  “什麽?”小王子沒有聽懂。

  “你兩手對拍,鼓掌吧。”愛虛榮的人向小王子建議。

  小王子拍手鼓掌,自高自大的人莊重地舉帽還禮。

  “這比訪問國王有趣些。”小王子想。

  他又再拍掌,自負的人又舉帽還禮。

  這樣一連做了五分鍾後,小王子開始覺得這種單調的把戲沒有什麽意思,於是厭倦起來。他說:

  “想要叫你把帽子放下,該怎麽辦呢?”

  這回,愛虛榮的人聽不見他說的話了,因為這種人隻聽得進讚揚的話。

  “你真的那麽崇拜我嗎?”

  “崇拜,什麽意思?”

  “崇拜麽,那就是承認我是星球上長得最美、衣著最好、家財最富、頭腦最聰明的人。”

  “可是,你的星球上隻有你一個人呀!”

  “請你幫幫忙,還是崇拜我吧!”

  “我崇拜你,”小王子微微聳聳肩說,“這有什麽能使你感興趣的?”

  小王子於是走掉了。

  “大人真是古怪。”他一路上對自己這麽說。

  下一個星球住著一個酒鬼。這次訪問時間雖很短,卻使小王子長久鬱鬱不樂。

  “你在幹什麽?”小王子問酒鬼。這個酒鬼頹然地坐在那裏,麵對著一堆酒瓶,有的是空的,有的裝滿著酒。

  “我在喝酒呀!”酒鬼滿麵憂傷地回答。

  “你為什麽喝酒?”小王子問道。

  “為了能夠忘卻。”酒鬼回答。

  “忘卻什麽?”小王子問。他已有些可憐酒鬼了。

  “忘卻我的羞愧。”酒鬼低下頭坦白說。

  “你羞愧什麽呢?”小王子又問,很想幫助他。

  “羞愧我喝酒。”酒鬼說完這話,再也不開腔了。

  小王子走掉了,困惑不解。

  “大人確實是古怪。”一路上他自言自語地說。

  第四個行星是一個商人的星球。這個人忙得不可開交。小王子到來時,他連頭都沒有時間抬一抬。

  “您好!”小王子對他說,“您的香煙熄滅了。”

  “三加二等於五。五加七等於十二。十二加三等於十五。您好!十五加七是二十二。二十二加六是二十八。沒時間再點著煙。二十六加五得三十一。乖乖!一共是五億零一百六十二萬二千七百三十一。”

  “五億什麽東西?”小王子問。

  “嗯,你還在這裏麽?五億零一百萬,我也弄不清是什麽了。我忙極了,我是個認認真真的人。我不愛把閑聊當消遣。二加五等於七……”

  “五億零一百萬什麽東西?”小王子重複地問。他一旦提出一個問題,是絕不會半途而廢的。

  這位商人終於抬起頭來。

  “我住在這星球上五十四年以來,隻有三次遭到打擾。第一次是二十二年前,有一隻金龜子,天曉得它從哪兒掉了下來。它發出的可怕的響聲,使我加錯了四個數字。第二次是十一年前,我患了關節炎,我缺乏運動。我沒工夫閑逛。我是個認認真真的人。第三次……就是現在!我剛才正算出五億零一百萬……”

  “幾百萬什麽東西?”

  這位商人意識到,不回答這個問題,他別想有安寧的時候了。

  “幾百萬個小東西,”他說,“有時在天空中可以見到的東西。”“是蒼蠅嗎?”“不是的,是亮閃閃的小東西。”

  “是蜜蜂嗎?”

  “不是,是金黃色的小東西,那使無所事事的人想入非非的東西。可我是個認真的人!我沒有時間想入非非。”

  “啊!那是星星嗎?”

  “對了,就是星星!”

  “你計算那五億星星做什麽?”

  “五億零一百六十二萬二千七百三十一顆星。我是個認真的人,講究精確無誤。”

  “你拿這些星星做什麽?”小王子問。

  “我要它們做什麽?”

  “是呀。”

  “什麽也不做。我就是占有它們。”商人說。

  “你占有星星?”

  “是的。”

  “我見過一位國王,他……”小王子說。

  “國王不占有星星,他們隻是統治而已,這有很大的區別。”

  “你占有星星又怎麽樣呢?”

  “那我就富有了。”

  “富有了又怎麽樣?”

  “我買進別的星星,要是有人找到的話。”

  “這個人,”小王子心想,“思路和那個酒鬼有點相像。”

  雖然是這樣想,他還要提問題:

  “怎麽才能占有星星呢?”

  “那麽,你說說,星星是屬於誰的?”商人煩躁地頂了一句。

  “我不知道。它們不屬於任何人。”

  “那就是屬於我的,因為我是頭一個想到占有的。”

  “想到就可以占有了嗎?”

  “那當然,你倘若發現一顆鑽石,它不屬於任何人的,那麽這鑽石當然就是屬於你的了。當你發現一個小島,它是無主的,那麽這個島就是你的。你若是首先想出一個主意,申請了專利權,這個主意就屬於你的。我占有這些星星,因為在我之前,沒有人想過占有它們。”

  “這倒也是。不過,你占有了做什麽?”

  “我管理經營它們,”商人說,“我一遍又一遍計算它們的數目,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可是個認真的人!”

  小王子還是不滿意。

  “我擁有一條圍巾,我把它圍在脖子上,隨身帶著走。我擁有一朵花兒,我可以把它采摘了帶著走。你可不能摘下這些星星……”

  “是不能,但我可以把它們存在銀行裏。”

  “這是怎麽一回事?”

  “就是說,我把這些星星的數目寫在一張小紙頭上,然後把它放在抽屜裏,鎖起來。”

  “沒別的了?”

  “這就夠了。”商人說。

  小王子想:“真好玩。這倒挺有詩意,但算不上是了不起的正經事。”

  關於什麽是正經事,小王子的看法與大人的看法大不相同。他接著又說:

  “我擁有一朵花兒,我天天給它澆水。我擁有三座火山,我每星期全都打掃疏通一遍,連死火山在內,誰曉得那死火山會不會再活動起來哩。我擁有火山,我擁有花兒,而我對我的火山,對我的花兒有用處。你呢,你對星星並沒有用……”

  商人張口結舌,找不出話回答。小王子走了。

  “大人真是太離奇了。”在路上,他自言自語隻是說這句話。

  第五個星球非常奇特。它是群星中最小的一顆。整個地方隻能剛好容得下一盞路燈和一個點路燈的人。小王子怎樣也想不通:

  這行星坐落在太空某一角落裏,即沒有居民,又沒有房屋,要一盞路燈和一個點燈人幹什麽?雖然他是這樣想,但他心裏對自己說:

  “可能這個人行為荒謬,但比那國王、那自高自大的人、那商人、那酒鬼,都要好一點。至少,他的工作還有點意義。他點著了他的路燈時,就像增添一顆星星,或是一朵花兒。他熄滅了路燈,就像讓星星或花兒睡覺。這工作真美!既然是美的,那就是真正有用的了。”

  小王子一到了這個行星上,就恭恭敬敬地向這位點燈人施個禮:

  “早上好!你剛才為什麽把路燈熄了呢?”

  “早上好!這是遵守規定。”

  “什麽是規定?”

  “就是熄掉我的路燈。晚安!”

  他又點亮了路燈。

  “但你為什麽又把它點著了呢?”

  “這是規定呀!”點燈人回答道。

  “我弄不懂。”小王子說。

  “沒什麽要弄懂的。規定就是規定。早上好!”點燈人回答說。

  他又把燈熄滅了。

  然後,他用一塊紅方格手絹擦擦額上的汗水。

  “我的工作,真是累得要命。從前,這工作還合情合理。早上熄燈,晚上點燈,其餘的時間,白天我休息,晚上我睡覺……”

  “後來規定改變了,是嗎?”

  點燈人說:“規定倒沒有改變,慘就慘在這裏!這星球一年比一年轉得更快,而規定卻始終沒有改。”

  “那又怎樣呢?”小王子問。

  “現在這星球每分鍾轉一圈,我連一秒鍾的休息時間也沒有了。每分鍾要點一次燈,熄一次燈!”

  “真有趣!你這裏,一天隻有一分鍾長。”

  “才沒什麽有趣呢!”點燈人說,“我們倆剛聊了幾句話,一個月已過去了。”

  “一個月?”

  “對,一個月。三十分鍾就是三十天。晚安!”

  他又點著他的路燈。

  小王子看看他,覺得他可愛,他是那麽樣忠誠地執行規定。這時候,他想起,以前他隻要移動一下椅子就可以看到日落。他很想幫助這位朋友。

  “告訴你……我知道一個辦法,能使你隨時要休息就休息……”

  “我一直就想休息。”點燈人說。

  一個人可以既忠於職守又可偷閑的。

  小王子繼續說:

  “你的星球那麽小,隻要跨三步就可繞一圈。你隻要走得慢,太陽就始終在你頭上。你想要休息的時候,你就這樣走……你要白天多長就有多長。”

  “這辦法幫不了我多大的忙。我在生活中喜歡的是睡覺。”

  “那沒什麽辦法。”

  “是沒什麽辦法。”點燈人說,“早上好!”

  他又熄滅了路燈。

  小王子一邊上路一邊自言自語說:

  “這個人,一定會讓別人——那國王呀,自高自大的人呀,酒鬼呀,商人呀,瞧不起。可是依我看來,唯有他不荒唐可笑。可能是因為他關心的不是自己。”

  小王子惋惜地歎一口氣。他還想:

  “這個人,是我所遇到的人中唯一可以做朋友的人。但是,他的星球實在太小,容不下兩個人居住……”

  小王子不敢坦白承認:他留戀這顆得天獨厚的星球,主要是因為那裏每二十四小時就可以看到一千四百四十次日落。

  第六顆行星比上一顆要大十倍。上麵居住著一位老先生,他在撰寫大部頭的書。

  “瞧!來了一位探險家。”他看見小王子時,大聲嚷起來。

  小王子在桌旁坐下,有點氣喘籲籲。他跑了多少路呀!

  “你從哪裏來的呀?”老先生問。

  “這一大本是什麽書?你在這裏幹什麽?”小王子問道。

  “我是地理學家呀。”老先生說。

  “什麽是地理學家?”

  “地理學家嘛,就是一種學者。他知道哪裏有海洋,哪裏有河流、城市、山脈、沙漠。”

  “這倒挺有意思。”小王子說,“這才是一種真正的行當。”他朝四麵看了看這位地理學家的星球,他還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壯觀的星球。

  “您的星球真美呀。這裏有沒有海洋呢?”

  “這個,我沒法知道。”地理學家說。

  “啊!”小王子大失所望,“有沒有城市、河流、沙漠呢?”

  “我都沒法知道。”地理學家說。

  “可您還是地理學家呢!”

  “一點不錯,”地理學家說,“但我不是勘探員。我手下一個勘探員也沒有。地理學家的職責不是到外邊去數城市、河流、山脈、海洋和沙漠的。地理學家太重要了,不能到處去逛。他離不開自己的辦公室。他經常在辦公室裏接待勘探者,詢問他們,記下他們的追憶。要是其中有一位記得的事引起他的興趣,地理學家就叫人對他的品德調查一番。”

  “這是為什麽呢?”

  “因為勘探工作者如果不說實話,就會給地理書帶來災難性的後果。還有酒喝多了的勘探者也是如此。”

  “這是為什麽呢?”小王子說。

  “因為醉漢會把東西看成雙重的,這麽一來,原是一座山的地方,地理學家會寫成兩座。”

  “我認識一個人,”小王子說,“他要是搞勘探,很可能是個糟糕的勘探員。”

  “這很可能。如果勘探工作者的品德證明是好的,那就再進一步調查他的發現。”

  “親自去看一看嗎?”

  “不,那太複雜了。但是,必須要求勘探者提出證據。譬如說,他發現了一座大山,那就要求他帶幾塊大石頭來。”

  地理學家突然興奮起來。

  “正好,你是從遠方來的!是一位勘探家!給我談談你的那個星球吧!”

  地理學家打開記錄本,削尖他的鉛筆。他往往首先用鉛筆記下勘探者的敘述,等到勘探者提供證據以後,再用墨水謄寫下來。

  “談談吧?”地理學家問。

  “哦!我住的地方,”小王子說,“不怎麽有趣。那兒很小。我有三座火山,兩座是活的,一座是熄滅了的,但以後它會不會活動起來,很難說。”

  “是很難說。”地理學家說。

  “我還有一朵花兒。”

  “花卉,我們是不記錄的。”

  “為什麽不記錄?花是最美麗的東西。”

  “因為花卉是朝生暮死的東西。”

  “朝生暮死什麽意思?”

  “地理書,”地理學家說,“是一切書籍中最嚴肅認真的書,永遠不會過時的。山脈極少移位,海洋極少幹涸。我們所要寫的,隻是千古不變的東西。”

  “但是,死火山可能還會複蘇,”小王子說,“朝生暮死,到底是什麽意思?”

  “火山不論是死是活,對我們這些人來說,都是一回事。”地理學家說,“我們認為,重要的是山。它不會變。”

  “到底朝生暮死,是什麽意思?”小王子再三地問。他一旦提出一個問題,是不肯罷休的。

  “朝生暮死的意思是:生命很快就消失了的。”

  “我的花兒很快就會消失嗎?”

  “那當然。”

  “我的花兒是朝生暮死的,”小王子自言自語,“她隻有四根刺可以保護自己,對付世界,而我卻把她獨自留在家裏。”

  這是他第一次感覺到悔恨。但是,他還是鼓起勇氣來。

  “您說,我還可以上哪裏去訪問呢?”

  “地球。”地理學家說,“地球是有聲望的……”

  小王子走了,還一邊想著他的花兒。

  第七個星球是地球。地球可不是一個平凡的星球!

  地球上有一百一十一位國王(當然,沒有忘記算上黑人國王),七千位地理學家,九十萬商人,七百三十萬酒鬼,三億一千一百萬自高自大的人——合計起來,大約二十億位大人。

  為了使您對地球的大小有個概念,我告訴您,電燈發明以前,六大洲上,為了點路燈,需要維持一支四十六萬二千五百一十一個點燈人組成的真正龐大的隊伍。

  從遠處望過去,它給人以一個壯麗輝煌的印象。這支大軍動作有條不紊,就像芭蕾舞劇裏的一樣。首先登場的是新西蘭和澳大利亞的點燈人。點著了燈後,他們就去睡覺了。其次輪到中國和西伯利亞點燈人上台,隨後他們退入後台。再次是輪到俄羅斯和印度的點燈人。然後是非洲和歐洲的,接著是南美洲的,再就是北美洲的。他們登場的次序從來一點不亂,那情景真是浩浩蕩蕩,蔚為大觀。

  他們當中,隻有兩個點燈人——一個是負責北極的一盞路燈的,還有一位負責南極一盞路燈的同行——他們過著逍遙的日子,因為每年隻要工作兩次。

  一個人想耍小聰明,說話就可能不大實在。我告訴你們點燈人的事時,也不是完全老實的。很可能給沒有見過我們星球的人造成一種錯覺。其實,人在地球上占的地方很小。散居在地球上的二十億居民,要是像開群眾大會一樣緊挨著站,可以寬寬鬆鬆地站在一個二十英裏寬、二十英裏長的一個廣場上,換句話說,太平洋中最小的一個島嶼,也堆得下全人類。

  大人當然是不會相信你們這話的。他們自以為自己要占很大的地方,他們把自己看成像猴麵包樹那樣大得不得了。你們應該勸他們算一算,這會使他們開心,因為他們崇拜數字。但是,你們別把時間花在這種麻煩事上,這大可不必。你們可以完全相信我的話。

  小王子踏上地球,連一個人影也沒看見,大為驚訝。他擔心自己跑錯了星球,就在這時候,一個月白色的圓環在沙地上蠕動。

  小王子隨便地說了聲:“晚安!”

  “晚安。”蛇說。

  “我落在哪個星球上啦?”小王子問。

  “在地球上,在非洲。”蛇回答。

  “哦……怎麽,地球上難道沒有人嗎?”

  “這裏是沙漠呀。沙漠裏沒有人。地球是很大的。”蛇說。

  小王子在一塊石頭上坐下,抬眼觀望天空。“我在捉摸。”他說,“星星亮晶晶的,是不是為讓每個人有一天可以重新找到自己的那一顆星……瞧,我的那顆,正在我的頭上……但是,它是多麽遙遠!”

  “它很美,”蛇說,“你來這裏幹什麽?”

  “我跟一朵花兒鬧了別扭。”小王子說。

  “噢!”蛇說。

  過後他們都沉默下來。

  “人在哪裏?”小王子終於又開口,“在沙漠裏,真有點寂寞……”

  “在人中間,還不是一樣寂寞。”蛇說。

  小王子看著它好半天,終於又說:

  “你真是一隻奇怪的動物,身體細得像手指頭……”

  “可是,我比國王的手指還更有力量呢!”蛇說。

  小王子笑了一笑。

  “你不像那麽有力量……你連腳也沒有……你甚至不能出門旅遊……”

  “我可以把你帶到很遠的地方,比一條船還走得遠哩。”蛇說。

  他盤繞在小王子的腳踝上,像一個金腳環。

  “我碰上誰,就可把他打發回他的老家去。”蛇說,“但是,你是那麽純真,而且是從另一個星球來的……”

  小王子沒有做聲。

  “你那麽弱小,來到這花崗岩石造成的地球上,叫我動了憐憫之心。”蛇說,“有一天,你很想自己的老家的話,我可以幫你忙,我可以……”

  “哦,我很明白你的意思。”小王子說,“但是,你為什麽說話老像謎語似的?”

  “這些謎語,我全都能解答。”蛇說。

  他們倆又沉默起來。

  小王子穿過沙漠,隻遇到一朵花,一朵隻有三個花瓣的花,並且不大起眼。

  “你好!”小王子說。

  “你好!”花說。

  “人在哪兒?”小王子彬彬有禮地問道。

  有一天,花曾看見一支駱駝隊走過。

  “人?我想大概有那麽六七個吧。幾年前,我曾看見過他們。可是誰也不曉得往哪裏去找他們。也不曉得風把他們吹到哪裏去。他們又沒有根,這使他們很不好受。”

  “再見啦!”小王子說。

  “再見!”花說。

  小王子登上一座高山。以前他見過的山是那三座火山,隻有他膝蓋高,他把那座熄滅了的火山當做凳子用。小王子自言自語地說:

  “從這麽高的山上,我一眼就可以看見整個星球和上麵所有的人。”可是,他看見的,卻是一些峻峭的山峰。

  “你們好!”小王子隨便喊了一聲。

  “你們好……你們好……你們好……”回聲響應說。

  “你們是誰?”小王子說。

  “你們是誰……你們是誰……你們是誰……”回聲答應說。

  “請你們做我的朋友吧,我很孤獨。”他說。

  “我很孤獨……我很孤獨……我很孤獨……”回聲響應說。

  “多麽奇怪的星球!”他想,“到處幹巴巴,而且又尖峭又犀利。人們沒有一點想象力,你講什麽,他們就說什麽……我的老家有一朵花兒,她總是先開口說話……”

  在沙漠、岩石、雪地上走了許多時間以後,小王子終於發現一條大路。所有的大路,都是通往有人住的地方的。

  “你們好!”他說。

  他站在一個玫瑰盛開的花園裏。

  “你好。”玫瑰花說。

  小王子一看,這裏所有的花,全都和他的那朵花一個樣。

  “你們是什麽花?”小王子驚奇地問。

  “我們是玫瑰花呀!”群花回答說。

  “什麽!”小王子說。

  他感到非常傷心。他的花兒曾對他說,她是天下獨一無二的。可是,僅是在這一座花園裏,就有五千來朵,而且朵朵相同!

  小王子自言自語地說:

  “她要是看見這些,必定十分惱火……她會咳得更厲害,她會裝作活不下去了,免得讓人當做笑柄。而我還不得不裝著去護理她,因為,要不然,為了使我難堪,她可能真的非死不可……”

  他還對自己說:

  “我過去一直以為自己多麽富有,擁有一朵獨一無二的花,還加上三座火山,其實,這朵花,隻是一朵普普通通的玫瑰,那三座火山隻有我膝蓋那樣高,而且其中的一座,恐怕永遠熄滅了……原來,我並非一位了不起的王子……”

  為此,他躺在草地上嗚嗚地哭起來了。

  這時候,一隻狐狸出現了。

  “你好!”狐狸說。

  “你好!”小王子彬彬有禮地回答。但回頭一看,什麽也沒看見。

  “我就在這兒。”那聲音說,“在蘋果樹下。”

  “你是誰?”小王子說,“你真漂亮。”

  “我是狐狸。”狐狸說。

  “來跟我玩玩吧。”小王子建議說,“我很不開心……”

  “我不能跟你玩,”狐狸說,“我還沒經過馴養。”

  “啊!對不起!”小王子說。

  但是,想了一想後,他又說:

  “什麽叫做馴養?”

  “看來你不是住在此地的。”狐狸說,“你在找什麽呢?”

  “我在找人呀。”小王子說,“究竟什麽是馴養?”

  “人嘛,”狐狸說,“人有槍,他們常常打獵,討厭極了!不過,他們也養雞,這是他們唯一可取之處。你是在找雞嗎?”

  “不是。”小王子說,“我在找朋友。馴養,是什麽意思?”

  “這件事,早已給人差不多忘得一幹二淨了,”狐狸說,“意思就是:建立一種聯係。”

  “建立聯係?”

  “一點不錯,”狐狸說,“在我看來,你隻不過是一個小男孩,跟成千上萬的男孩毫無兩樣。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對你來說我隻不過是一隻狐狸,跟成千上萬的狐狸毫無兩樣。但是,你如果馴養了我,那麽我們倆就彼此相互需要。對我來說,你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我在你看來,也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

  “我開始有點明白了。”小王子說,“有一朵花兒……我想,她把我馴養了……”

  “這可能,”狐狸說,“地球上什麽樣的事都可能看到……”

  “噯!這不是地球上的事。”小王子說。

  狐狸感到十分詫異。

  “是在另一個星球上?”

  “是的。”

  “那個星球上有獵人嗎?”

  “沒有。”

  “這,這有意思!有雞嗎?”

  “沒有。”

  “沒有十全十美的。”狐狸歎口氣,過後,他又回到原來的想法:

  “我的生活很單調枯燥。我捕捉雞,人追逐我。所有的雞都是一個樣的,所有的人也是一個樣的。因此,我感到有點厭煩了。但是,你如果馴養了我,我的生活就會充滿陽光。我會聽得出一種與眾不同的腳步聲。別的腳步聲會使我往洞裏鑽,你的腳步聲卻像音樂一般,把我從洞裏召喚出來。還有,你看!那邊的麥田,你看見了嗎?我不吃麵包,麥子對我來說,一點也沒用。麥田不能引起我什麽聯想,這真使人掃興!但是,你有金色的頭發。一旦你馴養了我,那就會十分美妙!麥子,黃澄澄,會使我聯想到你,而且我甚至會喜歡風吹麥浪的沙沙聲……”

  狐狸沒說下去,盯著小王子看了好久。

  “請你……馴養我吧!”他說。

  “我是很願意的,”小王子回答道,“可是我的時間不多。我還要認識一些新朋友,了解許許多多的事。”

  “人們隻能了解自己所馴養的東西,”狐狸說,“人們不會有時間去了解任何東西。他們想要什麽東西,都往商店去買現成的。可是,世界上沒有可以購買朋友的商店,所以人也就得不到朋友。你要朋友,就請馴養我吧!”

  “要馴養,該怎樣做呢?”小王子說。

  “必須非常耐心。”狐狸回答道,“首先,你離我遠一點,像這樣,坐在草地上。我用眼梢瞅著你,你一句話也別說。話語往往是誤會的根源。不過,每天你要坐得更靠近我一些……”

  第二天,小王子又來了。

  “最好還是在同一時間來,”狐狸說,“比如說,你在下午四點鍾來,一到三點鍾我就開始感到幸福了。時間越接近,我就越感到幸福。到了四點鍾,我就會坐立不安,焦慮重重;我就會發現幸福的代價。可是,你如果想什麽時間來就什麽時間來,我就不知道什麽時候準備好我的心……應當有一定的常規。”

  “常規是什麽?”小王子問道。

  “這也是被人差不多忘得一幹二淨的事,”狐狸說,“這就是使某一天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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