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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生活的波折

  司法員貝納哲·威達普坐在辦公室門口,嘴裏叼著他那根接骨木煙鬥。下午高聳雲天的坎伯蘭山有薄霧,青山成了灰蒙蒙的山。一隻花斑母雞招搖過市,咯咯咯不知叫些什麽名堂。

  一輛車嘎吱嘎吱慢慢由遠而近,揚起一股灰,原來是蘭西·比爾布羅和他老婆坐的牛車。車停在司法員門口,夫妻倆都下了車。蘭西身高六英尺,瘦,黃頭發,淺褐色皮膚。群山萬古不變,而蘭西事事沉著。他老婆穿件花布衣,長得瘦,頭發紮得緊,不知有什麽不稱心事,顯得無精打采。從這些看來,她似乎不知不覺中虛度了青春。

  治安員怕失體麵,連忙穿上鞋,起身請他們進來。

  “我們倆要離婚。”那女的說,聲音像吹過鬆樹林的風。她看了看蘭西,就怕他認為自己沒把與兩人相關的事說好,有什麽差錯,含糊,是在推脫責任,袒護自己,做得不公道。

  “要離婚。”蘭西重複了一句,莊重地點點頭,“我們在一起沒法過日子。就算是兩人感情好,守在山裏也悶得慌,更別說她在家裏要不就像野貓瞎叫喚,要不就像悶葫蘆不吭聲。哪個男人憑什麽就要死守著她?”

  “他就不說自己是沒出息的害人精。”那女的開口了,卻並沒提高嗓門嚷,“跟著幫流氓無賴,偷販私酒的家夥鬼混,喝了燒酒就挺屍,還招來一群餓牢裏放出的下流坯,叫你招待飯菜!”

  蘭西並不相讓。“她動不動摔鍋蓋,把滾開的水往狗身上潑。那麽好的獵狗坎伯蘭山裏都沒見過第二條!還不肯給人做飯菜,吵得人夜裏不能睡,罵罵咧咧沒有個完!”

  “他老跟緝私酒的人作對,又在山裏撈了個二流子的臭名聲,害得人夜裏哪還睡得著?”

  司法員不急不忙地履行起公務來。他端過獨有的一把椅子和一張木凳讓兩個上公堂的人坐下,再翻開桌上的法令全書,先看索引。過了一會,他擦擦眼鏡,挪挪墨水瓶,說道:

  “法律與法令沒有提及本官處理離婚問題的權限。但根據對等精神、憲法、《聖經》的金科玉律,有來無往不是正道。既然司法員能批準結婚,顯然也就一定能批準離婚。本官將發給離婚書,並根據最高法院決定堅持其效力。”

  蘭西·比爾布羅從褲口袋裏拿出個小煙葉袋,從袋裏抖出張五元的鈔票放到桌上,說:“這是一張熊皮兩張狐皮賣的錢。我們就這麽點。”

  “本官辦理離婚案的定價是五元。”司法員說,把鈔票塞進家織布做的背心的口袋裏,還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他又勞力又操心,先在半張大的紙上寫了份離婚書,又在另半張抄一份。蘭西·比爾布羅和老婆聽他把讓他們得到解脫的公文念了一遍:

  為周知事,蘭西·比爾布羅與妻埃裏娜·比爾布羅當本官麵議決,今後恩斷情絕,互不相幹。兩人均頭腦清醒,身體健全。為恪守本州治安,維係本州尊嚴,各領離婚書一份。今後各安本分,皇天可鑒。

  田納西州皮德蒙縣

  司法員貝納哲·威達普

  司法員正要把一份離婚書給蘭西時,埃裏娜卻節外生枝。兩個男人看著她。男人生性遲鈍,沒料這女人會突然鬧出點名堂來。

  “法官大人,這張紙你先別給,事情還沒有了結清楚。我先有個要求。得給我生活費。男人一個錢不給就把老婆離了,沒這麽便宜的事。我想去霍格巴克山我兄弟埃德那兒,總得穿雙鞋,帶點鼻煙,還有別的什麽的。蘭西拿得出離婚的錢,還拿不出我的生活費?”

  蘭西·比爾布羅聽了目瞪口呆。生活費的事原來提也沒提過。女人就這樣,總要無事生非,鬧出你想都想不到的事。

  司法員覺得這個問題需要依法裁決。法律對生活費問題也沒有觸及,但這女人赤著雙腳,而去霍格巴克山的路又陡又多紮腳的石頭。

  “埃裏娜·比爾布羅,本官且問你,本案的生活費你認為以多少為宜?”司法員打著官腔問。

  女人答道:“要買鞋,還要買別的,加起來我看得五元。這筆錢不算多,但我拿了還能到我兄弟埃德那兒。”

  “這個數目不能說不合理。”司法員道,“蘭西·比爾布羅,本官令你先如數付給原告五元,付後再領取離婚證書。”

  “我沒錢了。”蘭西著急地說,“我的錢全都給了大人。”

  “你不付就是藐視本官。”司法員說,兩隻眼從眼鏡上方嚴肅地瞧著蘭西。

  “如果大人寬限到明天,我也許有辦法湊得起。”當丈夫的請求說,“我想都沒想到過還要付生活費。”

  “本案暫停。”貝納哲·威達普說,“明天你們再來見本官,聽候吩咐。事完發給離婚書。”他坐到門口,解開鞋帶。

  “我們隻好去齊阿大叔家過夜了。”蘭西打定了主意說。他和埃裏娜一人從牛車的一邊爬上車。紅毛小公牛見繩一動,慢吞吞轉了個向。車緩緩往前走了,車輪揚起一股灰。

  司法員貝納哲·威達普抽著接骨木煙鬥。將近黃昏,訂的周報來了,他直看到天色太晚辨不清字跡。接著點燃桌上的牛油燭,又看到月亮升起該吃晚飯的時候。他住在山坡上靠近一線白楊樹的木屋裏,前後兩間房。回家吃飯時,他橫過一條小路。小路黑糊糊,路旁長著密密叢叢的月桂。冷不防月桂樹叢中躥出一個黑影,把一支長槍對準了司法員的胸膛。來人的帽子拉得很低,臉蒙住了一大半。

  “把錢拿來,別亂叫。”那人說,“我神經緊張,手指扣著槍栓還發抖哩!”

  “我隻有五……五……五塊錢!”司法員說著從背心裏掏出了錢。

  “卷起來放進槍管裏!”又是一道命令。

  這張鈔票是嶄新的,紙硬,哪怕你手笨,還發抖,卷成小圓筒不難,塞進槍口裏也不難。

  “現在滾你的吧!”搶劫犯說。

  司法員一溜煙跑了。

  第二天,紅毛小公牛把車又拉到了辦公室門口。司法員貝納哲·威達普知道有人來,穿上了鞋。蘭西·比爾布羅當著他的麵把一張五元的鈔票交給了老婆。司法員睜大眼瞧著,發覺鈔票是卷的,似乎有誰卷成小筒塞進槍口裏過。但是他沒有聲張。卷成小筒的鈔票當然還可能有。離婚書他讓兩人各執一份,但兩人都站著發呆,隻慢吞吞把自由保障書疊起來。女方偷偷瞟了蘭西一眼,說:

  “你是一定要趕著牛車回屋裏去的。麵包放在架上的鐵盒裏。我怕狗偷了臘肉,把肉擺在燒水的鍋裏。今天晚上別忘了給鍾上發條。”

  “你就去你兄弟埃德的家?”蘭西問,帶有八九分關心。

  “不等天黑我得趕到那兒去。他們高不高興我去還難說,可是我又沒別的地方好去。路遠著呢,我這就得走。蘭西,你要是還肯說聲再見,我也就說聲再見。”

  “再見都不肯說那不是變成豬狗了?”蘭西說,聽聲氣是受了大委屈,“就怕你急著走,不讓我說一聲。”

  埃裏娜沒再答話。她把五元錢和離婚書慢慢疊好,揣進了懷裏。貝納哲·威達普透過眼鏡看到錢落進了別人懷裏,一陣心酸。

  但接著他說了句話(確實是他心裏想的),說明他或者具有世界上大多數人有的同情心,或者具有為數不多的大富翁的那種大氣量。

  “蘭西,今天晚上你那老屋裏會冷冷清清。”他說。

  蘭西睜大眼望著坎伯蘭山,這時陽光下的坎伯蘭山顯得鬱鬱蔥蔥。他沒瞧埃裏娜。

  “我也知道會冷冷清清,”他說,“可是人家氣衝衝要離婚,你怎麽能留住人家?”

  “還不知是哪個要離哩!”埃裏娜說,是向著木頭凳子說的。“再說,也沒誰要留誰。”

  “沒哪個說不留。”

  “沒哪個說留。我還是這就去我兄弟埃德家裏吧。”

  “那架老鍾沒人上發條。”

  “要我坐你的牛車回去幫你上發條嗎,蘭西?”

  從山裏人的臉上是看不出他內心的想法的。然而,他伸出一隻大手,抓住了埃裏娜又瘦又黑的手。埃裏娜一下掩飾不住自己的內心的情感,本來目無表情的臉有了神采。

  “你別再怕那些狗,”蘭西說,“我當真太不像樣,不是人。你給鍾上發條吧,埃裏娜。”

  “蘭西,我的心老掛念那屋子,”她小聲說,“還想著你。以後我再不發火了。蘭西,我們走吧,現在走不到太陽落山還能趕到家。”

  兩人把司法員貝納哲·威達普忘到了腦後,往門外走,司法員這時說話了。

  “我代表田納西州,嚴禁你們幹出無視本州法律和法令的事來。”他說,“看到兩個本來相親相愛的人消除不和與誤會,本官感到十分欣慰與高興,但本官也有責任維護本州的道德與風尚。本官提醒你們注意,你們不再是夫妻,已辦理正式離婚手續,所以不能享有存在婚姻關係時的權益。”

  埃裏娜挽起蘭西的手。難道這些話意味著他們剛剛接受了生活的教訓,她就得離開他嗎?

  司法員又開口了:

  “不過,使你們失去那些權益的離婚書本官願意撤回。本官抬手即可辦理莊嚴的結婚手續,扭轉乾坤,滿足雙方願望,重結鸞鳳。辦理兩位這項手續的費用是五元。”

  埃裏娜從這席話裏看到了希望的光芒,手趕緊往懷裏伸,五元的鈔票像鴿子一樣飛到了司法員的桌上。她與蘭西手牽手聽司法員說他們已破鏡重圓時,蠟黃的臉上出現了血色。

  蘭西扶她上車後爬進車裏坐到她身邊。紅毛小公牛再一次將車掉轉頭,拉著手牽手的兩人往山裏去了。

  司法員貝納哲·威達普坐到門口,脫下鞋。他再一次伸手摸摸背心口袋裏的鈔票,再一次點著接骨木煙鬥。那花斑母雞再一次招搖過市,咯咯咯不知叫些什麽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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