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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真凶

  窗邊的搖椅上坐著個沒刮胡須的紅頭發邋遢人。他剛點著煙鬥,在開心地噴著藍煙,腳上已換了雙褪了色的藍拖鞋。他看報成癮,笨手笨腳地把晚報反折一次後如饑似渴地看著大字體標題,然後又看小字標題了解細目。

  隔壁房間裏一個女人在做晚飯。香噴噴的臘肉和滾開的咖啡發出的味抵擋住了煙鬥發出的味。

  屋外是一條城東常見的擁擠大街,天快黑時人特別多。一大群孩子在街上跳的跳,跑的跑,玩遊戲的玩遊戲。有的穿得破爛,有的身上幹淨,白衣裳上還有裝飾帶,有的放肆、不安分得像野馬,有的長得秀氣、膽小,有的滿口粗痞話,有的叫著開始有些害怕,但很快習慣了,也入了夥。孩子在這裏玩就是在罪惡宮的走廊裏玩。這片遊戲場的上空什麽時候都能見到一隻大鳥在飛。愛開玩笑的人說它是鶴,而克裏斯迪克大街的人對鳥內行得多,說是隻兀鷹。

  一個十二歲的女孩膽怯地走到閑坐在窗前看報的人身邊,說:

  “爸爸,你要是不太累就跟我下下棋好嗎?”

  窗邊換了拖鞋沒刮胡須的邋遢漢子眉頭一皺,答道:

  “下棋?我不想。已經勞累了一整天,回家了休息休息還不行嗎?你幹嗎不到街上去跟別的孩子一起玩?”

  在燒飯的女人出現在門口,說:

  “約翰,你別叫利齊到街上玩。學壞了可沒好處。她整天都是守在家裏的。你現在回來了,就跟她玩玩吧。”

  “她想玩就到街上去玩吧,可別來纏著我。”沒刮胡須的紅頭發邋遢人說。

  …………

  “大家來吧,”基德·馬拉利說,“我出五十元,你們二十五元,看我帶不帶安妮去跳舞。把錢拿出來。”

  基德·馬拉利的黑眼睛直冒火,他已經橫下了一條心。他拿出一疊鈔票,數了五張十元的往櫃台上啪的一放。三四個願打賭的年輕人也拿出了賭注,隻是動作慢些。原來當過賭金保管員的店老板拿起錢,小心翼翼包好,用一支鉛筆頭寫上字,放進錢箱的一個角落裏。

  “哼,這一來你可要大虧本!”一個參賭的人蠻有把握、得意揚揚地說。

  “那你等著瞧吧。”基德不示弱,說,“邁克,你把大家的杯子倒滿。”

  杯杯酒滿後,基德的夥伴、朋友、顧問、高參伯克把基德拉到酒店角落的擦皮鞋攤邊,午夜社交會裏的所有重要的公事都是在這地方議定的。等托尼這天第五次把俱樂部主席和秘書的淺褐色牛皮鞋擦過後,伯克對他的上司進行了規勸。

  “基德,別跟那金頭發小妞來往,要不然會鬧出事來。”他說,“你幹嗎放著自己的小妞不理睬?像利齊這樣對你實心眼的人這輩子你都找不到第二個,她比安妮強萬倍。”

  “我又不是真喜歡安妮!”基德說著一彈香煙,煙灰落到了閃亮的鞋尖上,再一抹,又抹到了托尼的肩上,“我隻是想教訓教訓利齊。她以為我是她獨有的人,多次誇口說我不敢跟別的妞說話。利齊在好些方麵都不壞,但是近來酒喝得太多。她說話也太粗魯,不大像個姑娘家。”

  “你們已經談定了,是嗎?”伯克問。

  “那當然。也許明年結婚。”

  “我親眼看見第一杯啤酒還是你叫她喝的。”伯克說,“兩年前吃過晚飯她老是光著腳到克裏斯蒂街口跟你相會。那時候她還膽小,一開口就臉紅。”

  “現在她有時會發火。”基德說,“愛吃醋的人我討厭。我要跟安妮跳舞就是這個原因,跳了她才會清醒些。”

  “那你看著辦吧,小心為妙。”伯克最後說,“如果利齊是我的女朋友,我又偷偷帶著個叫安妮的姑娘去跳舞,那我得好好守著一身皮別叫人剝下來。”

  利齊在兀鷹盤旋的地方來回走著,一雙黑眼睛敏銳而悄悄地打量著過路人。她過一會哼兩句亂七八糟的歌,不哼時便從牙縫裏擠出城東一帶人發明的漂亮話。

  利齊穿著綠絲綢裙,上身是棕色與粉紅色相間的格子衣,衣服不但合身,而且還時髦。她戴個鑲了大顆假紅寶石的戒指,還有根銀項鏈,項鏈吊著的小像盒碰著了膝蓋。鞋子的高跟已經變形,鞋麵已經損壞,從來沒有擦過。帽子大得放不進麵粉桶。

  她進了馬咖啡館的雅座廳,坐到一張桌邊,按響電鈴,那派頭有如貴婦人吩咐備馬車。一位服務員聞聲走來,態度又恭敬又親熱,滿臉堆笑,說話低聲下氣。利齊滿意地一扭身子,把絲綢裙抹抹平。她要把架子擺足。在這裏她能使喚人,得到別人的侍候。屬於女人的特權世上她能享受到的就這一丁點。

  “湯米,威士忌。”她大聲說,而地位不如她的姐妹們這時卻隻能小聲說:“詹姆斯,香檳。”

  “是,利齊小姐,酒後要什麽呢?”

  “礦泉水。湯米,你說說,基德今天來過嗎?”

  “喲,沒有,利齊小姐。我今天沒看見他。”

  叫利齊必稱小姐,因為基德已經吩咐過,對他的未婚妻必須恭敬,不得有誤。

  “我在找他。”利齊咕咚咕咚喝過礦泉水後說,“聽說他要帶安妮·卡爾森去跳舞。讓他去吧,這小兔崽子!

  我在找他。湯米,你是知道我的。我跟基德訂婚都兩年了。你看這戒指。他說花了五百。讓他帶她去跳舞吧。你猜我會怎麽著?我要他的狗命!再拿威士忌來,湯米。”

  “快別這麽說,利齊小姐。”服務員小聲地說道,“基德·馬拉利不會這樣,他怎麽舍得拋開小姐這麽好的人呢?礦泉水還要嗎?”

  “都兩年了。”釀酒家的技藝果然有法力,利齊的火氣小了些,“我待在家裏沒事幹,天天晚上跑到街上玩。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隻是坐在家門前看燈,看過路人。有天晚上基德走了過來,仔細打量著我,我當時全身像是著了迷。他第一次讓我嚐到了酒味,我在家裏哭了一夜,這一哭還招來一頓打。湯米,我問你,至今你看沒看見過安妮·卡爾森?

  那次多虧用了過氧化氫,要不然,氯仿早就送了她的命。哼,我到處找他。基德來了你告訴他吧。看姑奶奶的,我要他的狗命。你等著瞧吧。再拿威士忌來,湯米。”

  利齊走出店步子有些不穩,但眼發亮,東張西望著。一棟磚房的門口坐著個鬈發孩子,手裏一根攪成一團的繩弄得她直發愁。利齊的臉還在發紅,對孩子歪著嘴一笑,坐到她身邊。她的眼神一下恢複了正常。

  “來,小家夥,我來教你翻花線。”她說,邊把綠絲綢裙塞到舊鞋子下踩著。

  兩人坐著坐著,午夜社交會大廳的燈一盞接一盞亮了,舞會即將開始。這種舞會每兩月舉行一次,會員一個個興高采烈,收拾打扮得漂漂亮亮。

  九點,會長基德·馬拉利挽著位姑娘步入舞廳。她像萊茵河引誘水手觸礁的女妖,長著頭金發。說話輕言細語,誰都愛聽。剛進場有些臉紅,但眼望著基德·馬拉利笑得開心。

  當兩人站到打了蠟的地板正中後,出了件不大該有的禍事。

  大廳的來賓中衝出個穿綠絲綢裙的人,大家一看便認出是利齊。一雙黑眼惡狠狠射出凶光。她沒有叫,也沒有現出遲疑猶豫,完全不顧姑娘家的體麵,罵了聲粗痞話。基德自己最愛罵這句話,隻是聲音粗些。就在午夜社交會裏亂成一團時,她幹出了對服務員湯米揚言要幹的事,一伸手把刀捅了出去。

  接著,人表現出了自我防衛的固有本能。由於人類社會的發明創造,天賜的自我防衛本能是否還不如說是自相殘殺的本能呢?

  利齊跑出大廳,衝到街上,像箭一樣快。

  事發之後,響起一片追捕凶手的喊叫聲。這種喊叫是這座大城市的最大羞恥,是它根深蒂固、仍在發爛的壞疽,是汙損,是不光彩的事,是墮落,是變態,是抹不掉的汙穢和洗不清的罪孽,這種卑鄙齬齪的事相傳一百多年,愈演愈烈,人們不但不譴責,反而津津樂道。這種喊叫僅見於大城市,特別是在這座大城市,由於文化最發達,最講究公民權,而且據說是高於所有城市一籌,叫喊得最凶。

  人們追著,有做父親的,做母親的,有情人,有女傭,吼的吼,叫的叫,喊的喊,吹口哨的吹口哨,都是吵著要以血還血。讓這座大城市的惡人站到門口來看看吧,讓他們見著這些圍追堵截的人膽戰心驚,自愧不如。利齊路熟,隻求一死了之,衝過熟悉的街道,最後衝上了河堤。她又喘著氣跑了幾步,投進了伊斯特河這位慈祥的母親的懷抱,沉到了泥裏。五分鍾後,萬事大吉了。

  …………

  奇怪得很,人有時會做意想不到的夢。詩人把它們稱為幻境,而幻境的俗稱又是夢。這個故事的續篇是我夢到的。

  我到了另一個世界,我不知道是怎麽去的,也許是在九馬路路當中騎馬或乘車時,也許吃了專利藥品,也許抓了哪個不可冒犯的人的鼻子,或者做了諸如此類考慮欠周的事。反正,我到了那裏,審判庭外等著一大群人,審判庭裏審判正在進行。每隔一段時間,一位儀表堂堂的天使就從門裏出來,叫一個人進去。

  我想著在人世犯的罪孽,準備詭稱我住在新澤西,以地點不合證實自己清白。正懷疑這樣做有沒有用時,當警長的天使從門裏出來,叫道:

  “99852743號案。”

  一個穿便衣的人(這種人那地方很多)走了出來。原來是位傳教士。他把我們這些幽靈扒開,就像人世上的警察扒開人群一樣。他拖出一個人。你猜是誰?是利齊!

  法警把她帶進去,關上門。我走到那位牧師跟前,問這是宗什麽案。

  “一件慘案!”說著他把修剪過指甲的一雙手指尖靠指尖,“這姑娘太任性。我是牧師瓊斯,分管人間事。這案件交給了我。姑娘殺了未婚夫後自盡。她無可辯駁。我給法庭的報告陳述了詳細經過,所有事實都有可靠人證。案犯罪當處死。上帝聖明!”

  法警打開門,走了出來。

  分管人間事的牧師瓊斯含著眼淚說:“這姑娘可憐。這案件是我經手的最可悲的事之一。當然她要……”

  “無罪開釋!”法警說,“你聽著吧,瓊斯。先告訴你吧,以後你得派個好差!把你遠遠送到南太平洋的島上吃苦頭,怎麽樣?嗯?

  你別再亂抓人,要不然就把你調開,明白嗎?本案的真凶是個沒刮胡須的紅頭發邋遢人,放著子女不管,讓他們上街玩,隻圖自己清閑,脫了鞋坐在窗邊看報。你去抓吧。”

  大家說說,這夢奇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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