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十三、好漢的妙計

  在多多少少還算公平的格鬥中,小山羊西斯科殺過六個人,暗地裏謀殺的多一倍(主要是墨西哥人),而傷的數字更大,他自己謙遜,沒有數過。所以,一個女人愛上了他。

  山羊年已二十五歲,看起來僅二十歲,而一家辦事謹慎的保險公司準會估計,他末日到來的時間很可能是在二十六歲。他住址無定,但總在弗裏奧河與格蘭德河之間一帶地區。他殺人或因為脾氣躁,有殺性;

  或因為要逃脫逮捕;或因為尋開心:反正是想到殺人就會殺人。他沒遭逮捕一是因為他開槍比追捕他的無論哪個司法人員和巡邏隊員都快六分之五秒,二是因為騎的那匹雜色馬認識從聖安東尼奧到馬塔莫拉斯灌木林和霸王樹林裏的每條羊腸小道。

  愛上小山羊西斯科的姑娘叫托尼婭·佩雷斯,她半像大美人卡門半像聖母,另外呢——嗯,沒錯,凡半像卡門半像聖母的女人必定另外還會像點什麽。我們就說她另外還像蜂鳥吧。她住在弗裏奧河隆沃爾夫渡口一小片墨西哥人住地附近的一所茅屋裏。她家還有位說不清是父親還是祖父的人,地道的阿茲特克族,大約尚不滿一千歲,看守一百頭山羊,喝龍舌蘭酒終日喝得昏昏沉沉。茅屋背後有特大一片帶刺的叢林,最矮的樹也已二十英尺高,密密麻麻,幾乎長到了門口。山羊騎著他的雜色馬就是走過這片迷宮似的霸王樹林來會女朋友的。有一次,他像條蜥蜴一樣,高高趴在茅屋的屋梁上,親耳聽到托尼婭與司法員帶的一幫人周旋,矢口否認認識他。這姑娘不但聲音柔和,美如卡門,臉像聖母,而且心好,隻是說起話來英語裏夾雜著西班牙語。

  有一天,州民兵團團長給駐防拉雷多的某連隊的杜瓦爾上尉連譏帶諷寫了封信,說上尉管區的殺人犯和亡命之徒過得好不逍遙自在。這位團長是兼任了巡邏隊司令官的。

  上尉曬得發黑的臉氣成了豬肝色,在信上批了幾行字,派巡邏隊的列兵比爾·阿達姆遜送給了巡邏隊的桑德裏季少尉。少尉帶著五個人駐守在努埃西斯河某地的水塘邊,維持治安。

  桑德裏季少尉的草莓色臉上泛起了美麗的玫瑰紅,他把信往褲子的後口袋裏一塞,連翹起的黃色八字胡都咬下了一截。

  第二天上午,他翻身上馬,隻身到了二十英裏外弗裏奧河的隆沃爾夫渡口墨西哥人住地。

  桑德裏季身高六英尺二,像北歐海盜長得金發碧眼白皮膚,文靜有如教會中的執事,卻又厲害如機槍。他從這家串到那家,耐心打聽小山羊西斯科的下落。

  巡邏隊找的那個人騎著馬獨往獨來,有仇必報,冷酷無情,墨西哥人害怕他遠勝過害怕法律。山羊有個嗜好,就是開槍撂倒墨西哥人,看著他們亂蹬腿。單純為了開心,他就會叫他們跳著踢腿舞去見上帝,如果惹惱了他,他肯定會無所不用其極。還有什麽造孽的事他幹不出!

  他們一個個攤開巴掌,聳著肩,說:“誰知道呢?”還不承認認識小山羊。

  但是也有一個姓芬克、在渡口開了家商店的人例外。他的國籍多,懂的語言多,興趣多,主意也多。

  他對桑德裏季說:

  “問這些墨西哥人沒用。他們害怕,不敢說。大家都叫這家夥小山羊,其實他姓古多爾。他到過我店裏一兩次。我想,你有可能遇上他的地方是……我看還是不說為好。我現在扣扳機的時間比以往已慢了兩秒,這個變化使我不得不多想想。但這山羊有個女朋友在渡口,隻一半墨西哥血統,山羊常來看她。這姑娘住在霸王樹林邊的那屋子,沿沒水的小河下去一百碼。也許她——不行,我想她不會說。但她住的屋子得牢牢盯住,盯住沒錯。”

  桑德裏季騎馬到了佩雷斯住的屋子。太陽已經偏西,霸王樹林的大身影蓋住了茅草屋。山羊關進了羊圈,等著夜晚降臨。幾隻小羊爬到樹枝圍起的羊圈上,吃著樹葉。那墨西哥老頭躺在草地上,墊著床毯子,已讓龍舌蘭酒醉得糊裏糊塗,也許在做夢,夢見與皮澤洛為在新世界發的橫財而碰杯的那些夜晚。看他臉上的那麽多皺紋,他似乎真是有了這一大把年紀。托尼婭站在屋門口。桑德裏季坐在馬鞍上望著她都看傻了眼。

  那些殺人得心應手的高手個個自負,小山羊西斯科也不例外。要是他知道有誰原來把他敬若神明,卻突然不把他放在眼裏(哪怕隻是一時間不放在眼裏),準會咽不下這口氣。

  托尼婭以前從沒見過他這樣的人。他似乎就是陽光,就是晴天,就是男性美。他一笑時,似乎太陽又重新升起,霸王樹林投下的身影隨之消失。她原先認識的人都又小又黑。連山羊也不例外,盡管本領非凡,但個子比她大不了多少,黑頭發全是直的,一張臉像冰涼的大理石,大白天貼著也覺得冷。

  至於托尼婭自己如何,雖然也可描寫幾筆,但你還得充分發揮你的想象力。她的頭發是藍黑色,從當中一線分開,緊貼在頭上。眼睛很大,充滿南美人的憂鬱,所以她就看起來有幾分像聖母。她的舉動和神態都表明,她深藏著火一樣的強烈願望。巴斯克省的吉普賽女人一心隻想讓別人著魔,托尼婭像那兒的吉普賽女人,也希望能使人傾倒。至於蜂鳥的特性,那還保留在心裏,如果她沒穿上鮮豔的紅裙和深藍色短上衣,使你聯想起這種奇異的鳥,你根本就不能看出來。

  那位新見到的像太陽神的人物向她討水喝。她把掛在茅屋牆上的紅水罐裏的水倒了出來。桑德裏季不敢太麻煩她,下了馬。

  我不願窺探別人的行動,也不自詡能了解別人內心的思想,但既是作者,我該把故事說下去。還沒過一刻鍾,桑德裏季就在教托尼婭怎樣編生皮六股繩了。托尼婭對桑德裏季說,她覺得過於寂寞,隻有巡回牧師送給她的一本小小的英語書和她用瓶子喂奶的一隻瘸腿小山羊能給她解解悶。

  這一來不由人不猜想,山羊的牆腳會讓人挖空,而民兵團長那封譏諷的信也勢必落空。

  回到住地以後,桑德裏季少尉誇下海口:

  他或者要叫小山羊西斯科倒在弗裏奧的草原上啃泥巴,或者叫他上法庭受審。這話說得確有幾分氣概。一星期他騎馬去弗裏奧河的隆沃爾夫渡口兩次,教托尼婭怎樣用略帶淡黃色的纖纖細手編繩,但編來編去繩還是長不了多少。編六股繩易教難學。

  這位巡邏隊員知道,他去那兒說不定哪次會撞上山羊。他的武器不離身,眼不住地往屋後的霸王樹林裏望。這一來,他有可能既得到蜂鳥姑娘又能製伏賊。

  當黃頭發的鳥類學家在進行他的研究時,小山羊西斯科並沒閑著,在幹他的本行。在昆塔納溪一個小鎮上的酒店裏,他發了火開槍,把鎮上的法警打死,而且槍彈從鐵徽章正中通過。打死人後氣衝衝騎著馬跑了,還嫌不解恨。一槍隻打死個拿零點三八頭,是好漢的當然覺得不夠味。

  人做了壞事後接著會痛快一陣,但痛快過了便是空虛,山羊走著走著也突然感到空虛。他很想見到他的心上人,希望盡管有了這件事,她還是他的人。他盼著她能把殺人說成勇敢,歹毒說成愛心專一,還盼著托尼婭把掛在茅屋牆上紅水罐裏的水倒給他,告訴他用瓶子喂奶的山羊羔長得很好。

  山羊掉轉馬頭走向樹林。霸王樹林沿阿羅約翁多河綿延十英裏,盡頭是弗裏奧河的隆沃爾夫渡口。馬嘶叫著。它善辨方向,知道要往哪兒去,其本領決不亞於有固定線路的電車。到了目的地,拖著四十英尺長的係馬繩,它可以盡情吃肥美的草。

  在得克薩斯的霸王樹林走比在亞馬遜河探險一路更艱難更乏味。奇形怪狀的仙人掌或者用它彎彎曲曲的軀體,或者伸出肥大、多刺的手攔住你的去路。這裏是它們的一統天下,其種類不勝枚舉。這種鬼怪般的暗綠色植物似乎不用土壤和雨水就能活命,還長得茂盛,走得嘴發幹的行路人與它們根本不能相比。越是在有路可走的地方越是長得多,比比皆是,結果,你就會被誘進死胡同,又折回頭,這一來便分不清東南西北。

  在這種林子裏如果迷了路,你就成了釘在十字架上的賊了,不得好死,不但肉會被釘刺穿,而且前後左右有猙獰的怪物飛。

  但山羊與它的坐騎不會。那匹雜色寶馬時而左,時而右,時而繞彎,走在這種最撲朔迷離的路上,就這樣七轉八轉,離隆沃爾夫渡口便越來越近。

  山羊騎在馬上邊走邊唱。他隻知道一首歌,便唱著這首歌;隻知道一個法則,便守著這個法則;

  隻認識一個姑娘,便愛著這個姑娘。他是個頭腦簡單的人,所有想法一成不變。他的嗓門像得了氣管炎的土狼,但每次他想到要唱歌時,便拉開這嗓門唱。這是一首住帳篷闖荒郊的人的傳統歌曲,開頭兩句的大意是:

  你別欺侮我的露露姑娘

  要不你等著瞧吧……

  這首歌雜色馬聽慣了,滿不在乎。

  即使是最不知趣的人唱過一段時間以後也會停下來,免得世上的噪音太多。所以,在離托尼婭的屋子已不到一兩英裏時,山羊也隻好不再唱了。倒不是他覺得自己的歌聲已不悅耳,而是他的嗓子已經疲勞。

  雜色馬似乎是經過馬戲團訓練的,在迷宮般的霸王樹林七旋八轉後,他的主人看到了些標記,知道隆沃爾夫渡口已近在眼前。果然,林變稀疏了,他看見了屋子的茅草屋頂,還有河畔的那棵樸樹。又走了十幾碼,山羊勒住馬韁,透過霸王樹林中的空隙仔細觀察了一陣,才下了馬,丟開韁繩,像印第安人那樣貓著腰往前走,沒弄出一點聲響。灰色馬很在行,站著沒動,也不叫喚。

  山羊悄悄溜到樹林邊緣,躲在仙人掌後看動靜。

  離他十碼遠處,他心愛的托尼婭坐在屋外沒太陽的地方專心編生皮繩。編繩無可非議;

  誰都知道,女人有時會幹些並沒這麽正經的事。但是如果把真相全部披露出來,我得交代她把頭靠在一個金發高個子男人健壯的胸上。那男人用一隻手摟著她,教她編六股繩,可惜反反複複教,她的纖纖細手仍舊沒學會。

  桑德裏季聽到有輕輕的響聲,而且並不陌生,向黑糊糊的樹林裏看了看。如果有人突然拔出六發左輪手槍,槍出鞘時會發出這種響聲。但這響聲隻聽到了一次,而且托尼婭需要他細心教怎樣動手指。

  接著他們在死亡的陰影下說起情話來。七月的下午靜悄悄,他們的話字字句句傳到了西斯科的耳朵裏。

  托尼婭說:

  “你記住,我不叫你千萬別再來。他很快會到這兒來。今天一個牛仔在商店說三天前在瓜達盧普河看見了他。每次他到了這麽近的地方準會來。要是他來發現了你,非宰了你不可。所以,為了我著想,我不叫你千萬別再來。”

  “那行。”巡邏隊員說,“還有呢?”

  姑娘說:“還有就是把你手下的人帶到這兒來幹掉他。你不殺他他會殺你。”

  “他這種人不會投降,我敢肯定。哪位帶兵的要是跟小山羊先生幹,不是你死就得我亡。”桑德裏季說。

  姑娘說:“非殺了他不可,不殺他,你我在世上別想過得安穩。他殺了很多人,讓別人也把他殺了吧。帶你手下人來,別叫他溜了。”

  “你原來很看得起他。”桑德裏季說。

  托尼婭放下手中的繩,扭轉身,把一隻淺黃色的手臂搭到巡邏隊員肩上。

  “原來是原來!”她用流利的西班牙語說,“我原來沒見過你,沒見過你這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漢。你長得結實,又對人好,有心肝。認識了你誰還稀罕他?

  把他幹掉吧,不幹掉我白天黑夜都提心吊膽,怕他來害你或者害我。”

  “我怎麽知道他什麽時候來呢?”桑德裏季問。

  托尼婭說:

  “他來這裏會住上兩天,有時是三天。幫人洗衣的路易莎老太太有個小兒子叫格雷戈裏奧,他有一匹快馬。我寫給你的信請他送,信上會說你們怎麽幹掉他最好。你等著格雷戈裏奧的信吧。親愛的,多帶些人來,千萬千萬小心。他們叫他小山羊,但他開槍打人比響尾蛇咬人還快。”

  桑德裏季說:

  “山羊耍弄槍是把好手,這不用說,可是我幹掉他會一個人來。能幹掉來我一個就夠,不能幹掉多來人也沒用。上尉寫給我的信裏有一兩句話太難聽,辦這件事我不想任何人幫忙。山羊先生來了你告訴我,別的事我自有辦法。”

  “我叫格雷戈裏奧給你送信。我早知道你比那個從不露笑臉的小個子殺人王勇敢。奇怪得很,我原來怎麽會看上他呢?”姑娘說。

  談到這裏時間已晚,巡邏隊員該回營地。他把身材小巧的托尼婭一隻手高高托了起來,算是行告別禮,然後才跨上馬。在夏日夢幻般的下午,連空氣都昏昏入睡,紋絲不動。泥糊的煙囪裏冒出的煙成直線上升,像吊著鋁錘的線。屋子裏在煮菜豆,爐子上的鐵罐撲撲作響。十碼外的霸王樹林靜悄悄,沒有任何響動。

  桑德裏季騎著黃褐色高頭大馬走下弗裏奧河渡口陡峭的河岸,山羊看著他的背影消失了才悄悄走到自己坐騎旁,翻身上馬,又沿著迂回曲折的來路往回走。

  但沒走多遠。他勒住馬在寂靜的樹林裏等了半小時。半小時後,托尼婭聽到他那不成腔調的歌聲越來越近,忙跑到樹林邊去迎接他。

  山羊很少露笑臉,但這次看見她時笑了,還揮著帽子。他一下馬姑娘便撲進了他懷裏。山羊用溫柔的目光看著她。他厚厚的一頭黑發亂蓬蓬。兩人一相會他內心的感情泛起一陣漣漪,平日裏總是木然的黑黝黝的臉也就略有變化,不完全像是一副泥麵具。

  “你好嗎?”他緊緊摟著她,問。

  她答道:

  “你這麽久沒來,我等得都發瘋了,親愛的。你走的那片林子活像魔鬼插針的針墊,可是我還是天天往裏望,眼都快望穿了。林子裏又望不了多遠。親愛的,你來了就好,我不罵你。你小子真是壞!

  也不常來看看你心上人!進來歇著吧。我給你的馬喂水,用那根長繩把它係到樁上。水罐裏有涼水,你喝吧。”

  山羊親吻著她。

  “讓這兒的人知道了我叫女人給我係馬可不行。”他說,“姑娘,還是我來管馬,就請你到屋子裏給我倒一壺咖啡。謝謝你了。”

  除槍法好外,山羊還有一個優點,是他頗為得意的,在女人麵前,用墨西哥人的話來說,他心腸軟得像豆腐。他對她們百般體貼,說起話來總是彬彬有禮,從來不惡聲相向。他會毫不留情地殺死她們的丈夫和親兄弟,但決不會氣衝衝動她們一個指頭。這一來,許多受到過山羊先生禮遇的女人公然表示不相信那些有關他的傳言。他們說,聽來的事不該件件都信。男人氣不過,用豆腐心腸的人幹的壞事作證據駁斥她們,她們便說很可能他是出於迫不得已,無論怎樣,他對女人沒有過錯。

  既然山羊有這個對女人無比殷勤的性格,而且他引以為榮,你可能會想,那天下午,他躲在霸王樹林裏耳聞目睹的事(至少是那兩人中有一人的作為)對他來說一定難處置。然而,這種非同小可的事叫山羊善罷甘休又不可想象。

  天黑以後,幾個人在茅屋裏點著盞燈籠吃飯,吃的有菜豆,羊排,罐頭桃,咖啡。吃過飯,那老祖宗抽了根煙,把灰毯子往身上一裹,成了木乃伊。他的山羊早關進了羊圈。托尼婭洗了幾個盤子,山羊用一塊麵粉袋布把盤子揩幹。她的一雙眼亮晶晶,講起山羊上次走後她的小天地裏發生的瑣碎事來滔滔不絕,與以往他每次來沒兩樣。

  後來,托尼婭抱著吉他坐到草坪的吊床上,唱起了悲悲切切的愛情曲。

  “寶貝,你還像以前那樣愛我嗎?”山羊邊問邊往口袋裏找卷煙紙。

  “跟以前沒兩樣,親愛的。”托尼婭答道,一雙黑眼睛盯著他沒動。

  他站起身說:“我得到芬克店裏買點煙。我以為衣服裏還放著一袋,一摸沒有。我去一刻鍾就來。”

  托尼婭說:“快去快來。我問你,你這次在我這兒住多久?你要是明天走那可會叫我傷透心了,難道就不能跟我托尼婭多住幾天?”

  山羊打了個嗬欠,說:“這次我也許住兩三天。我東奔西跑了一個月,想多歇歇。”

  他買煙去了半小時,回來時托尼婭還躺在吊床上。

  “我怎麽會有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呢?”山羊說道,“我覺得每株樹後都埋伏了人,守著要打死我。以前什麽時候都不像現在這樣,我總提不起精神。也許我是在胡思亂想。我有些想一大早不等天亮悄悄走。我在瓜達盧普河撂倒了個荷蘭老頭,那一帶人現在肺都氣炸了。”

  “你用不著怕。我的大英雄還會害怕誰不成?”

  “要說幹仗我可不是個小兔子,不過現在我住在你家,我不希望來一幫人上這兒找我。要不然,不該倒黴的人也許會倒黴。”

  “你得守著我托尼婭。沒人會知道你在這裏。”

  山羊警惕地看看河上遊和下遊黑糊糊的地方,再望望墨西哥人住的村裏昏暗的燈光。

  “我就走著瞧吧。”他最後說。

  半夜裏一個人騎著馬到了巡邏隊員的住地,一路叫喚著“喂!

  喂!”表示他來並無惡意。桑德裏季帶著一兩個人出來看是誰在喊叫。來者自稱多明戈·薩萊斯,住在隆沃爾夫渡口,要交給桑德裏季一封信,是幫人洗衣服的路易莎老太太叫他送的,因為她兒子格雷戈裏奧病得厲害,發燒,騎不了馬。

  桑德裏季點亮燈,看了信。信的全文是:

  親愛的:

  他來了。你剛走他就出了霸王樹林。開始他說至少住三天。後來,天漸漸晚了,他像條狼(要不就像狐狸)一樣,走來走去沒有個停,又是四下裏看,又是豎著耳朵聽。不多久,他說他得在天亮前趁沒人起身摸黑走。後來他似乎懷疑我變了心。他用從來沒有過的眼神看著我,叫我害怕了。我賭咒發誓說還愛他,是他的人。最後他說我必須用事實證明我沒有變心。他覺得就是眼下都有人在埋伏著,等他從我家裏騎馬出去時殺死他。他說,為了逃命,他要換上我的衣服,穿著我的紅裙和藍上衣,裹著我的褐色頭紗出門,再騎上馬跑。但是他又說,他走前我得換上他的衣,穿著他的長褲子和襯衫,戴上帽子,騎著他的馬從茅屋走到河對岸的大路,然後又回來。在他走前我得這樣做,他才能知道我有沒有變心,是不是有人埋伏著要一槍打死他。這可不得了。我在天亮前一小時得這樣做。親愛的,來吧,殺掉這個人,我就成了你的托尼婭。別做活捉他的打算,趕快殺掉他了事。不管怎樣,你得那樣做。你得多提前些時間來,躲進我屋子附近的小棚子裏,那裏是放馬車和馬鞍的地方。小棚子裏黑糊糊。他會穿我的紅裙子和藍上衣,裹著褐色頭紗。給你一百個吻。一定要來,痛痛快快一槍打死他。

  你的托尼婭

  桑德裏季三言兩語向手下人解釋了這封信與公事的關係。幾個巡邏隊員不讚成他單獨去。

  “我對付他輕而易舉。那姑娘牽製住了他。這一回他別想先動手向我開槍。”少尉說。

  桑德裏季備好馬,騎著往隆沃爾夫渡口去了。到那兒他把馬係到河裏的一叢灌木上,拔出溫切斯特手槍,小心翼翼地向佩雷斯家的茅屋摸去。月亮隻有半輪,天上還掛著團團白雲。

  馬車棚是個埋伏的絕妙地方,巡邏隊員順利躲了進去。他看見茅屋的屋影下係著匹馬,還聽見馬不耐煩地踢得堅硬的泥土地嗒嗒響。

  他等了將近一小時才有兩個人從茅屋裏出來。一個穿著男裝,一翻身上了馬,跑過馬車棚,直奔村邊的渡口。另一個穿裙和短上衣,裹頭紗,站在朦朧的月光下,目送騎馬的人遠去。桑德裏季想不等托尼婭回來就下手,以為她並不願看這種事。

  “舉起手來!”他端著溫切斯特連發槍,從車棚出來高聲喝道。

  那人忙轉過身,但沒有舉手,於是巡邏隊員開槍了。接連三響,又補上兩槍。打死小山羊西斯科不能吝惜子彈。盡管月光朦朧,十步遠處不愁打不中。

  睡在毯子裏的老祖宗被槍聲驚醒。再一聽,又聽到一聲臨死的慘叫。他站起身,咕咕嚕嚕埋怨現代人太不安分。

  紅頭發高個子鬼一般躥進茅屋,身子東倒西歪。他伸出一隻手取下掛在釘上的燈籠,另一隻手把一封信攤在桌上。

  他大聲說:“佩雷斯,你來看這封信。是誰寫的?”

  “喲,天啦!是桑德裏季先生。”老頭子說著走了過來,“先生,這信是小山羊寫的呀!

  大家都這麽叫他。就是托尼婭跟的那人。大家說他是個壞家夥,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托尼婭睡著後他寫了這封信,叫我老漢交給多明戈·薩萊斯,說是要送到你那裏去。這封信怎麽啦?

  我年紀太大,不知道。真他媽活見鬼,這世道太不像話。我家沒什麽好酒給你喝,沒什麽酒喝。”

  聽了這番話,桑德裏季無計可施,跑了出去,撲到他的蜂鳥身上,可惜蜂鳥沒一根羽毛能動了。他沒有好漢們的天性,也不懂得複仇的奧妙。

  那騎著馬跑過馬車棚的人已經到了一英裏外,用粗嗓門不成腔調地唱著:

  你別欺侮我的露露姑娘

  要不你等著瞧吧……

  
更多

編輯推薦

1聚焦長征...
2聚焦長征--長征中的...
3紅軍長征在湖南畫史
4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5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6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7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8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9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10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