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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聖羅薩裏奧的兩位朋友

  到西部的列車早上八點二十正點抵達聖羅薩裏奧。一位夾著個厚厚的黑色公文皮包的人下車後迅疾往正街上走。還有些乘客在聖羅薩裏奧下車,但他們有的慢吞吞進了鐵路餐廳或者銀圓酒店,有的在車站附近閑逛。

  夾公文包的那位一舉一動都表現出果斷的氣質。他個子雖矮,但身體結實。淺色的頭發剪得很短,臉上沒有胡須,表情嚴肅,戴一副氣派的金邊眼鏡。衣著講究,是典型的東部款式。他的神態即使談不上威嚴二字,卻也沉著、自信。

  過了三個路口後,他到了縣商業區的中心地帶。在這裏另一條大街與正街相交,構成了聖羅薩裏奧生活與商業的樞紐。一個拐角上是郵局,另一個是魯賓斯基服裝商場,還有兩個斜對著的是縣城的兩家銀行:

  第一國民銀行與國民牧業銀行。剛下車的人走進了聖羅薩裏奧的第一國民銀行,連進門後都沒放慢腳步,直到出納員的窗口才站住。銀行九點開始營業,全體職工都已到齊,各就各位,準備迎接一天的工作。出納員正拆看郵件時,發現窗口站了個陌生人。

  “銀行九點才營業。”他雖未動肝火卻也沒有好氣地說。聖羅薩裏奧采用城市銀行決定的營業時間後,常有些人來得太早,對他們他都得說這句話。

  “這我知道。”來者滿不在乎地說,“請看看我的名片。”

  出納員接過一張幹幹淨淨的長方形小卡片一看,見上麵印著:

  傑·弗·西·內特爾威克

  國民銀行檢查員

  “嗯——呃——請到裏麵來——呃——內特爾威克先生。先生初次來,當——當然不知道先生公幹。請到裏麵來。”

  檢查員立刻走進銀行神聖的殿堂。出納員恩德林格先生已到中年,考慮問題周到,處事謹慎,又辦法多,他把檢查員一一介紹給了每個職員。

  “我原來以為薩姆·特納不久後會來,”恩德林格先生說,“這四年我們行都是由薩姆檢查。盡管銀根吃緊,我們還算過得去。手頭現金不太寬裕,但能抵擋得了風浪。先生,抵擋得了風浪。”

  “我和特納先生奉主計長調遣換了地方。”檢查員說,抬出了上司,回答得幹脆,“特納到我原來去的印第安納州和伊利諾伊州南部。我先檢查現金。請吧!”

  現金保管員佩裏·多爾西已經在把現金往櫃台上擺,交檢查員檢查。他明知道現金分文不差,不怕檢查,但還是感到緊張,心怦怦直跳。銀行裏人人如此。來者冷若冰霜,辦事單刀直入,不考慮情麵,不留回旋餘地,叫人見著先有三分膽怯。看來他這人永不會出差錯,也不會放過差錯。

  他先抓起現鈔,迅速地、幾乎像變魔術般數了有多少疊。接著把海綿杯轉過來,又一張張數。他那細而白的手指動作熟練,像鋼琴家的手指在彈鋼琴。他把金幣嘩啦一聲倒在櫃台上,用靈巧的指尖撥著。金幣滑過大理石台麵,沙沙沙響得悅耳。清點到五角和兩角五分的零幣時,隻聽到他不停地唱分數。最後是一角和五分的小幣,也一個沒漏。他叫人拿來天平,把金庫裏的白銀一袋袋稱過。每張支票和傳票等單據他都查問了多爾西,就是昨天收到的也不例外。盡管不缺禮貌,他那一絲不苟的態度叫人會沒來由地害怕,結果使這位現金保管員臉發紅,說話結結巴巴。

  與特納先生相比,新來的檢查員大不相同。每次薩姆來銀行先要大聲問好,遞煙,說一路聽來的新聞。他與多爾西打招呼的話總是“你好呀,佩裏!

  你還沒有拐款潛逃嘛!”特納查現金的方式也不同。他隻是懶洋洋地數數有多少疊鈔票,然後走進金庫,用腳扒扒銀袋,事情就算完了。至於五角、兩角五分、一角的零錢呢?

  薩姆·特納不屑一顧。如果把這些東西擺到他麵前,他會說:“拿零碎錢來幹嗎?難道我是婆婆媽媽的人?”再說,特納是得克薩斯人,銀行行長的老朋友,與多爾西自小相識。

  在檢查員忙於數現金時,第一國民銀行的行長湯姆·比·金曼少校(大家叫他為湯姆少校)坐著他那褐色老馬拉的車在側門下車進了銀行。他看到檢查員忙著數錢,也沒理會,徑直走進他的那個所謂“小馬圈”(就是他放辦公桌的欄杆裏),拆閱來信。

  在此之前,發生過一件極小的事,檢查員盡管眼尖,還是沒注意到。就在他開始查點現金時,恩德林格向銀行的年輕通訊員羅依·威爾遜使了個眼色,又向大門輕輕一擺頭。羅依會意,戴上帽子,夾著收款簿從容不迫地出了門。一出門他直奔國民牧業銀行。這家銀行也在準備開門營業,但還沒有顧客光臨。

  羅依是年輕人,說話隨便,加上平日裏打慣交道,大聲嚷著:“喂,夥計們,你們可得小心啦!

  第一銀行來了個新檢查員,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他連佩裏的小毫子都一個個數,把一行的人全嚇倒了。恩德林格先生叫我向各位先吹口風。”

  國民牧業銀行的行長巴克利先生坐在靠後的偏僻辦公室裏也聽見了羅依在嚷,便問道:

  “金曼少校到銀行來了嗎?”這位行長個子大,有了把年紀,穿著像星期天去做禮拜的鄉下人。

  “他來了,行長。我出門時正好見到他的馬車。”羅依答道。

  “我請你帶封信給他。一回銀行你就交到他手裏。”

  巴克利先生坐下寫信。

  羅依一返回,立刻把裝在信套裏的信交給了金曼少校。少校看過後疊好塞進自己背心的口袋裏。他在椅上靠了好一會,似乎是專心思考什麽問題,然後起身走進了金庫。出庫時拿了個老式大皮夾子,皮夾子的背麵有幾個金字:

  貼現票據。裏麵裝的是借據和抵押單據。少校是個粗人,把皮夾裏的所有東西往桌上一倒,開始分理。

  這時內特爾威克數完了現金。他用鉛筆飛龍走鳳般在已經記下了數字的紙上寫了些字。又打開黑公文包,在包裏迅速寫了幾個數字。看來這包也是他的一個保密記錄本。他一轉身,一副眼鏡的反光射在多爾西臉上沒動。這等於是告訴多爾西:

  “這次沒你的事,可是……”

  檢查員話很幹脆:“現金無誤。”說完大步流星到了一個會計員那兒,於是總賬與平衡賬的紙頁嘩啦嘩啦響了起來,好幾分鍾沒停。

  “你多久結算一次存折?”他突然問。

  “呃——每月一次。”那位會計員聲音發抖,心想這一來不知要判多少年。

  “可以。”檢查員說完找上了總會計,總會計把外地銀行的報告書和協調備忘錄早準備好了。未發現任何異常。接著查存款的存根。沙,沙,沙,過矣!透支表冊,沒事!

  謝謝。嗯,還有銀行未簽署的支票,也沒問題。

  往下查到了出納員。有關流通、未分紅利、銀行不動產、股份等等的問題如排炮般厲害,向來懶散的恩德林格先生在強大的火力掃射下緊張地揉著鼻子,擦著眼鏡。

  沒一會內特爾威克發覺他身邊站了個大個子。這人年已六旬,卻健壯有精神,雜亂的胡須已經發白,頭發也已變白,一雙藍眼睛炯炯有神,望著檢查員的一副大眼鏡能眨也不眨。

  出納員說:“嗯——內特爾威克先生,嗯——這是我們的行長金曼少校。”

  兩個屬於截然不同類型的人握了手。一個是一絲不苟、循規蹈矩、公事公辦的典範,另一個覺得應少受拘束,放開手腳,聽其自然。湯姆·金曼不是在某一個模型裏鑄造出來的。他趕過騾,放過牛,進過巡邏隊,當過兵,當過司法員,找過礦,也養過牛。眼下他是銀行行長,但當年在草原上,馬鞍上、帳篷裏、山間小路上共過事的老夥計都說他還沒有變。在得克薩斯的牛價猛增時他發了財,組建了聖羅薩裏奧的第一國民銀行。盡管他心腸軟,有時對往日的朋友過於慷慨,銀行仍然興旺發達,其原因是湯姆·金曼少校對人的了解並不亞於對牛的了解。近年牛生意蕭條,銀行損失不大的隻有寥寥幾家,少校的銀行是其中之一。

  檢查員掏出懷表,說:“現在檢查最後一項,是借貸。我們可以馬上著手吧?”

  他檢查第一國民銀行的速度幾乎是破紀錄的,但也是徹底的,他辦事件件如此。銀行的管理井井有條,為他的工作提供了便利。全市另外隻有一家銀行。每檢查一家銀行政府付給他二十五元酬金。貸款與貼現估計隻要查半小時,完了他能立即檢查另一家銀行,而且趕得上十一點四十五分的火車。去他執行公務地方的火車當天僅這一趟,如果錯過,夜晚和星期天他都隻得待在西部這座枯燥乏味的小城,內特爾威克先生辦事急如星火的原因也就在這裏。

  “請跟我來,先生。我們一道查吧。”金曼少校的嗓門低沉,說話既帶南方人的拖腔,又有西部人的鼻音,“行裏最熟悉這些票據的是我。它們有的像腿軟走不動的牛,有的像背上沒打烙印的牛,但是趕到一堆幾乎條條能值錢。”

  兩人在行長的辦公桌邊坐了下來。檢查員先以閃電般的速度把票據從頭翻到尾,累計出總數,發現與流水賬上的借貸數相符。接著他檢查金額較大的貸款,細細追問審批與擔保情況。新檢查員的腦子似乎忽而想到東,忽而想到西,就像一條四處亂嗅的獵狗。最後他挑出了部分借據,整整齊齊地疊到一起放在自己麵前,其餘的全推到一旁。他說話了,是幾句幹巴巴的官腔:

  “行長,考慮你們州農業欠收,畜牧業蕭條,利息銳減,貴行的境況還要算相當好。賬目做得準確及時。逾期票據數量很少,估計損失甚微。在經濟全麵複蘇前,我建議收回大宗貸款,隻放六十天和九十天貸款或者通知放款。現在還差一件事沒有了結,我還不能結束在貴行的檢查。這兒有六筆借款,總數約四萬元。從票麵看都有抵押,或者是股票,或者是債券,等等,價值七萬。本來抵押品與借據應附在一起,但都沒有。我想你們是放在保險櫃或者金庫裏,請讓我過過目。”

  湯姆少校的淺藍色眼睛望著檢查員眨也不眨。

  “錯了,先生,抵押品既不在保險櫃也不在金庫,是我拿走了。沒見到抵押品由我個人負責。”少校的聲音輕,但態度沉著。

  內特爾威克沒料會聽到這樣一句話,吃了一驚。狩獵快完了,他卻突然有了重大發現。

  “哎呀!”檢查員剛開口又止,過了會才說,“請你把這件事解釋清楚。”

  “抵押品我拿走了。”少校還是這句話,“拿去不是自己用,而是解救一位朋友的危難。請上這兒來,我們好好談談,先生。”

  他把檢查員帶到後麵最僻靜的辦公室,關上門。裏麵有一張書桌,一張長桌,六把皮椅。牆上掛著個得克薩斯的公牛頭,牛角尖距離五英尺。正對牛頭掛著少校南北戰爭時馳騁疆場的騎兵軍刀。

  少校給內特爾威克搬了張椅子,然後自己靠窗口坐了下來,從窗口他可以看到郵局和國民牧業銀行正麵的石刻招牌。他半天沒有開口。也許內特威克覺得該用冷冰冰的官腔打破冷冰冰的沉默,說道:

  “你一定明白,由於你說不出所以然,後果將非常嚴重。你也知道按職責我不得不怎樣做。我就隻好公事公辦,找聯邦的審計長……”

  湯姆少校手一揮,說:“我知道,我知道。你別以為我開銀行不懂國民銀行法和補充條例!你公事公辦吧!

  我並沒有向你求情。不過我剛才談到了我的朋友。我非常希望你聽我說說我朋友鮑勃的事。”

  內特爾威克在椅上坐了下來。他休想在當天離開聖羅薩裏奧了。他得向金融主計長拍電報,得向聯邦的審計長請求簽發金曼少校的逮捕證。也許由於動用了抵押品,他會奉命關閉這家銀行。檢查員發現犯罪行為不是第一次。有一兩回,被他查出的人的狼狽與慘劇叫他這位盡忠職守的人見了也於心不忍。他看到過銀行的人跪下痛哭流涕,就為請求寬容一小時的時間,或者是放過一個過失。有位出納員在他麵前開槍自殺,死在辦公桌邊。沒有任何一個人像這位西部的硬老漢能處變不驚。內特爾威克覺得如果他有話想說,那麽他至少還應該耐心聽。銀行檢查員把右手靠在椅子的扶手上,手指托著方下巴,等著聽聖羅薩裏奧第一國民銀行行長的懺悔。

  湯姆少校帶著教訓人的口吻說道:“如果有人與你有四十年的交情,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朋友,在你能幫得上一個小小的忙時,你會覺得義不容辭。”

  檢查員心裏在嘀咕:“這個小忙就是盜走價值七萬元的抵押品。”

  少校往下的話說得很慢,心潮起起伏伏,仿佛他沒有想眼前的難關,而是在追憶往事:

  我和鮑勃本在一道當牛仔,又同在亞利桑那州、新墨西哥州和加利福尼亞的許多地方找過金銀礦。我們倆都參加了一八六一年的戰爭,不過在不同的部隊打仗。我們肩並肩打過印第安人和偷馬賊;

  在亞利桑那山區裏的一所小棚子裏,我們餓過好幾個星期,還被埋在二十英尺深的雪裏;

  在風大得把天上的閃電都吹滅了的時候,我們還騎著馬一道放牧。哎,我和鮑勃自從在安克巴牧場打牛烙印認識以後,一直同甘苦共患難。那時候我們同舟共濟,不止一次闖過難關。當時的人對朋友盡心竭力,決不會想到別人沾了你的光。今天你幫了他,說不定明天你遇上群阿柏支族印第安人,又用得著他幫你對付。或者你讓響尾蛇咬了一口,要請他把腿用帶子綁起來。或者,你又會邀他騎著馬去喝威士忌。所以,是有來有往。如果你對別人不夠朋友,到需要人幫忙的時候你哪會有臉麵求人呢?

  鮑勃這人更是不尋常,他的情分你想也想不到。

  “二十年前,我是這個縣的司法官,便叫鮑勃當了副手。那時候養牛還不吃香,我們也沒發財。我既當司法官又管稅收,當時還覺得挺滿意。我結了婚,生了一兒一女,一個四歲,一個六歲。縣政府附近有所舒適的房子,縣裏不收房租讓我白住。我慢慢積蓄了點錢。公務大都由鮑勃承擔了。我們倆原來共過患難,吃夠了苦,曆夠了險。我不說假,夜裏聽到雨和雪粒打得窗子咚咚響,你還是暖暖和和,舒舒服服,無憂無慮,第二天早上起來把胡須刮得幹幹淨淨,等著人叫你‘先生’,過上了這種日子覺得真美滋滋的。再說,這遠遠近近一帶地方要數我的老婆孩子最好,我還有位老朋友跟著我享受時來運轉的快樂,也穿上了白襯衣,所以我自認為是個幸福的人。的確,那時候我的生活過得美滿。”

  少校歎口氣,往窗外瞟了一眼。銀行檢查員挪挪身子,用右手托著下巴。

  少校又說話了:

  “有年冬天,全縣的稅款來得快,我忙得不可開交,積了一星期沒往銀行送。我把支票塞進一個煙盒裏,現金塞進一個口袋裏,統統鎖到司法官辦公室的大保險箱裏。

  “那個星期我太累,幾乎鬧出病來。神經過度緊張,夜晚睡一覺還恢複不了。醫生給這種現象取了個科學名稱。我開始吃藥。所以這一來,我晚上睡覺除了別的事,腦子裏還老想著錢。倒不是我放不下心,因為保險櫃很可靠,知道怎樣開的隻有我和鮑勃。星期五夜晚口袋裏放著大約六千五百元現金。星期六上午我照例去辦公室。保險櫃還鎖著,鮑勃坐在辦公桌邊寫個沒停。我打開保險櫃,發現不見了錢。我叫鮑勃看,還鬧得全縣政府都知道出了事。這件事關係到我,也關係到他,但奇怪得很,鮑勃一點也不著急。

  “兩天過去了,沒發現任何線索。偷錢的不可能是外賊,因為保險櫃不是撬開的。少不了有人在說閑話。一天下午我老婆艾麗斯帶著兩個孩子來了。她氣得直跺腳,兩隻眼通紅,大聲嚷道:

  ‘這幫雜種胡說八道!

  湯姆,湯姆!’眼見著她就昏了過去,我好不容易才把她救醒過來。她低著頭哭個沒停,自從嫁給我湯姆·金曼以來,這還是頭一回哭。我的兩個孩子傑克和齊勒總是野得像小老虎,平常一讓他們上縣政府來他們就會撲過去爬到鮑勃身上,這時卻變成了兩隻嚇破了膽的小兔子,靠在一起站著直發顫。他們還是頭一遭遇上了大風浪。鮑勃本在辦公桌邊忙著,見這情形走了出去,什麽也沒說。這時一個大陪審團在開會,第二天上午鮑勃到大陪審團承認偷了錢。他說他打撲克玩輸了錢。十五分鍾後他們認定有罪,給我送來逮捕證,逮捕了這個多年來與我知心貼肉的人。

  “我照辦了,但接著我對鮑勃說:‘那兒是我的家,這兒是我的辦公室,無論是緬因州,還是加利福尼亞,或者佛羅裏達,在法庭開庭前,你都可以去。你的事歸我管,責任由我來擔。到時候你再上這兒來。’

  “他聽了不以為然,說:

  ‘謝謝你,湯姆,我還以為你會把我關押起來。下星期一法庭開庭,如果你不反對,我就在辦公室附近走一走。我隻求你一件事,如果不算過分的話。隻要你能讓兩個孩子常到院子裏打打鬧鬧,我就高興了。’

  “我答道:‘那好辦。他們可以,你也可以。你就跟過去一樣,到我家來吧。’內特爾威克先生,你說說,人不能把賊認作朋友,但是,你也不能把朋友轉眼之間認作賊吧?”

  檢查員沒答話。這時,外麵傳來了火車即將進站時的汽笛聲。是南方開來的窄軌火車,在聖羅薩裏奧靠站了。少校豎起耳朵聽了會,又看看表。火車正點到達,剛好十點三十五分。少校往下說道:

  “於是鮑勃守在辦公室裏看報抽煙。我另請了一名副手代替他的工作,這件案剛發時的風波不久後便平息了。

  “有一天,辦公室裏隻有我們倆,鮑勃走到我跟前,我在坐著。他的臉陰沉沉,往年他一夜不睡防備印第安人時,或者跑馬放牧回來時,臉上也是這種模樣。

  “他說:

  ‘湯姆,這比抵擋印第安鬼還難,比躺倒在沙漠裏見不到水影還不好受,不過我會堅持到最後。你了解我的性格。不過,要是你能向我有那麽丁點大的表示,比如說,你對我講一聲‘我了解鮑勃’,那麽事情就會好辦得多。’

  “我覺得奇怪,說:‘你這是怎麽啦?你自己清楚,隻要我能使得上一分力幫你,我決不會隻使半分。你就別打啞謎了吧。’

  “他隻說了句‘那好吧,湯姆’,便又拿起報紙看,再點上支煙。

  “直到開庭的前夜,我才知道是怎麽回事。那天晚上上床時我又覺得昏昏沉沉,頭腦不清醒。到半夜時,我睡著了。等醒過來一看,竟然是站在縣政府的走廊裏,連衣服都沒穿好,鮑勃抓著我一隻胳膊,我家的特約醫生抓著另一隻,艾麗斯在使勁搖我,都快哭了。他沒讓我知道便出去請醫生。等醫生趕來,我已不在床上,失蹤了。他們到處找。

  “醫生說:‘是夢遊。’

  “我們全都回到家裏。醫生說了些夢遊人所做的怪事。我因為到外麵跑了一趟,身上發冷。正好我老婆當時不在房間裏,我打開房裏一張舊衣櫃,看見一床大被子,拿了出來。一拖被子,失竊的錢袋掉了出來,鮑勃第二天上午為了這袋錢就要受審,被判有罪。

  “我失聲叫起來:‘這鬼東西怎麽會鑽到這兒來呢?’在場的人都看到了我的一副大驚失色相。但鮑勃馬上明白了。

  “他臉上照舊是往日那副神態。你這不安穩的鬼東西!我看到你把錢放進去。你開保險櫃,拿錢,我都看到了,還跟在你身後。我隔著窗瞧見你把錢藏進了衣櫃。’他說。

  “‘那麽你為什麽要說是你偷了錢呢?你這渾蛋,糊塗蟲,蠢貨!’

  “鮑勃隻答了一句:‘我不知道你沒醒。’

  “我發現他眼朝房門邊看,原來是傑克與齊勒站在那兒。這時我才明白過來,在鮑勃的心目中,怎樣做才算得夠朋友。”

  湯姆少校沒往下說,眼又朝窗外望。他看到國民牧業銀行裏有人伸手把正麵大玻璃窗後的黃窗簾全放了下來。其實,太陽並沒有曬到玻璃窗,用不著把窗簾全放下來。

  內特爾威克在椅上挺直了身子坐著。少校說的事他耐著性子聽了,越聽越膩味。他覺得他說的事與現在的事無關,肯定不會產生效果,心裏暗笑西部人把感情看得太重,而把正經事看得太輕,應該少講點朋友義氣。顯然,少校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但全部白說了。

  “那些抵押品沒有了,請問與這個問題直接相關的話你還有沒有得說?”檢查人問。

  “哼,抵押品沒有了!你這話從何說起,先生?”湯姆少校在椅上一轉身,藍眼睛裏兩道光直逼檢查員。

  他從衣服口袋裏掏出一卷用橡皮圈紮了起來的紙。塞進內特爾威克手裏,站起身。

  “抵押品都在這裏,包括股票、債券,等等。你數現金時我把它們與借據分開了。你親自過目,看看是否相符。”

  少校先進了營業廳。檢查員又驚又氣又無計可施,跟著也進了營業廳。他感到自己上了當,但又不僅僅是上當,他已被人玩弄,利用,完了一腳踢開,而自己到頭來還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也許,這也是存心與他們當檢查員的人過不去。但是他沒把柄可抓。將這件事寫進正式報告勢必貽笑大方。他還感到對這件事現在他根本摸不著頭腦,以後也別想摸得著頭腦。

  內特爾威克有苦難言地一張張查驗過抵押品,果然與借據相符,他便夾起黑公文包,站起身。

  他怒氣衝衝瞪大眼瞧著金曼少校,說道:

  “你聽著,你開始說的那些話,那些叫人誤解而你又一直都諱莫如深的話並不高明,不關正事,又沒味道。我不明白你安的什麽心,為什麽要這樣幹。”

  湯姆少校心平氣和低頭看著他,說:

  “老弟,森林裏,草原上,峽穀之中你不明白的事還多著哩。不過我得感謝你聽我這個裏八唆的老頭子講了件怪事。得克薩斯的老年人就愛講自己經曆的風險,還有我們的老朋友,但是家鄉人早有了一套辦法對付,隻要我們一說‘很久很久以前’,他們就會跑開,這樣我們隻好把我們的事說給找上門來的陌生人聽。”

  少校微笑著,但檢查員的臉冷冰冰,他鞠了一躬,大步衝出銀行。大家看到他斜穿過街口,走直線進了國民牧業銀行。

  湯姆上校坐到辦公桌邊,從背心口袋裏掏出羅依給他的信。他已經看過一次,但隻是匆匆看的,現在他又看了起來,眼裏浮現出幾分得意的神情。信是這樣寫的:

  湯姆:

  聽說山姆大叔的一條快犬到了你們行檢查。這樣,也許過兩小時就會到我們這裏。想請你給我幫個忙。我行現在隻有現金兩千二百元,而法定最低限額為兩萬。昨天快天黑時我借給了羅斯和費希爾一萬八千買一批吉布森牛。不到三十天工夫他們的這筆交易做成便會有四萬。盡管如此,銀行檢查員還是隻認我手頭的錢。我又不能把借據拿給他看,因為隻是空頭借據,並無抵押品。你知道,平克·羅斯與吉姆·費希爾是天底下的第一流好人,決不會做對不起人的事。你一定記得吉姆·費希爾,在埃爾帕索賭紙牌時就是他一槍打死了那莊家。我已電請薩姆·布雷德肖的銀行給我兩萬,趕十點三十五分的火車送達。總不能讓銀行檢查員抓住兩千二百的碴子封我的門。湯姆,請你拖住檢查員。拖住他。哪怕把他繩捆索綁踩到腳下也得拖住。火車到後注意看我們正麵的窗戶,款送到後,我們放下窗簾為號。不到這時候別放手。湯姆,這次全仗你了。

  你的老夥伴

  國民牧業銀行行長

  鮑勃·巴克利

  少校邊把信撕成碎片扔進字紙簍,邊得意地咯咯笑出了聲。

  “這沒王法的混賬老牛仔!二十年前我當司法官時欠他的那情分這次多多少少是個報答。”他心安理得地咕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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