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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艾基·舍恩斯坦的春藥

  藍光藥房開在商業區,位於包厄裏大街與一馬路之間相距最近的那一個地段。這家店認為,藥房不同於賣古玩、香水或冰淇淋汽水的地方。如果你要止痛藥,它決不會拿糖果給你。

  藍光對現代藥房節省人力的辦法看不上眼。它自己浸泡鴉片,自己過濾鴉片酊、複方樟腦浸酒。時至今日,它的藥丸還是在自家高高的配藥櫃後製的。先在瓦上將藥一顆顆攤開,再用藥刀分割,然後用拇指與食指捏成丸,撒上一層氧化鎂細粉,裝進小小的圓型紙藥盒裏。這家店就在拐角處,而拐角處常有一群群插著羽毛穿得破破爛爛,喜愛吵吵嚷嚷的孩子玩,他們就是店裏等著賣的咳嗽藥、止痛藥的好買主。

  艾基·舍恩斯坦是藍光的夜班店員,顧客的朋友。所以,藥房不招人喜愛是在東區。的確,東區的藥劑師像謀士、懺悔師、顧問、能幹而主動的傳教士、嚴師,滿腹經綸,你非敬重不可。還長著雙慧眼,叫你佩服得五體投地。然而可惜他們的藥經常人家嚐都沒嚐就倒進了陰溝。相比之下,艾基大不相同,藍光一帶的人愛找他出主意,想辦法,都熟悉他那架著眼鏡的彎鼻子和被知識壓彎了的瘦身軀。

  艾基住在隔兩個街口的裏德爾太太家,還在她家吃了一餐早飯。裏德爾太太有個女兒,叫露茜。你一定會想,艾基是白住白吃了,盡管他看中了露茜。他時時把露茜掛在心上;

  露茜就像不含任何雜質、按法定比例配製的混合物的濃縮劑,藥房的什麽藥物都無法與她相提並論。但是艾基膽小,由於羞羞答答,瞻前顧後,他的希望仍隻是希望,就像什麽東西放在溶劑裏一直沒有溶解一樣。在櫃台上他要算第一流的人物,懂行,能幹,對什麽都胸有成竹。出了櫃台他卻成了大膿包,連衣冠都不整,身上不但東一點西一點染上了化學藥品,而且帶著東非蘆薈氣味和銨中的戊酰替甲苯胺氣味。

  艾基的隱患是昌克·麥高恩。

  麥高恩先生也千方百計想得到露茜的青睞。但他與艾基不同,不是空想,而是實幹。同時他又是艾基的朋友與顧客,常到藍光藥房。在包厄裏大街玩過一夜後,他或者在擦破皮的地方塗些碘酒,或者在傷口貼塊橡皮膏。

  一天下午,麥高恩又來了。像往常一樣,他進店時從容不迫,也不說話。他往長凳上一坐,現出和顏悅色,使你感到親切可人。但他坐下後卻久久沒有動彈。

  等到他的朋友艾基端來藥缽,坐到他對麵碾安息香時,麥高恩才開口說話:“艾基,你好好聽我說,要是你現在碾的藥與我要的正對路,這藥就歸我吧。”

  艾基把麥高恩的臉仔細打量了一番,想找出搏鬥留下的痕跡,可是沒有發現。

  他命令道:“脫掉衣服!我看你準是肋間挨了一刀。我對你不知說過多少回,你跟那些南歐佬幹會吃大虧的。”

  麥高恩先生微微一笑,說:

  “不關他們的事。根本不是什麽南歐佬。不過呢,出毛病的地方倒讓你說對了,是讓衣服蓋著,而且靠近肋骨。告訴你吧,艾基,露茜和我今天晚上要跑出去,我們結婚!”

  艾基一聽,左手的食指緊緊鉤住了藥缽邊,右手用杵在食指上狠狠搗了一下自己還沒發覺。這一來可難倒了麥高恩,叫他笑容變愁容。

  麥高恩又說話了:

  “話說回來,這件事成不成要看她到時候變不變主意。我們暗地裏商量跑出去已經商量了兩星期。有一次白天她說願意,可是當晚又變了卦。這次我們說好在今晚,露茜算是有整整兩天沒改口。現在到約定時間還差五個小時,怕隻怕到了那時她讓我白等一場。”

  “你剛才說的是你想買藥。”艾基說。

  麥高恩先生現出了焦急不安的神情,與平時比較可謂一反常態。他把一本專利藥品年鑒卷成一卷,又把一個指頭小心翼翼而又毫無目的地伸進當中。

  “現在已經萬事俱備,”他說,“今天晚上就是叫我當百萬富翁我也不願意一開頭就落空。我在黑人區的公寓租了一小套房子,桌上擺好了菊花,爐子上的一壺水就差還沒開。連牧師也請好了,九點三十分等著我們去他家。現在已經是箭在弦上。但願露茜不要又變卦!”麥高恩先生沒往下說,心中在犯疑。

  過了一會,艾基說:“我就不明白,這件事怎麽會使你說起買藥,我又幫得了什麽忙。”

  滿心焦急的鍾情人決心把道理說個透徹,他接下去道:

  “裏德爾老頭子一點也不喜歡我。這星期他守著露茜,不讓她跟我出門。要不是怕少了個搭夥的客,他們早就對我不客氣了。我昌克·麥高恩每星期能掙二十塊,露茜跟我飛出那鳥籠子不會後悔。”

  “昌克,對不起,我還有個藥方要發藥,人家馬上會來取。”艾基說。

  麥高恩突然抬起頭問:“艾基,你說說看,是不是有什麽藥——有什麽藥粉,你給姑娘吃了姑娘會更舍不得你?”

  艾基這才恍然大悟,鄙夷地把上嘴唇翹得老高,但還沒來得及答話,麥高恩又往下說了:

  “蒂姆·萊西告訴我,他從住宅區的一個醫生那兒弄到一些,放進汽水裏給了女朋友喝。才吃了一次,他女朋友就把他看成了寶貝,別的人誰都變得一文不值。沒出兩星期,他們便結婚了。”

  昌克·麥高恩身體結實而性情直率。比艾基強的讀者都能看出,昌克·麥高恩已穩操勝券。他像一名良將,在開始進攻敵人的陣地前,要準備得萬無一失。

  昌克·麥高恩滿懷希望地繼續說著:

  “這種藥我如果能弄到手,晚飯時給露茜吃了,我想,她就會一心一意,說好了跑就跑。她總該用不著我雇一群騾子拽出門,但說實在的,女人坐車行,跑腿並不行。那貨色的效果隻要維持幾個鍾頭,就大功告成了。”

  “你們準備什麽時間一道跑呢?”艾基問道。

  “九點鍾。”麥高恩先生答道,“七點吃晚飯。八點露茜裝頭痛,早早睡覺。九點帕文紮諾老頭放我進他家後院,翻過牆,隔壁就是裏德爾家。我到露茜窗口下,接應她下太平梯。我們請了牧師,這才得趕早。隻要露茜看到信號不猶豫,事情十拿九穩。艾基,你能配點這種藥給我嗎?”

  艾基·舍恩斯坦慢慢揉揉鼻子,說:

  “昌克,這藥性質不同,當藥劑師的不能隨便賣。在我認識的人裏,唯獨你買這藥我放心。隻有你買我才會配這藥。你等著瞧吧,露茜吃了藥該會怎麽喜歡你。”

  艾基走到配藥的櫃台後。他把兩顆在水裏能化開的藥片碾成粉,每片含有四分之一顆米粒的嗎啡。然後,加進一點乳糖湊包裝,用一張白紙包得整整齊齊。成年人服了這種粉幾小時內能沉睡不醒,卻又沒有危險。他把它給了昌克·麥高恩,叫他最好是把藥放進液體裏,他得到這位準備從後院翻牆的人的衷心感謝。

  艾基這樣做有何奧妙?看他的下一步棋便一目了然。他捎了個口信把裏德爾先生找來,密告麥高恩要拐帶露茜私奔。裏德爾先生體胖,膚色深得像磚灰,什麽事想幹就幹得出來。

  他對艾基說得幹脆:“非常感謝!這吃飽飯沒事幹的愛爾蘭二流子!

  我的房間與露茜的上下相對。吃過晚飯我到房裏架好鳥槍等著。隻要他進了我的後院,可別想坐新婚馬車走,我叫他躺在救護車裏出去。”

  艾基心裏盤算著:露茜服了嗎啡,一睡就好幾個小時不會醒,她父親起了殺心,手拿武器嚴陣以待,這一來他的情場對手難逃劫數。

  這一夜他在藍光藥店邊站櫃台邊等著聽人說發生了悲劇,可是沒等到。

  上午八點,值白班的店員來了,艾基拔腿就往裏德爾太太家趕,要看個分曉。可是你瞧!他剛跨出店門,一輛電車正經過。沒料車上跳下個人,正是昌克·麥高恩!

  這昌克·麥高恩帶著勝利的微笑,滿臉喜氣。

  “得手啦!”昌克說,笑得合不攏嘴,“露茜分秒不差爬上太平梯,我們趕到牧師家是九點三十分十五秒。她現在住進了公寓裏。今天早上還是她穿件藍色寬鬆衣燒的蛋。謝天謝地,我交上好運啦!

  艾基,哪天你一定要上我們這兒來吃飯。我在橋頭找到了工作,這就去上班。”

  “那——那——那藥呢?”艾基結結巴巴地問。

  “喲,你給我的那藥!”昌克說著笑得更歡,“好,我對你說吧,是這麽回事:昨天晚飯時我一坐下來看著露茜,心裏便想:

  ‘昌克,你想得到這姑娘就應堂堂正正。她是有教養的人,你不能玩她的鬼名堂。’所以我把你給我的藥放在口袋裏。後來,我的目光轉向了另一個人,心裏在想,這人不行,對未來的女婿太沒感情。於是我瞅著個機會把那藥倒進了裏德爾老頭的咖啡裏。你明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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