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帝傳》之命世之英

第二節

　　經曆了蚩尤奪位之難、已經六十六歲、年老多疑的炎帝榆罔，對如日中天正處於上升之勢的軒轅，始終抱一種矛盾的心態：炎帝不得不佩服軒轅的能耐——他的組織能力和統帥能力，他包容天下的博大胸懷，他對天地之道的透徹理解……在由衷地盛讚軒轅的《鹹池》之樂“充滿天地，包裹六極！”的同時，炎帝也清醒地認識到，雖然他比軒轅多吃了許多年的穀子，但是他走過的路，還不一定有軒轅多呢！軒轅從小就跟隨項先生四處求師，謙虛好學是他的最大特點，他誌向高遠但不好高騖遠，走到哪兒就把師傅拜到哪兒，隻要聽說有隱士高人，他從不放過拜訪的機會，因而得到了天老、吳權、巫師玄、西王母、廣成子、馬師皇、皇人、鬼容區、寧封、倉頡、後土、風後等眾多高人的指點。感於軒轅的真誠和誌向，這些高人名師，都甘於做他的臣下，成為他征服九黎和三苗的得力助手。現在，他的手下可以說是人才濟濟，而這些人才又被他使用得恰到好處，形成了一種合力。他的身上好像有一種磁性吸引著人才，又能把他們的能量發揮得淋漓盡致……雖然炎帝榆罔對軒轅的能耐，包括他的人品是肯定的（在目前情況下，也隻有他這位攝政王才能協助自己統領這個紛亂的天下了），但是他的心中總不免有一絲隱痛和擔憂。看到炎帝榆罔滿是皺紋的“田”字型臉龐上這會兒既興奮激動又不時地皺眉頭的表情，軒轅想他可能要講點兒什麽，就轉身叫過主持宴會的沮誦，小聲叮嚀了幾句。隨後就聽見沮誦清了清嗓子，朗聲高誦：“請聽炎帝旨意——”炎帝榆罔站了起來，向大家頻頻招手。掌聲過後，他用他那略顯蒼老的聲音大發感歎：“易乎？不易也！”炎帝先發了一聲感歎，才從容道來：“此《鹹池》之樂，餘深悟之。金錘之擊——正義之聲、不屈之神也！爾等同族相惜，義赴河東，救民於難，終以木石之器、血肉之軀而勝銅頭鐵額，就靠此精神——”大家都報之以長時間的掌聲。意猶未盡的炎帝榆罔接著說：“大道之揚，奧理之闡，非思接天地、海納百川不成矣。大象無形，大音無聲，故曰：‘不聞其聲，不見其形；充滿天地，包裹六極！'”對《鹹池》之樂大發感慨之後，炎帝榆罔才把話題一轉：“尤以軒轅，危亡之時，勇擔正義，挺身而出，登高而呼，扶華夏於既傾，會天下各部，齊心協力，共抗九黎，活捉蚩尤……“蚩尤雖罪有十惡，該萬死，然他亦通於天道，軒轅仁義感化，不殺之，‘主兵'之，意在揚煉金之術，可行矣。蚩尤罪大，黎民非惡。若殺蚩尤，黎民、百姓，冤冤相報，何時以了？何談太平？恕之，則黎民、百姓合一體，享太平！”炎帝榆罔這麽講的時候，人們開始是昂奮，接著是不安和注目，最後，終於又一次爆發出一片熱烈的歡呼聲（他沒有提蚩尤也是他不肖的幹孫子）。炎帝榆罔當眾肯定了軒轅的功德，軒轅倒沒覺得有什麽，因為他從來都不把名譽上的事情看得太重，倒是炎帝關於不殺蚩尤理由的闡釋和引導，讓他既感受到了炎帝的慈悲心腸，也得出一點“薑還是老的辣”的結論——他隻這麽幾句話，就說服了大家，讓人們安下了心，心服口服。在這一點上，軒轅對炎帝榆罔由衷地心悅誠服。“開宴——上酒！”隻見來自河西的杜康部落的年輕人，在杜康的引領下，抬上了一個沉甸甸的、缸口上紮了紅絲帛、裝飾了一圈圈的直線和斜紋的紅陶酒缸。酒缸被晃悠悠地抬到了主席位前，杜康親自打開紅絲帛包著的封口，一股芬芳的香氣就從酒缸裏衝了出來。杜康先給炎帝榆罔盛了一陶碗，酒還未到，香氣已撲鼻而來。又給軒轅盛滿了一陶碗，軒轅也不能不受到這種香氣的熏染。杜康：“此罪臣杜康之發明也。”軒轅笑著拍了拍杜康的肩膀：“莫過謙。汝功大於過！”一時間，幾十陶缸秫酒都給抬了上來，分別給所有大人都盛滿了陶碗。當天的喜慶宴會一直持續到下午。宴會過後，就安排炎帝榆罔前去休息。根據炎帝榆罔的建議，第二天安排他參觀渤澥新築的黃城。昨天一到渤澥，炎帝榆罔就對黃城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軒轅能在不長的時間內，在一塊平展展的鹽堿灘地上，建成這樣規模的一座王城來，也真不容易！

　　渤澥黃城建在羊龍部落老聚落的東側，也就是山西運城解州相傳為風後故裏的社東村一帶。據稱，這裏就是軒轅黃帝在以後的涿鹿之戰時擒獲蚩尤後肢解他的地方。因而，在該村南部形成一大一小兩個“鐵塚”，就是蚩尤墳。此是後話。渤澥黃城的選址，可以說軒轅是動過一番腦筋的。首先，和蚩尤城一樣的功能，它完全控製了另一個南出中條山的通道。這都和控製渤澥鹽池的鹽相關。軒轅從長遠的目標考慮，要利用好渤澥鹽池這個資源。保證河西以至隴東一帶各部族必需的食鹽供應，就要牢牢地把握住對食鹽的控製權。建設渤澥黃城之前，攝政王軒轅和風後之間有過一次長時間的交流。一開始，軒轅的打算是，戰勝九黎和鹿部落聯盟之後，即回到河西去。但是，出於對河西以至隴東、巴蜀都離不開的生活必需品——鹽的保障，吳權建議必須留在河東，占住鹽池這個食鹽生產基地。因為自蚩尤控製渤澥之後，阻斷了河西鹽道，隨著時間的推移，河西可是沒少鬧鹽荒！雖然後土部落還是盡其所能盡量周濟了一些，北路的糧草運輸線，在源源不斷地從後方向前線輸送糧草的同時，也捎回去一些鹽巴，但是還是遠遠滿足不了人們生活的需求。還有，就是對地形的選擇和合理利用。軒轅專門選了這個坐南麵北，而不是坐北麵南的地方，他要表達的意思就是告訴世人“麵北為臣”的意思：渤澥黃城再宏大也要記住，它隻是一個王城，是攝政王的城，而不是帝都——軒轅的上麵還有炎帝榆罔這個天下共主呢！軒轅之所以留在河東，還有幾個原因，一是羊龍部落酋長強圉的誠心挽留，二是後土等河東部落的衷心擁戴，三是炎帝榆罔的挽留。大家都覺得，有軒轅這樣的一個人在身邊，心裏踏實，日子才過得安心。請炎帝榆罔參觀渤澥黃城，本來就是軒轅安排之中的事情。隻是由於炎帝榆罔興致勃勃的建議，將這一進程給提前了。渤澥黃城雖說是一座坐南麵北的城，但是城中以中宮為中心的八方的方位不能亂，周圍依然是按照伏羲八卦，分成震、兌、離、坎、艮、巽、乾、坤八個區，加上中宮共九區，相當於橋山黃城的九宮和“五城十二樓”。設八個門，即震（東）門、兌（西）門、離（南）門、坎（北）門四個正門；艮門、巽門、乾門和坤門四個角門。出於防禦的需要，這八個門，有時又分別被稱作為驚門、傷門、景門、休門、開門、杜門、生門、死門。這八種叫法，根據兵力部署的變化而在八門之間循環往複，變化莫測，讓人捉摸不定。這種按照時辰推演八門變化的防禦方法，以後就被風後總結為神奇的“奇門遁甲”陣法。據說，軒轅根據這一方法推演出的陣勢有一千零八十個。

　　應該說，渤澥黃城較之利用自然地形而築的橋山黃城，又有了新的發展。這種發展，主要得力於軒轅謀臣風後的融會貫通。當然了，選好城址後，還卜出良辰吉日，舉行了一場類似於橋山黃城那樣的奠基儀式。奠基儀式仍然由後土主持。河西。橋山東南的馬龍部落，還座落在沮水南麵那條支流東岸的山坡上。部落的事務，自從馬龍部落酋長重光隨軒轅東征之後，就交由部落巫師主持著，所以和生死相關的禮儀與一些祭祀活動還在正常進行著。榮將家就住在那一層層排列的麵西的土穴之中。榮將犧牲的消息，像閃電一樣激烈地刺穿了全家人的心。全家人都像被霜打過了的莊稼一樣瞬時蔫了下來。父親榮龍把他的腰彎得更加厲害了。一臉的皺紋都縮到了一起，加上深暗的老年人的幹燥皮膚，小腦袋活像一顆被漚得發黑的山核桃。他“唉——唉——”地長歎著氣，一句話也沒有了，一個人把所有的痛苦折磨都打包收藏、爛在自己的心裏去。榮將是他活下來的唯一的兒子。榮將的母親前後生育了五六胎，有兒有女的，卻都過早地夭折了。現在，榮將是他們生活的唯一依靠。榮將的母親哭啞了嗓子。她捶胸拍地的，把所有痛苦都給哭喊了出來。自從榮將東征，她的一顆心，就被榮將帶走了一半。她的心一直在懸著，時時刻刻，一草一木，甚至一聲鳥叫，一聲馬的嘶鳴，都能牽起她對兒子的思念。四五個兒女先後夭折的痛苦舊傷，又一次像被重新揭開一樣疼痛，流著鮮血……一連好幾天，老太太都處於半昏迷狀態，哭笑無常。一會兒，她看到榮將騎著高頭大馬，一臉榮光和興奮，老遠就喊著“媽”，向她奔馳而來。她伸出了兩隻幹柴火一樣枯瘦的手，嘴裏重複著“兒也——兒也——”，癡情地迎接兒子的歸來；一會兒，她的眼前又是讓他難以想象的兒子和“銅頭鐵額”的九黎人搏殺的慘烈場麵：她親眼看到了那一柄銅斧，怎樣畫了一道閃電，從背後斜著劈向榮將，榮將輕飄飄地徐緩倒下去了……她疼得慘叫一聲，好像自己受傷一樣昏死過去。兒子倒下了，他們生活的全部希望也隨之倒下。兩個縮作一團的老人，將怎樣生活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