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帝傳》之命世之英

第四節

　　在軒轅的心目中，炎帝榆罔不光是當今的天下共主，他更是一位年長的兄長。軒轅平時總是以一種平和、寬容和崇敬的心態，去對待每一位長者。他覺得，每一位長者身上，都有值得自己學習借鑒的東西。正是基於這樣一種心理基礎，軒轅每來到一個地方，總要拜訪每一位當地的高人，對炎帝榆罔也是如此。雖說榆罔也有很多缺點，當年十多歲的軒轅，就對他的政策有過一番評議。可是直到現在，雖說正麵臨著生存危機，可他還是天下公認的炎帝！能子承父業，在麵臨各種複雜局麵的情況下做到這個份兒上，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所以軒轅對榆罔是既崇敬，又感歎；愛其仁慈，怒其不爭。軒轅和炎帝之間的真正見麵，加上這次，總共隻有兩次。第一次見麵是軒轅八歲時，在炎帝於薑水之常羊山上舉行的登基大典上。相對於那時候的榆罔神農氏，三十多年後的炎帝榆罔，簡直變成了另一個人！雖然這會兒炎帝榆罔站在高處，但從四十二歲正當年的軒轅現在的視角看，六十六歲的炎帝那肌肉和骨節都已經有些萎縮的老態身軀，比起過去他那健壯的身軀來，是明顯地矮了許多。隨著走近，軒轅也看到了炎帝榆罔依然紅彤彤的“田”字型寬臉上，已經密密層層地布上了刀刻一般的皺紋。他較過去明顯地老了，人也瘦了一圈兒，顴骨明顯地凸顯出來，“丫”字形凹進的兩腮上飄然的長須中，已經夾雜了絲絲縷縷的白須。怎麽看，他都是一位經常風吹日曬的、經驗豐富的農夫形象。他效法老神農氏，以自己的身體做實驗、親嚐藥性不怕犧牲的獻身精神，讓軒轅肅然起敬。最讓炎帝榆罔驚訝的就是軒轅的變化了——如果不是在這個特殊的情境之下，如果不是專門為了迎接他的到來，這位迎麵走來的中年人，怎麽也讓他無法和當年見到的童年時代的小軒轅掛起鉤來。那個一頭黑發很帥氣地披向雙肩、渾身散發出蓬勃向上的朝氣的男孩子，留給榆罔的最深印象就是他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和比前額似乎更寬了一些的地格方圓的“由”字形圓臉龐……而現在迎麵走來的這位中年人，額頭更開闊了一些，眉弓略高，鼻梁挺立，頭上結了發髻，臉上棱角分明，線條明晰，神態堅毅而自信。虎背熊腰，目光灼灼有神，臉頰上兩個深深的酒窩。其高大魁偉的體魄、英武的氣象在熊皮腰圍和黃絲披肩的襯托下，顯得更加儀態軒昂。從他的眼中透射出的，隻有誠摯守信的正氣、生機勃勃的英氣和不畏強暴的豪邁膽氣。軒轅這種英武豪氣是最讓步入老年的榆罔折服、也是最觸及他痛處的地方，因為他一生都是一位忠厚、狹隘（尤其是到了老年）的農夫形象，祖先的遺傳密碼和特定的生活環境，沒有給予他這樣一種張揚不羈的信息特征。一時掠過炎帝心頭的這一點兒不快，很快被和軒轅相見的歡樂氣氛所衝淡——正因為軒轅有這樣的氣質，才會勇擔大任，替天行道，扶天下於既傾……應該稱他為“救星”才是啊！隨著軒轅堅實有力的大腳一步步走近，炎帝榆罔的紅臉膛上明顯地綻開了笑容。他伸出一雙結滿老繭、箍著硬皮兒、骨節突出、粗壯有力的大手，向前跨出好幾步，傾身扶起正要下跪參拜的軒轅來：“攝政王一路風霜，捷報頻傳，不及大戰，已成勝局。可敬可佩！”軒轅雙拳高抱：“替天行道，以征不享，理所應當。”帝師悉諸也一臉笑紋地湊上前來：“後生可畏，華夏有望矣！”軒轅以對炎帝同樣的禮節向帝師施禮道：“全憑前輩賜教！”經炎帝榆罔介紹，軒轅與久已慕名的少澍、祝融、俞跗、大風、雷公及刑天、共工、宿沙氏等一一施禮見過，後土走向前來，向炎帝施禮。炎帝這時候心情高興，總算給了後土一個極高的評價：“皇天後土，勞苦功高。多謝！多謝！”這也是炎帝自登基以來對後土最高的一次評價。

　　溫文爾雅的後土，同時是一位勇敢而忠厚的人。雖然他也有狡獪的地方，這從他的一雙機靈的猴眼就可看出。但是，人的一生能得到這樣一句評價，他也就滿足了。後土的臉上堆起了許久以來少有的笑容，眼含淚花，與炎帝的臣屬一一見禮。炎帝榆罔不管他以前認識與否，親自一一介紹。後土是一位典型的河東大漢，高鼻梁，長條臉，紅紫臉膛。他為炎黃的這次會盟發自內心地高興，因而滿臉都掛著燦爛的春天般的笑容。軒轅也把自己的隨行人員一一向炎帝榆罔和他的臣屬作了介紹。軒轅的這些隨員中，天老帝師是炎帝榆罔最熟悉的一位。自從多年以前不辭而別之後，沒想到今天在這個地方會再次相見。看到老帝師一張臘黃的老臉上老氣橫秋的尊容，炎帝榆罔心中一下子湧出許多鮮活的記憶來，帝師當年那頭戴花花綠綠的羽帽、手提長須飄然的掃帚的超脫風采，再一次在他眼前顯影：“老帝師，一向可好？”炎帝榆罔一麵打招呼，一麵用雙手緊握住天老鷹爪一樣精瘦紅潤的雙手。“還好，還好！”雖然天老的心中想著“很好，很好”，可是等話說出來的時候，還是有所保留。他是最了解炎帝榆罔的一個人，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所以他帶頭裝起糊塗來。見老帝師如此拘謹，軒轅的隨行人員就都表現出一種拘謹約束的樣子。等大家都熱情地寒暄一番之後，赤鬆子就悄聲提醒炎帝榆罔：“請客入宮——”炎帝榆罔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他已經被眼前的歡喜衝昏了頭腦，隻顧了歡喜，竟忘了請客人入宮。隨即正色道：

　　“軒轅、後土，隨我入宮！”炎帝榆罔在紫宮裏，早已經布好了盛宴，準備款待軒轅、後土一行。等軒轅、後土等一進紫宮，宴會就開始了。軒轅、後土、嫘妃、吳權、鬼容區、馬師皇與炎帝榆罔、少澍、悉諸、赤鬆子聚在一起，其他人員，也分別由祝融、俞跗、大風、刑天、共工、雷公、宿沙氏等陪同，各自入了席麵。這席麵，都是“席地”而坐，草蒲團的坐墊鋪在竹席上麵，大家圍坐在四周，中間則在各種形狀的陶盤、陶盆裏，擺滿了五穀雜糧做的小吃、蘿卜梅幹菜、鹹菜、酸菜……各種野獸和家養動物的烤肉、熏肉、煮肉等，應有盡有，把個席麵擺得滿滿當當，還沒吃呢，早已經有香味迎麵撲來，鑽進鼻孔，刺激得唾液分泌出來，滿口甜香。歡迎宴會由炎帝雨師赤鬆子主持。赤鬆子挺了挺他那單薄的神仙身子，幹咳一聲，清亮了嗓子，才大聲說：“炎帝喜迎軒轅、後土之宴，開宴——”早有人等不及，已經先動起了竹箸。赤鬆子一句：“炎帝致詞——”這些人才停下竹箸，歡呼不已。炎帝舉起紅色陶爵：“天助吾矣，有軒轅一救；地容榆罔，後土予立足之地。感天謝地乎，餘先飲此一爵。”大家紛紛跪坐直了，高高舉起手中的陶爵一飲而盡。炎帝榆罔接著說：“軒轅、後土，勞苦功高，故請一講，勿推辭矣！”在一片熱烈的掌聲中，軒轅和後土相互禮讓一番後，開門見山道：“炎帝、帝師、師尊、臣友：“吾人何以至此？替天行道乎，翦除邪惡乎，以征不享乎！“蚩尤者，帝之孫，發明銅金，鑄兵造器，功莫大焉。然彼執利器一戰，燒殺搶掠，致華夏於既傾——我等冒死河東，一則道義尊嚴、人臣之儀；二則解民懸壺、救於水火……目的者，除邪惡，揚正氣，共開太平！”軒轅聲調鏗鏘、斬釘截鐵的簡短講話，在一片熱烈的掌聲中結束。在赤鬆子的提議下，大家又用有節奏的擊掌聲，請後土講話。擊掌聲“啪，啪”大作，群情激動，後土卻坐直了身子，顯出一臉為難的表情。他把兩隻手搓了又搓，才開口說：“猴龍守土保家，護駕者，盡義務矣。倒是炎帝助我，軒轅救我……我等唯萬眾歸心，同仇敵愾，方可麵強敵而勝之！”

　　沒想到，後土一開始還是一副拘謹的樣子，可話一開頭，就有些收不住閘了：“為此，我提議，勿議君臣長幼，軒轅、炎帝共結忘年。兄弟一繩，則華夏有望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