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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錢泳

  錢泳(1759—1844),名鶴,字立群,號台仙,又號梅溪,江蘇金匱(今無錫)人。著述頗多,尤工書法,有《梅溪詩抄》、《履園金石目》等行世。錢泳長期為幕僚,足跡遍布大江南北,交往也很豐富,所以,他的《展園叢話》內容也很豐富,包括人物、水利、詩詞、書法、園林、古跡、神怪等,頗能反映清代筆記駁雜的特點。

天道好還

雲南五華山故宮,桂王所建。順治丁亥,洪公承疇督師由貴築大路取滇,李定國拒戰於曲靖,吳三桂由廣西四川旁搗其虛,至黃草壩入城。桂王遁至阿瓦,三桂以重賞購得之,縊於桂陽府。遂以功封平西王,鎮守雲貴,因據五華山故宮,增脩十有餘年,備極壯麗。康熙癸醜,三桂反,出攻長沙潮州鎮,劉進忠首叛,遙為聲援。平藩尚可喜發兵討之,以次子尚子孝督師,屢出無功。乙卯歲,三桂僭尊號,丁巳,病死。戊午,諸王貝勒討賊,駐軍曲靖,賴將軍平耿精忠,自福建進征,粵西,亦由四川黃草壩直薄省城,俘三桂孫偽洪化,斬之,滇南大定。金陵邵為章有詩雲:“擒人即是人擒處,誰道天公不好還。”

席氏多賢

蘇州東洞庭山有席康侯者,名本槙,吳縣諸生。其父右源為山中巨富,攖勢豪之綱,牙角十年,家遂中落。至康侯成人,遂解其紛,排其難,勢豪怯退舍避,然不使其父之知也。選庖尋勝,杖履追隨,日娛親於弦歌山水之間,色養以終其身。迨父歿未幾,適當明季,蝗旱不登,餓莩載道,而齊魯幽燕之區為尤甚。康侯以為畿輔重地也,不可饑饉,乃日夜焦心,思所以賑濟之法。時司農告匱,百姓洶洶,地方大吏,亦惟有束手而已。康侯遂散家財,走襄樊,挽粟數十萬石,普為賑救。當事者以上聞,帝喜,授中書舍人,晉太仆少卿,以風勵天下。

不數年,大兵下江南,天下大定,而吳中少年乘機竊發,倡言起義,實縱剽劫。康侯乃糾結鄉勇數千人,助當事破平之。中丞土公國寶恨洞庭兩山不靖,將大索湖中,康侯聞之,急宰牛載酒,厚款求解,湖民以安。當流寇之再出鄖襄也,朝廷發兵防禦。以兵糧不繼,戍卒嘩然。康侯聞之,亟以十萬金為鹽菜費,戢亂兵而安帖之。

本朝蘆政既行計畝起科,濱山鹹擾,將為民累矣。康侯力爭於王侍中,止革之。聞兗東被燹,暴露骸骨數十萬,募人而悉掩之。知親舊逋者不能償契券,數千紙一旦而悉焚之。至於塗窮計盡之輩,則呼而周之。命懸絲縷之人,則助而救之。迷津難渡,則具舟楫以濟之。峻嶺難行,則甃道路以坦之。有郡邑宮傾頹朽壞,塈茨而丹之。孔道舊跡,門樓表坊,有輕棄而賤售者,倍其價而存之。墓以封也,樹以表也,有伐樹而削墓者,厚其遺而使人守之。凡此忠君恤民利人利物之事,指不勝屈,說者謂比之陶朱公輸財親黨,卜大夫毀家助邊,康侯實有過之。吾友欽賜舉人世臣,其六世孫,翰林編修煜,其七世孫也。

順治戊子年,吾鄉膠宛兩山之間,有賊匪萬人嘯聚,擊掠村民,其頭目曰吳匏山、華七、陸四,俱自稱大王,或操舟數百,出沒於鵝湖、茭菱、華蕩,旗鼓相應。當是時,城門晝閉,官兵斂跡。莫有聲言殺賊者。常熟羊尖鎮東有席華甫瑛、席宗玉琮、席荊生珩兄弟,家素封,其先本東洞庭山,遷居於此,與康侯為兄弟行。三人者皆名諸生,而多智略,乃相議曰:“民之銜賊也深矣,擄其貲,淫其婦,火其廬,恨無人為之率先耳。袒臂一呼,人必響應,此摧枯之勢也。”荊生曰:“欲為民除害,當散財而養士,然不可以輕試。且擅兵興眾,即為罪階,或請命於上官,又恐掣肘,雖然,必假手於官而後可也。”

於是荊生入城見邑侯瞿公,名四達,河內人。語之曰:“鄉賊多,乞速請鎮兵,不然蔓延難治矣。”邑侯曰:“鎮兵暴,徒擾民。”荊生曰:“然則起一城之眾,父台自將之,某兄弟率鄉人之勇者從旁相助,必克賊矣。”邑侯曰:“城無守奈何?”荊生默然良久,曰:“賊所耳而目之者,鎮兵縣兵也。兵來賊去,兵去賊來,民無噍類矣。夫鎮兵縣之不可遣,誠如公慮。今賊跨城邑,掠貲重,淫凶焚殺,而官兵莫之攖,驕甚矣。彼不虞鄉兵之猝至也,今能得父台委片劄,使愚兄弟得長一鄉,率眾出不意,所謂批亢搗虛,是父台不齎糧,不折矢,可一戰而滅矣。”邑侯大喜,即給旗委劄,出庫兵,恣荊生所取。

荊生歸,而華甫已先集三千人。為防守計,兄弟三人又各以千金為助,日給錢米,為諸鄉勇安家,禦賊之日則倍是,更班巡警,直宿外悉守家肄農業,有不從者罰,從賊者殺之,以首解縣。約束既定,推山明為隊長。山明故烈士,勇力絕人,而爽直和易,無不敬愛之。五月望日,宰牛享士,部伍始定。二十五日,賊知之,突擊羊尖鎮,勢甚張,建大旗,曰:“大明中興。”有數人來約戰,荊生慷慨謾罵,曰:“汝等豈不知聖主賢臣之俱出乎!尚猖獗如是,不日而殄滅矣。”宗玉乃集眾議,言人人殊。荊生銳然欲出,謂宗玉曰:“此先來者零賊也,避堅而擊瑕,莫逾於今日。如賊眾齊集,則彼勢盛,我怯矣。”乃貫甲提刀出勒眾,眾唯唯。二十七日平明,賊索戰,列陣天台寺。日方午,華甫率勇敢者數十人先出衝其鋒,賊皆陷,荊生與諸弟侄繼進,炮銃齊發,呼聲動天,賊大潰。追至宜橋,賊縱火焚燒,煙焰迷目,宗玉越火而前,與賊相攻擊,殺七人。華甫大呼曰:“前近宛山,皆賊巢,不可進,彼眾我寡,難敵矣,不若收兵固守為萬全計。”宗玉聽之,乃三轉旗,眾皆退。退至鎮,鎮民之老弱婦女逃避者已盡歸,鹹望塵而拜。

六月六日,賊複熾,紮營李家墳,營廣二裏許。華甫、宗玉、荊生以三千人繼進,因與山明上馬而馳,賊惶急散走,以百艘越茭菱南去。大眾集,無以渡,遙望賊旗飄飄然,惟歎恨而已。

七月朔薄暮,適大霧,荊生曰:“翦此賊在今夕矣。”因與宗玉聚百舟,將啟行,而邑侯手劄至,且遣捕役官兵以相助,勢愈壯。因穿入蘆葦縱炮鳴鑼,賊聞聲而遁,遺舟八百餘艘,被獲者二十餘賊,並器械糧食等。次日,荊生縛解縣,民皆歡呼,駢肩塞路,而胥吏衙役輩鼓唇咋舌,欲以罔利,且言賊非真,器械自所製也。荊生怒,立公庭下斥言曰:“我輩得縣官親劄,靖一方之害,乃汝等翻欲陷我耶!寧死賊,毋媚役也。”縣官出為周旋之,罵而散。然諸邑民聞席氏起義,相效之,鹹結鄉兵擒殺,百裏內賊屍填港,舟不得行,而諸邑之流亡者,亦稍稍歸保妻子複故業矣。

是時蘇州鎮總兵有楊大宗,常州鎮副總兵有曹虎,本縣有徐參將,詎吳匏山、華七、陸四輩及諸賊匪多黨於三營之兵,兵無賊資,貧甚,銜恨刺骨,悁悁然思一隙以中席也。入楊營者誣荊生窩盜,入曹營者誣華甫、宗玉叛謀,入徐營者誣席氏一門擅殺,凡控六大案。一日忽有常州副總兵曹虎提兵來將滅席氏,荊生有族侄號長康者,善然諾,能辭辯,偕友徐敬賓挺身見曹,呈之以邑侯之榜與劄,言起鄉兵者,本出自邑侯,無他意。曹總兵不識字,惟左右是聽,用極刑,令招叛謀,逼之甚,長康不屈死,而敬賓兩足斷,十指折,亦不屈。遂以席氏弟兄名申文按道,而拘提甚急。華甫、荊生既被執,下之獄,將一網無遺矣。邑侯知其事急,具文詳六案以鳴其冤,卒弗解。

席氏家破身刑,沉冤莫訴,窮詰連引,親朋避逃,惟宗玉一人奔走蘇、常,哀籲於權勢之門而已。有紀綱陳賢者任俠而好施,廣交而多智,為傾身護持,賄通折獄者,得輕比。然而人懷賄賂,需索萬端,荊生曰:“必見撫軍方直供也。”撫軍者,土公國寶也,素重常熟令剿賊功,而不知出諸華甫、宗玉、荊生也。公既閱申文,接荊生甚和煦。荊生因供曰:“大人提雄兵下江左,軍民人等所以望馬首而懾服者,以戢奸禁暴,得保斯民於故業也。今暴者縱之,安者撓之,而眾執事兵弁等又奉行無當,毋為非大人之初意乎?某居常熟之羊尖地,士弦歌,民稼穡,俗馴風厚,無過此者。然三湖逼其前,四蕩列其後,大海寰其後,長江注其肩,固煙波蘆葦,奸雄藏伏之藪也。治之為甚難,亂之則甚易。況鋌而走險,人之本性也。大人蒞茲土,慮深而謀密,外則江海,內則湖蕩,設官委兵,分守要害,真犬牙錯製,詰奸禦盜之良法也。不意官兵肺腸,更甚於盜賊,兵來盜去,縱使劫焚,兵去盜來,盡行抄蕩。甚而至於賄脫真盜,誣指善良。行者斷路,居者巷哭。民自知死於盜死於兵,等死也。遂嘩然為盜,三府之民不謀同起,械船飛槳,遍布洪濤,建幟立囤,絡繹村鎮。白骨枕於野,赤血流於河,斯豈厄數之未盡耶?抑民心之好亂耶?夫不亂於招撫之初,而亂於安撫之後者,其故可知也。本縣瞿父母蒿目時艱,熟籌本計,以為請鎮兵,庫竭而糧耗,出縣兵,城虛而勢危。是以委劄鄙儒,略無疑忌者,以生世儒家,誠謹可倚也。受任以來,剿賊是務,捐資竭產,臥甲枕戈,凡數月不寢處,得以平劇盜,複耕作,輸賦稅,是非為身謀,而為國謀也。生並不敢幹當路,望厚賞,與彼弁爭尺寸,而彼弁者喪心病狂,誣縱殺,誣叛謀,誣窩盜,又誣造偽劄,置偽官。果是者一死不足以塞責,而滅族有餘矣。瀝肝碎首,無以鳴冤,誓日指天,莫能伸曲。伏願大人提貪弁與生質是非,鞫情實,得一言之見雪者,死亦瞑目也。今生已被虜,人被殺,兒孤婦寡,饑寒交迫,形槁心灰,雖生亦猶死也。生死不足惜,而大人保厘江左,嘉惠萬民,竊憂諸執事武弁之未可信任也。”荊生言既切,淚下交頤。土公見之,愴然色變,顧左右而嘻曰:“不意官兵之至此也。”

華甫、荊生之獄已涉期年,至是始雪,即匯集文書發本縣,一讞而還。旋將華七杖斃,其吳匏山、陸四已為鄉人所殺,磔其屍。時猶有薦紳先生得盜賄為之出結保護於當事者,土公乃飭江南分巡諸鎮將,一時收營。旋上聞,非奉檄毋許出兵,武官不得受民詞,擅詰斷,權歸有司。自此民不苦賊,而江南大治。

康熙六巡江浙

聖祖仁皇帝南巡始於康熙二十三年甲子,十月二十六日。禦舟抵滸墅關,先於二十四日過揚州,將由儀征幸江寧府。忽遇順風,可以速達京口,遂乘沙船順流而下,次早上金山,晚而登舟揚帆過丹陽、常州、無錫,俱未及泊,一晝夜行三百六十餘裏。時湯文正公斌正為巡撫,務儉約,戒紛華。禦舟已入邑境,縣令猶坐堂皇決事也。上騎馬進閶門,士庶夾道,至闐塞不得前。上輒緩轡,命勿跪,訪求民間疾苦,藹然若家人父子。至接駕橋南,行幸瑞光寺。巡撫前導,由盤門登城,窮簷蔀屋,極目無際,上為眷念者久之。遂從齊門而下,幸拙政園,晚達葑門,駐蹕織造府。

第二次南巡是二十八年己巳,二月初三日。禦舟抵滸墅關,蘇州在籍諸臣汪琬、韓菼、歸允肅、繆彤等接駕。日晡時,上入城,衢巷始結燈彩。次日,幸虎邱,登萬歲樓。時樓前有玉蝶梅一株盛開,芳香襲人。上注目良久,以手撫之。出至二山門,有蘇州士民劉廷棟、鬆江士民張三才等伏地進疏,請減蘇、鬆浮糧。上命侍衛收進,諭九卿科道會議。至十九日,車駕自浙江回蘇,合郡士庶進萬民宴,上頷之,命近侍取米一撮,曰:“願百姓有飯吃。”士民複請,上又取福橘一枚擲下,曰:“願爾等有福也。”

第三次南巡是三十八年己卯,奉慈聖太後以行。三月十四日駕抵蘇州,在籍紳士耆老接駕,俱有黃綢幡,幡上標明都貫姓名、恭迎聖駕字樣。自姑蘇驛前,虎邱山麓,凡屬駐蹕之所,皆建錦亭,聯以畫廊,架以燈彩,結以綺羅,備極壯麗,視甲子、己巳逾十倍矣。十八日,恭逢萬壽聖誕,凡百士庶獻康衢謠若幹帙,頌聖詩若幹帙,萬壽詩若幹帙,分天地人和四冊,以祝萬年之觴。又於諸山及在城名刹廣列祝聖道場,百姓歡呼塗路。十九日,召蘇州在籍官員翁叔元、繆曰藻、顧汧、王原、祁慕琛、徐樹穀、徐升入見,賜賞各有差。又賜彭孫遹、尤侗、盛苻升禦書扁額。二十日辰刻,禦駕出葑門,登舟幸浙江。時兩江總督為遂寧張鵬翮,江蘇巡撫為商丘宋犖也。上問雲:“聞吳人每日必五餐,得毋以口腹累人乎?”臣鵬翮奏雲:“此習俗使然。”上笑雲:“此事恐爾等亦未能勸化也。”四月朔日,駕由浙江回蘇。

初二日傳旨,明日欲往洞庭東山。初三日早出胥口,行十餘裏,漁人獻饌魚銀魚兩筐,乃命漁人撒網,又親自下網獲大鯉二尾。上色喜,命賞漁人元寶。時巡撫已先到山上,少頃,有獨木船二撥槳前行,禦舟到岸,而隨從者未至。巡撫備大竹山轎一頂伺候,上升輿,笑曰:“到也輕巧。”有山中耆老百姓等三百餘人執香跪接,又有比丘尼豔妝跪而奏樂,上雲:“可惜太後沒有來。”其時翠峰寺僧超揆步行先驅,引路者倪巡檢、陳千總也。在山士民老少婦女觀者雲集,上分付眾百姓:“你們不要踹壞了田中麥子。”是時菜花已經結實成角,上命取一枝細看,問巡撫何用,奏雲打油。上曰:“凡事必親見也。”是日有水東民人告菱湖坍田賠糧,收紙付巡撫。上問扈駕守備牛鬥雲:“太湖廣狹若幹?”奏雲八百裏。上雲:“何以《具區誌》止稱五百裏?”奏雲:“積年風浪,衝坍堤岸,故今有八百裏。”上雲:“去了許多地方,何不奏聞開除糧稅乎?”奏雲:“非但水東一處,即如烏程之湖漊,長興之白茅嘴,宜興之東塘,武進之新村,無錫之沙潡口,長洲之貢湖,吳江之七裏港,處處有之。”上雲:“朕不到江南,民間疾苦利弊焉得而知耶?”初四日,即由蘇起鑾北發。

第四次南巡是四十二年癸未,二月十一日,駕抵蘇州。時巡撫宋犖尚在任,一切行宮彩亭俱照舊例。犖扈從時,見上勤於筆墨,每逢名勝,必有禦製詩,或寫唐人詩句。犖從容奏雲:“臣家有別業在西陂,乞禦筆兩字,不令宋臣範成大石湖獨有千古。”上笑曰:“此二字頗不易書。”犖再奏雲:“臣曾求善書者書此二字,多不能工。倘蒙出自天恩,乃為不朽盛事。”上即書二字頒賜。頃之,又命侍衛取入,重書賜之,上勤於筆墨如此。

第五次南巡是四十四年乙酉,三月十八日,駕抵蘇州。是日為萬壽聖誕,奉上諭:“江南上下兩江舉監生員人等,有書法精熟,願赴內廷供奉抄寫者,著報名齊集江寧、蘇州兩處,俟朕回鑾日親加考試。”四月十四日,命掌院學士揆敘赴府學考,進呈冊頁,取中汪泰來等五十一人,同前考過郭元钅於等十人俱赴行宮引見,各蒙賜禦書石刻《孝經》一部。是年,駕又幸昆山縣,登馬鞍山,旋往鬆江閱提標兵水操。

第六次南巡是四十六年丁亥,二月二十六日,上幸虎丘山。三十日,幸鄧尉山聖恩寺,僧際誌恭迎聖駕。午後傳旨宮門伺候,禦賜人參二斤,哈蜜瓜、鬆子、榛子、頻婆果、葡萄等十二盤。上雲:“吾見和尚年老也。”六次南巡中,天恩溫諭,莫可殫述,江南父老至今猶能言之。初,無錫惠山寄暢園有樟樹一株,其大數抱,枝葉皆香,千年物也。聖祖每幸園,嚐撫玩不置。回鑾後,猶憶及之,問無恙否。查慎行詩雲:“合抱淩雲勢不孤,名材得並豫章無。平安上報天顏喜,此樹江南隻一株。”迨聖祖賓天,此樹遂枯,亦可異也。

鬥富

康熙初,有陽山朱鳴虞者,富甲三吳,遷居申衙前,即文定公舊宅。其左鄰有吳三桂侍衛趙姓者,混名趙蝦,豪橫無比,常與朱鬥富。凡優伶之遊朱門者,趙必羅致之。時屆端陽,若輩先赴趙賀節飲酒,皆留量。趙以銀杯自小至大羅列於前,曰:“諸君將往朱氏,吾不強留,請各自取杯一飲而去何如?”諸人各取小者立飲,趙令人暗記,笑曰:“此酒是連杯偕送者。”其播弄人如此。

朱曾於元宵掛珠燈數十盞於門,趙見之愧無以匹,命家人碎之。朱不敢與較,商於雅園顧吏部予鹹,顧唯唯。乃以重幣招吳三桂婿王永康來燕飲,席散遊園,置碎燈於側。王問曰:“可惜好珠燈,何碎不修?”朱曰:“此左鄰趙蝦所為,因平西之人,未敢較也。”王會意耳,語家人連夜逐趙出城另遷,一時大快人心。鳴虞之子後入翰林,常與王往來。王居北街拙政園,俱先三桂死。今申衙前尚有陽山朱衖之名,問所謂朱鳴虞、趙蝦之號,竟無有知者。

南州逸事

玉峰徐大司寇乾學,善飲啖。每早入朝,食實心饅頭五十、黃雀五十、雞子五十、酒十壺,可以竟日不饑。同朝京江張相國玉書,古貌清臞,每一朝止食山藥兩片、清水一杯,亦竟日不饑。二公之不類如此。徐公解組後,常寓蘇州雅園顧氏。凡人有一麵者,終身不忘,無材藝者不入門下。有執贄者先繕帙以進,公十行俱下,頃刻終篇,其有不善處,則折角誌之。其人進見,公麵命指示,一字不爽。故凡人有奇材者,必有異相也。

鐵麵禦史

湯文正公斌蒞任江蘇,聞吳江令即墨郭公琇有墨吏聲,公麵責之。郭曰:“向來上官要錢,卑職無措,隻得取之於民。今大人如能一清如水,卑職何敢貪耶?”公曰:“姑試汝。”郭回任,呼役汲水洗其堂,由是大改前轍。公喜,特保舉卓異。而前任督撫江蘇者,餘公國柱也,方掌綸扉,征賄巨萬,聞之銜恨刺骨。嗾人劾奏,虞山翁鐵庵司寇,從而和之。賴聖祖皇帝英明,稔知郭無他故,得以保全。時長洲貢生何義門焯在京考選為司寇門生,遂登翁之門,攘罵不已,索還門生帖,否則改稱,不認為師,義門由是知名。二十六年,郭公內升禦史,於半年中參罷三宰相、兩尚書、一閣學,直聲振天下,稱為鐵麵禦史。旋以吳江張令虧空,舉發舊案,株連落職,擬遣戍。幸蒙聖明洞鑒,以郭琇居官尚有風力,免其治罪。二十八年,擢兩湖總督。

陸清獻公

陸稼書先生宰嘉定,日坐堂上課子讀書,夫人在後堂紡績。民有事控縣者,即出票交原告,喚被告,如抗出差。其聽訟也,以理喻,以情恕,如家人父子調停家事,漸成無訟之風。有兄弟爭訟不休,公謂之曰:“弟兄不睦,倫常大變,予為斯民父母,皆予教訓無方之過也。”遂自跪烈日中,訟者感泣,自此式好無尤。嗚呼!若先生者,誠聖人所謂“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者也。公生辰,貧不能備壽筵,夫人笑之,公曰:“汝且出堂視之,較壽筵何如?”但見堂上下,香燭如林,斯民敬之若神明焉。

相傳稼書先生歿後,為嘉定縣城隍,縣民數百人直至平湖接會上任。時先生夫人尚在,謂縣人曰:“公在縣時不肯費民一錢,今遠道見迎,恐非公意耳。”

安安先生

先生姓金氏,諱祖靜,字會川,一號定濤,吳縣人。雍正七年己酉,以國子生薦舉引見,授戶部雲南司主事,除廣西司員外,遷雲南司郎中。從大學士忠勇公傅經略金川,佐理軍務。奏凱,知四川敘府事,以親老改近省,補山東濟南府知府,擢濟東泰武道,調運河兵備道,又調浙江金衢嚴道,升貴州按察使。

年七十五致仕歸。所居授經堂在金閶門內之皋橋裏,築安安室以自居,蘆簾棐幾,瓦枕藤床,宴如也。先生好讀書,老而彌篤,案頭嚐置五色筆,見載籍中有人地事跡年月先後可疑者,必厘而點乙之。時作蠅頭小楷,撮記大要,以便糸番閱。書法自幼模虞永興,繼從外舅楊大瓢先生遊,專攻晉帖。四十後,由二王稍降趙集賢,而尤近文待詔。群從子弟以時相見問字,必博征古今,緣起根末,終日無倦。平居多禮而好儉,常語人曰:“惟儉可以惜福,惟儉可以養廉。”起居飲食,淡泊寡營,溽暑祁寒,不爐不扇。每日早起晚罷,向夜硯火熒熒,為苦誌明經所不逮也。所著有《定濤詩文集》十二卷,趙秋穀、沈歸愚兩先生為之序,藏於家。年八十一卒。泳年十七曾受業於先生之門,得與吳中賢士大夫遊,自此始也。

隨園先生

錢塘袁簡齋先生名枚,字子才。少聰穎,年十二能為文,嚐作高帝、郭巨二論,莫不異之。乾隆元年,先生遊廣西,省其叔父於巡撫金公幕。金公奇其狀貌,命為詩,下筆千言,遂大為賞歎。適是年有詔旨舉博學鴻詞科,金會專折奏聞雲:“有袁枚者,年未弱冠,經史通明,足應是選。”乃送入京師。當是時,海內老師宿儒賢達之士計九十有八人,而先生年最少。天下駭然,無不想望其豐采也。居無何,報罷,旋中戊午科順天鄉試。其明年成進士,入翰林,散館以知縣用,分發江南,年二十五耳。越十年,乃致仕,築隨園於石頭城下,擁書萬卷,種竹澆花,享清福者四十餘年。著作如山,名聞四裔。年八十二而卒,學者稱隨園先生雲。

抱經學士

盧抱經先生名文弨,餘姚人,乾隆壬申恩科進士,以第六及第,官至翰林學士。邃於經學,所著有《儀禮新校》、《群經抬補》、《鍾山劄記》諸書。平生最喜校正古籍,為鍾山書院山長,其所得館榖大半皆以刻書,如《春秋繁露》、《賈子新書》、《白虎通》、《方言》、《西京雜記》、《釋名》、《顏氏家訓》、《獨斷》、《經典釋文》、《孟子音義》、《封氏見聞錄》、《三水小牘》、《荀子》、《韓詩外傳》之類,學者皆稱善本。

蘭泉司寇

青浦王蘭泉先生名昶,字琴德,與王西莊、吳竹嶼、錢竹汀、趙樸庵、曹習庵、黃芳亭為吳中七子。中乾隆甲戌進士,官至刑部侍郎。自儤值內廷,參與戎幕,以至秉臬開藩,躋秩卿貳,曆中外者三十餘年,並著懋績,與千叟宴,予告歸田。年八十三而卒。先生嚐東至興京,西南至滇、蜀,所至訪求金石,延覽人材。從征緬甸有功,賞戴花翎。而謙恭下士,著作等身。聞人有一才一藝者,即錄其姓名籍貫,細書小折,盛以錦囊,各分門類。每與人坐談,一聞佳士,輒從錦囊中取出補之。自古憐才愛士之誠,未有如先生者也。著有《述庵文鈔》二十卷、《金石萃編》一百六十卷,又類集所知識之詩與文為《湖海詩傳》、《湖海文傳》若幹卷。

味辛司馬

趙懷玉字億生,江南陽湖人。為恭毅公申喬曾孫。少讀書刻厲為學,家本素封。以乾隆四十五年高宗皇帝南巡獻賦,賜內閣中書,擢侍讀,出為山東青州府同知。以母憂去官,家漸貧,益自刻勵,發為文章,粹然而純,淵然而雅,一以韓、歐為宗。所著有《亦有生齋文集》二十四卷、詩詞集若幹卷。

五福

《洪範》五福,以壽為先。有富貴而壽者,有貧賤而壽者,有深山僻壤衲子道流修養而壽者,未必盡以為福,何也?今有人壽至八九十過百歲者,人視之則羨為神仙,為人瑞,己視之則為匏係,為贅疣;至於親戚故舊,十無一存,舉目皆後生小子,不知誰可言者。且世事如棋,新樣百出,並無快樂,但增感慨。或耳聾眼瞎,或齒豁頭童,或老病叢生,而沉吟於床褥,或每食哽噎,而手足有不仁,雖子孫滿前,同堂五代,不過存其名而已,豈可謂之福耶!

《洪範》五福,富居第二。餘以為富者極苦之事,怨之府也。有貴而富者,有賤而富者,有力田而富者,有商賈而富者,其富不一,其苦萬狀,豈曰福乎?蓋做一富人,譚何容易,必至殫心極慮者數十年,捐去三綱五常,絕去七情六欲,費其半菽如失金珠,拔其一毛有關痛癢,是以越慳越富,越富越慳,始能積至巨萬,稱富翁。若慷慨尚義,隨手揮霍,銀錢易散,不能富也。或駁之曰:“力田、商賈之富,或致如此,若今之吏役、長隨、包漕、興訟之輩,有一事而富者,有一言而富者,亦何必數十年殫心極慮耶?”餘答之曰:子不見吏役、長隨等人中有犯一事而窮者矣,或一死而窮者矣。總之,如溝澮之盈,冰雪之積,其來易,其去亦易。若力田、商賈之富,譬如圍河作壩,聚水成池;然不可太滿,一旦風雨壩開,亦可立時而涸,要知來甚難而去甚易也。

《洪範》五福,其三曰康寧。蓋五福之中,康寧最難,一家數十口,長短不齊,豈無疾病,豈無事故。今人既壽矣,既富矣,而不康寧,以致子孫寥落,訟獄頻仍,或水火為災,或盜賊時發,則亦何取乎壽、富哉!

或問雲:壽、富非福,何者為福?餘則曰:壽非福也,康寧為福,富非福也,攸好德為福。人生數十年中,不論窮達,苟能事行樂,知止足,亦何必耄耋期頤之壽耶?苟能足衣食,知禮節,亦何必盈千累萬之富耶?

人生全福最難,雖聖賢不能自主,惟攸好德,卻在自己,所謂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祿,必得其名,必得其壽也。然人生脩短窮達,豈有一定,寧攸德而待之,毋喪德而敗之可也。

有生前之福,有死後之福。生前之福者,壽、富、康寧是也;死後之福者,留名千載是也。生前之福何短,死後之福何長。然短者卻有實在,長者都是空虛。故張翰有言:“使我有身後名,不如即持一杯酒。”其言甚妙。

張撫軍退鬼

張清恪公伯行撫蘇時,值江寧鄉試,公為監臨。故例,將點名,先召恩仇。二鬼進,公大怒,正色而言曰:“進場考試者,皆沐浴聖化、束身珪璧之士,爾輩平日何以不報,乃正當國家取士大典一切關防嚴肅時,豈許紛紛鬼祟進場吵擾耶?”是科南闈無一病者。

乩仙

秦對岩宮諭家有乩仙,適吳令君伯成至,知其召仙,必欲觀之,宮諭延之入。時所請者雲是李太白,令君曰:“請賜一詩。”乩判雲:“吳興祚何不拜?”令君言:“詩工固當拜。”又判雲:“題來!”時有一貓蹲於旁,吳指之:“即詠此。”又判雲:“韻來。”吳因限九、韭、酒三韻以難之。乩即書雲:“貓形似虎十八九,吃盡魚蝦不吃韭。隻因捕鼠太猖狂,翻倒床頭一壺酒。”吳乃拜服。

打眚神

太倉西門水關橋有龐天壽者,素好拳勇。年七十餘,忽喪其子。眚回之夕,其徒數十人,聚集豪飲。聞穗帷中窸窣有聲,秉燭照之,但見一大鳥,人麵而立。龐急將鉤連槍,紮住其背。此鳥欲飛不得,兩翼撲人,宛如疾風,室燈盡滅。其徒亦皆仆地,喊不能出聲,如夢魘者。獨天壽盡力搠住,死不放手。天將曙,力乏腕疲,鳥竟逸去。次日,龐滿麵皆青,數十人仆地者,麵上亦俱有青印。龐後猶活十餘年,每見人述其事,猶言:“當時恨無人助我一臂之力也。”

神人嗬護

蘇城史家巷,當雍正、乾隆間,蔣、沈兩家各有四第,蔣氏助教坦庵公在堂,父子會魁,兄弟館閣;沈氏毅齋、礪齋、溶溪,三太史同時貴顯。裏人夜見兩紅燈往來,東西照耀,光徹通衢,凡二十餘年。迨助教歿後,沈亦中落,自此紅燈不複見矣。

瞽目見鬼

乾隆戊子歲,蘇州沈塵緣學博霈卒於婺源任。其太翁蘭穀明府正宰四川郫縣,已七旬。家人隱其事,莫之告。及蘭穀以雙瞽告病歸,一日忽謂家人曰:“頃間吾目忽明,見霈兒袍服,對我叩首,殆已死耶?”家人乃以實告。

彭半壺

彭半壺,江西人,忘其名,遊幕蜀中。善敕勒術。未弱冠,已入泮食廩餼,有文名。既長,即棄舉子業,在龍虎山學法三年。遨遊天下,曆幕顯要,飲酒食肉如常人。彭不自言術,人亦不知其術也。有某宦者官蜀中,太夫人年老,常臥病見鬼物,一鬼以扇扇之,即背冷如冰;一鬼以火熨之,即身熱如火,百醫不效。彭適在座,聞其事曰:“此病既有鬼,吾能治之。”某甚喜。至晚,於篋中取木劍一,小羊角笤二,披青布道袍。盥漱畢,焚香朝北,據案而坐,執筆書符,甫一點,疾呼天君名。焚符後,取羊角小笤,三擲三立,觀者驚駭。彭在外方召將,而太夫人已親見鬼物被神擒去矣。旋聞庭中如數千鴨足聲逃避後園,彭一路追逐,至後園,默運片時,曰:“吾已放火箭三枝,恐鬼物複來也。”次日,見後園枯桑樹上有三焦眼,高低不差累黍。太夫人病自此愈。後半壺忽道裝,芒鞋竹杖,辭別故人,曰:“從此入山,不複與諸君相聚矣。”問何往,笑不答。或留與飲,仍茹葷酒,不知所終。

太無竅

吳梅邨祭酒既仕,本朝有張南垣者,以善疊假山,遊於公卿間,人頗禮遇之。一日到婁東,太原王氏設宴招祭酒,張亦在坐。因演劇,祭酒點《爛柯山》蓋此一出中有張石匠,欲以相戲耳!梨園人以張故,每唱至張石匠輒諱張為李,祭酒笑曰:“此伶甚有竅。”後演至張必果寄書,有雲:“姓朱的,有甚虧負你。”南垣拍案大呼曰:“此伶太無竅矣。”祭酒為之逃席。

打生員

康熙間,蘇州太守盧某試童子,有一秀才混入,為吏指出。守曰:“汝秀才,欲為人代作文耶?”其人倉皇急遽曰:“生員並不是秀才。”太守笑之,責以數板逐出,曰:“我不打你秀才,打你生員。”

雌雉

顧三公,中翰梁汾子也。少穎異,讀《論語》山梁雌雉,忽謂先生曰:“前讀《衛風·雄雉》之詩,此其配乎?”先生笑之,莫不驚其敏悟。

但顧姨姨

吾邑吳承濂、黃蛟起皆名諸生,黃繼娶即前妻之妹,而不睦於昆季。一日兩君各送子院試,同一寓,既出場,詢知試題為“兄弟怡怡”。黃講題義作法,吳曰:“子毋但顧姨姨,忘卻兄弟也。”黃麵赤不言者半日。

蠍子太守

雍正初,有一同知引見,不意帽中藏有蠍子,欲出不得,鉤其首甚痛,涕淚交並。世宗望見駭異,詢其故。乃免冠叩首詭雲:“臣感念聖祖仁皇帝六十一年深仁厚德,臣家兩世受恩,遂不自知涕淚之橫集也。”世宗曰:“此人尚有良心。”遂記名,以知府用。後人稱曰“蠍子太守”。

溺於聲色

乾隆中,有某太守告老歸田,溺於聲色,慕西湖之勝,借居曲院荷風,日與梨園子弟、青樓妓女征歌度曲,為長夜之飲。遂收梨園為義子,青樓為義女,無分上下,合為一家。有輕薄少年書東坡和文與可《洋州園池詩》二首雲:“煙紅霞綠曉風香,燕舞鶯啼春日長。誰道使君貧且老,繡屏錦幛咽笙簧。”其二雲:“日日移床趁下風,清香不斷思何窮。若為化作龜千載,巢向田田亂葉中。”太守聞之,即移寓去。

糊塗人

人貴曉事,不貴辦事。能辦事者,亦能僨事;能曉事者,決不敗事也。尹望山相國總督兩江時,戲謂屬員雲:“諸公平日最怕何物?”或言蛇蠍,或言虎狼。公曰:“都不怕,隻怕糊塗人。”滿坐盡笑。明將軍亮亦嚐言:“吾出軍打仗者數十年,從無所怕,生平最怕者糊塗人耳。”兩公之言相同。

什麽東西

乾隆戊申年,京師工部衙門失火,上命大司空金簡鳩工新之。時京師有一聯雲:“水部火災,金司空大興土木。”久之,無有對者。中書君某,河間人也,語於人曰:“此非吾鄉曉嵐先生不能。”因詣紀求之。紀曰:“是亦不甚難對。”躊躇有頃,先生忽笑曰:“但有妨足下奈何?”中書曰:“有對固無傷也。”先生曰:“北人南相,中書君什麽東西。”其人慚而退,都中人哄傳。

交相拍手

吾鄉嵇滌圃先生承誌,嚐為河東河道總督,父子兩世奇遇。其封翁某,少無賴,置身賭博場,貧益甚,乃就食於叔父文敏公曾筠河東官署,文敏甚惡之。恐其滋事,訓誡綦嚴,不許出署。翁抑鬱無聊,遂逃出充作河標兵,拔百夫長。後文敏薨,文恭公璜又邀聖眷最隆。乾隆三十四年,文恭奉命勘南河工程。時封翁正在標下,捧茶一杯打跧以進,文恭為之起立,諸大吏皆見之,疑而不敢問也。至公事畢,有某公從容竊問文恭,答曰:“此餘族兄也。”乃大驚,自此屢次拔擢,至瓜州守備,而滌圃亦中鄉榜,曆官至長蘆都轉運使,遂引疾歸。一日偶與如夫人戲曰:“吾不欲做顯官耳,若出山,珊瑚頂、孔雀翎有何難哉?”如夫人曰:“妾不敢信,主公若得赤頂翠翎,妾願作綠珠、紅拂以事主公。”交相拍手,自此出山,已而果然。

臣愚不敢妄對

蘇州汪竺香元亮,博聞強記,為吳中名宿,中乾隆壬午經魁,朱文正公深器重之,每有不得意事,則風病時發。有一科會試,頭二場已入夠矣,至三場策問,皆元元本本,通場無及。然隻對四問,有一問僅六字,雲“臣愚不敢妄對”,房官閱之大笑,遂落孫山。

情癡

有紫珊居士者,喜步平康。一日遊秦淮河上,與妓者翹雲相愛甚篤。頻行,翹雲齧舌上血染素帕為贈,以訂終身,兒女情癡,一至於此。紫珊為賦《青玉碗》一闋雲:“生綃誰倩佳人織,織就相思,難織同心結。私願欲教郎解識,為郎忍痛,齧破蓮花舌。點點猩紅親染出,不是胭脂,不是鵑啼血。一片情天容易缺,幾時雙槳,迎來桃葉?煉取媧皇石。”袁蘭村賦《沁園春》詞一首,尤為絕妙,亦附於後:“是胭脂痕,是吐絨歟,何其豔耶!怪斑斑染出,似靈芸淚;輕輕點就,異守宮砂。眉作煙含,齒剛犀露,忽見蓮開舌上花。明燈下,累檀郎細認,一口紅霞。華清汗漬休誇,試比並香痕總覺差。想櫻唇欲啟,故教款款,丁香強遞,愁送些些。色較情濃,心如絲潔,廣袖何須鬥石華。生綃好,得親承薌澤,儂卻輸他。”

小姐班頭

吳門稱妓女曰小姐,形之筆墨,或稱校書,或稱錄事。有吳興書客錢景開者,嚐在虎丘半塘開書鋪,能詩,尤好狹邪。花街柳巷,莫不經其品題甲乙,多有贈句,三十年來編為一集,名《夢雲小稿》。嚐曰:“苟有餘資,必為付刻,可以紀吳中風俗之盛衰也。”袁簡齋先生每至虎丘,輒邀景開為密友,命之曰“小姐班頭”。一日,餘在先生席上遇之,贈以詩雲:“把酒挑情日又斜,酒酣就臥美人家。年年隻學梁間燕,飛去飛來護落花。”先生見之,抵掌大笑曰:“此真小姐班頭詩也。”

官妓

唐、宋時俱有官妓,如白香山之與元微之、歐陽永叔之與蘇東坡皆所不免。近時無官妓,而竟有太守監司俱宿娼者。餘笑曰:“此無他,亦行古之道也。”趙甌北先生有《題白香山集後》雲:“風流太守愛魂消,到處春遊有翠翹。想見當時疏禁網,尚無官吏宿娼條。”

升官圖

韓城師禹門太守兩次落職,餘作書慰之曰:“一官何足介意耶,亦如擲升官圖,其得失不係乎賢不肖,但卜其遇不遇耳。”太守閱之,為之解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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