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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你來我往:漢羌將士紅血染黃河

  西漢爛了,東漢接過西漢的衣缽,號稱延續了劉姓江山,也被史家稱為“光武中興”。但此漢非彼漢,此劉亦非彼劉,中興了的充其量隻是劉姓的旗號。東漢自洛陽建鼎之日起,國內周邊,從來就沒斷過戰火紛爭,先是為西漢內亂埋單掃尾,曠日持久,平定隴蜀,大一統天下稍見眉目了。外科手術剛做完,體格還在恢複中,五髒六腑又出問題了。東漢繼承了西漢的旗號,也繼承了西漢末年的腐敗,因此,所謂中興,無異於回光返照。在劉秀手裏,大概事業處在開創期,劉秀本人,以及在戰火中洗禮過的一批謀臣武將,挾戰勝之威,還可保持昂揚之勢,各種病症暫時潛伏了下來,暗暗孳生、發育,漸成陣勢,待機大作。內部的病變,往往從外部呈現,終東漢一世,金城一帶簡直就是漢家江山的脈搏,金城感冒,朝廷必然在發燒,金城打一個噴嚏,朝廷感冒無疑。

  劉秀本人的興,標誌著漢朝的興,劉秀的亡,預示著那一根強心針的效力要消退了,漢朝從此一直都在走下坡路,直至徹底滅亡。第一個信號便是從遙遠的金城傳來的。在劉秀死的前一年,即中平二年(公元57年),這年秋天,距來歙平羌僅三十年,河湟地區戰端又起。羌人經過三十年的休養生息,漸漸壯大起來,而朝廷沉浸於平定四海再造漢朝的虛假繁榮中,劉秀當年一同叱詫風雲的中興二十八功臣,如今死的死了,活著的,夕陽無限好,功成名就,養尊處優,晚年的劉秀,也壯誌不再,耽於聲色,惑於宵小,走了所有帝王晚年走過的路。而燒當羌卻從未忘了恢複故土,飲馬黃河,在滇吾為首領時,勢力漸大,於是,在秋草馬肥季節,兵發隴西,一戰而下枹罕、允街,原來歸順漢朝的守塞羌兵也紛紛倒戈響應。

  王莽時,曾將金城郡改為西海郡,劉秀稱帝後恢複西漢舊製,建武十二年(公元36年),將金城郡並入隴西郡,第二年又恢複金城郡。此時,金城郡下轄十縣,在今蘭州市範圍內的有六縣,即浩門、令居、枝陽、金城、榆中、允街。允街失守,震碎了朝廷的平安夢,即遣謁者張鴻率軍鎮壓,兩軍相遇於允吾。允吾乃今青海民和縣古鄯鎮,地處湟水河穀狹窄處,兩岸山接高天,鳥飛不過,中間湟水湍急,飛流喧天,羌人兵勢正盛,漢軍遠道而來,乍一接戰,漢軍不支。在這逼仄處交戰,有點拳打臥牛之地的境況,誰陣腳不穩,要不馬踏人亡,要不落水為鬼,此役漢軍大敗虧輸,主帥張鴻也死於亂軍之中。

  敗報傳入洛陽,快要走向生命盡頭的劉秀,終於顧得上朝西一瞥了。人道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劉秀畢竟是開國皇帝,良臣猛將打天下的傳統還未斷絕,而且,政令軍令尚且統一,以一國敵一隅,勝算在握。當年十一月,中郎將竇固、捕虜將軍馬武率四萬大軍殺奔河湟,兩軍對壘半年,漢軍逮住戰機,大破燒當羌。

  前麵說過,王莽無事生非,落得國破身亡的下場,其實,因一人無事生非而導致天下大亂的人何其多啊,漢羌軍士的鮮血僅僅換來了不足二十年的安定,血跡未幹,硝煙未散,金城一帶戰端又起。起因是一件相當礙口的事情。金城郡安夷縣有一吏,被一名羌人婦女的姿色所激動,便不由分說,帶人搶了過來。人家是有夫之婦,奪妻之恨為為人之大恨,再說,漢羌之間,多年關係不睦,奪妻之事,不僅與哪個人有關,直接與一個民族的顏麵沾上邊了,羌夫一怒,帶人將此縣吏剁為肉泥,奪回了妻子。縣吏死了活該,誰讓他身為公職人員,不走正道,色膽包天,自尋煩惱來著。可死了,卻把麻煩留給別人了。縣吏被殺,固然是件大事,隻要措置得當,還不至不可收拾。安夷縣令二話不說,便派兵追捕凶手,追一人,動用許多兵力,殺氣騰騰,跟打仗相似,那些早對朝廷不滿生了反心的羌人豪傑,見有機可乘,便大造輿論,說朝廷要盡滅羌人男子,將羌女一律配於漢官漢卒為奴為妻,於是,羌人奔走相告,蓄意造反的,反了,不想反的,情勢所迫,也跟著反了。事情鬧大了,金城太守發兵彈壓,殺死數百羌人。

  從此開始,你來我往,大的流血衝突,小的摩擦,綿延數十年。較大的衝突有:

  建初二年六月(公元77年),燒當羌迷吾起兵反漢,金城太守郝崇率兵征討,反被羌兵打敗;

  漢章帝章和元年(公元87年)三月,羌人一部要遷徙別處,被護羌校尉傅育當做“叛羌”追殺,結果中其埋伏,反被殺死。邊帥被殺,朝廷驚恐,四月,漢章帝令將關在郡一級監獄的囚犯各減刑一等,發配金城戍守。七月,燒當羌再攻金城,護羌校尉張紆率由犯人組成的軍隊出擊,大敗羌人;

  漢和帝永元十二年(公元100年),燒當羌酋迷唐率兵攻金城寨,太守侯霸統兵三萬抗擊獲勝。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千裏之堤,潰於蟻穴,漢羌之爭終於釀成曠日持久的羌人大起義,漢軍防不勝防,戰不能勝,城池紛紛失陷,金城許多堡寨也被攻破。此亂,貫穿了整個漢安帝一朝,長達二十年。

  僅僅過了十年,戰端又起。漢順帝永和三年(公元138年)十月,燒當羌進攻金城,被護羌校尉馬賢打敗。馬賢首戰取勝,不但不是朝廷之福、邊關之福,相反,倒成了更大災變的原由。為什麽呢,《資治通鑒》說:

  “初,上(漢順帝)命馬賢討西羌,大將軍商以為賢老,不如太中大夫宋漢;帝不從。……賢行軍,稽留不進。武都太守馬融上書曰:‘今雜種諸羌轉相鈔盜,宜及其未並,亟遣深入,破其支黨;而馬賢等處處留滯。羌、胡百裏望塵,千裏聽聲,今逃匿避回,漏出其後,則必侵寇三輔,為民大害。臣願請賢不可,用關東兵五千……三旬之中,必克破之。臣又聞吳起為將,所不張蓋,寒不披裘;今賢野次垂幕,珍羞雜遝,兒子侍妾,事與古反。臣懼賢等專守一城,言攻於西而羌出於東,且其將士將不堪命,必有高克潰叛之變也。’”

  上書規勸漢順帝換將的大臣還有,但都被這個昏君當成耳旁風。也難怪大臣們著急上火,看看這個馬賢哪像個帶兵打仗的樣子,帶著兒子家人,還有小老婆,戰陣之間,華屋美食,窮極聲色口福之欲,兼之老邁昏庸,用兵保守,不敗才怪。將不在老少,關鍵要用得其人。西漢用七十老將趙充國,邊關捷報頻傳;東漢用馬賢,災禍在眼前。真讓馬融等人不幸言中了,僅過了不到兩年,永和五年(公元140年),且凍羌、傅難羌便攻略金城,又與西塞、湟中等地羌人聯合進攻涼州(今甘肅武威)、三輔(今陝西關中地區),曆經六年才被平息。

  而要說明的是,這個後果恰由馬賢一手導致。永和六年剛開春,西北大地仍然千裏冰封,馬賢身為大將,不作戰備,整日躲在暖和的房子裏,與家人親信縱酒取樂,沉溺於聲色犬馬中,而士卒凍餒交加,兵無戰心。且凍羌乘機起兵,馬賢倉促應戰,雙方戰於射姑山,馬賢大敗。這一仗,馬賢的將軍當到頭了,他及家人的福也享到頭了,馬賢和他的兩個兒子都死於軍中。個人的災難雖值得同情,卻也是咎由自取,可國家和人民的災難就大了。攻破金城,等於拔掉了漢朝釘在東西羌之間的一顆釘子,東西羌合為一處,兵勢大盛,一舉拿下隴西,又東出關中,陷沒三輔。三輔地區是東漢西邊的統治中心,都城雖已東遷洛陽,可漢朝曆代祖陵仍在這裏,讓羌人大燒大掠一通,慘不忍睹。

  把這麽大的罪責一股腦兒推給馬賢一人,不但不公平,他也擔不起。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劉家老祖先有此一劫,是早就注定了的。在馬融上疏順帝要求更換馬賢的同時,皇甫規也上疏切諫,而且,分析了東漢王朝在整個邊務上的失誤。《資治通鑒》是這樣說的:

  “馬賢始出,知其必敗,誤中之言,在可考校。臣每惟賢等擁眾四年,未有成功,縣師之費,且百億計,出於平民,回入奸吏。故江湖之人,群為盜賊,青、徐荒饑,繈負流散。夫羌戎潰叛,不由承平,皆因邊將失於綏禦,乘常守安則加侵暴,苟競小利則致大害,微勝則虛張首級,軍敗則隱匿不言。軍士勞怨,困於滑吏,進不得快戰以徼功,退不得溫飽以全命,餓死溝渠,暴骨中原;徒見王師之出,不聞振旅之聲。酋豪泣血,驚懼生變,是以安不能久,叛則經年,臣所以博手扣心而增歎者也。”

  在另一疏裏又寫道:

  “西羌叛亂積年,費用八十餘憶。諸將多斷盜牢稟,私自潤入,皆以珍寶貨賂左右。上下放縱,不恤軍事,士卒不得其死者,白骨相望於野。”

  皇甫規在疏中句句擊中要害,字字觸目驚心,這才是邊患頻生的真正原因。守邊將軍需要邊患,邊患不生也要製造出邊患來,戰端一開,他們就可得到封賞了,就可縱兵擄掠了,就可喝兵血了,發戰爭財,自古及今,多少不逞之徒在用國家的利益和他人的鮮血做個人的運營成本啊。

  可是,主暗臣刁,漢順帝是個愚暗至極的皇帝,身邊圍的不是唯恐天下不亂的小人,便是正事幹不來壞事樣樣能的親戚,他們個個手握重權,橫行不法,朝裏朝外,搞得烏煙瘴氣昏天黑地。如這些有利於國計民生的話,漢順帝哪能聽得進去一句?所以,司馬光在寫完漢順帝本事後的“臣光曰”裏麵,在將他與前麵愚暗的皇帝做了比較後,寫道:

  “暗又甚焉!”

  司馬光是史家,遵循的是言必有據,事有出處,麵對一切都得保持客觀冷靜態度,但司馬光這一句是客觀評價,也是一聲長歎。這聲長歎穿過近兩千年的煙雨迷蒙,仍讓人竦然動容。

  猶如一頂千瘡百孔的破帳篷,風雨襲來,這兒堵住雨,那兒漏進風,盡得山川形勝的金城,鐵鎖銅關肯定不是的了,形同虛設倒是實情。偶爾有勤於邊事的將軍出現,事情才略有轉機,當然,也是無關大局的轉機,隻不過是給病如膏肓者的一針強心劑。漢桓帝延熹二年(公元159年),燒當、燒何、當煎、勒姐等八部羌眾,聯手進攻金城、隴西,朝廷任命段熲為護羌校尉領兵鎮壓。不得不說,段的應時而生,是東漢王朝在西部邊關最後一個亮點,至於,漢王朝與羌人之間的恩恩怨怨事事非非,曆史問題隻可交給曆史才有評判的價值,身為一個時代的守邊將軍,他的職責是造就邊關安寧,可以說,他盡職盡責了,完成了一個將軍的使命。

  從延熹二年,到延熹六年,段部與羌人各部大小一百八十餘戰,共斬殺羌兵三萬八千多人。

  我們無法想象,那五年多時間裏,金城到底是何等情形,在近兩千個日日夜夜裏,平均十天一戰;自古,殺敵一千,自傷八百,在這兩千天中,平均每天都有幾十名漢羌將士血染城池。

  無論如何,這次羌人起義是暫時鎮壓下去了,東漢王朝也行將走進墳墓。

  漢羌最後一戰是在漢靈帝中平元年(公元184年)十一月。人都知道,這年春,在中原內地發生了黃巾起義。東漢王朝內髒早已壞了,壞得七零八落,隻是外麵的架子還沒倒,而這個架子又很龐大,多少人在多少年裏,都一心想推倒它,但力氣不夠,猶如一截參天枯木,生命雖然沒了,分量卻是在的。黃巾是在東漢肌體上發育壯大的病菌,到發覺時,誰也無力控製了,漢朝隻剩下一個空蕩蕩的名號,內容已被各路軍閥盡數置換了。在西邊,屢次起義屢被鎮壓的羌人早已按捺不住了,在此地遊蕩的漢人豪酋也心懷異圖,這下,不同的企圖共同的目的使他們暫時走到一起來了,羌人出力,漢人出謀,在西邊,給垂死掙紮的東漢王朝後背狠擊一拳。羌兵是由湟中義從胡首領北宮伯玉和先零羌組成的聯軍,軍師是金城人邊章和韓遂,他們一戰攻殺護羌校尉冷征和金城太守陳懿。羌人是不滿足於稱雄西邊的,中原的漢人正打得熱鬧,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你爭得我爭不得?他們也要逐鹿中原參與天下事務了。第二年,北宮伯玉率大軍直撲關中,他心想,漢朝現在已經風雨飄搖,隨便伸出手來一推,便會頹然仆地。想當年,韓遂和邊章,帶著羌人大軍殺奔渭水直抵武功時,碰上了幾年以後要禍亂洛陽的董卓。此時的董卓正在為後來的短暫發跡搶占製高點,兩軍相遇,邊章、韓遂,乘興東進千裏,狼狽敗退千裏,回到榆中喘息未定,車騎將軍張溫又遣周慎率三萬大軍隨後追來。後來,獨占江東的孫堅此時是周慎帳下參軍,他主動請纓要率一萬人馬斷邊韓糧道,可周慎不從。兵權在主將手中,孫堅的軍事才能在這裏隻好埋沒了。周慎不納孫堅奇謀,反以重兵圍困榆中城,邊韓二人屯兵葵園峽(今桑園峽),喘過氣後,反斷周慎糧道,周慎不勝反敗,倉皇退出金城。

  §§第四章 金城悲歌:黃河中,殘陽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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