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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荒原邂逅(4)

  柴門喝完水,並沒有馬上要走的意思。他把喝完的瓶子遞給女人,反手從背上卸下行囊,扔到一旁,然後一下躺倒在草地上。穀子聽到那女人笑起來,好像在笑他那副狼狽相。女人把空瓶子重新放到馬背上,又轉回身,好像猶豫了一下,就坐到柴門身旁了。然後兩個人就聊起天來。柴門仍躺在那裏,他大概真的累壞了,居然躺在那裏和女人說話,一點也不講禮貌。穀子想,他怎麽可以這麽隨便呀?

  但看來他的失禮並沒有讓那女人不快。他們仍在說著什麽,因為她看到那個女人側轉臉看著他,偶爾捂住嘴笑一下,大概是柴門的什麽話把她逗樂了。

  穀子想,這女人是不是有點輕浮呢?

  這女人究竟多大,是怎樣一種性格,家裏還有什麽人,丈夫是幹什麽的,她有孩子嗎?一係列的問題出現在穀子腦海裏,但也就是一閃而過,並沒有往深處想,事實上想也沒用,因為你不可能知道答案。這女人讓穀子生出一絲不快。柴門躺著和你說話,固然太過隨便,但你接受他這個姿勢並且坐在他身邊說說笑笑,能說是得體的嗎?他是你什麽人?你是他什麽人?你們是兩個陌生的人呀!你們認識才多大會兒?

  可穀子在心裏這麽吵架一樣數落了一通後,忽然覺得心虛,繼而臉紅了。因為她發現自己是在嫉妒那個女人!

  千山萬水的柴門,自己使盡全身的力氣都沒有追上,現在他卻躺在這個不期而遇的女人腳下,靜靜的,被青草和白色的羊群環繞著。那個橘紅色的女人,手裏拿著鞭子,並沒有輕輕地打在他的身上,她隻是溫柔地坐在他旁邊,和他說著什麽。這是一首歌中的場景,一個戀愛的場景,一個溫暖得讓人心醉的場景。那女人憑什麽?就憑她給了他一瓶水?

  穀子有點傷心了。

  可讓她更為傷心的事還在後頭。

  因為她看到,那女人站起身,彎腰拉起柴門,又拎起他的破破爛爛的行囊扔到馬背上,然後把羊群圈到一起往回趕。那女人牽著馬走在前頭,柴門空手跟在後頭,兩人相跟著走了。

  兩人相跟著走了!

  那情景就像一對久別的夫妻。丈夫出遠門了,也許幾個月,也許一年或者幾年,妻子在家放牧。每天都來這山岡上等待,每天都望眼欲穿。終於,丈夫回來了。可丈夫累壞了,丈夫也變了模樣,互相之間都有些生疏了,沒有什麽過分激動過分親熱的動作。他們聊了一陣子,男人躺著,女人坐著,他們聊得還算好。女人本來對他很有意見的,這麽長時間不回家。但他到底回來了,並且躺在她麵前示弱、撒嬌,女人就原諒了他,並且高興起來。畢竟男人回家來是天大的喜事,所有的不快都在這一刻煙消雲散了。於是他們相跟著回家了。

  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穀子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這個男人也許不是柴門,是自己弄錯了。說不定人家就是個出門在外重又回家的男人。

  這是個讓人失望的事。

  可穀子不願承認這種可能。

  那隻是一種假設。怎麽可能呢?這人隻能是柴門!

  這種情景在柴門漂泊的過程中,應當是經常出現的。他居無定所,四海為家,有時會在城鎮上住些日子,但大部分時間是在大地上遊走,毫無目標。很多時候是又累又餓又渴的,他會帶一些幹糧和水,但吃完喝完了怎麽辦?接下來就是瞎湊合,比如扒些老鄉的土豆、山芋啃一頓,到河邊捧些水喝一陣,順便洗洗臉或者洗個澡,說不定還會順便把髒得不能再髒的衣服脫下來,在河裏洗一洗,攤在河岸的草皮上晾幹了,然後再穿上走路。但如果走在這類荒原上,既沒有玉米山芋可以偷食,也沒有野果可以采摘,更沒有河水可以解渴,就隻好求助當地的人家,碰上誰就是誰。他可能會碰上一戶孤零零的人家,可能會碰上一個老漢,也可能會碰上一個放牧的女人,就像現在這樣。女人看他是遠路的客人,熱情地拿出自己的水給他喝。這時天色已晚,女人問你去哪裏,柴門說我不知道。女人笑道你這人真逗,自己去哪裏都不知道啊?柴門說真的不知道,我就是到處走走。女人說你看天都晚了,這一帶方圓幾十裏沒啥人家,還是到我家歇一夜再走吧。柴門就很感動,說不方便吧。女人說有啥不方便,我說方便就方便,出門在外的你咋這麽囉嗦?起來起來,不能老躺在草地上,躺久了會腰疼的。於是伸手拉起柴門,把他的破爛行囊扔到馬背上,像帶著一個俘虜回家了。

  難道不是這樣嗎?

  當然是這樣。

  現在穀子有點感謝那個女人了。

  是啊,柴門太累了。到那女人家裏,燒一盆熱水燙燙腳,活活血,鬆快一下。然後熱湯熱水的吃頓晚飯,喝一碗自製的酒,倒在床上睡一覺,沒有比這更讓人舒心的了。

  穀子一路尾隨,大約走了幾裏路。這時候,她沒想去打擾他們,或者去阻止那個女人。因為她知道,此時此刻隻有那個女人能給柴門最好的照顧。而自己不能。穀子已經不那麽急於抓到柴門了,反正他已經跑不動了,他已經需要一個女人的照顧了。就是說他不僅在自己的視野之內,而且他下一步的行動都在自己的預見之中。她隨時可以抓住他。

  穀子告訴自己,今晚讓他休息好,明天一早再去捉他。

  終於走到地方了。這時天已經朦朧黑下來。

  並沒有村莊。隻有兩間孤零零的土坯房,而且是平頂房。這種房屋形狀讓穀子知道,這一帶平時是不下雨的,起碼雨水很少。

  房屋前頭幾十步遠的地方,有一堆幹草柴火。穀子打量了一下,決定就在這裏過夜。

  其實她也很想走進那座土坯房。在荒原上追趕柴門,身上不知出了多少汗,也是又疲憊又饑渴,走進去享受一下柴門那樣的招待,當然再好不過。可穀子忍住了。不知什麽原因,她感覺那女人不一定會歡迎自己。走進土坯房可能會遭遇尷尬。

  另外一個重要原因是,穀子忽然有一種窺視的欲望。她想看看這一男一女兩個人會幹什麽。她知道這樣不好,她從來沒有偷窺過別人,並且以此為恥為羞。可此時此地,在這片杳無人煙的荒原上,在這座孤零零的土坯房裏,一個女人邀請一個陌生的男人到自己家,他們之間會發生什麽事,實在是太值得期待了!

  而這種期待的心情又是極其複雜的,既有好奇,又有慌亂,還有恐懼。

  穀子伏在草垛上,隻露出兩隻眼睛。

  她看到土坯房亮起燈光。

  她看到柴門坐在屋當門抽煙。

  她看到那個女人忙來忙去的身影。

  她看到他們坐下來吃飯喝酒。

  她看到那女人為柴門打來洗腳水。

  她看到柴門把腳放在水盆裏泡著,又抽起煙來。

  她看到土坯房的燈光熄滅了。

  然後她什麽也看不到了,隻看到黑黝黝的土坯房似乎在風中搖動。

  自始至終,穀子沒有看到第三個人。就是說,那個女人是土坯房的唯一主人。沒有男人,也沒有孩子,她隻有一群羊,一匹馬,還有一條狗。那條狗不知是溫順還是冷漠,始終臥在門外一動不動,也沒聽它叫過一聲。好像它的任務就是看護土坯房,隻要沒有人偷走土坯房,它是不會動彈的,此外的一切都和它無關。

  黑夜開始冷起來,和白天的溫差極大。穀子有些受不住了。她從草垛上縮回身子,在草垛裏扒出一個窩,又從行李箱裏拿出一件毛衣穿在身上,然後縮進草窩裏,感覺暖和了一些。

  現在她的心情壞透了。

  她有一種被遺棄的感覺,內心無比淒涼,同時又十分害怕。她不知道這荒原上有沒有野獸。穀子從草窩裏往外觀察,荒原一片黑暗,沒有月亮,但星星特別稠密,特別遙遠,特別寒冷。穀子感到自己像一個棲息在洞中的小鼴鼠,驚恐地打量著無邊的黑暗,不知道會有什麽危險發生。有風。穀子感覺到了,不像在敦煌遇到的沙塵暴那麽張揚和摧枯拉朽,卻感到晃晃蕩蕩的極具張力,就像一個喝醉了酒的巨魔,頂天立地,正在星光下行進。它的步子緩慢而沉重,並且伴隨著撲嗒撲嗒的聲響。

  就在穀子嚇得瑟瑟發抖的時候,突然從黑暗中傳來一聲女人的嚎叫。穀子嚇得猛一哆嗦,一時沒弄清這聲音來自何方,甚至沒弄清這是什麽聲音。她簡直被嚇蒙了。但接著女人的嚎叫聲一陣接一陣傳來,那聲音撕心裂肺,肆無忌憚,酣暢淋漓。穀子漸漸回過神來,那聲音來自土坯房!

  就是說……就是說……他們正在……可柴門怎麽會和一個陌生女人做這樣的事情?那女人怎麽能發出這樣的聲音?太放蕩太可恥太下流了!一瞬間,柴門在穀子心目中的形象一下子毀了,就像一尊神像剝落後露出的一座泥胎!

  穀子哭了,哭得很傷心。

  她忽然覺得,自己千辛萬苦尋找這個人是不值得的。

  不知哭了多長時間,穀子終於平靜下來。土坯房那邊也不再有一點聲響,一切又歸於沉寂。剩下的依然是荒原遲緩而沉甸甸的風聲。

  該發生的都發生了。

  是啊,該發生的。

  此時此地此情此景,也許什麽都不發生才是不正常的。

  自己期待的不就是這個嗎?我怎麽會對這種事感興趣的?

  穀子為自己傷心。她感到自己和他們一樣汙濁。在先前女人的嚎叫聲中,她甚至能感到自己也在被撕裂,下體在疼痛,自己已在那女人暢快的嚎叫中失去貞操。

  穀子忍不住又哭起來。

  她為自己感到羞恥。

  長途車一陣劇烈的顛簸,把穀子弄醒了。

  她趕忙抓住座位,環顧四周,發現許多乘客正在看她,都是很奇怪的樣子。好像在猜測這姑娘做了什麽噩夢,這麽又哭又叫的。連左邊座位上的那一對戀人也在看她。剛上車離開成都時,他們一直在鬧矛盾,現在顯然和好了。女孩趴在男孩子懷裏,正直直地看著她。穀子很快意識到什麽,趕忙往臉上抹了一把,居然滿臉都是淚水。穀子終於明白,剛才自己在長途車上睡著了,並且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她依然記得夢中的情景,立刻羞紅了臉。在一車人詫異的目光中,穀子感到無地自容,恨不得立刻跳下車去!

  但長途車仍在行駛,隻是顛簸得厲害。穀子趕忙把臉扭向窗外,不敢再看大家,心裏卻咚咚直跳。

  此時,長途車已經行駛在崇山峻嶺之間,山道彎曲而狹窄。一邊是山體,一邊是懸崖。長途車像麻花一樣扭來擰去,情景十分危險。穀子現在體會到蜀道之難了。山道旁有很多積雪,積雪中冒出許多小草小花。那花的顏色很奇特很鮮豔,特別是一簇簇小黃花,更是豔得驚心。後來穀子才聽說,那種豔得驚心的是野罌粟花。

  長途車此時行駛在雪山高寒地帶,仿佛進入寒冬,和成都判若兩個季節,穀子覺得很冷,同時又感到呼吸困難,心裏難受得很。她這才意識到現在的位置肯定海拔很高了。偷眼打量車內,靜靜的沒有人說話,大家都在閉目養神,顯然這樣最節省氧氣。她還發現,不知什麽時候,不少人都加了毛衣,甚至還有人穿上了棉襖。看來他們是早有準備的。

  長途車破舊,到處漏風,更增加了車內的寒冷度。穀子被凍得直打哆嗦。她正在考慮要不要打開旅行箱取毛衣時,車子突然打了一個大彎,幾乎要傾斜著飛出去,引得車內一片驚呼。就在這時,穀子發現右手靠懸崖處,一輛破舊的綠色吉普車追上來,和長途車並駕行駛。山路拐彎處稍寬,它在這裏本可以超車的,可吉普車卻並沒有要超趕的意思,反倒放慢了速度,和長途車擠在一起,隨時有被擠下萬丈深淵的危險。穀子心想這開車的人怎麽這樣,不是找死嗎?

  但這時吉普車的前門搖開了,從車裏露出一個人的腦袋,讓穀子大吃一驚:這不是劉鬆嗎?

  正是劉鬆!

  隻見劉鬆完全沒有一點緊張的樣子,對這樣的山道似乎見得多了,完全不在意。他顯然已看到了坐在長途車上的穀子,衝她笑著揮揮手,又指指前麵,大概是說將在前頭等她。然後駕起車子一溜煙衝向前頭去了。

  穀子張大了嘴巴,又驚又喜,這簡直太意外了!她沒想到劉鬆會從成都追來。但這時的穀子已沒有排斥他的意思,反而有了一種特別的感動,有一種見到親人的感覺,不知不覺兩眼竟蓄滿了淚水。

  夢中的情景仍然清晰,現在她太想有個熟悉的人做伴,也太想離開這輛令她尷尬的長途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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