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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天柱的木城(3)

  劉玉芬懶得穿衣服,懶得包紮。她想就讓血流吧,流幹了血就會死掉,她不想活了。

  她就一直那樣躺在地上,本來洗得幹幹淨淨的身子,被血跡、淚水和泥土弄得髒兮兮的。但後來血不流了,血凝固了,她隻是覺得頭暈得厲害,顯然是失血過多的緣故。

  既然死不了,那就算了,還是活下去吧。劉玉芬昏昏沉沉地想。半夜多時,她慢慢爬起身坐起來,伸手摸摸頭上,一頭秀發都被血漿粘住了,一塊一塊的。她轉頭朝門那兒望,還希望能聽到腳步聲,希望安中華回來,起碼幫她包紮一下。但一點動靜也沒有。她開始恨那個男人了,她不再想和他和好了,她知道這個絕情的男人不可能再回頭了,自己被他白白睡了十幾年,十幾年?從十六歲開始,現在三十歲了,噢,十四年……十四年被他睡了多少次啊?劉玉芬坐在那裏,昏昏地算起賬來,隻要在家,他是夜夜都要弄她的,平均每夜都是兩到三次,一年總有七八百次,十年七八千次,十四年,天哪,加起來得有上萬次!這個天殺的,上萬次!劉玉芬又哭起來。可是哭著哭著又笑了,她忽然覺得這是個很好玩很荒唐的事,居然算出被他弄過上萬次!上萬次是什麽意思?就是說自己大大地虧了,自己被他摟抱著壓在身下十四年,弄了上萬次,然後像扔一塊臭肉一樣扔了。可在過去為什麽沒覺得虧呢?她記得過去每一次都是很快樂的,簡直快活得要死。安中華每一次都那麽賣力氣,幹得咬牙切齒滿頭大汗,而且在最後關頭總是大喊大叫:“開會開會開會開會啊開會開會開會啊!……”每次都把劉玉芬逗得笑起來,說這是開會嗎?說這是開會的時候嗎?說有這麽開會的嗎?說你怎麽想起來的!說著說著就笑得亂動彈,安中華這時已進入癲狂狀態,雙手按住不讓她動,仍在昂首大叫:“開會開會開會開會啊……開會啦!……”

  事後劉玉芬曾問他,說安中華你是不是想當官啊?安中華喘息著點點頭,但接著又搖搖頭。劉玉芬就很奇怪,說那你怎麽老是喊開會啊,這事和開會也不搭界呀,我看你還是想當官。安中華喘氣均勻後才說,不是我想當官,我也不是當官的料,我就是憋得急了想喊點什麽才過癮。劉玉芬說喊開會就過癮呀?安中華說你知道在草兒窪啥事最讓一個男人過癮?劉玉芬說不知道。安中華說就是開會!像方全林那樣,把幾千人喊在一起開會,然後叉著腰講話,講什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講話,幾千人坐在那裏聽。有人不注意聽的時候,你還能訓他們,說現在正在開會你們在下頭嘀咕什麽!還有那個誰,你咋打起瞌睡來啦?昨天夜裏幹什麽啦這麽沒精神?說得眾人都笑起來,都轉頭看那個打瞌睡的家夥。這時方全林又喊別笑啦別笑啦開會開會!然後他接著再講。這時候會場就安靜多了,也集中精力了,都抬頭看他開會講話,鴉雀無聲!乖乖,你說風光不風光?過癮不過癮?劉玉芬驚奇道,原來是這樣啊,那我讓你夜夜給我開會。

  但現在劉玉芬知道散會了。

  安中華不會再給她開會了。

  這是個無情的男人,也是個沒啥大出息的男人。你有本事真去當個啥官,真去給人開個什麽會呀,可是你當不了官。你說得沒錯,你壓根就不是個當官的料,隻會在夜裏給我一個人開會,還開得咬牙切齒滿頭大汗,看你那個熊樣!真要像方全林那樣站在幾千人麵前,還不把人笑死!你看人家方全林,那才叫男人,滿村子喊人開會就像喚雞趕鴨子一樣,講話有板有眼,咳嗽一聲都有回音,還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想熊誰就熊誰,既不咬牙切齒,也不出汗,人家那才叫男人……

  劉玉芬昏昏沉沉中,好像把事情想清楚了。安中華這個男人不值得留戀。我現在不是破抹布,也不是一塊臭肉,我還香著呢,我還嫩著哪!我要重新找個男人!你想給我開會我也不給你開了,你開了上萬次的會還是老一套。生不下孩子肯定是你的種有問題,我會找個男人生孩子給你看的,我不相信會沒人要我。我看出來了,你其實現在也想要我,你傍晚狼嚎一樣跑出門去一夜不歸,是你害怕我的白嫩的身子,是怕忍不住要我動搖你的離婚決心,你個沒良心的,從今晚起你做夢去吧再也別想碰碰我的身子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柱知道了這件事,他把安中華找來,一腳踹倒在地,指住他說安中華你還是個人嗎?你離婚不離婚我不管,那是你們兩口子的事,可是玉芬磕破頭血流一地,你撒腿走了,讓她哭了一夜,你還是個人嗎?安中華自知理虧,爬起來說我帶玉芬去醫院還不行嗎?天柱說你當然要帶她去醫院快去啊!

  安中華找一輛自行車,要帶劉玉芬去醫院包紮。可是劉玉芬不去,說你別假裝好人了,我死不了,要死昨天夜裏早就死了。當時很多草兒窪的民工都圍在門口看熱鬧,七嘴八舌罵安中華不是東西。方全林也在,但方全林沒有吭聲。他覺得在這個地方,不需要他再說什麽了,天柱那一腳踹得真好,這小子欠揍。

  後來還是文秀用溫水幫劉玉芬洗淨了頭發上的血跡,又從家裏拿來藥水紗布,為她做了包紮。傷口流血很多,因為是在頭上,其實傷口並不太大。文秀讓玉芬躺在床上別動,安慰說躺躺就好了。玉芬抓住文秀的手就哭了,說文秀嫂子我要回家。文秀說別哭別哭,明天村長就回草兒窪,我和你一塊走,我也回家,這些男人全瘋了。

  第二天,村長方全林帶上文秀和劉玉芬離開了木城。臨走時,劉玉芬給安中華說,你也快回草兒窪吧,咱們辦離婚手續,我不耽誤你了。安中華哭了,說玉芬我對不起你。劉玉芬說拉倒吧,你這樣的男人不值得我再費心思。你快回來啊,我在草兒窪等你。說著跟方全林、文秀上了天柱的吉普車離開蘇子村,開往木城方向去了。安中華站在原地呆了很久。他知道他終於可以解脫了,可心裏卻充滿了愧疚。後來還是飛毛拉他走了,說安中華還愣著幹啥?假模假樣的,趕快上工地吧,大夥都走了!從明兒起,你可以在木城物色對象了,要不要我給你介紹一個?我認識的女孩子多了,大奶子大P股的都有,一看就是生孩子的好料。安中華掙開他的手,說飛毛你胡扯什麽,我這會兒心裏很亂,你別惹我發火。飛毛笑道發火?你以為我是劉玉芬啊,你也就是能欺負欺負女人。安中華麵子有些下不來,就推了飛毛一把,說劉玉芬是我老婆你管不著!飛毛沒有還手,說安中華你別動手啊,你打不過我的。你說劉玉芬是你老婆,這話你還好意思說,離了婚就不知是誰的老婆了,我看說不定會成為村長的老婆。村長打光棍二十多年了,他有兒子,不在乎劉玉芬會不會生孩子。劉玉芬又年輕又漂亮,白白淨淨的,村長摟到懷裏還不快活死?安中華你虧大了,安中華你是個傻蛋,你沒看到村長走的時候笑眯眯的嗎?

  安中華被飛毛說得一愣一愣的,一瞬間覺得腦袋要爆炸一樣,一拳打向飛毛的胸口。可是一拳像打在樹樁上,飛毛幾乎沒有晃動。飛毛說安中華你已經兩次動手了,我知道你是既難過又惱火,想發泄就發泄吧,我今天絕不還手,來吧來吧!

  可是安中華沒有再動手。他知道飛毛嘴臭,自己說不過他。飛毛還練過武功,打也打不過他。安中華大踏步前頭走了,像喝醉了酒。

  飛毛大聲說,安中華你節哀——!

  天柱送走方全林,多少鬆了一口氣。因為他最近很忙,如果方全林不走,不陪他不好,畢竟他是村長,又是來看望大夥的,但老陪著又沒工夫。這下好了,方全林不僅走了,還把文秀帶走了,這讓他少了一些分心事。還有那個劉玉芬,天柱雖說同情她,但鬧下去也不是辦法,不僅影響了安中華的情緒,還讓其他民工騷動不安。安中華經常不回家睡覺,劉玉芬一個人在家,時常有民工夜間騷擾,指望占點小便宜,反正是安中華不要的女人了。劉玉芬經常被嚇得尖叫,天明就來告狀,哭哭啼啼的,弄得天柱也是心煩意亂。

  天柱從火車站回來,開車直奔園林局。天雲和文學正等在那裏,說論證會已經開始了。天柱說快進去呀!天雲說哥,咱們一定要參加嗎?天柱說為什麽不參加?邀請咱們參加的,走,進去!

  天柱三個人進去時,論證會剛開始。主持人就是園林局長老周,老周看他們進來,忙招呼天柱坐前頭。原來靠桌子還有天柱的座位牌,上頭寫著柴天柱的名字。天雲和文學就坐在後排了。後排還坐了許多市民,也是邀請來的。這是一個關於木城子午路樹木更新的論證會。子午路是木城主幹道,道兩旁的樹木原是懸鈴木,又叫法桐,本來也是很好的行道樹,長得也茂盛,樹齡都在六十年以上,枝葉把路麵都蓋上了,兩旁都成了林蔭道,大夏天騎車子走路都不需遮陽傘,市民都很喜歡。但三年前木城遇到百年罕見的雨季,連續五十天下雨,每天不是大雨,就是中雨,整個木城都泡在水裏,下水道完全被堵塞了。結果平房泡倒幾千間,樓房泡倒幾十座,還砸死砸傷幾百人。據老年人回憶,子午幹道是當年填上一條廢河修造的,所以特別寬闊。但地基不實,馬路逐年下沉,這條子午路地勢很低,那年水淹木城的時候,整條子午路又成了一條河。路兩旁的懸鈴木泡倒一批,泡死一批,剩餘的也是枯萎幹巴半死不活的樣子。於是市園林局打算把子午路上殘存的懸鈴木全部刨掉,換上另一種樹木香樟樹。沒想到消息一傳出,在木城引起軒然大波。許多市民強烈反對,說大家已經習慣了懸鈴木,大家都很懷念子午路上綠蔭如蓋的景觀,要換也隻能栽上新的懸鈴木,不能栽別的樹。這事經新聞單位一炒作,一下子變成一件大事,全木城的人都關心起來。但也有很多人主張,既然原先的懸鈴木毀了,就不要再栽種懸鈴木了,理由是這種樹怕水泡,萬一再有那麽大的雨水,換上懸鈴木還會泡死何必呢?有人說看懸鈴木幾十年了,再好的東西也會產生審美疲勞,換上一種行道樹會有新鮮感,應當接受新東西,園林局的規劃沒錯。更有人說,懸鈴木不泡死也早該換了,這樹煩得很,春天開花的時候,風一吹滿城都是花絮,弄得一城人都咳嗽,半城人皮膚過敏,三分之一的人得鼻炎,四分之一的人肺感染,早就該換了!另一個人說放屁!那些病是城市汙染造成的,和懸鈴木何幹?

  這些觀點言論,通過報紙、電視台發表出來,子午路就成了萬眾矚目的焦點。參與媒體爭論的有專家、學者、機關幹部、學生、市民、文化人、馬路環衛工人,參與麵極廣泛。正麵意見,反麵意見,五花八門的意見都有。文學也寫文章發表了意見。文學叫冉文學,在草兒窪時就喜歡舞文弄墨,一心想當詩人,但投稿無數,一篇也沒發表過。後來跟天柱出來打工,和天雲一直跟著天柱東奔西跑。天柱承包綠化隊後,就一直讓他負責文秘,有時也給報紙投投稿,基本上是報道木城綠化隊的成績。這後一件事是冉文學自己要幹的,他對天柱說,咱不能光悶頭幹活,得把成績宣傳出去,這對咱們鞏固在木城的地位有用。天柱笑道,文學你挺會來事啊,到底是文化人。文學就幹得更歡實,報紙上不斷見些豆腐塊大的小文章,他已經很滿意了。關於子午路行道樹的爭議開始後,文學也連寫了幾篇文章,當然是支持園林局的意見。這個觀點和天柱商量過,綠化隊屬園林局管,當然要支持園林局,何況園林局的意見有道理。

  這場爭議引起市政府的高度重視,責成園林局牽頭,邀請有關專家和市民代表開論證會,盡快統一思想,不要因為一條馬路的行道樹引起城市混亂。

  市政府的擔心並非多餘。

  這些天隨著爭議的擴展,經常有很多市民跑到子午路上,特別晚上下班後,一撥一撥的人來到子午路打探消息,看看進展。有人聲言要保衛懸鈴木,大喊大叫,情緒十分激動。那天晚上,還有一個醉漢拎把菜刀來,說誰敢刨走子午路上的懸鈴木,就和誰拚命,引得許多人圍觀,有人還大聲喝彩,幸虧派出所民警趕來,才沒出事。但這樣一鬧騰,來看熱鬧的人更多了,在四十多裏的子午路上,一天到晚絡繹不絕。自然還是晚上最多,有人估計,足有十幾萬人。整座木城都在莫名的亢奮中,好像這件事關乎每個人的身家性命。

  於是爭論從報紙電視擴展到子午路上。這個爭議規模就大多了。隻要去子午路,人人都有機會發表意見。一到夜晚,子午路上這裏一堆,那裏一群,少則三五人,多則幾十個上百個,既有平靜的爭議,也有激烈的爭吵,還有的動起手來。爭論的內容當然是關於懸鈴木的生與死,這是個問題。

  但後來爭論的話題似乎又擴大了。

  居然有夫妻感情、鄰裏糾紛、上下級矛盾、同事不和、街頭團夥紛爭,五花八門的話題都有,天知道這些人怎麽碰到一起的。好像滿城人積攢了太多的矛盾,壓抑了太多的痛苦和憤懣,都到這裏借題發揮來了。可憐的懸鈴木也許並沒有那麽重要,它其實隻是一個由頭。

  有一對中年夫妻是這樣吵起來的:

  男人說乖乖,子午路這麽多人啊?

  女人說大家都關心懸鈴木唄。

  男人說刨掉這些懸鈴木怪可惜的。

  女人說原先多好啊,兩旁的樹枝樹葉都連起來了,騎車行路不見太陽,到處都是陰涼。

  男人說當初我就是在這條林蔭道上認識你的。

  女人說還說呢,那時你臉皮真厚,每天騎個車子跟蹤我,有時候還騎到我前頭,有意攔住我的去路。

  男人說,那不叫臉皮厚,那叫愛你。

  女人說,就是臉皮厚,人家本來都談好對象了,硬叫你搶過來了。

  男人說,那家夥小白臉,根本不適合你。

  女人說,人家小白臉現在都混到處長級了,你是啥級啊?

  男人說我啥級也不是,我就是下崗工人,怎麽啦?瞧不上我啦?

  女人說不是瞧不上你,可你也沒理由瞧不上人家。

  男人說我就瞧不上他,當初被我一拳頭打出兩丈遠,嚇得爬起來跑了,根本不敢和我過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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