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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有巢氏(4)

  穀子有時突發奇想,柴門不會是個女人吧?這麽想著,穀子就笑了。她發現自己已被柴門折騰得有些神經錯亂了。

  柴門已經成為木城出版社的熱門話題,二編室主任許一桃就鼓勵穀子說,石總的判斷不會錯,這個人值得花時間尋找。文學編輯梁朝東說,人家這才叫真正的寫作者,從不露麵,不追求寫作以外的東西。不像有些作家,寫點狗屁東西就自命清高。或者張牙舞爪,走到大街上都晃著走。生怕人不認得他。許一桃說梁子咱可不管那麽多,隻認稿子不認人,殺人放火有警察呢。美編小甲吸溜吸溜嘴,說這人有點怪啊,幹嗎這麽神出鬼沒的,沒必要嘛!達克一步跨進門,說穀子你別瞎折騰了,這人故弄玄虛,沽名釣譽,他就是靠這個吸引人的,和大街上裸奔沒有什麽區別。

  梁朝東說:“社長,你這話有點刻薄,人家連麵都不露,怎麽叫裸奔?柴門實打實靠作品吸引人呢!”

  達克說:“梁子你別瞎起哄,柴門的作品有什麽好?文學界根本就不知道這個人。按他的話去回歸荒野,過原始人的生活,你幹嗎?”

  梁朝東哈哈大笑,說:“我當然不幹!在城市裏多好啊。你看我每日美食美女美車,神仙一般自在,我才不願意回歸荒野。不過,我還是很敬重這種人,能隱身多少年不露麵,一般人做不到!”

  達克大不以為然:“這種人沒什麽好敬重的,我就不信他能不食人間煙火!”

  許一桃說:“我看你們兩個大概沒看過他的作品,人家柴門探討的是人類生命狀態,不是討論和尚愛不愛吃肉的問題,岔到哪裏去啦?”

  梁朝東嬉皮笑臉道:“許大姐,你說對了,我還真沒看過柴門的作品,以後向穀子小姐多請教!”說著衝穀子鞠了一躬,把穀子鬧了個大紅臉。

  穀子一直不好插嘴,在這樣的場合,她不知道說什麽好。再說,她的確還不知道該怎樣評價柴門和他的作品。這時她被梁朝東逗笑了,卻仍然不知道說什麽好。

  達克說:“許主任,你官僚了吧?柴門的作品我還真看過,沒法喜歡,整個反對現代化,反文明,反人類進步,荒唐至極!”

  許一桃笑道:“天哪!社長你的帽子太多了,要是倒退三十年,尋找柴門就輪不到穀子了,幹脆派警察得了。”

  達克也笑了:“不是扣帽子,是他太不懂曆史,人類要進步,文明要發展,有誰能擋得住嗎?這人太可笑了!”

  許一桃歎口氣:“可笑的也許是我們,悲哀就在於擋不住文明的腳步。人哪,就是太聰明了,說不定正應了《紅樓夢》裏的那句話,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達克說:“許主任,我看你已經中了他的毒了。幹脆,把柴門的作品拿回家去,讓鐵明書記看看,讓他給你洗洗腦!”

  許一桃說:“你別說,我還真的把柴門的作品拿回去幾篇,鐵明居然很喜歡,還問我柴門是什麽人。”

  達克吃一驚:“不會吧?鐵明書記會喜歡?你肯定弄錯了!”

  許一桃說:“你以為他就會處分人啊?”

  美編小甲忙打哈哈:“社長,這話題太沉重了,老說柴門沒勁。該下班了,你不請我們撮一頓啊?我最近發現一家杭州菜館,好極!”

  達克笑道:“就你嘴饞。好好,你去招呼幾個人,湊一桌。咦,梁子呢?”

  原來梁朝東轉眼間不見了。

  小甲說:“別管他,肯定又和情人幽會去了,他忙著呢!”

  正在這時,收發員錢美姿突然幽靈一樣從門外閃進來,站在達克背後,衝小甲擠眼。

  達克轉身看到她,生氣道:“幹什麽你,老是把人嚇一跳!”

  錢美姿笑嘻嘻道:“沒做虧心事,你怕什麽?社長,你們剛才的話我在門外都聽到了,我支持你的觀點,這個叫柴門的人反對現代化,應當舉報他!你放心好了,這件事由我來辦!”

  達克說:“哪兒跟哪兒?這裏沒你什麽事,你別瞎攙和好不好?”

  許一桃說我家裏還有事你們先聊,轉身走了。

  小甲捂住嘴也走了。

  錢美姿衝小甲背後嚷:“這好笑嗎?”

  小甲沒回頭。

  達克也要走,被錢美姿一把扯住,壓低聲音說:“社長,你怎麽能說我瞎攙和?我是幫你呢!石總不是要給他出文集嗎?不用你出麵,我能把這事攪黃了,你放心吧!今晚有飯局是不是?我願意參加,咱們商量商量。”

  達克拿開她的手:“今晚我還有事,取消飯局。”說罷大步走了。

  錢美姿愣住了,問呆在一旁的穀子:“穀子,我先前在門外明明聽到他們說有飯局的,怎麽轉眼又取消啦?”

  穀子搖搖頭:“我……不知道。”忙忙地也走了。

  這天晚上有沒有飯局,穀子不知道。但她在這天晚上做出一個決定,準備離開木城去尋找柴門了。因為她忽然有些害怕。她已隱約感到出版社不是個好呆的地方,她不知道該怎樣和他們打交道。

  那麽,就不如走開。

  尋找柴門畢竟是一件很單純的事。

  在這之前,石陀已經催過穀子,說你光在家裏打電話不行,要出去尋找,要像偵探一樣抓住每一點蛛絲馬跡,從現場開始搜尋,路費資金不是問題。

  可是這麽大的中國,茫茫人海,究竟從哪裏搜尋?

  事實上柴門的行蹤也不是沒有一點線索。穀子從調查中得知,有的編輯部在事隔一兩年甚至三四年後,會突然接到柴門的信,讓把他的稿費寄到一個什麽地方。那地方可能是一座小鎮,可能是一個山村,可能是一座海島,可能是一個碼頭,或者就是荒原、沙漠邊的一個小郵電所。有時是一封加急電報,讓把稿費寄到某一個地方的拘留所,讓人懷疑他犯了什麽事急等錢用。

  讓穀子感到意外的是,柴門還曾讓人把稿費寄到過木城一家小客棧,不過那是七年前的事了。這說明柴門並不僅僅生活在荒野,有時也會流浪到城市裏住上一段時間。

  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裏,除了收集柴門的大量作品,還得到這麽多關於他本人的信息,穀子真是費盡了心力。所有這些信息已經清晰地勾勒出柴門的生活常態,那就是行蹤飄忽。他好像永遠都在旅途,永遠都在流浪。

  穀子由此猜測,柴門是個沒有家的人,沒有老婆,也沒有孩子。

  恰在這時,穀子得到一個信息,河南一家雜誌社一個月前剛收到柴門一封信,讓把他的稿費寄到甘肅敦煌的一家小客棧。這是個極為重要的線索,也是關於柴門行蹤的最新消息!

  穀子興奮不已。

  不能坐失良機,她決定立刻上路!

  走前那天晚上,石陀在一個小飯館為她送行。席間,穀子試探著向他提了一個問題,說石總聽說你每年都在政協會上搞那個提案,土地在你心目中……真的那麽神聖?

  石陀想了想,說給你講三個關於土地的故事。第一個故事是說軍閥張作霖應邀出席一個酒會。席間,一個日本人請張作霖賞一幅字,他以為張大帥大字不識幾個,肯定會當眾出醜。沒想到張作霖欣然答應,來到案桌前,揮筆寫了一個“虎”字,然後落款“張作霖手黑”,便擲筆而起。眾人見了,有人鼓掌喊好,有人大笑不止。這時張作霖的秘書湊上來,小聲提醒道,大帥,你落款的“張作霖手墨”的“墨”字下頭少了一個“土”字。張作霖眼睛一瞪,說你懂個屁!老子故意把“土”留下來的,別忘了這是給日本人寫字,不能把“土”送給日本人,這叫什麽?寸土不讓!明白嗎?

  穀子噗嗤笑了,說第二個故事呢?

  石陀說,以前有個埃及國王,請來幾位西方勘探者測量土地。勘探結束後,國王親自接見,並送了許多金銀珠寶,但告訴他們說,臨離開埃及時要脫掉鞋子,把裏頭的塵土倒掉。

  穀子點點頭。

  石陀說,第三個故事你可能不喜歡。相傳三千年前,兩個歐洲人率部乘船向愛爾蘭進發,事前兩人約定,誰的手先摸到愛爾蘭的土地,誰就是愛爾蘭國王。於是兩船晝夜疾行,接近岸邊時,落後的船主眼看前頭的船就要靠岸,情急之下,揮劍砍下自己的一隻手扔到岸上,搶先摸到愛爾蘭的土地,結果他做了國王。所以至今愛爾蘭的國徽上有一隻紅色的手。

  穀子說,我的確不喜歡這個故事,太血腥太醜陋了。

  石陀說其實這三個故事沒有本質的區別,它們隻是證明人和人類都把土地看成財富。如果從價值上看,這並沒有錯,因為土地是所有財富中最有分量的財富。小到地主、莊園主擁有幾百幾千畝土地,大到天子諸侯,宣稱四海之內莫非王土,就成為無數人的夢想,古今中外,幾乎所有的戰爭都是因為爭奪疆域,血腥和醜陋就無法避免了。

  那你說……土地到底應當是什麽?

  母親!

  母親?

  她是人類和萬物的母親!知道嗎?

  石陀忽然提高了聲音,眼睛灼灼的,仿佛在和誰爭吵。

  穀子有些感動。這話並不陌生,過去聽人說到這話像在唱歌。可此時從石陀嘴裏說出,卻有一種揪心的感覺。

  ……現代人太不把土地當回事了,城裏人已經失去對土地的記憶,連鄉裏人也把土地扔了,紛紛湧進城市,太可怕了……

  穀子不知說什麽好,她還不能完全理解他的沉重。可她相信他的真誠。這個趨勢還能逆轉嗎?……

  石陀搖搖頭。

  就是說你和柴門都在做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

  你現在退出還來得及。我不怪你。

  穀子搖搖頭,不,我願意參加進來。

  尋找柴門也許要很多年。

  我在大學時就是長跑運動員。

  石陀猛然抓住她的手:“說穀子我找對人了。我做夢派一個人去尋找柴門,夢見的就是你,一模一樣,那時我並沒有見過你,你說怪不怪?……當時你在荒原上奔跑,柴門就在你前頭奔逃,像一頭鹿在追趕一匹狼。你跑得快極了,正一點點接近他,柴門不時驚慌回頭,十分絕望的樣子。你窮追不舍,頭發一飄一飄的,你的衣裳被荊棘完全扯碎了,絲絲縷縷掛在身上,已經遮不住身體……你的身體差不多是裸露的,你的裸露的身體美得炫目,荒原上所有的動物都呆住了看……”

  石陀沉浸在他的夢境裏,喃喃自語。穀子感到他的手掌冰涼冰涼的,一直都在顫抖。穀子慢慢把手抽回,睫毛上掛滿淚珠,紅著臉笑道:“石老師,我會那麽慘嗎?”

  石陀定定地看住她:“你……叫我石老師?”

  穀子說:“行嗎?”

  石陀使勁點點頭,卻突然站起身,從窗戶往外張望,一副驚喜的樣子,神態一如孩童。

  穀子有些納悶說老師你看什麽?

  石陀說下雨了!噢下雨了!說著拿起那把隨身攜帶的雨傘就往外走,急急的樣子差點把椅子碰翻。他好像忘了穀子的存在,更忘了今晚是他請客應當埋單。

  穀子趕忙付了錢追到飯館門外,外頭果然正下著小雨,小巷昏黃的路燈下細雨如網,發出沙沙的聲響。石陀以傘做杖,正氣宇軒昂地在雨中行走,已經走出幾十步遠,那件長衫一搖一擺的。

  穀子沒有追上去,隻呆呆地站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出神。先前那個侃侃而談的老師,突然就不見了,現在他是一個靈魂出走的人。她忽然意識到,了解這個怪誕的老師,同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第二天,穀子終於上路了。

  孤身一人。

  這是她長這麽大,第一次離開這座城市。

  長途列車漸漸駛離木城進入曠野,麵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穀子獨坐窗前,望著遙遠的天際,忽然感到一種蒼茫。

  一頭鹿追趕一匹狼……會是怎樣的結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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