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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一場狂風(4)

  柴姑說:“江伯,你說怎麽幹就怎麽幹吧。”她看到多年前修的籬笆牆已有許多地方塌倒,老要修修補補,的確不行了。以前修籬笆牆主要是防狼群的,現在防什麽呢?到處都是人,已經很久沒看到成群的狼了。柴姑對大批狼群的消失很覺遺憾。她雖然幾次差點被狼群撕碎,可她還是喜歡狼群。那些野性的張牙舞爪的陰沉沉的野獸讓她感到生命的恣肆。有幾次她騎上馬帶上槍獨自去荒原轉悠,就是為了尋找狼群,可惜隻看到一些三五成群的零星的狼。它們看到柴姑騎馬奔來,嚇得趕緊往草叢裏鑽。柴姑就很生氣,衝它們P股後頭放了一槍,勒轉馬頭走了。這些家夥很叫她失望。她記得小時候在長白山時,山裏的狼可沒這麽膽子小,一條狼也敢向你攻擊,你去山裏轉悠必須時刻小心。這荒原上的狼怎麽啦?因為人氣過旺?那天柴姑在回來的路上覺得十分氣悶,好像什麽被憋住了亟待釋放。後來她意識到是要撒尿,就跳下馬解開褲子,正要蹲下時,忽然想起小迷娘。那年小迷娘到草兒窪來時,柴姑時常伴她到處轉,小迷娘就老是站著撒尿,淋得褲子濕漉漉的。柴姑就笑她,說你怎麽這樣,男人才站著撒尿,小迷娘說我就是想站著撒尿,站著撒尿痛快像下雨。柴姑沒有站著撒過尿,她覺得那樣子很難看。但這會兒她想試試了,這時她有一種孩子般惡作劇的心情。於是她把褲子整個兒脫下扔在地上站著撤起尿來,她不想把褲子淋濕。但站了好一陣卻撒不出,總感到哪兒不對頭,像被什麽堵住了,就有些氣惱,越是氣惱越撒不出,小肚子都憋得難受。於是她低下頭閉上眼,讓自己靜下心來全神貫注,她想我一定得撒出來。不知憋了多長時間,她終於成功了,一股熱流突然衝出,順著大腿根噴湧而下,的確有一種淋雨的快意,但同時又有一種被抽空的感覺,一縷縷被抽空的感覺,腹部軟塌塌的,就有一種欲望彌漫開來。她微微睜開眼,看地上被淋濕的一片,在那一片濕潤中正有一棵堅硬的草芽挺出,那草芽兒如刃如錐,柴姑好像是呻吟了一聲便蹲下身去。正在這時,對麵濃密的草叢裏站出一個男人,開始有些膽戰心驚小心翼翼的,但當他看到柴姑赤裸的下體就嚎了一聲撲過來。他藏在草叢裏已看了好一陣,從柴姑縱馬奔來的時候就看到她了,他看到了她怪異地撒尿的全過程,終於忍不住站起來,他相信眼前的這個女人正在迷亂中。奇怪的是柴姑看到他時居然沒有驚慌,更沒有害怕,似乎正等著他的出現,剛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一種放膽的挑逗。事實上柴姑在下馬時早就看到他了,看到他膽怯地往草叢裏藏去,好像一條膽怯的狼。那時她隻來得及看到一張年輕的麵孔。當他跳躍著凶猛地把柴姑撲倒在地的時候,柴姑在心裏笑了,總算碰上一個冒失鬼!

  江伯修寨牆的計劃很宏大,要用很多土。但這裏全是沙土,需用大量草根做筋骨和在一起才結實。柴姑就帶夥計們打來大量柴草堆在那裏,還向周圍拓荒人家的婦女孩子收購幹草,堆得像一座座小山。大家興致很高,整整一個冬天,草兒窪的人就幹這件事。從第二年春天開始,地一解凍,就動工修寨牆了。但不是每天都修,因為地裏要耕作,要播種要收獲,忙了就停下,不忙再幹。有時夜晚加班幹。隔三差五宰一頭羊,由茶燉一鍋給大夥解饞。茶總是受歡迎的,她的燒菜的手藝,她的溫和的笑容,她的好脾氣,她的黛黑的永遠顯得年輕的身子,總讓夥計們興奮不已。這期間,遠遠近近不少拓荒人也來幫著幹。他們不知道這個女人怎麽這麽富有,他們隻知道幫她幹活就有飯吃。有飯吃就有足夠的誘惑力。

  差不多經過一年多的時間,寨牆終於修好了。

  寨牆底寬丈餘,上寬三尺,寨牆外因為挖土又自然形成一道環形寨河,四門各懸一座小吊橋,夜晚把吊橋一拉,整個草兒窪就封閉了。整個寨牆的規模比原先的籬笆牆擴展了三倍。遙遙看去,草兒窪就像矗立在荒原上的一座小城堡,威風八麵。盡管它隻是土做的。

  時常有拓荒人遠遠地向它注視。他們都知道,在那個封閉的土堡裏住著一個富有而美貌的女人。

  寨牆剛修好時,柴姑住著別扭,她覺得太封閉了。以前站在草兒窪往四野看,隔著籬笆什麽都擋不住,隻要眼神好,你隻管往遠處看吧,陽光下閃亮的沙丘,荒原上起伏的草叢,結夥遊走的狼群,成群飛翔的各種鳥,拔地而起直至半空的旋風柱,絢麗的朝霞,蒼茫的暮色,一切都盡收眼底。但現在不行了,站在寨牆裏,荒原不見了,天空隻剩下頭頂上一片,柴姑受不了。她不願受束縛,連眼睛也不想受束縛,就把意思給江伯說了。江伯笑起來,說這好辦,在你的石屋子門前修個瞭望台就行了。柴姑拍手說,這主意好!

  接著又修一個瞭望台。

  瞭望台有三丈多高,人爬上去目力極為開闊,比過去看得更遠。夥計們沒事就爬上去玩,往遠處指指點點,開心極了。

  江伯完成這件大事,人累得瘦了一圈,原本就矮小的身體更顯幹巴。可他高興。他為柴姑辦了一件大事。

  最讓他高興的是修寨牆還有一個意外的收獲,就是從地下取土時挖出許多條石,都是質料特別好的青條石,有鑿好的條石,也有未經修整的塊石。石頭埋得很深,不是挖土修寨根本發現不了。

  大家都很奇怪,不知這地下怎麽會埋這麽多石頭,好像這裏曾經籌劃過一個巨大的工程卻沒來得及完成。柴姑開始也納悶,黃河決口她是經曆了的。但這次黃河決口前這裏並沒有堆放石頭。

  那麽隻能是更久遠的年代遺落並淤埋下去的。

  當柴姑把她的目光轉向旁邊的老石屋,突然就明白了。

  她記起先祖聖手石匠的故事。

  當初老石匠在外漂泊幾十年,造了無數亭台樓閣最後歸隱草兒窪時,徒子徒孫們運來大量石料,準備為他蓋一座百尺飛樓安享晚年,沒想到老人家堅持要蓋這座老鱉蓋樣的小石屋子,因此大量的石料都剩下了。

  就是說這些石料已在地下埋藏了幾百年。

  麵對這一片新挖出的石料,柴姑淚花閃閃。她並不是一個容易激動的人,更不喜歡沉浸於往事。連長白山大森林那一場導致家族滅亡迫使她千裏尋根的血腥爭鬥都被她淡忘了。可是這些全新出土的石料,卻不能讓她無動於衷。

  曆史在這一瞬間複活了。

  先祖老石匠在這一瞬間複活了。

  盡管他早已長眠在遙遠的長白山下,但幾百年後在這裏在他的第一故鄉,柴姑又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的輝煌他的堅忍他的氣息他的不死的靈魂。當年老石匠就是在這裏接到飛馬聖召,重新離開草兒窪去燕山腳下修造皇陵的。他是那麽無奈,但他終是得去。當皇陵修造完工他和幾百個最優秀的工匠被封死在皇陵的時候,他一點都沒有驚慌,因為這結局是他早已料到的,也早為自己留下了秘密活道。於是在一個深夜,他和幾百個工匠頂開一塊石板,悄然逃走了。他們藏匿在長白山的大森林裏,盼著終有一天回歸故土,但到底沒能回來。老石匠在那裏留下一個家族的分支並留給後人一個故事。而柴姑作為那個家族分支的唯一幸存者,在相距幾百年後按照上輩傳說的故事,終於回到草兒窪來。曆史轉了一個圓圈,又回到起點。

  幾百年流轉的曆史,隻留下這座老石屋和一堆亂石。

  那時柴姑並沒有想到,這座老石屋和這一堆亂石的故事還將繼續下去。

  夥計們沒人知道這些石頭的來曆,柴姑也就沒說。

  說這些有什麽意義呢。

  但細心的江伯似乎猜到了什麽。因為他驀然發現這些修整過的條石和蓋老石屋用的條石幾乎沒什麽兩樣,大小和石料都是一樣的,區別僅在於老石屋上的石頭有一層層幹涸的水跡和暗綠色的苔鏽,那是歲月和黃水給它留下的印記。出土的石頭卻是新鮮的有光澤的,好像昨天剛剛埋上。

  他並不知道聖手石匠的故事,可他斷定老石屋和這些挖出的石頭裏藏著同一個故事。

  同樣,他也沒向柴姑打聽什麽。

  他從柴姑的表情裏感受到的是悠遠和蒼涼。他是用他的歲數去感受的。

  他知道,這個故事隻屬於柴姑自己。

  江伯把那些石頭數了數,有幾千塊,鑿好的條石就有上千塊。這些條石大小、形狀全一樣。

  江伯說:“夠了!”

  柴姑說:“當地界埋上?”

  江伯點點頭,有些激動。

  柴姑說:“太大了一點。”

  每塊條石都有幾百斤。

  江伯說:“就是要大。地大界石也大,一千年都壞不了。”

  柴姑笑起來:“依你!”她想,一千年,真好。

  正式動手之前,江伯指揮夥計在地頭擺上香案,上頭有雞、魚、羊三牲供品,燃一束香,讓柴姑打頭,祭拜天地祖宗。開始柴姑不幹,覺得這有點滑稽,不就是往地裏埋石頭嗎?

  江伯說:“別不當一回事。這是大事呢,日後天地祖宗都會保佑你。”

  柴姑猶豫著:“怎麽祭拜?”

  “磕頭!”

  “怎麽磕頭?”

  “這麽著,”江伯跪倒後做示範,“兩腿一彎就行。”

  柴姑走到香案前,心裏突突跳,這是她平生第二次下跪,第一次下跪是祭拜黃河,那次祭拜不久,黃河就決口了。這次要祭拜土地,土地該不會崩裂吧?她扭轉頭,朝江伯說:“一定要跪下去嗎?”

  江伯說:“一定要跪!”

  江伯突然變得很凶。

  柴姑跪下去了。眼裏噙滿淚水。

  這一刹那,她感到一種飄渺的神聖,又有一絲莫名的恐懼。仿佛什麽東西被哢嚓折斷了。那時她掙紮著想站起來,夥計們在江伯率領下已齊刷刷跪在兩旁,接著是一陣歡快的鞭炮聲。

  柴姑站起來時,突然咯咯笑起來,但嘴唇有點發紫,腿也發抖。

  沒人注意。

  一百丈埋一塊地界。

  一共埋了八百零三塊。

  寨牆修好,地界埋上,柴姑忽然覺得心裏沉甸甸的,像有什麽東西重重地壓在身上。

  一切都不是原來想象的樣子了。

  原來都想象過什麽?

  那時用金子換下大片土地,老三還說她傻。怎麽就是傻呢?

  老三說世人都想黃土變成金,你倒把黃金變成土,傻不傻?

  怎麽這樣說?黃金是個死的東西,土地卻是活的,種瓜得瓜,種豆得豆,萬物都從土裏生長,多麽神奇!她想象過若幹年後經過她的耕耘,荒原變成黑黝黝的肥沃土地,到處蔥蘢著綠色生命,幾度晨昏,幾度清風,沉甸甸的莊稼穗頭在風中搖曳,放眼一片金黃,四野飄散著醉人的香氣,那是多麽有趣的事!柴姑還想象過養一大群羊白雲樣在荒原上湧動,那還是當初千裏尋根經過蒙古大草原時留下的影子。當時她迷路了,誤人大草原,幸虧一個青年牧人救了她。當時她非常疲憊,兩腳都是血泡,青年牧人留她住了幾天,熬藥草讓她洗腳,請她吃手抓羊肉,還教她騎馬。開始她很警惕,同睡一個帳篷,怕他有歹心。但她多心了,青年牧人心腸很好,並沒有不軌行為。他的確向她求婚了,說你留在草原吧,我沒有父母兄弟沒有親人,我們會有很多羊,還會有很多孩子,一切都是你的。那時柴姑心如鐵硬,她要去中原尋找草兒窪,哪會答應留在草原?後來青年牧人把她送到大道上時流淚了,說我從來沒見過你這樣美麗的姑娘。柴姑很感動,說我會記住大草原的。後來的很多年,柴姑的確時常想起那個青年牧人,而且老把眼前的荒原當成蒙古大草原,老感到腳下的大片土地是有色彩有聲音有香氣的,是一種鮮活的流動的不能確定的東西,近乎一片五彩的雲一團懸浮的氣或者就是一幅畫卷一個美麗的夢。

  可現在不同了。

  草兒窪成了一個堅固的城堡,土地變得無比沉重,那些地界如巨大的鉚釘穿進土地的肋骨把它固定住了。

  地界成為一種象征。

  從此土地變成財富,成為我的、你的、他的。

  如果土地變成財富,那又何如金子便於保藏呢?當初帶上那些金子本可以走遍天下,可以買下一座城池,可以享盡人間榮華的。

  柴姑說不清。

  柴姑忽然變得不快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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