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6章 女人胸口的火山

  李銀弧一直在婚姻的大門之外徘徊,她把自己定位成一個不結婚但也不獨身的女人。她的理論是她不想把自己後半生的幸福寄托在一個男人身上,而要寄托在很多男人身上,因此她使自己變成一條能分泌出各種粘液的魚,針對不同男人(隻要對她有用),她就能及時準確地貼上去,然後把他利用個夠,再一腳踢開。

  李銀弧有一段時間粘住顧非克是為了讓顧克非幫她發表一篇短得隻有三千五百字的短篇小說《純潔》。為了發表這篇小說,她非常不純潔地跟顧克非睡了覺,她覺得這下顧克非一定跑不了了,睡完覺第二天她就頻頻在呼機上給顧克非留言,追問托他辦的事怎麽樣了。小說家顧克非本人並不在文學雜誌社上班,當時他不過是答應幫助李銀弧推薦一下她的小說,不知怎麽稀裏糊塗就跟她上了床。

  他們是大白天在李銀弧的住處於的那事,時間非常倉促,李說她忙著呢,待會兒工會幹部還要開會選舉,所以請他盡量快一點。她說這話的時候顧克非那東西正在她那裏麵動著,這“請盡量快點”幾個字使顧克非處境非常尷尬,他是繼續動下去呢還是就此不幹了,他覺得自己真有點騎虎難下。

  顧克非正在進行激烈的思想鬥爭的時候,隻聽得“哎呀”一聲,李銀弧從床上跳起來,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套上一件衣服和一條裙子。

  顧克非赤裸裸地躺在那裏,像個被人拋棄的孩子。

  李銀弧穿好衣服,踮著腳跑過來尖起嘴像一隻鳥兒一樣在顧克非的瘦臉上啄了一下,顧克非覺得她好像叼走自己一塊肉,他伸手撫了一下自己的臉頰,明顯地凹陷下去了。

  “我去開會,”她氣喘籲籲地說,“你在這兒等著我,我一會兒就來。”

  她像變戲法似的在一秒鍾之內就把自己變沒了。

  顧克非被反鎖在那間屋裏,變成了一個囚犯。他躺在那張毫無特色的硬板床上,眼睛盯著書架上那些幹巴巴的政治輔導材料發呆。時間過得很慢,顧克非枕著自己胳膊平躺著,他聽到自己頭皮深處血管嘭嘭漲裂的聲響,他現在躺在這裏,他被羞辱了還不能動,待會兒還得接著被羞辱,這叫什麽事兒?

  他頭痛欲裂,像被人冷不丁投進監獄又搞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罪,他在那塊硬板床上來回來去地折騰著,找不到一種舒服的睡姿。日光透過薄薄的窗簾刺痛著他的雙眼,他一會兒坐起來一會兒躺下,他聽到附近建築工地的電鑽正在瘋狂運轉,那種刺耳的聲音一下下鑽著他的頭皮,他實在躺不下去了,他坐起來開始穿衣服,看到赤裸的下體他仍有一種受辱後的委屈。

  在他係好最後一粒紐扣的時候,那個女的倒又回來了。

  “怎麽?連這麽一會兒你都等不及了?”她說,“這不,我剛開完會就急急忙忙趕回來了。”

  顧克非坐在床沿上,雙手撐著頭。李銀弧走過去仔細地插好門,然後走過來有點得意洋洋的表情衝著他笑。

  “你笑什麽?”

  “你看看我裏麵什麽也沒穿!”

  她把裙子撩起來給他看,後來幹脆把裙子蒙在顧克非頭上,顧克非左突右突無論如何也無法從裏麵掙脫出來。

  於涼打過來的傳呼就在這時候在李銀弧幹燥的小屋內“嘀嘀”地嗚叫起來。

  顧克非及時地給於涼回了電話。

  於涼問:“喂,你在哪兒呢?”

  “我在開會。”顧克非語氣平和地回答。

  從那以後顧克非真的開會的時候常常會想到李銀弧,一個不穿內褲的女人端端正正地坐在主席台下麵第一排,有板有眼地作著記錄。有時候,她還站起來到台上去發言,在燈光的照耀下她陰部那茂盛的一叢幾乎透出裙外,與台上茂密的草本植物混為一談。

  被女人纏繞

  那篇短得隻有三千五百字的小說《純潔》成為李銀弧的刹手鐧,她每天不斷地通過尋呼機給顧克非留言,沒完沒了地纏著他。於涼和顧克非的老婆同時起了疑心,顧克非的老婆雖然不怎麽管他,但看見丈夫明顯的神情恍惚,也覺得不太對勁兒。

  老婆說,想離婚就明說,別整天吊個臉。

  老婆還說,離不離都無所謂。

  老婆留下這些話之後就到外地拍片去了,這一回,她要離開北京一個月。顧克非和老婆雖然沒有感情,但卻覺得她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她比於涼要簡單。於涼靠愛情吃飯,沒有愛就活不下去;而老婆卻另有別的支撐點,完全不把什麽愛不愛的當回事兒。

  在顧克非的老婆離開北京這一個月的時間裏,顧克非活得心驚肉跳,生怕李銀弧的事給於涼知道。顧克非有時橫下一條心來閉門寫作,哪個女的也不理,哪個女的的傳呼也不回,不接電話,不出門。有時他一個人待在家裏,泡杯茶,手裏拿杆鋼筆,自由自在的感覺真不錯(想起那幾個女的來就頭痛)。敲門聲就在他企圖安靜一會兒的時候響起來,“是誰……”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虛弱地帶著顫音,然後他就在門的貓眼上看見於涼被凸透鏡醜化得很凶的臉。

  於涼是突然襲擊到顧克非這兒來檢查的。

  在此之前於涼瘋了似的撥打顧克非的呼機、手機、單位以及家裏電話,所有的通訊手斷都用上了,顧克非就像是突然之間從這座城市裏消失,沒有一點音訊。於涼想,一定是出什麽事了。

  於涼在單位裏上著上著班突然就不知去向。處長為此頗為惱火。處長曾經一度對於涼有些好感,但近來越來越討厭這個脾氣古怪的離婚女人了。

  於涼騎著自行車,頭發蓬亂地往顧克非家趕。那天我正站在公主墳一個汽車站牌下等車,於涼遠遠地看見我刹住車閘從自行車上跳下來。以公主墳南來北往亂紛紛的車輛做背景,於涼講述了她近來雜亂無章的心境。

  “肯定出什麽事了,我得去看看。”

  “能出什麽事呀?”

  “那還用說嗎……他那個人……”

  於涼奓著一頭亂發徑直朝西騎去,於涼的單位在城東,而顧克非的家在城西,為了見一趟情人她常常要騎上一個半小時的自行車,到了目的地已經大汗淋漓,除了喘氣沒勁幹別的了。

  顧克非打開家門,放進來一個凶神惡煞般的女人。

  隻見她頭發奓著,臉黑著,嘴唇上的口紅走了樣兒,有一團像血的東西掛在她的嘴角邊上,使她看上去有點嘴臉歪斜。

  顧克非雙手抱在胸前,冷眼看著她從這個屋躥至那個屋,從客廳到儲藏間再到臥室,翻箱倒櫃,拉門挑簾,忙得團團轉。

  顧克非說:“我們家是進日本鬼子了還是怎麽著?”

  於涼說:“甭跟我打岔,快說你把她藏哪兒了?”

  “我藏什麽呀藏?”

  “你自己心裏清楚。”

  “我不清楚。”

  兩個人像這樣爭吵了一陣子,顧克非很快失去了耐心,拉開家門讓於涼立刻滾。於涼哭著往外跑,顧克非隻得又把她追回來,摟著她坐在沙發上說了無數好話,這場風波才總算平息下去。

  他們坐在長沙發上親熱的時候,於涼忽然冒出來一句:

  “顧克非,咱們結婚吧。”

  “再說吧。”

  隻有這一次於涼提到婚姻的事,隨後這件事就滑過去了,再也沒人提起它,而他倆的關係也就穩定在了婚姻之外的情人關係,一直到現在。

  由路愛女人的方式

  我的兩個朋友於涼和夏子慧的情人在不同的時間段分別與一個女人有過纏夾不清的關係。這個女人她自有她自己的安排(她總是自以為聰明),她每天都在算計,在跟不同的男人上床,為了達到目的她采取最原始也是最簡便易行的方法,她以為睡一覺就能把任何問題解決了,她纏人的方法應該說有點笨得可愛。

  在由路的敘述中,李銀弧簡直就是一團沾上就甩都甩不掉的鼻涕,他用了許多用來形容下踐女人的字眼兒來形容她,我不知道他們的關係到了何種程度,由路是在講述他飽受“三角之苦”的同時,順便把這個壞典型提溜出來的。

  由路愛女人的方式是一種徹頭徹尾的痛苦方式,自從有了夏子慧之後,他身心備受煎熬,他奔波於兩個女人之間,顧頭顧不了腳,就在這時候,又不幸被李銀弧纏上了,搞得由路連自殺的念頭都有了。

  李銀弧為發表一首小詩纏著由路,那首她寫的“三句半”成為由路生活中的定時炸彈,由路一開始還沒意識到這顆炸彈的危險性,他正春風得意,在外麵與夏子慧熱戀,回到家裏又悉心嗬護老婆孩子,他做人做到了家,做成了精,他既是一顆情種又是一個好男人,哪一麵都是真的,哪一麵又都讓他耗盡了力氣。奔波於兩個女人之間的日子,由路在我麵前用了“苦不堪言”四個字來形容。我想一般男人是不肯輕易用這四個字的,除非是到達了某種極限。

  由路對夏子慧的性格有點把握不住,她會在半夜兩點鍾把電話打到由路家,為的是告訴由路一件很小的、在由路看來完全不值得一提的事情:她在下午逛街的時候買了一張碟。由路被她這種突然襲擊的電話嚇得半死,因為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會心血來潮把電話打過來。隻要在家待著,由路的耳朵就總是支棱著,稍一有個風吹草動,他就會搶先去接電話,為的是不讓衛麗與夏子慧這兩個都是精明無比的女人接上火。

  由路心驚肉跳地活在兩個女人中間,一度為她們患上了重度的失眠症,他整夜整夜地醒著,眼睛驚恐地盯著天花板,有時為了睡眠好,他很早就躺到了床上,每當這種時刻,他就會聽到衛麗壓低聲音哄孩子的聲音:

  “爸爸睡覺了,小聲看電視哦寶寶。”

  這時,孩子就會把動畫片的聲音調到最低限量。

  由路一個人躺在床上,覺得這一幕有些心酸。他努力繃住身體,讓自己盡快進入睡眠狀態。可是睡覺這種事急是急不來的,有時候你越努力越糟糕,事情往往朝著與願望相反的方向發展,由路提前躺到床上,結果是到了夜裏十二點別人都睡著了的時候他仍然醒著。

  他披著一塊暗綠色的毛毯從床上起來,他像這房間裏一塊深色的暗影,床腳的一盞小燈把這塊暗影放大了幾倍,慢慢移動著,有時吊在天花板上,有時貼在牆上那幅畫上,形狀異常古怪。衛麗已經帶著孩子縮在小床上睡著了,她那種蜷縮著身體的睡姿讓由路覺得好心疼,但是讓他在兩個女人中間選擇,他又都不肯放棄,覺得各有各的好處,各有各的優點,各有各的角色定位。男人骨子裏大概都巴望著有這樣兩個女人:一個溫柔賢惠,一個性感迷人。他與她們中的一個生兒育女,與另一個談情說愛。

  由路覺得這兩個女人就像他的左手和右手,哪個也不能舍棄。由路沒想到他的生活中又殺出第三個女人(而且基本上是毫不相幹的女人),乒乒乓乓將他美夢般的生活砸得粉碎。

  塑料花

  李銀弧在由路眼裏是一把不折不扣的塑料花,豔俗而又虛假,由路一直小心翼翼地躲避著她,不讓她碰到自己一根毫毛。但李銀弧自有她的高招,她認為什麽樣的男人隻要她一出手立刻就能擒獲。

  她是以戰鬥的姿態對待生活的。

  這場你死我活的戰爭即將拉開序幕,但愚鈍的文人由路還在吟詩作賦,對即將發生的災難沒有一點預感。那天由路的老師約了一桌朋友吃飯,點名讓由路一定要到場,由路本來對這類應酬不太喜歡,但老師的話不能違背,於是放下手裏要寫的東西打輛車就去了。他做夢也沒想到走進那家飯店一頭就撞見了那朵塑料花,她正坐在那張事先預訂好的大餐桌勞,瞪著眼睛等著吃人。

  ——怎麽,看見我就想跑啊?

  ——不認識了是怎麽著?

  ——別看了,都沒來呢,就你跟我。

  她看著餐桌上玻璃轉盤裏自己的影子眼皮都不抬地對他說。

  那天一切都錯了位,一切都見了鬼,他坐在她旁邊,被那幫人錯當成情意綿綿的一對兒。由路硬撐著笑,不斷地聞到塑料花發出的真實味道,那是香水底下掩蓋著的輕微的狐臭味兒,她每動一下,那種味兒就隱隱地擴散開來,讓由路一邊吃大蝦一邊想吐。

  餐桌上的玻璃轉盤轉過去又轉過來。

  由路的筷子停留在半空中,轉了一圈之後又縮回來,他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他們在開他玩笑,他們好像在說他豔福不淺,他們好像在說時候到了,由路,快上啊,該你表現了,這時候,大家全都喝得差不多了,由路的眼皮撲撲直跳,步態歪斜著被一幫人硬推上一輛停在門口的出租車,等車子開動起來他還沒明白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有個毛絨絨的腦袋從由路胳肢窩底下鑽出來,把由路嚇了一跳。車窗外紅的燈綠的燈閃個不停,由路渾身像散了架似的搖擺不定,這時候,有一隻手仲過來,準確無誤。

  由路從沒見過這麽直截了當的女人,被她這樣一弄,他忽然酒醒了,腦子變得異常清醒,他對司機說請他停一下車,他實在憋不住了有點想吐,塑料花把一隻手伸過來關切地在他胸口撫了撫,另一隻手仍在暗處使著勁。由路拉開門奪路而逃。如果那天夜裏你醒著,看到一個在馬路上一路狂奔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落魂男人,那一定就是由路。

  情人的住處

  由路半夜來敲夏子慧的門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夏子慧住在城北一片新蓋的小區,不熟悉地形的人是很難在夜裏找到夏子慧的住處的,那天由路喝多了酒,又受到驚嚇,站在夏子慧獨居的公寓門前按門鈴的時候,他覺得腿發軟,就蹲了下來。

  夏子慧早已上床睡覺了。夏子慧是很會打理自己生活的女人,即使是一個人住,她也會生活得井井有條,她的房子是分期付款的房子,她剛剛看中這種戶型的房子的時候,曾叫我陪她一起去看過,在我眼裏那樣一大套房子一個單身女孩住實在是有些奢侈(但她的房子布置得實在令人羨慕)。

  夏子慧被半夜三更突然響起的門鈴聲驚醒,她猶豫再三不知該不該去開門,想來想去這個時間來訪的不會是別人,肯定是由路。

  由路在夏子慧門口蹲了一會兒,有一道強光由小變大呈扇麵展開,刺得他睜不開眼,他連忙抬起衣袖來遮擋,衣袖卻被人一把揪住了。

  “怎麽醉成這個樣子?”

  有人把他扶進屋,放倒在一張沙發上。

  由路看到茶幾上那隻熟悉的煙灰缸,才確定自己沒走錯地方,他放心地合上限,覺得自己倒在了一個很柔軟的地方。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由路斷斷續續聽到夏子慧居高臨下的聲音,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光聽得到她的聲音,卻無法看到她的人影。

  ——咱們得好好談談了……

  ——你不能老這樣下去……

  ——這事總得有個了斷……

  這些話不知被什麽東西截成一段一段的,彼此既相關聯又好像毫無關係,就像由路與夏子慧這種情人關係,由路既可以為情人去死,也可以說一聲“對不起”,從此不再見麵,這是一種既鬆散又緊密的關係,是付出與回報無法用世俗眼光來衡量的一種關係。

  後來由路回到自己家裏也聽到了同樣的聲音,這聲音使他驚駭不已。

  ——由路,咱們得好好談談了……

  ——你不能老這樣下去……

  ——這事總得有個了斷……

  由路以為還在情人那裏,睜眼一看卻是衛麗的臉。由路被嚇了一跳,由路說是你嗎?你到底是誰?

  衛麗和女兒站在床邊看著他慢慢睜開眼。

  匿名電話及其他

  有一段時間我的朋友青年散文家由路過得很背。他打電話給我主要是敘述他生活中的種種不如意,比如他的書不如書市上那些寫給少男少女看的暢銷書賣得好,他說這是他做人做得太認真的結果,他把文章當成一門學問來做,自然累得很。另一樁背事就是:他被兩個女人同時轟出了家門,成了一個無家可歸的孤人。現在他又搬回到辦公室去住了,偶爾與一兩個小女孩約約會,都是有口無心的,甚至連她們的名字都記不住,就像那些穿腸而過的酒肉。

  由路所以落到今天這一步,是因為有人在暗地裏給他的老婆和情人分別打了匿名電話,這個人是誰,由路說我不用說出她的名字,你知,我知。

  眩青靠在陽台門旁的紫花牆上看聞強的背影。天已經暗下去了,丈夫聞強的背影變得朦朦朧朧,身上那件暗色的衣服顯得更加暗下去一塊,像夜空裏的一塊胎記。眩青還記得她給聞強買這件衣服時的情景,她和聞強的妹妹聞佳在一起,聞佳買東西特別挑剔,好像全世界最高級的衣服都不順她的眼似的;挑男朋友也一樣,見的男人倒是不少,就是沒一個看對眼的,不是說人家長得太黑,就是嫌人家臉太方或者戴眼鏡。她拒絕別人的理由在聞強媽媽看來簡直就是不講理的。

  “臉太方了?這算什麽理由?你妹妹就是一個神經病。”

  聞強的媽媽有時當著聞強他們小兩口的麵罵兩句聞佳。

  眩青左耳朵聽,右耳朵冒,從來不當真。誰都知道婆婆在女兒和兒媳之間從來都是向著自己的女兒的,但聞強的母親表麵上看起來還算可以,很少偏向自己的女兒,倒是經常當著眩青的麵數叨自己女兒的不是,什麽不安心工作啦,愛打扮啦,好高騖遠啦,眩青就隻好說聞佳還小呢,還沒到心定下來的時候。

  自從眩青跟聞佳一起逛商店買回那件衣服,眩青算是受夠了。聞佳參差不齊的黃馬尾辮在空中沒有目標地晃,看什麽都不順眼。眩青想說你哥哥又不是國家總理你哥哥也就是個一般人,穿什麽還不都是小公務員一個。可是,眩青把這番話在肚子裏過了一過,又咽回去了。

  眩青知道聞佳最護著她哥了。在她眼裏她哥比總理還牛。

  眩青不想兩個女人手裏拎著大包小包站在商場自動電梯旁吵架。

  那天終於買到一件衣服,就是聞強此刻身上穿的這件。

  聞強的背影忽然晃動了一下,好像有什麽事發生了,然後就見他的臉十分緊張地從玻璃門外移動到裏麵來。

  “眩青!我看到一個奇怪的東西。”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在臥室那排低櫃裏左搜右尋,弄得櫃門乒乒乓乓響。

  “你找什麽?”

  “你找什麽你說呀……”

  “你這麽亂翻……”

  眩青的話說到一半,被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截住了,眩青愣了一下神兒才看出,那是一架望遠鏡。聞強手拿望遠鏡往玻璃門外跑,眩青緊跟在他身後,心裏不知為何竟有點緊張。她想聞強一向穩重斯文的,這下怎麽像著了魔,在忽然之間就變得瘋瘋顛顛的了?

  望著聞強的奇怪舉動,一些可怕的念頭從眩青腦海裏浮現出來,平時她在辦公室裏坐著沒事聽同事東一嘴西一嘴地講一些道聽途說的事,什麽瘋牛病流行、環境汙染、同性戀、電腦輻射、手提電話損傷大腦……這些可怕的名詞在一瞬間一股腦地湧現出來,名片似的擠在眩青麵前。

  聞強說:“看見了,看見了。”

  眩青說:“看見什麽了?”

  聞強說:“你別吵,待會兒我再告訴你。”

  聞強又說:“這個角度看得最清楚,嘖嘖,不得了……”

  眩青站在那裏,緊張得鼻子裏直冒涼氣。

  自從聞強在陽台看見一個扁乎乎的圓形物體,他就像是著了魔,一天到晚老惦著那東西。眩青也看見過那東西,沒覺得有什麽稀奇。天空霧蒙蒙的,高高低低的樓字間繚繞著一些肉眼可見的工業廢氣。城市的空氣質量越來越差了,並且今年春天還出現了罕見的沙塵暴天氣,飛沙走石,黃土遍地,漂亮的玻璃房子和漂亮的女人們都被蒙上一層厚厚的沙土,末日來臨一般,令人感到從未有過的恐慌。

  眩青把丈夫在家中陽台上發現一“不明飛行物”的事跟同一辦公室的同事金諾說了。金諾平時跟眩青關係不錯,眩青有什麽事情總愛跟他說。

  “什麽不明飛行物?不可能的事。”金諾一邊往杯子裏放茶葉,一邊站在辦公室中間的空地上聲音琅琅地大聲說。

  “怎麽不可能?”另一女同事反駁他說,“這年月什麽事都可能發生。聽我媽說我媽她們樓裏的一個老太太養的貓突然之間會說話了。”

  金諾說:“那是那老太太老糊塗了。”

  眩青坐在座位上望著白色百葉窗發呆,“不明飛行物”、“天外來客”、“會說話的貓”,這些奇怪的字眼斷斷續續飄進她耳朵眼兒裏。金諾給辦公室裏每個人用紙杯泡了一杯茶,給眩青那一杯裏特意多放了點茶葉。

  中午眩青在樓道裏碰見金諾,兩人很自然地一起走進電梯間。眩青看見金諾放在電梯按鈕上的手指,骨節十分粗大,是那種粗粗大大的男人的手。金諾說中午我請你吃飯吧,我知道一個地兒,吃的東西倒是有點特色。眩青本來想婉言謝絕他的,但是還沒等她開口說話,門已經開了。

  “你跟我走還是去餐廳?”

  金諾站在大堂晶亮的圖案花哨的大理石地上,看著眩青。

  中午的陽光如金子瀉出一般光閃閃地鋪了一地,金諾帶著眩青繞到大樓背後的胡同裏去,胡同就像這座城的凹槽,有許多淺灰色的背陰的地方,樹歪歪的,影子投在地上,錯落有致,令人迷惑。踩著那迷亂的影子走過去,就到了金諾說的那家“吃的東西有點特色”的餐館。

  這家四合院裏的餐館看起來倒有點像一戶人家。院子裏有棵老槐樹,看起來有些年歲,金諾估計它足足有一百五十歲了。眩青問他怎麽知道的,金諾聳肩一笑說,其實,我也是瞎猜。眩青盯著他的臉看了兩秒鍾,覺得這張臉好像和辦公室裏的那張有些不同。環境真是一個很奇怪的東西,人鑲嵌在裏麵,臉就不是原來的臉,人也不是原來那個人了。

  他們在安靜的一角坐定,陽光從玻璃窗裏像很濃的油彩那般湧進來,鋪在桌上、椅上、碗碟上、手背上、菜肴上。

  陽光一跳一跳的,使得房屋像航行在陽光裏的一艘船,窗外的老樹變得模模糊糊,若有若無。眩青說:

  “這兒的氣氛挺好的。”

  “你喜歡嗎?喜歡以後可以經常來。”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你是什麽意思。”

  玻璃杯在空中發出“當”的一聲響,又脆又爽,有一滴啤酒飛濺起來,滴到眩青的手背上,圓溜晶亮,像一枚背殼堅硬的蟲子。這時他們聽到德文版的《雪絨花》,感覺跟平時很不一樣,所有的聲音都像氣流一樣纏繞著他倆,陽光變得越發稠密起來。

  慵懶的午後,有一點像燃燒的酒精的作用,眩青坐在辦公桌前老是心不在焉地想心事,說她想心事也不那麽確切,她其實什麽也沒想,耳邊斷斷續續冒出金諾說過的話:“我是要調走的”、“這種地方消磨人的意誌”……下午辦公室裏同事都去看工會組織的一場電影,據說那部電影是張藝謀拍的,在外麵看電影票要六十塊錢一張。女同事們全都咋咋呼呼搶著去了,眩青推說有點頭疼,想要一個人靜一靜。

  有一個人影,不知為什麽總在眼前晃,趕都趕不走。他說過的話,他說話時的表情,他吃飯時的樣子,這真是莫名其妙,又不是頭一次見麵、頭一次在一起吃飯,怎麽會這樣呢?

  正想著,電話鈴響了。

  聽筒裏的人喋喋不休說個不停。

  他是誰呢?

  “是我,你都聽不出來了?”

  聞強的聲音聽上去有些變形。

  他說:“你沒事吧……你怎麽啦……不舒服還是……”

  “沒有,”眩青慢條斯理地說,“隻是有點困。”

  聞強坐在電話那端情緒似乎有點亢奮,他說他已經問同事借了一台錄像機,他準備連續幾天對陽台上觀察到的不明飛行物進行記錄,觀察那個物體的位置、形狀以及移動情況。

  “聽起來好像一個天文學家。”

  眩青越聽越迷惑,聞強平常是個不言不語的人,自從在陽台上發現那個奇怪東西,他變得話多起來,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眩青越聽越不明白。

  眩青感到頭痛得厲害,這一切混亂不堪。

  聞強家亂哄哄的場麵讓人心煩。各種人物輪流上場,不像一個家,倒像一個戲台子。聞強的父親以前在部隊上工作,是一個眩青沒弄清楚的什麽部門的主任,離休後住在幹休所裏,房子還算寬敞,進進出出全都是以前的老上級或者老部下。幹休所還延續了以前軍隊大院的老習慣,逢年過節發上幾箱蘋果,外加兩桶油和五斤雞蛋。這些東西用錢買值不了多少錢,變成實物卻一箱一箱顯得挺多的,聞強的母親一邊搬東西一邊抱怨,也不知她是高興還是生氣。

  聞強的妹妹聞佳站在門口指手畫腳,卻並不動手。她自稱剛剛染了指甲,動一下就要破壞指甲的形狀。她總是把自己的事看得很重要,是一個極端自私的女人,什麽事都以自己為中心,把別人都看成是圍繞著團團轉的小衛星。聞強的父親正準備出去釣魚,帶了很大一包東西,據說他釣魚用的海竿長得可以釣到天上的星星,這種說法雖然誇張,但眩青覺得倒還真有幾分形象。

  “我的頭發在月光下無法停止生長……”

  開著的收音機傳來半人半鬼的聲音。

  這是聞強的妹妹最喜歡的一個新歌手,現在新歌手每天都在誕生,比母雞下蛋還要快,一會兒一個一會兒一個,連名字都來不及記,那個新人就已經變成舊人了。

  眩青真佩服聞佳的記憶力,她能把兩個都長得小眼眯眯的歌手從形象到聲音徹底區分開來,而迷迷糊糊的眩青則經常以為是同一個人。

  在這方麵,聞佳很看不起眩青。

  眩青也看不起聞佳。

  她們表麵上虛偽地拉著手,讓別人看起來好像還挺親熱的,內心裏卻在互相唾棄,你看不起我,我也看不起你。

  “她的嘴好醜,醜得好像P股。”眩青望著聞佳隻畫了一個輪廓但不知為什麽沒填內容的嘴唇,那種發汙的白顏色令她感到惡心。聞佳這種自以為是的女人在生活中隨處可見,她們總把別人當傻瓜,這也看不慣,那也看不慣,忙忙叨叨卻又一事無成。這樣的女人注定是要失敗的,但她們卻意識不到這一點,她們總想在生活中占便宜,但到頭來總是占小便宜吃大虧。

  聞佳說:“我要離開現在的單位,到一家網絡公司去工作了。”

  聞佳說:“人挪活,樹挪死。”

  聞佳又說:“眩青,我看你也該動換動換了,那個破機關,你整天待在裏麵煩不煩煩不煩煩不煩。”

  眩青的耳朵裏出現重疊的回聲,聞佳那張難看的大嘴在空氣中不斷地噴出刺耳的聲音,她說你們都不看看現在外麵變化多快呀,一天一個樣一天一個樣,趁年輕該去大撈一把,去闖闖去闖闖,我哥也是死腦筋,我哥我哥我哥……從聞佳體內釋放出一種特有的超聲波毒素,這種毒素幹擾了眩青的大腦,使她感到非常不舒服。頭痛欲裂的眩青隻好用雙手捂住腦袋,使自己的頭不至於分成兩半。

  下午家裏來了一個誇誇其談的男人,比聞佳還要牛B,一會兒要給天安門廣場換一遍地磚,計算著每塊磚的麵積和報價,好像天安門廣場是他們家的;一會兒又說弄不好下半年他要接一樁大生意,一賺就是一百萬,小生意他真懶得做,費了半天勁賺個一二十萬有什麽勁!

  眩青坐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

  “費了半天勁賺個一二十萬有什麽勁!”

  天哪,一二十萬人家都懶得賺了,跟人家比起來,自己每天在機關坐班,不能遲到,不能早退,每月才掙一千多塊錢,這樣比起來那個班上得還有什麽意思。那個牛B大嘴哇啦哇啦還在說,他說錢錢錢錢……人人人人……錢錢錢錢……人人人人……好像天下的錢都讓他一個人賺去了。

  然後他從沙發上站起來,問聞強要了一支煙。

  點煙(連點煙的動作都牛哄哄的),鼻孔朝天,長長地噴出一口。眩青真想揮揮手將所有的煙霧以及煙霧中的汙濁男人一起轟走,可那汙濁的男人在噴了一口煙之後,又回到沙發上去了。聞佳看他時的眼神有點傻,他每說一句話,聞佳就要點一下頭。聞佳大概已經被這個會掙錢的男人徹底征服了,下一步恐怕就要嫁給他了。眩青想,嫁吧嫁吧,嫁了也好,省得煩人。這樣想著,果然看到兩個人的眼睛你來我往,開始“刷刷”放電。這太可怕了,別人都沒法兒在這間屋子裏待了,聞強和眩青小兩口交換了一個眼色,然後從那個房間裏一前一後退出來。

  “她不會跟他結婚吧?”

  “誰跟誰啊?”

  “還能有誰?你妹跟那個男的唄。”

  “不太可能吧?”

  “怎麽不可能,瞧她看那人那眼神兒。”

  聞強不語。聞強常說,女人不可理喻。他想跟什麽人談談他近來最關心的事,那就是在陽台上看到的那個不明飛行物,但他卻又苦於找不到人談這事。誰能跟他聊這些呢,父親近來忙於釣魚,釣回來的魚多得冰箱裏都放不下了,隻好挨家挨戶去敲人家的門,東送一條,西送一條,人家還不見得愛要。

  “我家冰箱也滿了。”

  “我們家老頭子也愛釣魚。”

  “謝謝了,上回那條還沒開腸剖肚呢。”

  這些話把聞強媽氣壞了,送給他們東西吃,倒成了求他們了。眩青他們每次回去,聞強媽都要塞給他們一個碩大的塑料袋,裏麵裝滿了肥肥的一看就是人工飼料催起來的魚。

  “咱們都快成魚販子了。”

  “要不找個地兒把這些魚都給賣了得了。”

  眩青故意把手裏的塑料袋弄得嘩啦嘩啦響。

  聞強說:“你哪兒來那麽多廢話。”

  他們站在公共汽車的站台上等車,陽光漫溢,行人走在晃眼的光線裏,如同走在夢裏。很多人交錯著在對麵街上走來走去,不知道他們要到什麽地方去。眩青站在站牌底下一小片小而又小的陰影裏,微眯著眼,看丈夫一臉茫然地盯著街對麵的某一個地方愣神兒。

  車來了。

  他們上車。

  在公共汽車上,聞強告訴眩青他剛才眼前出現了不明飛行物的幻覺,他說以前他隻有在天黑後才能看得到,現在那東西老跟著他,連白天有時也會在眼前出現。“沒帶攝像機,剛才要是能給拍下來就好了。”聞強挺遺憾地苦著一張臉說。

  “就算拍下來又有什麽用?”眩青扭臉看著窗外,說。

  “怎麽沒用?你懂什麽!”

  聞強說著說著聲音就高起來,眩青感到車上的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投過來,射到臉上火辣辣的。她不再跟丈夫爭論什麽,她感到人的變化真是快啊,僅僅幾天工夫,聞強就像變了個人似的,為那件莫名其妙的事癡魔著,像是被什麽東西附了體,甩也甩不掉。

  同事朱迪因昨天下午被單位工會發電影票的人給騙了,氣得要命。都說電影是張藝謀拍的,他們才去的,坐在電影院裏一看才知道上當了,原來是一個搞笑的農村片,難看得要死,氣得朱迪差點兒坐在黑暗中破口大罵。

  “浪費別人的時間等於謀財害命,這是誰說的來著……”

  朱迪扭臉問坐在旁邊的眩青,“是魯迅吧?”

  “可能是吧”,眩青想了一下,又說,“也可能不是。”

  朱迪的手堅決地在空中舞了一下,說:“管它誰說的呢,反正就是那麽回事,我再也不上當了,我總是被人騙。”

  另一位女同事也說:“這年月騙子特多。”

  這時候,金諾就湊過來說:“看場電影算什麽受騙哪,現在在大街上,有人一下就被人騙走兩三萬。”

  “那是他缺心眼兒。”

  朱迪說完這話的一星期之內,就在街頭被人詐騙三萬四千元,這三萬四是朱迪工作以來的全部積蓄,知道自己受騙後,朱迪的精神近乎崩潰,人在一瞬間迅速枯萎,眼角和額頭皺紋驟生,眼睛直勾勾的,看起來就像一雙盲人的眼睛。

  辦公室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壓抑,好像有一層無形的網把大家都罩在裏麵,讓大家感到連呼吸都有些困難。眩青想勸朱迪幾句,但又覺得說多說少都不合適,眩青前兩天自己也遇到不順心的事,她從婆婆家拿回來的一大袋魚,在下車的時候不小心拉在公共汽車上了,回家才發現魚丟了,就跟聞強嘮嘮叨叨說個沒完。

  聞強不理,獨自看電視錄像,把他錄下來的不明飛行物的圖像進行一遍遍分析,手裏還拿著個小本不時地做些記錄,畫上些眩青根本看不懂的奇怪符號和圖形,他說他一定要找電視台的人來看看,陽台上看到的那個物體他已經觀察了好幾天了,每天與每天的位置都不同,這東西實在太神奇、太值得研究了,沒準他揭開了人類曆史上最偉大的一頁,一想到這些,聞強激動得額角青筋直跳,他已經不再是他了——再也不是那個平凡的小公務員,而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男人(如果那項發明真的成立的話)。

  “我的魚,”眩青對著他耳朵大聲說,“我的魚丟了。”

  “你不是討厭那些魚嗎?”

  “再討厭也不能白便宜了人家呀。”

  “你怎麽老為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操心?想點大事好不好?”

  “世界上能有什麽大事?就是你每天站在陽台上看得兩眼發直的那東西?”

  聞強很生氣,不再搭理她,而是把錄像帶翻過來倒過去、倒過去再翻過來地看,身邊的女人就跟不存在似的,再也不跟她說一句話。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天下兄弟
5爛泥丁香
6水姻緣
7
8炎帝與民族複興
9一個走出情季的女人
10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綠眼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