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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附記:

  會中的版畫,計有五種。一木刻,一膠刻(目錄譯作"油布刻",頗怪),看名目自明。兩種是用強水侵蝕銅版和石版而成的,譯作"銅刻"和"石刻"固可,或如目錄,譯作"蝕刻"和"石印"亦無不可。還有一種MonoTYPe,是在版上作畫,再用紙印,所以雖是版畫,卻隻一幅的東西,我想隻好譯作"獨幅版畫"。會中的說明書上譯作"摩諾",還不過等於不譯,有時譯為"單型學",卻未免比不譯更難懂了。其實,那不提撰人的說明,是非常簡而得要的,可惜譯得很費解,如果有人改譯一遍,即使在閉會之後,對於留心版畫的人也還是很有用處的。

  二月十七日。

  注釋:(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六年二月二十四日上海《申報》。蘇聯版畫展覽會,由當時的蘇聯對外文化協會、中蘇文化協會和中國文藝社聯合主辦,一九三六年二月二十日起在上海舉行,為期一周。

  (2)"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語出《孟子滕文公》:"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3)關於中國現代木刻的興起,參看《且介亭雜文〈木刻紀程〉小引》。

  (4)法複爾斯基蘇聯木刻家。參看《集外集拾遺〈引玉集〉後記》。

  (5)兌內加(aaFJMjJL[,1899-?]現譯捷依涅卡,蘇聯水彩畫、版畫及雕刻家。

  (6)岡察洛夫(a)GjZ[G,1903-?]蘇聯書籍插畫藝術家(7)葉卡托夫(mZJMHIG)現譯葉契依斯托夫,生平不詳。

  (8)克拉甫兼珂(aq[ZJjLG1889-1940])蘇聯木刻家(9)《鐵流》蘇聯作家綏拉菲摩維支(1863-1949)著的長篇小說。畢斯凱萊夫(1892-1959)為《鐵流》所作的四幅插圖,曾經魯迅推薦發表於一九三三年七月《文學》月刊創刊號。

  (10)《安娜加裏尼娜》通譯《安娜卡列尼娜》,俄國作家列夫托爾斯泰(1828-1910)著的長篇小說。

  (11)密德羅辛、希仁斯基、莫察羅夫都是蘇聯木刻家。參看《集外集拾遺〈引玉集〉後記》。

  (12)喬其亞現譯為格魯吉亞。

  三月的租界今年一月,田軍發表了一篇小品,題目是《大連丸上》(2),記著一年多以前,他們夫婦倆怎樣幸而走出了對於他們是荊天棘地的大連——"第二天當我們第一眼看到青島青青的山角時,我們的心才又從凍結裏蠕活過來。

  ""啊!祖國!""我們夢一般這樣叫了!"他們的回"祖國",如果是做隨員,當然沒有人會說話,如果是剿匪,那當然更沒有人會說話,但他們竟不過來出版了《八月的鄉村》(3)。這就和文壇發生了關係。那麽,且慢"從凍結裏蠕活過來"罷。三月裏,就"有人"在上海的租界上冷冷地說道——"田軍不該早早地從東北回來!"誰說的呢?就是"有人"。為什麽呢?因為這部《八月的鄉村》"裏麵有些還不真實"。然而我的傳話是"真實"的。有《大晚報》副刊《火炬》的奇怪毫光之一,《星期文壇》上的狄克(4)先生的文章為證——"《八月的鄉村》整個地說,他是一首史詩,可是裏麵有些還不真實,像人民革命軍進攻了一個鄉村以後的情況就不夠真實。有人這樣對我說:"田軍不該早早地從東北回來",就是由於他感覺到田軍還需要長時間的學習,如果再豐富了自己以後,這部作品當更好。技巧上,內容上,都有許多問題在,為什麽沒有人指出呢?"這些話自然不能說是不對的。假如"有人"說,高爾基(5)不該早早不做碼頭腳夫,否則,他的作品當更好;吉須(6)不該早早逃亡外國,如果坐在希忒拉的集中營裏,他將來的報告文學當更有希望。倘使有誰去爭論,那麽,這人一定是低能兒。然而在三月的租界上,卻還有說幾句話的必要,因為我們還不到十分"豐富了自己",免於來做低能兒的幸福的時期。

  這樣的時候,人是很容易性急的。例如罷,田軍早早的來做小說了,卻"不夠真實",狄克先生一聽到"有人"的話,立刻同意,責別人不來指出"許多問題"了,也等不及"豐富了自己以後",再來做"正確的批評"。但我以為這是不錯的,我們有投槍就用投槍,正不必等候剛在製造或將要製造的坦克車和燒夷彈。可惜的是這麽一來,田軍也就沒有什麽"不該早早地從東北回來"的錯處了。立論要穩當真也不容易。況且從狄克先生的文章上看起來,要知道"真實"似乎也無須久留在東北似的,這位"有人"先生和狄克先生大約就留在租界上,並未比田軍回來得晚,在東北學習,但他們卻知道夠不夠真實。而且要作家進步,也無須靠"正確"的批評,因為在沒有人指出《八月的鄉村》的技巧上,內容上的"許多問題"以前,狄克先生也已經斷定了:"我相信現在有人在寫,或預備寫比《八月的鄉村》更好的作品,因為讀者需要!"到這裏,就是坦克車正要來,或將要來了,不妨先折斷了投槍。

  到這裏,我又應該補敘狄克先生的文章的題目,是:《我們要執行自我批判》。

  題目很有勁。作者雖然不說這就是"自我批判",但卻實行著抹殺《八月的鄉村》的"自我批判"的任務的,要到他所希望的正式的"自我批判"發表時,這才解除它的任務,而《八月的鄉村》也許再有些生機。因為這種模模糊糊的搖頭,比列舉十大罪狀更有害於對手,列舉還有條款,含胡的指摘,是可以令人揣測到壞到茫無界限的。

  自然,狄克先生的"要執行自我批判"是好心,因為"那些作家是我們底"的緣故。但我以為同時可也萬萬忘記不得"我們"之外的"他們",也不可專對"我們"之中的"他們"。要批判,就得彼此都給批判,美惡一並指出。如果在還有"我們"和"他們"的文壇上,一味自責以顯其"正確"或公平,那其實是在向"他們"獻媚或替"他們"繳械。四月十六日。

  注釋:(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六年五月《夜鶯》月刊第一卷第三期。

  (2)田軍參看本卷第288頁注(1)。《大連丸上》,發表於一九三六年一月上海《海燕》月刊第一期,當時大連是日本的租借地。

  (3)《八月的鄉村》田軍著的反映東北人民抗日鬥爭的長篇小說,魯迅曾為之作序,並將它編入《奴隸叢書》,一九三五年八月由上海容光書局出版。

  (4)狄克張春橋的化名。張春橋,山東巨野人。當時混進上海左翼文藝界進行破壞活動。七十年代是"四人幫"反革命陰謀集團的主要成員之一。他的攻擊《八月的鄉村》和攻擊魯迅的文章《我們要執行自我批判》,發表於一九三六年三月十五日的《大晚報火炬》。

  (5)高爾基出生於木工家庭,早年曾當過學徒、碼頭工人等。

  (6)吉須(eekiSCh,1885-1948)也譯作基希,捷克報告文學家。用德文寫作。希特勒統治時期因反對納粹政權而逃亡國外。"九一八"事變後曾來過我國,著有《秘密的中國》等。

  我要騙人疲勞到沒有法子的時候,也偶然佩服了超出現世的作家,要模仿一下來試試。然而不成功。超然的心,是得像貝類一樣,外麵非有殼不可的。而且還得有清水。淺間山(2)邊,倘是客店,那一定是有的罷,但我想,卻未必有去造"象牙之塔"的人的。

  為了希求心的暫時的平安,作為窮餘的一策,我近來發明了別樣的方法了,這就是騙人。

  去年的秋天或是冬天,日本的一個水兵,在閘北被暗殺了。(3)忽然有了許多搬家的人,汽車租錢之類,都貴了好幾倍。搬家的自然是中國人,外國人是很有趣似的站在馬路旁邊看。我也常常去看的。一到夜裏,非常之冷靜,再沒有賣食物的小商人了,隻聽得有時從遠處傳來著犬吠。然而過了兩三天,搬家好像被禁止了。警察拚死命的在毆打那些拉著行李的大車夫和洋車夫,日本的報章(4),中國的報章,都異口同聲的對於搬了家的人們給了一個"愚民"的徽號。這意思就是說,其實是天下太平的,隻因為有這樣的"愚民",所以把頗好的天下,弄得亂七八糟了。

  我自始至終沒有動,並未加入"愚民"這一夥裏。但這並非為了聰明,卻隻因為懶惰。也曾陷在五年前的正月的上海戰爭(5)——日本那一麵,好像是喜歡稱為"事變"似的——的火線下,而且自由早被剝奪(6),奪了我的自由的權力者,又拿著這飛上空中了,所以無論跑到那裏去,都是一個樣。中國的人民是多疑的。無論那一國人,都指這為可笑的缺點。然而懷疑並不是缺點。總是疑,而並不下斷語,這才是缺點。我是中國人,所以深知道這秘密。其實,是在下著斷語的,而這斷語,乃是:到底還是不可信。但後來的事實,卻大抵證明了這斷語的的確。中國人不疑自己的多疑。所以我的沒有搬家,也並不是因為懷著天下太平的確信,說到底,仍不過為了無論那裏都一樣的危險的緣故。五年以前翻閱報章,看見過所記的孩子的死屍的數目之多,和從不見有記著交換俘虜的事,至今想起來,也還是非常悲痛的。

  虐待搬家人,毆打車夫,還是極小的事情。中國的人民,是常用自己的血,去洗權力者的手,使他又變成潔淨的人物的,現在單是這模樣就完事,總算好得很。

  但當大家正在搬家的時候,我也沒有整天站在路旁看熱鬧,或者坐在家裏讀世界文學史之類的心思。走遠一點,到電影院裏散悶去。一到那裏,可真是天下太平了。這就是大家搬家去住的處所(7)。我剛要跨進大門,被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子捉住了。是小學生,在募集水災的捐款,因為冷,連鼻子尖也凍得通紅。我說沒有零錢,她就用眼睛表示了非常的失望。我覺得對不起人,就帶她進了電影院,買過門票之後,付給她一塊錢。她這回是非常高興了,稱讚我道,"你是好人",還寫給我一張收條。隻要拿著這收條,就無論到那裏,都沒有再出捐款的必要。於是我,就是所謂"好人",也輕鬆的走進裏麵了。

  看了什麽電影呢?現在已經絲毫也記不起。總之,大約不外乎一個英國人,為著祖國,征服了印度的殘酷的酋長,或者一個美國人,到亞非利加去,發了大財,和絕世的美人結婚之類罷。這樣的消遣了一些時光,傍晚回家,又走進了靜悄悄的環境。聽到遠地裏的犬吠聲。女孩子的滿足的表情的相貌,又在眼前出現,自己覺得做了好事情了,但心情又立刻不舒服起來,好像嚼了肥皂或者什麽一樣。

  誠然,兩三年前,是有過非常的水災的,這大水和日本的不同,幾個月或半年都不退。但我又知道,中國有著叫作"水利局"的機關,每年從人民收著稅錢,在辦事。但反而出了這樣的大水了。我又知道,有一個團體演了戲來籌錢,因為後來隻有二十幾元,衙門就發怒不肯要。連被水災所害的難民成群的跑到安全之處來,說是有害治安,就用機關槍去掃射的話也都聽到過。恐怕早已統統死掉了罷。然而孩子們不知道,還在拚命的替死人募集生活費,募不到,就失望,募到手,就喜歡。而其實,一塊來錢,是連給水利局的老爺買一天的煙卷也不夠的。我明明知道著,卻好像也相信款子真會到災民的手裏似的,付了一塊錢。實則不過買了這天真爛漫的孩子的歡喜罷了。我不愛看人們的失望的樣子。

  倘使我那八十歲的母親,問我天國是否真有,我大約是會毫不躊躇,答道真有的罷。

  然而這一天的後來的心情卻不舒服。好像是又以為孩子和老人不同,騙她是不應該似的,想寫一封公開信,說明自己的本心,去消釋誤解,但又想到橫豎沒有發表之處,於是中止了,時候已是夜裏十二點鍾。到門外去看了一下。

  已經連人影子也看不見。隻在一家的簷下,有一個賣餛飩的,在和兩個警察談閑天。這是一個平時不大看見的特別窮苦的肩販,存著的材料多得很,可見他並無生意。用兩角錢買了兩碗,和我的女人兩個人分吃了。算是給他賺一點錢。莊子曾經說過:"幹下去的(曾經積水的)車轍裏的鮒魚,彼此用唾沫相濕,用濕氣相噓,"——然而他又說,"倒不如在江湖裏,大家互相忘卻的好。"(8)可悲的是我們不能互相忘卻。而我,卻愈加恣意的騙起人來了。如果這騙人的學問不畢業,或者不中止,恐怕是寫不出圓滿的文章來的。

  但不幸而在既未卒業,又未中止之際,遇到山本社長(9)了。因為要我寫一點什麽,就在禮儀上,答道"可以的"。因為說過"可以",就應該寫出來,不要使他失望,然而,到底也還是寫了騙人的文章。

  寫著這樣的文章,也不是怎麽舒服的心地。要說的話多得很,但得等候"中日親善"更加增進的時光。不久之後,恐怕那"親善"的程度,竟會到在我們中國,認為排日即國賊——因為說是共產黨利用了排日的口號,使中國滅亡的緣故——而到處的斷頭台上,都閃爍著太陽的圓圈(10)的罷,但即使到了這樣子,也還不是披瀝真實的心的時光。

  單是自己一個人的過濾也說不定:要彼此看見和了解真實的心,倘能用了筆,舌,或者如宗教家之所謂眼淚洗明了眼睛那樣的便當的方法,那固然是非常之好的,然而這樣便宜事,恐怕世界上也很少有。這是可以悲哀的。一麵寫著漫無條理的文章,一麵又覺得對不起熱心的讀者了。

  臨末,用血寫添幾句個人的預感,算是一個答禮罷。二月二十三日。

  注釋:(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六年四月號日本《改造》月刊。原稿為日文,後由作者譯成中文,發表於一九三六年六月上海《文學叢報》月刊第三期。

  在《改造》發表時,第四段中"上海"、"死屍"、"俘虜"等詞及第十五段中"太陽的圓圈"一語,都被刪去。《文學叢報》發表時經作者補入,該刊編者在《編後》中曾有說明。

  (2)淺間山日本的火山,過去常有人去投火山口自殺;它也是遊覽地區,山下設有旅館等。

  (3)指一九三五年十一月九日晚日本水兵中山秀雄在上海竇樂安路被暗殺。當時日本侵略者曾借此進行威脅要挾。

  (4)日本的報章指當時在上海發行的日文報紙。

  (5)上海戰爭指一九三二年的"一二八"戰爭。當時作者的住所臨近戰區。

  (6)自由早被剝奪指作者被通緝的事。一九三○年二月作者參加發起中國自由運動大同盟,國民黨浙江省黨部即呈請國民黨中央通緝"墮落文人魯迅"。

  (7)指當時上海的"租界"地區。

  (8)莊子(約前369-前286)名周,戰國時宋國人,道家學派代表人物之一。他的著作流傳至今的有後人所編的《莊子》三十三篇,其中《大宗師》和《天運》篇中都有這樣的話:"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天運》篇作"不若")相忘於江湖。""涸轍之鮒",另見《莊子外物》篇。

  (9)山本社長山本實彥(1885-1952),當時日本《改造》雜誌社社長。

  (10)太陽的圓圈指日本的國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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