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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七論"文人相輕"(4)

  (5)一九三五年八月四日上海《大晚報》副刊《剪影》上載有羅侯的《上海話那能講頭》一文,其中說:"在上海,要這些上下三等人都不把你看作可欺的阿木林瘟生呢,你就非得好好研究上下三等交朋友用的談話,在上海交朋友,你必須了解的是,所謂’朋友軋得要好,講個閑話要漂亮’。。。。。。譬如你們初見麵,道名問姓起來,上海的上等朋友就愛半說話半咬文的,’格位朋友尊姓?’。。。。。。’格位’和’迪位’是’這位’的意思"。

  (6)"阿木林"上海話,即傻瓜。

  (7)"朋友,以義合者也"語出《論語鄉黨》朱熹注:"朋友以義合"。"義,利也",語見《墨子經上》。

  (8)"自己的園地"一九三五年五月,楊邨人、杜衡等組織"星火"文藝社,出版《星火》月刊。他們標榜該刊是"無名作家自己的園地"和"新進作家自己的園地"。當時《文學》月刊第五卷第二號(一九三五年八月)"文學論壇"欄發表署名"揚"的《文藝自由的代價》一文,批評了上海一些文人用商人手法,要文學青年"投資五元",以取得在"自己的園地""投稿而且被登出的權利"。楊邨人、杜衡等即以"本社同人"名義在《星火》第一卷第四期(一九三五年八月二十日)發表《警告〈文學〉編者傅東華》一文,否認該刊要作者"投資五元",說隻是"曾向社員征收按月三元(暫以三個月為限)的出版費"。

  非有複譯不可好像有人說過,去年是"翻譯年"(2);其實何嚐有什麽了不起的翻譯,不過又給翻譯暫時洗去了惡名卻是真的。

  可憐得很,還隻譯了幾個短篇小說到中國來,創作家就出現了,說它是媒婆,而創作是處女。(3)在男女交際自由的時候,誰還喜歡和媒婆周旋呢,當然沒落。後來是譯了一點文學理論到中國來,但"批評家"幽默家之流又出現了,說是"硬譯","死譯","好像看地圖"(4),幽默家還從他自己的腦子裏,造出可笑的例子來(5),使讀者們"開心",學者和大師們的話是不會錯的,"開心"也總比正經省力,於是乎翻譯的臉上就被他們畫上了一條粉。

  但怎麽又來了"翻譯年"呢,在並無什麽了不起的翻譯的時候?不是誇大和開心,它本身就太輕飄飄,禁不起風吹雨打的緣故麽?

  於是有些人又記起了翻譯,試來譯幾篇。但這就又是"批評家"的材料了,其實,正名定分,他是應該叫作"嘮叨家"的,是創作家和批評家以外的一種,要說得好聽,也可以謂之"第三種"。他像後街的老虔婆一樣,並不大聲,卻在那裏嘮叨,說是莫非世界上的名著都譯完了嗎,你們隻在譯別人已經譯過的,有的還譯過了七八次。

  記得中國先前,有過一種風氣,遇見外國--大抵是日本--有一部書出版,想來當為中國人所要看的,便往往有人在報上登出廣告來,說"已在開譯,請萬勿重譯為幸"。他看得譯書好像訂婚,自己首先套上約婚戒指了,別人便莫作非分之想。自然,譯本是未必一定出版的,倒是暗中解約的居多;不過別人卻也因此不敢譯,新婦就在閨中老掉。這種廣告,現在是久不看見了,但我們今年的嘮叨家,卻正繼承著這一派的正統。他看得翻譯好像結婚,有人譯過了,第二個便不該再來碰一下,否則,就仿佛引誘了有夫之婦似的,他要來嘮叨,當然羅,是維持風化。但在這嘮叨裏,他不也活活的畫出了自己的猥瑣的嘴臉了麽?

  前幾年,翻譯的失了一般讀者的信用,學者和大師們的曲說固然是原因之一,但在翻譯本身也有一個原因,就是常有胡亂動筆的譯本。不過要擊退這些亂譯,誣賴,開心,嘮叨,都沒有用處,唯一的好方法是又來一回複譯,還不行,就再來一回。譬如賽跑,至少總得有兩個人,如果不許有第二人入場,則先在的一個永遠是第一名,無論他怎樣蹩腳。所以譏笑複譯的,雖然表麵上好像關心翻譯界,其實是在毒害翻譯界,比誣賴,開心的更有害,因為他更陰柔。

  而且複譯還不止是擊退亂譯而已,即使已有好譯本,複譯也還是必要的。曾有文言譯本的,現在當改譯白話,不必說了。即使先出的白話譯本已很可觀,但倘使後來的譯者自己覺得可以譯得更好,就不妨再來譯一遍,無須客氣,更不必管那些無聊的嘮叨。取舊譯的長處,再加上自己的新心得,這才會成功一種近於完全的定本。但因言語跟著時代的變化,將來還可以有新的複譯本的,七八次何足為奇,何況中國其實也並沒有譯過七八次的作品。如果已經有,中國的新文藝倒也許不至於現在似的沉滯了。

  三月十六日。

  注釋:(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五年四月上海《文學》月刊第四卷第四號"文學論壇"欄,署名庚。

  (2)"翻譯年"當係一九三五年。《文學》第四卷第一號(一九三五年一月)"文學論壇"欄載有《今年該是什麽年》一文,其中說:"過去的一年是’雜誌年’,這好像大家都已承認了。今年該是什麽年呢?記得也早已有人預測過--不,祝願過--該是’翻譯年’。"(3)郭沫若在一九二一年二月《民鐸》月刊第二卷第五號發表致該刊編者李石岑的信中說:"我覺得國內人士隻注重媒婆,而不注重處子;隻注重翻譯,而不注重產生。"認為"處子應當尊重,媒婆應當稍加遏抑。"(4)指梁實秋。他在《新月》第二卷第六、七號合刊(一九二九年九月)發表的《論魯迅先生的"硬譯"》一文中,指摘魯迅的翻譯是"硬譯"、"死譯",並說:"讀這樣的書,就如同看地圖一般,要伸著手指來尋找句法的線索位置。"參看《二心集"硬譯"與"文學的階級性"》。

  (5)指劉半農。他在《中國文法通論》的《四版附言》中,故意將《論語學而》中的"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一句,按歐化句法排列成幾種句式,加以嘲笑。參看《花邊文學玩笑隻當它玩笑(上)》。

  逃名就在這幾天的上海報紙上,有一條廣告,題目是四個一寸見方的大字--"看救命去!"如果隻看題目,恐怕會猜想到這是展覽著外科醫生對重病人施行大手術,或對淹死的人用人工呼吸,救助觸礁船上的人員,挖掘崩壞的礦穴裏麵的工人的。但其實並不是。還是照例的"籌賑水災遊藝大會",看陳皮梅沈一呆(2)的獨腳戲,月光歌舞團的歌舞之類。誠如廣告所說,"化洋五角,救人一命,一舉兩得,何樂不為",錢是要拿去救命的,不過所"看"的卻其實還是遊藝,並不是"救命"。

  有人說中國是"文字國",有些像,卻還不充足,中國倒該說是最不看重文字的"文字遊戲國",一切總愛玩些實際以上花樣,把字和詞的界說,鬧得一團糟,弄到暫時非把"解放"解作"孥戮"(3),"跳舞"解作"救命"不可。搗一場小亂子,就是偉人,編一本教科書,就是學者,造幾條文壇消息,就是作家。於是比較自愛的人,一聽到這些冠冕堂皇的名目就駭怕了,竭力逃避。逃名,其實是愛名的,逃的是這一團糟的名,不願意醬在那裏麵。

  天津《大公報》(4)的副刊《小公園》,近來是標榜了重文不重名的。這見識很確當。不過也偶有"老作家"的作品,那當然為了作品好,不是為了名。然而八月十六日那一張上,卻發表了很有意思的"許多前輩作家附在來稿後麵的叮囑":"把我這文章放在平日,我願意那樣,我驕傲那樣。我和熟人的名字並列得厭倦了,我願著擠在虎生生的新人群裏,因為許多時候他們的東西來得還更新鮮。"這些"前輩作家"們好像都撒了一點謊。"熟",是不至於招致"厭倦"的。我們一離乳就吃飯或麵,直到現在,可謂熟極了,卻還沒有厭倦。這一點叮囑,如果不是編輯先生玩的雙簧的花樣,也不是前輩作家玩的借此"返老還童"的花樣,那麽,這所證明的是:所謂"前輩作家"也者,有一批是盜名的,因此使別一批羞與為伍,覺得和"熟人的名字並列得厭倦",決計逃走了。

  從此以後,他們隻要"擠在虎生生的新人群裏"就舒舒服服,還是作品也就"來得還更新鮮"了呢,現在很難測定。逃名,固然也不能說是豁達,但有去就,有愛憎,究竟總不失為潔身自好之士。《小公園》裏,已經有人在現身說法了,而上海灘上,卻依然有人在"掏腰包"(5),造消息,或自稱"言行一致"(6),或大呼"冤哉枉也",或拖明朝死屍搭台,或請現存古人喝道,或自收自己的大名入辭典中,定為"中國作家"(7),或自編自己的作品入畫集裏,名曰"現代傑作"(8)--忙忙碌碌,鬼鬼祟祟,煞是好看。作家一排一排的坐著,將來使人笑,使人怕,還是使人"厭倦"呢?--現在也很難測定。但若據"前車之鑒",則"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大約也還不免於"悲夫"(9)的了!八月二十三日。

  注釋:(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五年九月五日《太白》半月刊第二卷第十二期,署名杜德機。

  (2)陳皮梅,沈一呆都是當時在上海遊藝場演唱滑稽戲的演員。

  (3)"孥戮"語出《尚書甘誓》:"用命,賞於祖;弗用命,戮於社,予則孥戮汝。"意思是"不但你自身,連你的兒子也都殺死"。

  (4)《大公報》一九○二年(清光緒二十八年)六月十七日創刊於天津,創辦人英斂之。一九二六年九月起由吳鼎昌、張季鸞、胡政之接辦,後與國民黨政權發生關係。曾先後增出上海、漢口、重慶、桂林、香港版等。

  (5)"掏腰包"指楊邨人、杜衡等人創辦《星火》月刊的自我表白。該刊創刊號(一九三五年五月)刊出的《〈星火〉前致詞》中說,他們這刊物是"由幾十個同人從最迫切的生活費用上三塊五塊的省下鈔來"創辦的。參看本書《四論"文人相輕"》及其注(8)。

  (6)"言行一致"施蟄存在《現代》第五卷第五期(一九三四年九月)發表的《我與文言文》中,曾說:"我自有生以來三十年,自信思想及言行都是一貫的。"(7)顧鳳城在他所編的《中外文學家辭典》(一九三二年樂華圖書公司出版)中,除外國文學家外,收中國文學家二七○人,其中也列入了他自己的名字。

  (8)劉海粟編《世界名畫》(中華書局出版),所收都是近代外國著名畫家的作品,每人一集。其中的第二集是他自己的作品,由傅雷編輯。

  (9)"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語見晉代王羲之《蘭亭集序》:"古人雲,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悲夫!"幾乎無事的悲劇果戈理(NikolaiGogol)的名字,漸為中國讀者所認識了,他的名著《死魂靈》的譯本,也已經發表了第一部的一半。那譯文雖然不能令人滿意,但總算借此知道了從第二至六章,一共寫了五個地主的典型,諷刺固多,實則除一個老太婆和吝嗇鬼潑留希金外,都各有可愛之處。至於寫到農奴,卻沒有一點可取了,連他們誠心來幫紳士們的忙,也不但無益,反而有害。果戈理自己就是地主。

  然而當時的紳士們很不滿意,一定的照例的反擊,是說書中的典型,多是果戈理自己,而且他也並不知道大俄羅斯地主的情形。這是說得通的,作者是烏克蘭人,而看他的家信,有時也簡直和書中的地主的意見相類似。然而即使他並不知道大俄羅斯的地主的情形罷,那創作出來的腳色,可真是生動極了,直到現在,縱使時代不同,國度不同,也還使我們像是遇見了有些熟識的人物。諷刺的本領,在這裏不及談,單說那獨特之處,尤其是在用平常事,平常話,深刻的顯出當時地主的無聊生活。例如第四章裏的羅士特來夫,是地方惡少式的地主,趕熱鬧,愛賭博,撒大謊,要恭維,--但挨打也不要緊。他在酒店裏遇到乞乞科夫,誇示自己的好小狗,勒令乞乞科夫摸過狗耳朵之後,還要摸鼻子--"乞乞科夫要和羅士特來夫表示好意,便摸了一下那狗的耳朵。’是的,會成功一匹好狗的。’他加添著說。

  "’再摸摸它那冰冷的鼻頭,拿手來呀!’因為要不使他掃興,乞乞科夫就又一碰那鼻子,於是說道:’不是平常的鼻子!’"這種莽撞而沾沾自喜的主人,和深通世故的客人的圓滑的應酬,是我們現在還隨時可以遇見的,有些人簡直以此為一世的交際術。"不是平常的鼻子",是怎樣的鼻子呢?說不明的,但聽者隻要這樣也就足夠了。後來又同到羅士特來夫的莊園去,曆覽他所有的田產和東西--"還去看克理米亞的母狗,已經瞎了眼,據羅士特來夫說,是就要倒斃的。兩年以前,卻還是一條很好的母狗。大家也來察看這母狗,看起來,它也確乎瞎了眼。"這時羅士特來夫並沒有說謊,他表揚著瞎了眼的母狗,看起來,也確是瞎了眼的母狗。這和大家有什麽關係呢,然而世界上有一些人,卻確是嚷鬧,表揚,誇示著這一類事,又竭力證實著這一類事,算是忙人和誠實人,在過了他的整一世。

  這些極平常的,或者簡直近於沒有事情的悲劇,正如無聲的言語一樣,非由詩人畫出它的形象來,是很不容易覺察的。然而人們滅亡於英雄的特別的悲劇者少,消磨於極平常的,或者簡直近於沒有事情的悲劇者卻多。

  聽說果戈理的那些所謂"含淚的微笑"(2),在他本土,現在是已經無用了,來替代它的有了健康的笑。但在別地方,也依然有用,因為其中還藏著許多活人的影子。況且健康的笑,在被笑的一方麵是悲哀的,所以果戈理的"含淚的微笑",倘傳到了和作者地位不同的讀者的臉上,也就成為健康:這是《死魂靈》的偉大處,也正是作者的悲哀處。

  七月十四日。

  注釋:(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五年八月《文學》月刊第五卷第二號"文學論壇"欄,署名旁。

  (2)"含淚的微笑"這是普希金評論果戈理小說的話,見於他在一八三六年寫的《評〈狄康卡近鄉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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