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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一個“罪犯”的自述

  《民眾文藝》雖說是民眾文藝,但到現在印行的為止,卻沒有真的民眾的作品,執筆的都還是所謂“讀書人”。民眾不識字的多,怎會有作品,一生的喜怒哀樂,都帶到黃泉裏去了。

  但我竟有了介紹這一類難得的文藝的光榮。這是一個被獲的“搶犯”做的;我無庸說出他的姓名,也不想借此發什麽議論。總之,那篇的開首是說不識字之苦,但怕未必是真話,因為那文章是說給教他識字的先生看的;其次,是說社會如何欺侮他,使他生計如何失敗;其次,似乎說他的兒子也未必能比他更有多大的希望。但關於搶劫的事,卻一字不提。

  原文本有圈點,今都仍舊;錯字也不少,則將猜測出來的本字用括弧注在下麵。

  四月七日,附記於沒有雅號的屋子裏。

  我們不認識字的。吃了好多苦。光緒二十九年。八月十二日。我進京來。賣豬。走平字們(則門)外。我說大廟堂們口(門口)。多坐一下。大家都見我笑。人家說我事(是)個王八但(蛋)。我就不之到(知道)。人上頭寫折(著)。清真裏白四(禮拜寺)。我就不之到(知道)。人打罵。後來我就打豬。白(把)豬都打。不吃東西了。西城郭九豬店。家裏。人家給。一百八十大洋元。不賣。我說進京來賣。後來賣了。一百四十元錢。家裏都說我不好。後來我的。曰(嶽)母。他隻有一個女。他沒有學生(案謂兒子)。他就給我錢。給我一百五十大洋元。他的女。就說買地。買了十一母(畝)地。(原注:一個六母一個五母洪縣元年十。三月二十四日)白(把)六個母地文曰(又白?)丟了。後來他又給錢。給了二百大洋。我萬(同?)他說。做個小買賣。(原注:他說好我也說好。你就給錢。)他就(案脫一字)了一百大洋元。我上集買賣(麥)子。買了十石(擔)。我就賣白麵(麥丐)。長新店。有個小買賣。他吃白麵。吃來吃去吃了。一千四百三十七斤。(原注:中華民國六年賣白麵)算一算。五十二元七毛。到了年下。一個錢也沒有。長新店。人家後來。白都給了。露嬌。張十石頭。他吃的。白麵錢。他沒有給錢。三十六元五毛。他的女說。你白(把)錢都丟了。你一個字也不認的。他說我沒有處後來。我們家裏的。他說等到。他的兒子大了。你看一看。我的學生大了。九歲。上學。他就同我一個樣的。

  譯本高爾基《一月九日》小引

  當屠格納夫,柴霍夫這些作家大為中國讀書界所稱頌的時候,高爾基是不很有人很注意的。即使偶然有一兩篇翻譯,也不過因為他所描的人物來得特別,但總不覺得有什麽大意思。

  這原因,現在很明白了:因為他是“底層”的代表者,是無產階級的作家。對於他的作品,中國的舊的知識階級不能共鳴,正是當然的事。

  然而革命的導師,卻在二十多年以前,已經知道他是新俄的偉大的藝術家,用了別一種兵器,向著同一的敵人,為了同一的目的而戰鬥的夥伴,他的武器——藝術的言語——是有極大的意義的。

  而這先見,現在已經由事實來確證了。

  中國的工農,被壓榨到救死尚且不暇,怎能談到教育;文字又這麽不容易,要想從中出現高爾基似的偉大的作者,一時恐怕是很困難的。不過人的向著光明,是沒有兩樣的,無祖國的文學也並無彼此之分,我們當然可以先來借看一些輸入的先進的範本。

  這小本子雖然隻是一個短篇,但以作者的偉大,譯者的誠實,就正是這一種範本。而且從此脫出了文人的書齋,開始與大眾相見,此後所啟發的是和先前不同的讀者,它將要生出不同的結果來。

  這結果,將來也會有事實來確證的。

  一九三三年五月二十七日,魯迅記。

  英譯本《短篇小說選集》自序

  中國的詩歌中,有時也說些下層社會的苦痛。但繪畫和小說卻相反,大抵將他們寫得十分幸福,說是“不識不知,順帝之則”,平和得像花鳥一樣。是的,中國的勞苦大眾,從知識階級看來,是和花鳥為一類的。

  我生長於都市的大家庭裏,從小就受著古書和師傅的教訓,所以也看得勞苦大眾和花鳥一樣。有時感到所謂上流社會的虛偽和腐敗時,我還羨慕他們的安樂。但我母親的母家是農村,使我能夠間或和許多農民相親近,逐漸知道他們是畢生受著壓迫,很多苦痛,和花鳥並不一樣了。不過我還沒法使大家知道。

  後來我看到一些外國的小說,尤其是俄國,波蘭和巴爾幹諸小國的,才明白了世界上也有這許多和我們的勞苦大眾同一運命的人,而有些作家正在為此而呼號,而戰鬥。而曆來所見的農村之類的景況,也更加分明地再現於我的眼前。偶然得到一個可寫文章的機會,我便將所謂上流社會的墮落和下層社會的不幸,陸續用短篇小說的形式發表出來了。原意其實隻不過想將這示給讀者,提出一些問題而已,並不是為了當時的文學家之所謂藝術。

  但這些東西,竟得了一部分讀者的注意,雖然很被有些批評家所排斥,而至今終於沒有消滅,還會譯成英文,和新大陸的讀者相見,這是我先前所夢想不到的。

  但我也久沒有做短篇小說了。現在的人民更加困苦,我的意思也和以前有些不同,又看見了新的文學的潮流,在這景況中,寫新的不能,寫舊的又不願。中國的古書裏有一個比喻,說:邯鄲的步法是天下聞名的,有人去學,竟沒有學好,但又已經忘卻了自己原先的步法,於是隻好爬回去了。我正爬著。但我想再學下去,站起來。

  一九三三年三月二十二日,魯迅記於上海。

  又是“古已有之”

  太炎先生忽然在教育改進社年會的講壇上“勸治史學”以“保存國性”,真是慨乎言之。但他漏舉了一條益處,就是一治史學,就可以知道許多“古已有之”的事。

  衣萍先生大概是不甚治史學的,所以將多用驚歎符號應該治罪的話,當作一個“幽默”。其意蓋若曰,如此責罰,當為世間之所無有者也。而不知“古已有之”矣。

  我是毫不治史學的。所以於史學很生疏。但記得宋朝大鬧黨人的時候,也許是禁止元祐學術的時候罷,因為黨人中很有幾個是有名的詩人,便遷怒到詩上麵去,政府出了一條命令,不準大家做詩,違者笞二百!而且我們應該注意,這是連內容的悲觀和樂觀都不問的,即使樂觀,也仍然答一百!

  那時大約確乎因為胡適之先生還沒有出世的緣故罷,所以詩上都沒有用驚歎符號,如果用上,那可就怕要笞一千了,如果用上而又在“唉”“嗬呀”的下麵,那一定就要笞一萬了,加上“縮小像細菌放大像炮彈”的罪名,至少也得笞十萬。衣萍先生所擬的區區打幾百關幾年,未免過於從輕發落,有姑容之嫌,但我知道他如果去做官,一定是一個很寬大的“民之父母”,隻是想學心理學是不很相宜的。

  然而做詩又怎麽開了禁呢?聽說是因為皇帝先做了一首,於是大家便又動手做起來了。

  可惜中國已沒有皇帝了,隻有並不縮小的炮彈在天空裏飛,那有誰來用這還未放大的炮彈呢?

  嗬呀!還有皇帝的諸大帝國皇帝陛下呀,你做幾首詩,用些驚歎符號,使敝國的詩人不至於受罪罷!唉!!!這是奴隸的聲音,我防愛國者要這樣說。

  誠然,這是對的,我在十三年之前,確乎是一個他族的奴隸,國性還保存著,所以“今尚有之”,而且因為我是不甚相信曆史的進化的,所以還怕未免“後仍有之”。舊性是總要流露的,現在有幾位上海的青年批評家,不是已經在那裏主張“取締文人”,不許用“花呀”“吾愛呀”了麽?但還沒有定出“笞令”來。

  倘說這不定“笞令”,比宋朝就進化;那麽,我也就可以算從他族的奴隸進化到同族的奴隸,臣不勝屏營欣忭之至!

  贈畫師

  風生白下千林暗,霧塞蒼天百卉殫。

  願乞畫家新意匠,隻研朱墨作春山。

  一月二十六日

  贈蓬子

  驀地飛仙降碧空,雲車雙輛挈靈童。

  可憐蓬子非天子,逃去逃來吸北風。

  三月三十一日

  贈鄔其山

  廿年居上海,每日見中華。

  有病不求藥,無聊才讀書。

  一闊臉就變,所砍頭漸多。

  忽而又下野,南無阿彌陀。

  這是這麽一個意思

  從趙雪陽先生的通信(三月三十一日本刊)裏,知道對於我那篇“青年必讀書”的答案曾有一位學者向學生發議論,以為我“讀得中國書非常的多。……如今偏不讓人家讀,……這是什麽意思呢!”

  我讀確是讀過一點中國書,但沒有“非常的多”;也並不“偏不讓人家讀”。有誰要讀,當然隨便。隻是倘若問我的意見,就是: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國書,多看外國書。這是這麽一個意思——我向來是不喝酒的,數年之前,帶些自暴自棄的氣味地喝起酒來了,當時倒也覺得有點舒服。先是小喝,繼而大喝,可是酒量愈增,食量就減下去了,我知道酒精已經害了腸胃。現在有時戒除,有時也還喝,正如還要翻翻中國書一樣。但是和青年談起飲食來,我總說:你不要喝酒。聽的人雖然知道我曾經縱酒,而都明白我的意思。

  我即使自己出的是天然痘,決不因此反對牛痘;即使開了棺材鋪,也不來謳歌瘟疫的。

  就是這麽一個意思。

  還有一種順便而不相幹的聲明。一個朋友告訴我,《晨報副刊》上有評玉君的文章,其中提起我在《民眾文藝》上所載的《戰士和蒼蠅》的話。其實我做那篇短文的本意,並不是說現在的文壇。所謂戰士者,是指中山先生和民國元年前後殉國而反受奴才們譏笑糟蹋的先烈;蒼蠅則當然是指奴才們。至於文壇上,我覺得現在似乎還沒有戰士,那些批評家雖然其中也難免有有名無實之輩,但還不至於可厭到像蒼蠅。現在一並寫出,庶幾乎免於誤會。

  中山先生逝世後一周年

  中山先生逝世後無論幾周年,本用不著什麽紀念的文章。隻要這先前未曾有的中華民國存在,就是他的豐碑,就是他的紀念。

  凡是自承為民國的國民,誰有不記得創造民國的戰士,而且是第一人的?但我們大多數的國民實在特別沉靜,真是喜怒哀樂不形於色,而況吐露他們的熱力和熱情。因此就更應該紀念了;因此也更可見那時革命有怎樣的艱難,更足以加增這紀念的意義。

  記得去年逝世後不很久,甚至於就有幾個論客說些風涼話。是憎惡中華民國呢,是所謂“責備賢者”呢,是賣弄自己的聰明呢,我不得而知。但無論如何,中山先生的一生曆史具在,站出世間來就是革命,失敗了還是革命;中華民國成立之後,也沒有滿足過,沒有安逸過,仍然繼續著進向近於完全的革命的工作。直到臨終之際,他說道: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須努力!

  那時新聞上有一條瑣載,不下於他一生革命事業地感動過我,據說當西醫已經束手的時候,有人主張服中國藥了;但中山先生不讚成,以為中國的藥品固然也有有效的,診斷的知識卻缺如。不能診斷,如何用藥?毋須服。人當瀕危之際,大抵是什麽也肯嚐試的,而他對於自己的生命,也仍有這樣分明的理智和堅定的意誌。

  他是一個全體,永遠的革命者。無論所做的那一件,全都是革命。無論後人如何吹求他,冷落他,他終於全都是革命。為什麽呢?托洛斯基曾經說明過什麽是革命藝術。是:即使主題不談革命,而有從革命所發生的新事物藏在裏麵的意識一貫著者是;否則,即使以革命為主題,也不是革命藝術。中山先生逝世已經一年了,“革命尚未成功”,僅在這樣的環境中作一個紀念。然而這紀念所顯示,也還是他終於永遠帶領著新的革命者前行,一同努力於進向近於完全的革命的工作。

  三月十日晨。

  自題小像

  靈台無計逃神矢,風雨如磐暗故園。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薦軒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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