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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洛口三軍瓦解 救種離一戰成功

話說臨川王宏聞魏兵大至,恐懼欲退,謂諸將曰:「魏兵勢大,此未可與爭鋒,不如全師而歸,再圖後舉,諸君以為何如?」呂僧珍日,:「見可而進,知難而退,亦行軍之道。王以為難,不如旋師也。」柳惔曰:「自我大眾所臨,何城不服?而以為難乎!」裴邃曰:「是行也,以克敵為務,隻宜決勝疆場,使敵人匹馬不返,何難之避?」馬仙琕曰:「王安得亡國之言?天子掃境內以屬王,寧前死一尺,無卻生一寸。」時昌義之在座,怒氣勃然,鬚髯盡張,大聲言曰:「呂僧珍可斬也!豈有百萬之師,未經一戰,望風遽退,何麵目見主上乎?」朱僧勇拔劍擊柱,曰:「欲退自退,下官當向前取死。」斯時諸將各懷憤怒,紛爭不已。宏別無一語。但雲再商。議者罷出,僧珍謝諸將曰:「我豈不知其不可,但殿下昨來風動,意不在軍,深恐大致沮喪,故欲全師而返耳。」又進謂宏曰:「眾議不可違也。」宏乃不敢言退,隻停軍不前。魏人知其不武,遺以巾幗,且歌之曰:「不畏蕭娘與呂姥,但畏合肥有韋虎。」蕭娘謂臨川,呂姥謂僧珍,韋虎謂睿也。僧珍歎曰:「若得始興、吳平二王為帥而佐之,何至為敵人所侮若是?」因謂宏曰:「王既不欲進戰,不如大眾停洛口,分遺裴邃一軍去取壽陽,猶不至為敵所笑。」宏不聽,下令軍中曰:「人馬有前行者斬。」於是將士無不解體。

魏將楊大眼謂中山王英曰:「梁將自克梁城已後,久不進軍,其勢可見,必畏我也。今若進兵洛水,彼自奔敗不暇矣。」英曰:「蕭臨川雖騃,其下尚有良將,韋、裴之徒,未可輕也。宜且徐觀形勢以待之。」於是彼此各不進兵。俄而,一夜洛口風雨大作,恍如千軍萬馬奔騰而來,臨川以為魏軍大至,驚得神魂飛越,從牀上跳起,急呼左右備馬,遂不暇告知諸將,帶領數騎,潛從後營拔開鹿角,冒雨逃去。及將士知之,宏去已久。於是合營大亂,各鳥獸散,棄甲拋戈,填滿道路,疾病贏老之屬,不及奔走,狼籍而死者近五萬人。宏乘小船,連夜渡江,至白石壘,叩城門求人。時守城者臨汝侯淵猷,登城謂之曰:「百萬之師,一朝鳥散,國之存亡,尚未可知,恐有奸人乘間為變,城不敢夜開。」宏無以對,腹中饑甚,向城求食,城上繾食饋之。及明門始開,宏乃人。時昌義之軍梁城,張惠紹軍下鄧,聞洛口敗,皆引兵退。魏人乘勝逐北,至馬頭壘,一鼓技之,載其糧儲歸北。

帝聞師敗,征宏還朝,敕昌義之守鍾離,急修戰守之備,命諸將各守要害,整旅以待。廷臣鹹曰:「魏克馬頭,運米北歸,當不複南向。」帝曰:「不然。此必欲進兵,特為詐計以愚我。不出十日,魏師必至。」冬十月,英果進圍鍾離。魏主恐不能克,複詔邢巒合兵攻之。巒以為非計,上表諫曰:

南軍雖野戰非敵而守有餘,今盡銳攻鍾離,得之則所利無幾,不得則虧損甚大。且介在淮外,借使束手歸順,猶恐無糧難守,況殺士卒以攻之乎?若臣愚見,宜修複舊好,撫循諸州,以俟後舉。江東之隙,不患其無。

書上,魏主不許,命速進軍。巒又上表曰:

今中山王英進軍鍾離,實所未解。若為進取之計,出其不備,直襲廣陵,克未可知。若止欲以八十日糧取鍾離城,臣未見其可也。彼堅城自守,不與人戰,城塹水深,非可填塞。坐至來春,士卒自弊。且三軍之眾,不齎冬服,脫遇冰雪,何以取濟?臣寧荷懦怯不進之責,不受敗損空行之罪。

魏主不悅,乃召巒還,更命蕭寶寅引兵會之。

卻說鍾離北阻淮水,地勢險峻,英乃於邵陽洲兩岸,樹柵立橋,跨淮通道。英據南岸,楊大眼據北岸,蕭寶寅從中接應,以通糧運。其時城中兵才三千人,昌義之督率將士,隨方抗禦。魏人填塹,使其眾負土隨之,嚴騎蹙其後,人有未及回者,與土同填塹內。俄而塹滿,乃用衝車撞城,車之所及,聲如霹靂,城牆輒頹。義之用泥補之,衝車雖人,而城卒不破。魏人晝夜急攻,分番相代,墜而複升。短兵相接,一日戰數十合,前後殺傷萬計,屍與城平,而義之勇氣不衰。

先是帝聞鍾離被圍,詔曹景宗督軍二十萬救之。時方各路調兵,命候眾軍齊集,然後進發。景宗恃勇,欲專其功,違詔先進。行至中流,值暴風猝起,覆溺數舟,舟人大恐,隻得退還舊處。帝聞之曰:「景宗不進,皆天意也。若兵未大集,而以孤軍獨往,魏軍乘之,必致狼狽。今破賊必矣。」至是更命韋睿將兵救鍾離,受景宗節度。睿得詔,刻日起兵,由陰陵大澤行,凡遇澗穀,趣用飛橋以濟,軍無留頓。諸軍畏魏兵之盛,皆勸睿緩行以觀變,睿曰:「鍾離被困,鑿穴而處,負戶而汲,朝不保夕。車馳卒奔,猶恐其後,而況緩乎?魏人已墮我腹中,卿曹勿憂也。」旬日至邵陽,與景宗軍合。帝豫敕景宗曰:「韋睿,卿之鄉望,直善敬之。」景宗見睿,待之甚謹。遂共進兵,睿軍居前,景宗居後。將近鍾離,窖停軍一日,即去魏城百餘步,夜掘長塹,樹鹿角,截洲為城。偏將馮道很走馬步地,計馬足多少,以立營壘,不失尺寸。比曉而城立,元英見之大驚,以杖擊地曰:「是何神也?」是時梁軍人馬強壯,器甲精備,魏人望之奪氣。景宗慮城中危懼,募人潛行水底,齎信人城。城中始知有外援,勇氣百倍。

卻說魏將楊大眼,自恃其勇,將萬餘騎來戰。睿結車為陣,大眼聚騎圍之。睿以強弩二千,一時俱發,洞甲穿胸,矢貫大眼右臂而走。明旦,元英來戰,睿乘素木輿,執白角如意,以麾將卒,一日數戰,左右壯士,皆遣出鬥,勇氣彌厲,英始退。

俄而魏師乘夜來攻,飛矢如雨。或請睿下城以避箭,不許。軍中驚竄,睿於城上厲聲嗬之,乃定。魏兵亦退。初,梁軍士過淮北伐芻槁者,皆為大眼所揭。景宗募勇敢七千餘人,築壘於淮北,去大眼營數裏。大眼來攻,景宗親自搏戰卻之。壘成,使別將守之,魏軍有抄掠者,皆擒以歸。自後梁人始得縱芻牧。

睿謂景宗曰:「敵所恃者,以橋跨淮,使首尾相應。今欲破其軍,必先斷其橋。」景宗然之,乃豫裝高艦,使與橋等,為火攻之計。睿攻其南,景宗攻其北。計已定,閉壘不出。魏人莫測其故,疑為畏己,軍心漸懈。時交三月,大雨連日,淮水暴漲丈餘。睿下令,使馮道根、裴遂、李文釗三將,各乘鬥艦,同時競進,別以小船載草,灌之以油,乘風縱火,以焚其橋。風怒火盛,煙燄蔽日,敢死之士,拔柵斲橋,呼聲動天,無不一當百。水又漂疾,倏忽之間,橋柵俱盡。英方攻城,見橋斷,梁兵大至,戒令軍士無動。忽見楊大眼匹馬單槍,冒煙突火而至,呼曰:「軍敗矣。寶寅燒營遁矣,四麵皆梁兵,不去恐為所擒。」言畢,鞭馬疾走。英懼,亦脫身棄營遁。於是諸壘皆潰,悉棄甲仗於路,投淮水死者十餘萬。昌義之聞魏師敗,不暇他語,俱叫道:「更生!更生!」諸軍乘勝逐北,斬首無數,緣淮百餘裏,屍相枕籍。生擒五萬人,收其資糧器械牛馬不可勝計。

捷聞,舉朝相慶。帝喜謂群臣曰:「吾知二將和,師必濟矣。」詔增景宗、韋窖、義之等爵邑有差。義之深感二將救援之德,因宴之於第。酒酣,沒錢二十萬,供二人呼盧費。景宗擲得雉,睿擲得盧,遽取一子反之,曰:「異事。」遂作塞。又戰勝之後,景宗與群帥爭先告捷。睿獨居後,帝尤以此賢之。後人有詩美之曰:

疾掃強鄰百萬兵,孤城歡洽慶重生。

功高閫外甘居下,大樹風流屬韋卿。

卻說魏自敗後,收兵北去,邊將皆懷反側。有懸瓠軍主白早生,本南人,素有歸梁之念,今乘魏師敗北,據城以叛,遣使求援於梁將馬仙琕。仙琕以聞,帝命援之,仙琕進軍三關,遙為聲援。魏聞早生叛,欲遣將擊之。時元英、蕭寶寅,皆以喪師罷職,於是複起用之,引兵伐懸瓠。二人晝夜疾進,早生不虞兵至,迎戰大敗。魏師直薄城下,一鼓拔之,遂斬白早生。於是乘勝前趨義陽。時馬仙琕據三關,嚴兵拒守。英將取之,先與寶寅計曰:「三關相須如左右手,若克一關,兩關不攻自破。攻難不如攻易,宜先攻東關。」又恐其並力於東,乃使寶寅率步騎一萬,向西關以分其勢,自督諸軍向東關,六日而拔,西關亦潰。仙琕見三關俱失,勢不能敵,亦棄城走。先是帝遣韋睿為仙琕後援,睿至安陸,增築城二丈餘,開大塹,起高樓,眾頗譏其怯,睿曰:「不然,為將者當有怯時,不可專勇。」元英急迫仙琕,將複邵陽之恥,聞睿至,乃退。梁亦有詔罷兵,自是各守疆界。今且按下。

卻說南海之外有一千陁利國,去中原不知幾萬裏,從來未通中國。自國王以及臣民,皆崇奉三寶,敬信佛法,緇衣寺院,遍滿國中。其王跋陀羅,事佛尤謹。忽於梁天監元年四月八日夜,夢一老僧謂之曰:「中國有聖主出,十年之中,大興佛教,汝若遣使中國,稱臣納貢,則佛必佑之。土地豐樂,商旅百倍。若不信我,則境土不安。」陀羅初不之信,既而又夢此僧謂曰:「汝若不信我言,當與汝共往觀之。」乃攜之而往,足下冉冉生白雲,倏忽之間,過大洋,至中國。見一處朝廟巍峨,宮闕壯麗,文武百官,蹌蹌濟濟。一人端拱殿上,果然龍鳳之姿,帝王之相。老僧指之曰:「此即聖主也。」不覺為之屈膝,跪而遙拜。既覺,心異之。陀羅本工畫,乃寫夢中所見梁帝容質,一應威儀氣象,飾以丹青,遂遣使入朝,奉表納貢,獻玉盤等物,並所繪畫本以為信。使者在路,曆二載,始達建康。既進表,帝大駭,以為千陁利自古未通之國,今乃聞風向北,航海梯山而至,其王跋陀羅,又於夢寐先覲我顏,驗之畫本,一一相符,此真千古罕有之事,而佛法大興之驗也。遂禮待使者,厚加犒賞,另繪帝像一本賜之。使者大悅而去。帝自是崇信釋典,建立寺院,招引高僧,朝夕持誦,以信皇祚。佛法之興,全由於此。那知佛法雖興,隻因一念不仁,生出一件事來,費了無數錢糧,害卻無窮性命。究竟一敗塗地,後悔無及。

你道事從何起?時有降臣王足,本仕魏為將,曾隨邢巒伐漢中,為前部先鋒,敗梁將孔陵於深杭,魯方達於南安,任僧褒於石固,所向摧破。於是梁州十四郡地,東西七百裏,南北千裏,皆人於魏,自以為功勞莫大。而魏自胡太後當國,權貴用事,官以賂進,政以賄成,邢巒被才見黜,足亦不彔其功。於是心懷怨望,棄魏投梁。梁雖納之,亦未獲重用,常思建一奇策,以為進身之階。然欲陳之而未有路。適一日,帝集群臣問及禦邊之策,足遂出班奏道:「前者魏取漢中,至今未複,實以鞭長不及,故挫於一朝。然臣料魏政不綱,武備日弛,雖得漢中,終必複失,安能與陛下相抗?臣今者委身明主,願陳一計,可不勞攻伐,使敵人坐失千裏之地。陛下失之於漢中,可取償於淮北,願陛下採納臣言。」帝問:「計將安出?」對曰:「壽陽去淮甚近,若堰淮水以灌其城,則壽陽不攻自破矣。」帝大奇其計。

先是天監十二年壽陽久雨,大水入城,廬舍皆沒。刺史李崇勒兵泊於城上,水增未已,乘船附於女牆,城不沒者二板。將佐勸崇棄壽陽,保北山。崇曰:「忝守藩嶽,德薄致災。淮南萬裏,係於吾身。一旦動足,百姓瓦解,揚州之地,恐非國有。吾豈愛一身而誤重任,但憐此士民無辜同死,可結筏渡之,使就高處,以圖自脫。吾則誓與此城俱沒。幸諸君勿言。」時有治中裴絢,率城中民數千家,泛舟南走,避水高原,隻道崇已還北,壽陽無主,因自稱豫州刺史,請降於梁。梁將馬仙琕遣兵迎之,而崇不知其叛,遣使單舸召之,絢聞崇尚在鎮,大悔恨,然懼見誅,不敢歸。因報曰:「近緣大水顛沛,為眾所推,今大計已爾,勢不可追。恐民非公民,吏非公吏,願公早行,無犯我鋒。」崇乃遣從弟李坤將水軍討之。絢敗走,為村民所執,歎曰:「我何麵目複見李公。」遂投水死。梁兵亦退。

時淮南得以不失者,皆李崇之功也。原來崇為人沉深寬厚,饒有方略,能得士眾心。在壽春十年,常養壯士數千人,與同甘苦,寇來無不摧破,梁人謂之「臥虎」。帝屢欲取壽陽,憚崇不敢犯。至是聞王足之計,謂築堰可以製敵,遂欣然從之。使將軍祖晅、水工陳承伯至淮上相視地形。二人回奏淮內盡皆沙土,性不堅實,恐功不可就。帝弗從,群臣紛紛諫阻,帝亦不納。太子統諫曰:「臣聞水有四瀆,所以宣天地之氣,非人力可得而塞。今敝民力以塞之,就使功成,亦非順天之道。敵人縱受其害,內地亦未見其利。願陛下熟思而深計之。」帝曰:「此功著成,是不戰而屈人之兵也。兼並之業,基於此矣。豈可畏其難而不為?」統知帝誌已堅,遂不敢再言。

且說統字德施,帝長子,即昭明太子也。生而聰睿,三歲受《孝經》、《論語》,五歲遍讀《五經》,悉通大義。年十二,於內省見獄官將讞事,問左右曰:「是皂衣何為者?」左右曰:「是皆司獄之吏。」獄成,捧案來上,太子取其案視之,謂獄吏曰:「是皆可矜,我得判否?」獄吏以其年幼,隨口應道:「可。」太子取筆判之,凡犯死罪者,皆署杖五十。吏見其判,大懼,隻得以實奏帝。帝笑而從之。自是數使聽訟,每有欲寬縱者,即使太子決之。母丁貴嬪薨,水漿不入口,體素壯,腰帶十圍,不數日,減削過半。每人朝,士庶見者,莫不下淚。自加元服,帝使省理萬機,內外百司奏事者,填塞於前,所奏稍涉謬誤,立即辨析,示其可否,徐令改正,未嚐彈糾一人。性寬和容眾,喜慍不形於色,引納才學之士,賞愛無倦。恒自討論墳典,與學士商確古今,文章著述,下筆便成。每一篇出,四方傳美。東宮積書三萬卷,名才並集,文學之盛,晉、宋以來所未有也。又愛山水,每遇幽泉怪石,則恰然自得。帝為太子建元圃一所,穿池築山,更立亭館,今與朝士名流,遊處其中。嚐泛舟後池,或稱此中宜奏女樂,太子詠左思《招隱詩》雲:「何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其高致類如此。今聞淮堰將築,知民必被困,故勸帝勿興此役。而帝方銳意為之,全不一聽。眼見萬古長流從此斷,兩淮民命一時休。但未識淮堰之築,若何起工,且聽下文再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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