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變幻,世事難料。
元豐八年,宋神宗趙頊帶著他治國的無奈與遺憾,離開了人世。這位懷有雄心壯誌的帝王,在他十七年執政生涯中從不貪圖享樂,一心變法革新,然而,他的努力終究隨著生命的逝去而消去了——舊黨重新上台。
洛陽深宅大院裏,朱紅漆的鐵門緩緩打開,兩鬢斑白的司馬光帶著他的心血之作《資治通鑒》走出來,一縷陽光播灑,他用渾濁的雙眼望向天空:“沒想到我老夫又重新出來了……”
哲宗繼位,高太後掌權,啟用了一批舊黨。六十七歲高齡的司馬光為大宋宰相,盡罷新政,全力恢複舊法,一時間,宋神宗十七年改革心血被全部廢止!
蘇軾也重新被調入中央,任翰林大學士。然而這次,蘇軾卻反對舊黨的主張:“王安石新法中有很多政策是利國利民的,應區別對待,千萬不可全部廢除!”
司馬光盯著蘇軾,他不敢相信,這個曾經與自己站在同一戰線的文壇領袖,為何如今又站在了新黨一邊?
“祖宗之法不可擅變!”年老的司馬光變得頑固,“王安石新法貽害百姓,遭到天譴。我雖風燭殘年,也要盡最後一點力氣挽回大宋江山!無須多言,新法一律廢除!”
“司馬公,請聽我一言……”蘇軾試圖勸說,他多年來在基層任職,對新法了有新的感悟。
但司馬光斷然拒絕蘇軾的建議!與當年王安石一樣,司馬光表現出的固執讓人不可理喻。蘇軾也不得不感歎:“奈何我大宋又出了一位執拗的相公!”
司馬光用一年半時間盡廢新法,重用舊黨,大宋王朝在這樣的反複中變得混亂,帝國上空的烏雲越聚越多,新舊兩黨間的恩怨將最終削弱帝國的實力……
而此時的王安石,帶著他一生的爭議,在落寞的鍾山逝世。當司馬光聽到這位昔日政敵死去的消息時,斑白的頭顱低垂下去,幾滴渾濁的淚水跌落,他說道:“介甫兄性雖執拗,但一生正直,請將他厚葬吧。”
五個月後,司馬光也辭世了,留下他十五年心血之作《資治通鑒》。臨死前他說了最後一句話:“我一生並無過人者,但所作所為,都對得起國家與百姓,無愧於心……”
大宋的兩位君子政治家於公元1086年同時去世,他們的政見不同,相互培養起來的新舊兩黨,在二人死後開始了翻雲覆雨、你死我活的爭鬥。而這其中,蘇軾既為舊黨所不容,又為新黨所排斥,永無出頭之日,被一貶再貶,直貶到帝國的最南端——海南島,最後死在了流放途中,終年六十六歲……
爾後,高太後亡故,宋哲宗親政,又重新打擊司馬光一派舊黨,啟用新黨;再哲宗駕崩後,向太後執政,再次廢除新法,啟用舊黨;向太後病故後,宋徽宗親政,蔡京打擊舊黨,啟用新黨,篡改新政以盤剝百姓……帝國經不起這樣頻繁的折騰,政策朝令夕改,一片混亂,而後來新黨淪為蔡京等人篡權的工具,最終導致了大宋的滅亡。
司馬光、王安石死後僅僅四十年——靖康之難發生,金兵長驅南下,北宋王朝滅亡。
兩位大學者若在黃泉下有知,不知會作何感想?
或許,司馬光會說:“宋之亡,亡於王安石及其新黨。”
而王安石則會說:“宋之亡,實亡於司馬光及其舊黨。”
兩派的爭鬥,由最初的君子口舌之辯演變為你死我活的傾軋,這其中,一代文豪蘇軾成了替罪羊,遭到兩方不斷打擊。他在黃泉之下,又會作何感想呢?……
【史書記載】
《宋史·王安石傳》:王安石,字介甫,撫州臨川人。安石議論高奇,能以辯博濟其說;果於自用,慨然有矯世變俗之誌。於是上萬言書,以為:今天下之財力日以困窮,風俗日以衰壞,患在不知法度,不法先王之政故也。法先王之政者,法其意而已。法其意,則吾所改易更革……
《宋史·司馬光傳》:安石曰:“國用不足,非當世急務,所以不足者,以未得善理財者故也。”光曰:“善理財者,不過頭會箕斂爾。”安石曰:“不然,善理財者,不加賦而國用足。”光曰:“天下安有此理?天地所生財貨百物,不在民,則在官,彼設法奪民,其害乃甚於加賦。此蓋桑弘羊欺武帝之言,太史公書之以見其不明耳。”爭議不已。
《宋史·王安石傳》:安石令其黨呂惠卿任其事。而農田水利、青苗、均輸,保甲、免役、市易、保馬、方田諸役相繼並興,號為新法。
《宋史·司馬光傳》:常患曆代史繁,人主不能遍鑒,遂為《通誌》八卷以獻。至是,神宗名之曰《資治通鑒》。
《宋史·王安石傳》:鄭俠上疏,繪所見流民扶老攜幼困苦之狀,為圖以獻,曰:旱由安石所致,去安石,天必雨。慈聖、宣仁二太後流涕謂帝曰:安石亂天下。帝亦疑之,遂罷(王安石)為觀文殿大學士、知江寧府。
《宋史·蘇軾傳》:禦史李定、舒亶、何正臣摭其表語,逮赴台獄,欲置之(蘇軾)死,鍛煉久之不決。神宗獨憐之,以黃州團練副使安置。軾與田父野老,相從溪山間,築室於東坡,自號“東坡居士。”
《宋史·蘇軾傳》:(蘇軾)道過金陵,見王安石。軾戲曰:“今之君子,爭減半年磨勘,雖殺人亦為之。”安石笑而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