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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世界上沒有人能和他們相比”

一般宗教存在著宗教神道與宗教人道的尖銳矛盾,而以尊神為核心的神道是難以講人道的。“誰隻要愛了上帝,誰就不再能夠愛人;他對人間的一切失去了興趣。”(《費爾巴哈哲學著作選》下卷)因為,宗教不僅是社會道德敗壞,怠惰成風的原因,而且是民族仇恨和戰爭的根由。盡管個別虔誠的宗教信徒,由於恪守宗教道德的信條而成為信男善女,甚至是道德高尚的楷模,但在羅馬教廷支配一切的整個世紀裏,各個不同的宗教係統為了自己“惟一正確的神學學說”,不惜大批殘害異教徒,進行無休止的宗教戰爭。信徒們為了表示對神的虔誠不惜采用人祭或自殘。由於宗教觀念上的一點點分歧,就使人們從此成為敵人。為了一些神學上的臆說,一些民族和另一些民族便勢不兩立,君主防範著自己的屬下,公民們對自己的同胞兵戎相見,父輩厭棄自己的子女,子女則用利劍來殘殺自己的父兄,夫婦離異,親屬不相認。凡此種種,一直是近代進步思想家激烈抨擊的眾矢之的。

中國的情形卻不一樣。因為在中國,不論是道教還是佛教,都未能成為“國教”,也未出現過政教合一的局麵。佛道二教勢力的發展,也從未達到可與朝廷分庭抗禮的程度。盡管幾乎人人都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但善惡報應並不是一種宗教。因此,在中國古代社會裏,便不可能出現類似歐洲、阿拉伯等宗教世界的宗教戰爭和對異教徒的殘酷迫害。另一方麵,善惡報應畢竟是一種宗教觀念,它滿足了宗教觀念比較淡薄的中國人對精神麻醉的需求,同時又沒有達到使宗教神道掩蓋宗教人道的程度。相反,它那神靈主宰人間善惡的信條,倒給封建社會的綱常倫理披上一層無比神聖的麵紗。因此,那“隻可容一種感情的心靈”的中國人便可以主要地放在愛人類即調整人際關係上,使善惡報應宗教人道的社會作用在中國顯得非常突出。

人之常情,畏死而樂生,忌禍而冀福。行善得福,誰人不喜!作惡招禍,哪個不懼!“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辰不到,時辰一到,一定要報”;“善惡到頭終有報”;“不在其身,則在其子孫”;“在在處處有神明”;“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些輿論彌漫於社會,廣泛影響人們的意識,製約著人們的行動,並調整人與人之間的各種關係。很多世紀以來,作為道德載體的善惡報應,成為強有力的動力,控製人們的情欲和種種越軌的惡念,並強迫他們成為有德行的人。在國家動亂、綱紀傾頹的時候,甚至主要就是依靠善惡報應來維係社會的。元人魏初《青崖集》卷三說:“當河朔潰裂,綱傾維崩,人心之存,唯有畏鬼神、邀福幸而已。然擴是以往,則猶可以撲虐焰而戢毒螫,是以君子尚有取於斯焉。”連那些無所畏懼,靡所不為的惡棍也要懾於報應的神威。這些人在多次為非作歹之後,由於受到社會輿論的指責和鬼神報應的威懾,又不時看到某些作惡者“受到神靈懲罰”,使之對自己的罪惡感到越來越嚴重的驚恐。這種驚恐不斷積累,引起心理與精神的失衡,最終導致這些人令人莫名其妙的歇斯底裏總爆發。有的會在辦事時忽然瞪目而起,手足撓亂,好像與人撐拒廝打。有的殺人害物完全無人知曉,竟會忽然自首報案,甚至像被托魂似的表現出被害者的語態和動作習慣,乃至於操刀自殘。

《聊齋誌異》卷七記載:李司鑒打死自己的老婆,保甲長申報官府,已立案審查。李在經過官府時,忽然從肉架上拿了一把屠刀,跑進城隍廟,跳上戲台,跪在神龕前,自己說道:“神責我不當聽信奸人,在鄉黨顛倒是非,令我割耳。”於是將左耳割落,拋台下。又說:“神責我不應騙人銀錢,令我剁指。”於是將左指剁去。又說:“神責我不當奸淫人家婦女,使我割陰。”遂自閹,昏迷至死。

錢泳在《履園叢活》一七中說:康熙年間(1662-1722),我家鄉有個叫黃君美的人,喜歡結交胥吏捕役,無惡不作,被其害者不可數計。一天忽然發狂,手持利刃,赤身裸體跑出家門,在人群中自割其肌肉,每割一處輒自言:此某事報。割其陰,說:“這是淫人妻女報。”割其舌,說:“這是誣人婦女良善報。”……這樣折騰了一兩天,最後以刀割腹,至心而死。

一般篤信善惡報應的群眾,更是戰戰兢兢循規蹈矩不敢越雷池之一步,惟恐神靈降罰。因此,善惡報應在調整封建時代人際關係,抑惡揚善美化社會風尚方麵產生了足令後人歎為觀止的巨大作用。

它使人互敬互讓,有無相助,患難相救,死喪相恤,形成一個和睦友好,儼同一家的鄰裏和社會關係。

古人小至與人同坐的夏擇涼處冬尋暖處,與人共食的多取先取;大至疾病死喪的相恤,水火盜賊的相救,莫不注意妥善相處。根據親疏與財力的不同給予相應的幫助。而“讓”,則是古代民間處理鄰裏關係的重要原則。宋代俗語說:“終身讓路,不枉百步;終身讓畔,不失一段。”(《戒子通錄》卷一)其不寬讓者,就是不德,就要受到神明的懲罰。

古代民間有所謂“暖房”的禮俗。《清波別誌》說:宋代老百姓有遷居新房者,街坊鄰裏即主動湊錢集資,治辦酒食果品,拿來與主人同飲相賀,叫做“暖屋”。《輟耕錄》卷一一也記載了元代民間的這一習俗。當時叫“暖屋”,又叫“暖房”。暖房的意思,大約是因為新宅尚未經人居住,遂邀集多人在其中飲宴嬉戲,以為厭勝。雖屬迷信,卻真實表現了當時鄰裏互愛、互助的純樸之情。

暖房之俗,唐朝已經有了。王建宮詞雲:“太儀前日暖房來,囑問昭陽乞藥栽,敕賜一窠紅躑躅,謝恩未了奏花開。”其後曆宋、元、明、清,直到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民間還在流行。成書於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曆代社會風俗事物考》卷四一說:今人移居新宅,親戚鄰裏常常饋送酒食,在新居中會飲,叫“暖房”,又叫“溫鍋”。

清代還有“暖壽”的習俗,《陔餘叢考》卷四三記載:生日前一天,親戚朋友和街坊鄰居即湊錢買辦酒食,到生日者家會餐祝賀,叫做“暖壽”。

古代鄉裏民眾,凡遇他人有酗酒賭博、鬥毆聚訟、言行逾違、怠惰不節等過失行為,必相規勸;凡遇鄰裏有紅白慶吊之事,必量其力之大小度其情之親疏以相助;凡遇水火、盜賊、疾病、死喪、孤弱、誣枉、貧乏諸不幸事故,必相恤相救。鄉有其約,約定成俗,其俗之美,宋代南北兩京堪為代表。

《夢華錄》卷五《民俗》記載東京(開封)民風:

加之人情高誼,若見外方之人為都人淩欺,眾必救護之。或見軍輔收領到鬥爭公事,橫身相救,有陪酒食簷官方救之者,亦無憚也。或有從外新來,鄰左居住,則相借動使,獻遺湯茶,指引買賣之類。更有提茶瓶之人,每日鄰裏互相支茶,相問動靜。凡百吉凶之家,人皆盈門。其正酒店戶,見腳店三兩次打酒,便敢借與三五百兩銀器,以至貧下之家,就店呼酒,亦用銀器供送。有連夜飲者,次日取之。諸妓館隻就店呼酒而已,銀器供送,亦複如是。

《夢粱錄》卷一八記載臨安(杭州)民風:

但杭城人皆篤高誼,若見外方人為所欺,眾必為之救解。或有新搬移來居止之人,則鄰裏爭借動事,遺獻湯茶,指引買賣之類,則見睦鄰之義。又率錢物,安排酒食,以為之賀,謂之“暖房”。朔望茶水往來。至於吉凶等事,不特慶吊之禮不廢,甚者出力與之扶持。

一般人長期定居一地,習慣成自然,以為一切莫不應該如此,不知其美惡。而在一個異族人的眼中,這一切卻又顯得無比的清新奇異,他們從比較文化的視角所作的記載和述評,往往能真實體現該民族文化的特質和價值。馬可·波羅於宋末元初行抵臨安,耳聞目睹,歎為神奇。《馬可·波羅行紀》一一五章記載道:

行在城之居民舉止安靜……諸家之間從無爭論失和之事發生,縱在貿易製造之中,亦皆公平正直。男與男間,女與女間,親切之極,致使同街居民儼同一家之人無異。

無(互)相親切之甚,致對於彼等婦女,毫無忌妒猜疑之心。待遇婦女亦甚尊敬,其對於已婚婦女出無恥之言者,則視同匪人。彼等待遇來共貿易之外人,亦甚親切,款之於家,待遇周到,輔助勸導,盡其所能。

湖中(指西湖)有兩島,各有宮一所,宮內有分建之殿閣甚眾,脫有人欲舉行婚禮,或設大宴會者,即赴一宮舉行。其中器皿布帛皆備,是皆城民公置,貯之宮中,以供公用者也。有時在此可見人眾百群,或設宴會,或行婚禮,各在分建殿閣之中舉行,秩序嚴整,各不相妨。

馬可·波羅之後兩百多年,又一位外國旅行家阿克巴爾來到中國,所見所聞,使他讚歎不已。回國後,他把自己的旅華經曆編為一書,這就是有名的《中國紀行》。書中由衷地稱讚道:

在世界上除了中國以外,誰也不會表現出那樣一種井井有條的秩序來。毫無疑問,如果穆斯林們能這樣恪守他們的教規——雖然這兩件事無共同之處——他們無疑地都能按真主的良願成為聖人。(第四章)

整個中國人,從平民到貴族都培養得懂禮節,在表示尊敬、榮譽和沿守禮節方麵,世界上沒有人能和他們相比。(第六章)

兩宋都城商品經濟最發達,其民風尚且如此純美古樸,其他城鄉風俗之美,當有過之而無不及。

善惡報應使人們敬老愛幼,養生送死,勤勞節儉,進一步發揚了中華民族孝親、勤儉的傳統美德。這些在第三章剖析善惡報應的內涵時已經論述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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