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蘇東坡,無人不知他是北宋時一位才氣橫溢的文學家、畫家、書法家。曆來研究蘇東坡的人,多從這幾方麵探討他的成就及其對後世的影響,很少有人從飲食文化的角度來研究他,殊不知他對我國烹飪科學文化也有很大貢獻。蘇軾不僅是一位知味善嚐的美食家,是著有《酒經》、《黃州寒食詩帖》,《老饕賦》等的飲食著述家,還是一位精烹善調、親手創製過許多名饌佳肴的烹飪大師。蘇軾愛吃,自稱為饞嘴的“老饕”。他生長在天府之國的四川,一生宦海沉浮,曆居京城汴梁、陝西關中、山東密州、江蘇徐州、常州、湖北黃州、浙江湖州、杭州乃至嶺南惠州、瞻州等地,嚐遍了南北名饌佳肴,他又處處留心,觀察各地的烹調方法,甚至親自動手烹製,從而積累了豐富的烹飪經驗,創製了許多名饌。後世流傳與蘇東坡有關的膳饌很多,現僅舉幾例,分述如下:
東坡肉
宋人吃豬肉,大都不把豬肉煮爛。可能是蘇東坡較早發現爛煮的豬肉比健肉好吃,他便到處宣傳。由於他的名望高,這件事便在知識分子中傳為美談。周紫芝的《東坡詩話》中曾詳記其事說:
東坡性喜嗜豬。在黃州時,嚐戲作食豬詩雲:“黃州好豬肉,價賤如糞土。富者不肯吃,貧者不解煮。慢著火,先洗鐺,少著水,柴頭罨煙煙不起。待它自熟莫催它,火候足時它自美。每日早來打兩碗,飽得自家君莫管。”此是東坡以文滑稽耳。
蘇軾用這種“慢著火,少著水”的方法燉豬肉,開始時,隻是為了適應自己的愛好。後來,他曆遊南方各地,常常自己動手烹製此肉,與朋友們共享,人們都覺得特別好吃,於是“東坡肉”就在廣東、浙江一帶廣為流傳,直到今日。
其實“東坡肉”的概念,不應限於紅燒豬肉,還應當包括後代的爛蒸羊肉。因為蘇軾同時把慢火爛煮的原理用於羊肉的烹製。《東坡誌林》裏有一道蒸羊肉的菜,也強調要“爛”。文中說:“爛蒸同州羔,灌以杏酪,食之以匕不以箸。”即是說把羊肉蒸得爛熟,用筷子夾不起來,隻好用羹匙舀著吃,味道才美哩。
東坡羹
東坡羹實際上是以野生薺菜與米糝為主要原料的粥。這種食品既好吃又能治病。蘇東坡在給他的好友徐十二的信中說得特別詳細:
今日食薺甚美,念君臥病,古醋酒皆不可近,惟有天然之珍,雖不甘於五味,而有味外之美……君今患瘡,故宜食薺。其法;取薺一二升許,淨擇,入淘了米三合,冷水三升,生薑不去皮,捶兩指大,同入釜中,澆生油蜆殼,當於羹麵上,不得觸,觸則生油氣不可食,不得入鹽、醋。君若知此味,則陸海八珍,皆可鄙厭也。天生此物以為幽人山居之祿,輒以奉傳,不可忽也。
這可以說是蘇東坡發明的一道食療湯。陸遊曾經烹製食之,並作詩,題目是《食薺糝甚美蓋蜀人所謂東坡羹也》,首句雲:“薺糝芳甘妙絕倫”。
其實,“東坡羹”並不隻“薺糝”一種,還有以下兩款:
一曰“玉糝羹”,是以山芋作主料而烹製的。蘇軾寫到此羹時說:“過子忽出新意,以山芋作糝,色、香、味皆奇絕,天上酥陀則不知人間決無此味。”並寫詩讚之:
香似龍涎仍釅白,味如牛乳更全清。
莫將南海金碨膾,輕比東坡玉糝羹。
“金碨玉膾”是隋、唐、五代直到宋時南方的名肴,蘇軾認為比不上“玉糝羹”。
另一曰“蘆菔羹”,其主料是極其平常的蔓菁和蘆菔根,味道卻極美。蘇軾在他的《狄韶州煮蔓菁蘆菔羹》詩中寫道:
我昔在田間,家庖有珍烹。
常餐折腳鼎,自煮花蔓菁。
中年失此味,想象如隔生。
誰知南嶽老,解作東坡羹。
中有蘆菔根,尚含曉露清。
勿語貴公子,從渠嗜膻腥。
蘇軾稱讚這種羹湯比那些用膻、腥的羊、魚烹製的羹湯還要香得多。《山家清供》在記述“菜菔羹”時說:“景客驪塘書院每食後必出菜湯,青白極可喜。飯後得之,醍醐甘露未易及此。”可見林洪對這種羹的評價也是很高的。
東坡豆腐
“東坡豆腐”是膾炙人口的一款素菜。據《山家清供》記載,烹製方法有兩種:一是將豆腐先用蔥油煎,然後再加入研碎的榧子一二十枚和醬料一起烹煮,另一種是用純酒來煮。這種烹調方法傳到後代,在配料和燒製上逐漸有了改變。
芹芽鳩肉膾
芹芽鳩肉膾,是以冬季的“雪花芹菜”和斑鳩肉雜以別料經細切而烹製的。《東坡八首》第三首後四句:“泥芹有宿根,一寸嗟獨在,雪芽何時動,春鳩行可膾。”自注:“蜀人貴芹膾,雜鳩肉為之。”有人說這一名菜也是蘇東坡的拿手菜。
東坡餅
“東坡餅”並不是蘇軾創製的,但與蘇軾有密切關係。蘇東坡在黃州做官時,有一次赴何秀才宴,宴間,有一種油酥餅吃起來酥脆異常。他問主人這種餅叫什麽名稱。主人回答:還沒有給它命名。蘇軾遂吟詩一首雲:
野飲花前百事無,腰間惟酒一葫蘆。
已傾潘子錯煮水,更覓君家為甚酥。
由於蘇軾對這種酥餅的喜愛和吟詠,後人就以他的名字命名為“東坡餅”。
東坡“蜜酒”
蘇東坡愛飲酒,也親自釀酒。宋時流傳的名酒中就有蘇東坡的“蜜酒”。張邦基在他的《墨花漫錄》裏寫道:蘇東坡生性喜酒,但酒量不大。他在黃州時,曾用蜂蜜釀酒,還作了《蜜酒歌》。這種蜜酒的做法是:每次用蜂蜜四斤,煉熟,加入熟水使達到一鬥,攪勻,再將好麵曲二兩和南方白酒餅子曲一兩半搗細,用生絹包起來,與蜂蜜汁一起裝入甕中密封。大暑天要冷裝,天氣稍涼時要溫裝,天冷時要熱裝。裝甕後一二日,蜜汁發酵呈現沸騰狀態,再過幾天後,沸騰狀態停止而清亮了,就可以飲用。剛釀成時帶有濃厚的蜜味,澄清半月左右,就成為很美的酒了。如果你在蜜汁剛剛沸騰時再煉蜜半斛放冷投入,釀出來的酒就更妙了。後人曾按此法試釀過,果然味甜如醇醪。不過喜歡喝烈性酒的人,恐怕不會喜歡這種酒。
蘇軾發明的蜂蜜釀酒法,為我國釀酒業開辟了一條新的途徑。特別是他所著的《酒經》為中國飲饌史增加了新的篇章。
蘇東坡讚賞的肴饌
蘇軾重視吸收別人的烹調經驗。當時四川一個村寺裏有一位酒肉和尚精於烹飪,特別是蒸豬肉的方法有獨到之處,並寫了下麵一首詩:
嘴長毛短淺含碩,久向山中食藥苗。
蒸處已將蕉葉裹,熟時更用杏漿澆。
紅鮮雅稱金盤飣,軟熟真堪玉箸挑。
若把膻根來比並,膻根隻合吃藤條。
這首詩記述的是蒸豬肉。用蕉葉把肉包起來,一則可以避免肉味和營養散失,而且蕉葉的青香味被肉吸收,再用杏漿一澆,顏色金黃,形似飣盤,堪稱一款色、香、味、形俱美的菜肴。蘇軾嚐此肉,看了此詩豈肯放過。隨即把它抄錄下來,作為烹肉技法之一種。
蘇軾作為一代美食鑒賞家,他的食趣非常廣泛。他對家鄉的名產有著濃厚的感情。例如他的老家四川到處是竹,他既喜歡觀賞綠竹,又喜歡吃竹筍。他的詩中有“無竹令人俗,無肉令人瘦”的名句。後來被人演義為“若要不俗又不瘦,除非筍炒肉”。蘇東坡若在世,對這一演義恐怕也是不會反對的。他對四川的菠菜、韭黃也很留戀。“北方苦寒今未已,雪底菠薐如鐵甲。豈知吾蜀富冬蔬,霜葉露芽寒更茁。”北方氣候嚴寒,露天越冬的菠菜被凍得像鐵甲一樣,於是他懷念起氣候溫暖的四川,冬天蔬菜豐富,菠菜芽長得非常茁壯。“青高黃韭試春盤”是講他在家鄉用韭黃製作春卷。據說用韭黃作春卷也是蘇軾發明的。
蘇軾對肴饌的喜愛和品評並不局限於他老家四川的名饌。他在陝西鳳翔做官時,對關中的麵條和大麥仁加豆子合煮的麥仁飯評價也很高。他有詩讚美關中的麵條說:“湯餅一盂銀絲亂,蔞蒿如筍玉箸橫。”詩中的“湯餅”即今之麵條。《東坡文集》中記述大麥仁飯稱:
今年收大麥二十餘石,賣之價甚賤,而粳米適盡,乃課如婢舂以為飯,嚼之嘖嘖有聲,小兒女相調雲“是嚼虱子”。日中饑,用漿用淘食之,自然甘酸浮滑,有西北村落氣味。今日複令庖人雜小豆做飯,尤有味。
這種紅豆麥仁飯係關中農村百姓常吃的,蘇軾對它也產生了興趣。他在廣東時,對吃蛇的態度,就和唐代韓愈大不一樣。韓愈貶官潮州時,對吃蛇硬是接受不了,庖人買回蛇來,他讓放了。蘇軾到了嶺南,就入鄉隨俗地習慣吃蛇了。他在《古意》詩中寫道:“平生嗜羊炙,況味肯經飽。烹蛇啖蛙蛤,頗訝能稍稍。”他對吃河豚特別喜愛。他說吃了河豚,死了也值得。
蘇軾雖然以“饞嘴”出了名,但他並非曆史上那些食前方丈的侈穈之徒,仍然注意節儉,他的《節飲食說》稱:“自今日以往,早晚飲食不過一爵一肉,有尊客,盛饌則三之,可捐不可增。有召我者,予以此告之。主人不從而過是,吾及是乃止。一曰安分以養福;二曰寬胃以養氣;三曰省費以養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