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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4)

  信總算寄出去了。秋月像所有寫了信的女人一樣期待著,期待著教書先生能早一天撈她出去。

  信發出去大概十天的樣子,秋月和室友們迎來了又一個探視日。鐵門上的小窗戶被打開了,管教在門外叫了聲“十號探視”,頭塊板又重複了一遍,十號像個彈簧一樣騰地跳起來,隻幾步就跑了出去。

  號子裏又是一片寂靜。女人們在靜靜地等著下一個。

  “五號!”

  五號是個中年女人。聽著叫自己就像個兔子一樣一蹦而起。

  上午的時間似乎過的很快,仍然沒有秋月什麽事兒。中午吃過飯,秋月在院子裏曬太陽。在一次又一次的希望和失望後,她再也不抱什麽幻想了。現在的男人都那麽實際,教書先生為什麽一定要救自己呢?先生呀!你難道真的不來了嗎!秋月抬起頭望著天空,淚就流了下來。

  “十八號。”

  頭塊板在號子裏對著秋月喊。

  “是叫我嗎?”

  秋月一邊說著,一邊既懷疑又高興地大步走到頭塊板跟前,看著包裹裏散落出來的衣服,這才確定叫的就是她,她一時激動的竟不知做什麽好。

  “哎,我來幫你收拾吧。”

  大眼睛大臉盤的女人湊了過來,熱情地清點著物品。

  “上賬二百元。衣物十二件。洗漱用品一套。棉鞋一雙。”

  “在這裏簽個字。”二塊板極殷勤的遞過一支筆,在二塊板的指導下,秋月在單據的背麵寫上“東西已收到”。

  “還寫什麽嗎?”

  秋月問二塊板。

  “寫啊。讓他們下次給你送件棉衣。你不能總是穿著大衣吧。多不方便。”

  “噢。”

  秋月接著寫道:“給我買件棉衣送來,這裏好冷!謝謝!”

  秋月將單據翻了過來,她多希望這上麵寫著教書先生的名字啊!但是單據上的人名字很潦草,秋月一時無法辨認。

  “給,還有一封信。”

  秋月忙接過來,信上這樣寫著:

  秋月:

  你好!

  我好不容易才打聽到你關在這裏。你出事後我們去了你家,你家已被盜。

  老三的皮衣都不見了。房東說房子是你們不住的不給退租金。我把你屋裏的東西都拉到了我家,等你出來後再用。我現在條件不好,下次再給你上賬。你的衣服給你送來了。教書先生我去找過了,告訴了他你的事情。你在裏頭別多想,吉人自有天相。

  多保重。

  right張哥

  right十二月二十六日

  “快穿上棉鞋。”

  二塊板催著秋月將棉鞋穿上。幾個月來,秋月已經知道這個尖下巴的女人是個不好對付的角色,頭塊板都讓她幾分呢。

  “暖和吧?快把那單鞋給扔了!沒把腳凍壞吧?怎麽這麽大的鞋呢?”

  二塊板殷勤得有點兒過頭。

  “可能是給送錯了。這鞋得有四十二碼。”

  秋月一邊低著頭看那雙笨重的棉鞋,一邊在感受著它的溫暖,在地上走動了幾步。

  “太大了,一定是給我男朋友送的鞋怎麽送給我了。這大一點的鞋還可以穿,可他怎麽穿三十七號的鞋呢?”

  秋月忽然想到了老三。

  “哎呀,他可以和別人換啊。男人也有腳小的,你就別擔心了。”

  二塊板一直笑著和秋月說。

  “你看人家,一個外地娃出了這事,還有人來看她,要換了咱可就說不定了,就衝這一點都能看來人家在外邊的為人。”

  不知是誰在鋪上發出這樣的感歎。

  “你朋友還真夠意思,給你上了二百元。”

  “嗯。”秋月將老張的信一遍遍的看,也不知在看個啥。

  “你們山東人都那麽義氣啊。”

  “他不是我老鄉,是我男朋友的朋友。”

  “那他也一定看你男朋友啦,說不定也給他上賬了。”

  “他沒錢。他哪來的錢呢?一個擺小攤的能有幾個錢!”

  “那還給你上了二百元錢。”

  “你看,這兒缺個角。這上麵寫的會是什麽呢?”

  秋月將信遞給頭塊板,她接過去逐字逐句的往下順。

  “他說不給你上賬了,手頭緊。那這二百元錢是誰上的?”

  頭塊板抬起了頭反問著秋月。秋月這才反應過來,張哥信上並沒有說上賬的事,那錢不是他上的。會是誰呢?教書先生嗎?

  日子在秋月焦慮的期盼中一天一天的過去。陽光每天從院子的西牆閑悠悠地挪到東牆。天上的那些不知道從哪裏飛來的鴿子,全然不覺大籠裏的人們是如何地難熬,仍然快樂地飛去飛回,滿足地飲水叼食。秋月覺得自己的心因為漸漸的習慣了這裏而有些麻了。也許是因為心情鬱悶,也許是因為手術後沒有好好地調養,她的手指甲開始塌陷暴紋,腳也萎縮的像脫了水,又幹又澀。這個往日裏青春朝氣美麗動人的女孩子,如今已不再豐滿挺拔了。秋月在期盼和等待後開始失望甚至絕望了。先生啊,你真的就那麽絕情,就那麽不管不顧嗎?你平日裏總說你是多麽疼愛你的小媳婦。現如今,她獲罪了,落難了,眼看著就要撐不下去了,可你在哪裏嗬!難道你說的那些動聽的話都是假的嗎?你就沒有一絲絲的關愛和憐憫了嗎?

  失望也好,絕望也好,怨也好,恨也好,都不能改變殘酷的生活現實。秋月慢慢地隻能和同號子的那些女人一樣,為即將到來的公曆新年做準備。到了十二月三十一日那天,那個留著拉絲頭的秋芳剛剛還在地上滑稽地扭著秧歌步,這會兒卻在風場號啕大哭。大眼睛大臉盤的女人一把把的擰著鼻涕,嘴裏不停地說:“拉絲頭,你別哭。你一哭大家都難受。”風場裏不知是誰聽這麽一說,竟哭得一發不可收拾,一聲聲媽呀媽呀叫得人人想自己的親娘。今年的最後一天,號子裏的女人們在嚎哭聲中開始了對往歲的告別。

  “真煩人,大過節的哭啥哭?哭能解決啥問題?”

  二塊板紅紅的眼裏噙著淚在一邊罵罵咧咧。

  “秋月,你去勸勸她。”

  二塊板命令秋月去風場勸拉絲頭。

  秋月也是滿臉的淚流著。她放下手裏的活來到風場時,拉絲頭正縮在牆角無助地啜泣。她兩手抓著牆,好像母親就在這道牆裏。

  秋月用自己的衣袖給拉絲頭擦了眼淚,將她扶到紗袋上坐好。

  “別哭了,哭一會兒就行了。再哭大家可就煩你了。”

  拉絲頭擦著眼淚還在抽泣。

  “你看,你想你媽了,你可以寫信或寄張照片給她。你媽離你也近,想來就來了。我呢,我媽還在山東呢!還不知道我在這呢!其實該哭的人是我。”

  說著秋月也有幾分哽咽。

  拉絲頭不再抽泣了,反過來安慰秋月。二塊板等幾個女人也來到了風場。

  “拉絲頭啊,你看你還整天跟秋月在一起,你怎麽不學學人家,什麽事都裝在心裏,我都服她。我們女人嘛,不管在哪裏,不管什麽事情,都得忍。”

  二塊板頭一次在眾人麵前誇著秋月。秋月扶起拉絲頭,隔壁傳來男號子悠揚的吉他聲。女人們倆倆的抱在一起,隨著吉他聲挪動著腳步,那感覺像是在親人的懷抱內。

  拉絲頭和秋月相擁著,在吉他聲中移動著舞步。秋月趴在她肩上,她輕輕的摟著秋月。那一刻幾個女人的心裏苦澀而又幸福,她們忘了剛剛還在哭泣。

  “哎,隔壁的!彈一曲‘走進新時代’啊!”

  不知誰大聲地喊著。

  於是男號子的吉他彈了曲子,這邊女號子齊聲開唱。有唱錯了詞的、跑了調的,可是沒有人在意,也沒有人去糾正。就這麽唱著、喊著,倒像一群快樂的頑童!

  晚上七點時鄭管教來了。她是女囚們心目中的偶像、紅人、知己。秋月就見過她幾次,已然被她那落落大方、溫文爾雅的氣質所吸引。最重要的是,在她那溫和的笑臉上,你總能得到發自內心的關心和愛護。

  “活還沒幹完嗎?”

  “沒有。”

  女人們不約而同的回答。聽起來她們與管教的關係似乎是朋友又好似姐妹,沒有一點管與被管的隔膜。

  “那你們快幹啊。明天開始放假三天,你們可以美美的睡三天,床都不用起。”

  “噢!”

  女人們一陣歡呼,她們太渴望睡覺了,三天太美了!

  在看守所的這段日子,是秋月近幾年最為安靜和冷靜的時光。她剛出社會就被紙醉金迷的花花世界引誘了,迷惘了,隻是好奇興奮而緊張地跟著老三的腳步走,那節奏快得不容她間歇,那撲麵而來的新奇不容她有任何的冷靜。現在呢,外界擠壓過來的喧鬧遠遁了,自己也沒有了自由,反倒可以冷靜地回顧自己走過的路,整理和檢討自己的言行。她想的最多的,還是自己究竟要的是一份怎樣的感情。秋月知道,對純肉欲的愛,她體驗了,是厭惡的。這或許是老三帶給她的悲慘的初次體驗在心理上烙下的印痕。可是,她覺得對純靈的愛,即由於對方思想、性格、風度、學識等使自己產生愛戀的人,自己卻總有親昵和肉欲的傾向與追趨,就像她對老師的愛戀。所以,在她心中,完美的愛人是靈與肉兩方麵的和諧者。這樣想著分析著自己時,她才發現多少年來自以為已經看破紅塵的自己,心仍然是熱的,愛仍然是真的,追求愛情之心並未死亡。隻是自己經常有靈魂的迷惘,好比在迷霧漫漫的大山上行走,需要有一個導引她的人。隻要有方向,隻要這人有導引的高度、氣度和能力,不管方向是否正確,她都會無悔無怨地追隨他、愛他。秋月想,或許所有的女人在心理上最本質的東西,實際上就是被導引、被征服。

  這樣想著的時候,她就經常想到蕭劍韻。她覺得在老師以後,蕭劍韻就是自己生命的真正引領者。他從第一次見自己,就已經確立了他的這個位置,這個高度。這是自己和他初識時就有的感覺。她忽然想起蕭劍韻曾經在自己的一張照片後邊的題詩。那是一張自己上大學假期回家時在正屋前手持一本線裝書的照片。在一次愛的歡愉結束後,他們聊起各自的過去,秋月拿了這張照片給他看。他看完後提筆在背麵寫道:

  陳卷飄書香,老屋襯優雅。

  欲喚畫中人,攜手走天涯。

  這一夜,秋月做了一個夢。她夢到了蕭劍韻。他擁著她,想要她。她卻想給又不敢給,就這樣擁著,抱著,可是蕭劍韻卻推開她走了,笑笑地走了。她伸手去拉,去抓,卻抓到一個麵具一樣的骷髏,怎麽也甩不掉,就在掙紮中驚醒了。她覺得下身有些涼涼的,一摸,竟然濕了一大片。說話時喜歡以故作親近的“哎”開頭的女人就睡在她身邊,還在說著夢話,什麽耶穌啊、主啊……秋月流下了兩行淚,她不要醒啊!可怎麽就醒了呢?在夢裏她還是個女人,可醒了在這裏躺著就是個囚犯。等天亮了,新的一年就開始了。教書先生還是無聲無息,難道自己就這樣熬著受著嗎?找蕭劍韻嗎?找蕭劍韻吧。秋月動搖了在心中一直堅守的原則。她受不了了,她沒有誰可以求了,她顧不得蕭劍韻怎麽看她怎麽想她了,也不去想自己和他有沒有將來了。她必須得先過了這個難關。以後的事,認命吧!

  可是,又怎麽能讓他知道自己的處境呢?寄信嗎,秋月不願意。她不願意讓蕭劍韻收到一封寄自看守所的信,那樣會玷汙了他的名聲。還有什麽辦法呢?秋月苦思冥想,就是沒有一個萬全的辦法。

  機會終於來了。元旦三天的假期剛過,秋芳就接到通知明天可以出去了。秋月聞訊便有了主意。她問頭塊板要了紙筆,給蕭劍韻寫了一封信:

  蕭哥:

  您好!

  事發至今已兩月有餘,一直沒有告訴你,實在是不想打擾你平靜的生活。

  我受以前男友的牽連,現關押在西七看守所西十八室。前幾天,我給教書先生寫過一封信,至今音訊全無。失去自由的這一天,是我跟了老三以後就預想到的。我沒有想到的是這裏的環境生存起來是那麽不易。我手術後身體虛弱,怕是不能撐到春節了!想起和您在一起的那些快樂的日子,我常常夜不能眠。我能舍棄這已經不潔的生命,卻舍棄不了您給予我的那份快樂。我想讓您知道,您才是我生命裏的男人,是我靈魂中永不消逝的愛人。我不知道明天會怎樣,以後會怎樣。也許我再也沒有機會見到您,再聽您唱那悲淒的《最遠的你是我最近的愛》了。就以這樣的方式讓我們告別吧!若有來生來世,秋兒當變作聊齋中美麗的狐仙,做您唯一的永遠的愛人!

  right秋月

  信寫完,秋月已變成了淚人。她呆呆地坐了很久,才把信小心地折好交給秋芳,並告訴秋芳怎樣藏放,怎樣找蕭劍韻。她沒有寫乞求救援之類的話。她知道,對蕭劍韻來說那是多餘的。她也沒有講這裏的情況,她知道秋芳會添油加醋地告訴蕭劍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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