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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詠懷古跡五首(錄三)

  支離東北風塵際,漂泊西南天地間[一]。三峽樓台淹日月,五溪衣服共雲山[二]。揭胡事主終無賴,詞客哀則且未還[三]。庾信乎生最蕭瑟,暮年詩賦動江關[四]。

  借古跡以詠己懷,故題曰《詠懷古跡》,不是為詠古跡而詠古跡。第一首懷庾信,第二首懷宋玉,第三首懷王昭君,第四首懷劉備,第五首懷諸葛亮。我們這裏選錄前三首,一則因為五首並無一定的內在聯係,再則後二首思想並不高,不如前三首還有著較多的作者自己的身世感情。

  [一]這一首自傷漂泊。首兩句是杜甫自安史之亂以來全部生活的概括。支離,猶流離。安史亂後,杜甫由長安逃難至鄜州,欲往靈武,又被俘至長安,複由長安竄歸鳳翔,至鄜州探視家小,長安克複後,貶宮華州,旋棄宮,客秦州,經同穀入蜀,故曰“支離東北風塵際”。當時戰爭激烈,故曰風塵際。入蜀後,先後居留成都約五年,流寓梓州閬州一年,嚴武死後,由成都至雲安,今又由雲安來夔州,故曰“漂泊西南天地間”。隻敘事實,感慨自深。

  [二]二句即承上漂泊西南,點陰所在之地。樓台,或以為指社甫所居的“西閣”,或以為指白帝城之屬,按杜詩:“殊俗狀巢居,層台俯風渚。”(《雨三首》)又:“峽人鳥獸居,其室附層巔。”

  (《贈李十五丈別》)又《夔州歌》雲:“閭閻繚繞接山巔,複道重樓錦繡懸。”則此處樓台當泛指當地居民,不能作為一般的樓台來理解。淹日月,見漂泊之久。五溪,在湖南貴州交界處。《後漢書:

  南蠻傳》:“武陵五溪蠻,好五彩衣服。”共雲山,是說共居處。此句見漂流之遠。

  [三]這兩句追究支離漂泊的起因。揭胡,指安祿山,祿山曾封東平郡王,玄宗待之,“恩如父子”(《通鑒》卷二百一十九張興語),故罵曰“終無賴!”詞客,杜甫自謂。這兩句是雙管齊下,因為在詠懷之中兼含詠史之意,它既是自己詠懷,又是代古人——庾信——詠懷。本來,祿山之叛唐,即有似於侯景之叛梁,杜甫遭祿山之亂,而庾信亦值侯景之亂;杜甫支離漂泊,感時念亂,而庾信亦被留北朝,作《哀江南賦》,因身世頗相類,故不無“同病相憐”之感。正由於是雙管齊下,所以這兩句不隻是承上文,同時也起下文。

  [四]上二句明自詠,暗詠庾信;末二句明詠庾信,暗自詠。庾信字子山,初仕梁,侯景作亂,信奔江陵,梁元帝即位江陵,遣信聘於西魏,適值西魏攻梁,陷江陵,信遂長留北朝,達二十七年之久,所以說他“平生最蕭瑟”。信在梁時與徐陵齊名,“文並綺豔,世號徐庾體”,風格是不高的,及入北朝,風格始大變,因“常有鄉關之思,乃作《哀江南賦》以致其意”。《周書》本傳並全載其文。所以說他“暮年詩賦動江關”。杜甫晚年在蜀,情況也差不多,他曾對一位幕名來訪的客人說:

  “豈有文章驚海內,漫勞車馬駐江幹。”動江關,猶驚海內。從這裏,也可以看出生活環境對作家的巨大影響。

  搖落深知宋玉悲,風流儒雅亦吾師[五]。悵望千秋一灑淚,蕭條異代不同時[六]。江山故宅空文藻,雲雨荒台豈夢思[七]?最是楚宮俱泯滅,舟人指點到今疑[八]。

  [五]此首因宋玉故宅的古跡而懷宋玉,想念其文采風流。宋玉《九辯》:“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風流,言其標格;儒雅,言其文學。亦吾師,亦字,雖無不滿之意,卻極有分寸。

  [六]二句流水對,應一直讀。因思其人,又身世蕭條相同,故以生不同時為恨,以至悵望灑淚。

  異代,即不同時。

  [七]二句正寫風流儒雅。歸州、荊州都有宋玉宅,此指歸州宅。歸州在三峽內,故曰江山故宅。其宅雖存,其人已歿,惟留文藻,故曰空文藻。宋王《高唐賦》:“昔者先王(懷王)嚐遊高唐,夢見一婦人,曰:妾巫山之女也。王因幸之。去而辭曰: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岨,旦為朝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台之下。旦朝視之,如言。故為立廟,號曰朝雲。”豈夢思,是說難道真是說夢嗎?顧宸雲:“豈字妙,何曾實有是夢,文人之寓言耳。”沈德潛雲:“謂高唐之賦,乃假托之詞,以諷淫惑,非真有夢也。”

  [八]最是二字,以楚宮為比,極力讚揚來玉。仇注:“俱泯滅,與故宅俱亡矣。”按仇說非是。俱泯滅,專對楚宮言,猶雲全都毀滅,故當地舟人,指指點點,不知究在何處:反形宋玉故宅,乃如“靈光”之巋然獨存。抑楚宮,即所以揚故宅,揚故宅,亦即所以揚宋玉。與李自“屈平詞賦懸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同意。

  群山萬壑赴荊門,生長明妃尚有村[九]。一去紫台連朔漠,獨留青塚向黃昏[一〇]。畫圖省識春風麵,環珮空歸月夜魂[一一]?千載琵琶作胡語,分明怨恨曲中論[一二]。

  [九]這首因昭君村的古跡而懷王昭君。寫昭君之怨恨,亦即自寫其怨恨。昭君名嬙,西晉時避司馬昭諱,改稱明君,石崇有《王明君詞》。明妃即明君。昭君村在荊門山附近,按崔塗《過昭君故宅》詩:“不堪逢舊宅,寥落對江濆。”則唐時村中尚有昭君故居。赴字極生動,寫三峽連山,勢若奔赴。美其人,故奇其地。吳瞻泰雲:“發端突兀,是七律中第一等起句。謂山水逶迤,鍾靈敏秀,始產一明妃,說得窈窕紅顏,驚天動地。”

  [一〇]二句概述昭君一身,不發議論,而感慨無窮。紫台,即紫宮或紫禁,天子所居。一去紫台,猶言一去漢宮。朔漠,北方沙漠之地,指匈奴。《漢書:匈奴傳》:“竟寧(元帝年號)元年(公元前三三年),單於(呼韓邪單於)來朝,自言願婿漢。元帝以後宮良家子王嬙,字昭君(《後漢書:南匈奴傳》雲昭君字嬙),賜單於。單於歡喜,上書,願保塞,請罷邊備,以休天子之民。昭君號寧胡閼氏,生一男伊屠智牙師,為右日逐王。呼韓邪立二十八年,建始(成帝年號)二年(公元前三一年)死。子雕陶莫皋立,為複株累若鞮單於,複妻王昭君(按《後漢書》雲昭君上書求歸,成帝令從胡俗),生二女,長女雲為須卜居次(居次猶公主),小女為當於居次。”這就是上句所詠的史實。

  青塚,即王昭君墓,在令內蒙古自治區呼和浩特市城南二十裏。《太平寰宇記》:“其上草色常青,故曰青塚。”請宋犖《蹈廊偶筆》:“墓無草木,遠而望之,冥蒙作滕(同黛)色,故雲青塚。”朱瀚雲:“連字寫出塞之景,向字寫思漢之心,筆下有神。”

  [一一]二句刺元帝之昏庸。上句承第三句,追敘所以遠嫁異國之故。下句承第四句,言昭君死猶不忘故國。《西京雜記》:“元帝後宮既多,不得常見,乃使畫工圖形,按圖召幸。宮人皆賂畫工,昭君自恃容貌,獨不肯與,工人乃醜圖之,遂不得見。後匈奴入朝,求美人,上案圖以昭君行。及去,召見,貌為後宮第一,帝悔之,而重信於外國,故不複更人。乃窮案其事,畫工毛延壽棄市。”

  省字,或解作約略,或以為是“豈省”的省文,按省識,猶覺識或解識,與“黑鷹不省人間有”、“秋來未省見白日”等省字意相近。是說假使當初元帝能發現畫圖之非真,解識春風真麵,又何至有青塚獨留、環珮空歸之恨呢?春風麵,言其美。環珮,婦女所珮的飾物。《史記》:“南子環珮玉聲璆然。”

  [一二]未二句是說其人雖已亡,其恨猶傳於千載之後。琵琶,本胡樂,推手向前日琵,卻手向後日琶。作胡語,實即作胡音。《琴操》:“昭君在匈奴,恨帝始不見遇,乃作怨恩之歌。”按《樂府詩集》卷五十九《琴曲歌辭》有四言《昭君怨》一首,題作“漢王嬙”,不可信,當是後人同情昭君之作。又卷二十九《相和歌辭》《吟歎曲》有《王明君》、《王昭君》、《明君詞》、《昭君歎》等,足見後人對昭君的普遍同情。——《貞一齋詩說》雲:“音節一道,難以言傳,有略可淺為指示者,亦得因類悟人。如杜律:‘群山萬壑赴荊門。’使用千山萬壑,便不入調,此輕重清濁法也。又如龍標(王昌齡)絕句:‘不斬樓蘭更不還。’俗本作終不還,便屬鈍句,此乎仄一定法也。又杜五言:‘曲留明怨惜,夢盡失歡娛。’怨惜換怨恨,不穩葉,此仄聲中分辨法也。”按杜《征夫》詩:

  “十室幾人在?千山空白多!”不用群山而用千山,都確有道理,不是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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