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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生:趁年华

(2009-01-24 17:01:21) 下一个

  抽万宝路的女人
  本来,我正枕着新买的决明子枕头发誓要睡他个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的,倒霉手机在客厅不懂事的一遍一遍的唱歌,等冲过去查看号码,居然是匿名来电。气得我肺部噼里啪啦。
  短信打开,啊,是曦姐姐。
  她说要给我个盛装出行的机会。结果,我还是白体恤牛仔裤花木马的毛线外套。
  那么长久的不见,她给我了一个恶毒的白眼。
  我仍旧不管不顾的抱了她。小腰瘦得极具被抽筋拔丝的效果。
  看我多好,一点都不记仇,你给我了不屑的眼神我还你热情如火的拥抱。
  她说,从小看你没心肺惯了。
  等坐定,她开始抽烟,万宝路。尽管我多么不解烟情也是知道那是很多男人都待见不起的烟种。
  她抽的很凶,纤指夹烟,全然不是男人的那种做作之色,举手投足都是闲适。
  她说她一周一盒,依我看来远远是不够的,只是实在没必要拆穿。
  我说,你不是请我来看你抽烟的吧。
  她说,是来帮你解决问题的。
  多好,我这一待业连她都给糊弄回国了。
  我把事件由头到尾简单叙述了一遍,她感叹,你吃饱了撑的吧。
  姐姐,我是你一手打造的,你还不了解我么。
  小时候,把我的金发娃娃夺走,偏要我抱着小熊的人是谁。
  把我拉到几十层大厦楼顶逼着我不能眨眼往下看的人是谁。
  挟持我连看十几部僵尸鬼片要求不许尖叫不许逃跑还一定要我自己摸黑去上厕所的人是谁。
  自己摔了一身鲜血不哭不闹,还捂着我的嘴巴不让我流泪的人是谁。
  教我翻院子爬墙头捅马蜂窝挑逗警犬的人是谁。
  告诉我恭敬向教导主任鞠躬就当是做遗体告别的人是谁。
  灌输我要想留住自由就要当场斗争到底的人是谁。
  拉了我就奔到威海不让我参加期中考试还不许给家里保平安的人是谁。
  我是被你的邪恶思想教养出来的,你现在说我吃饱了撑的,姐姐,你呢。
  上一次见她,她抽的是韩国猫。正在为了嫁给韩国公子和家里做顽强斗争。
  那一仗打的极漂亮,终于如愿以偿拿了户口页被她父亲扫地出门。
  她父亲在我的印象里始终是德高望众的长辈不得忤逆的人。她还有个哥哥,也不是多么省油的灯。道行比她只怕还要高个几倍。
  好一阵没她的消息了,只是偶尔听妈妈说起,她又回了法国。
  中间的冷暖转和恐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详细。
  在北京的时候媛媛姐也提起过,只知道到最后还是没有嫁去韩国,就这么多。
  她说,现在的男友是大翻译一名。然后大笑说,这次的这个口才极好你应该说不过了。
  原来是不想见我越挫越勇,她带到我面前的男友都曾经在斗嘴方面上严格的输给过我。从她的初恋开始。一个一个。
  她说,小时候领着你玩,别人都讲我们长得像。其实不是五官,只是眉眼,眉目间三分像。
  我说,姐姐,那是倔强。好死不死的,我随了你。
  她问起我父母,我说,他们很好。
  她又问她父母,我还是说,他们很好。
  我怎么那么聪明,我就知道她一准没回家。
  说到家里,我告诉她飞飞生孩子了。
  她说,你看,你没出息吧。
  我说,你有出息。媛媛姐也要结婚了,我在北京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就肆无忌惮了。
  她问,就是那个谁家的儿子么?
  我说,就是那个。知道你不屑的,可是人家两人挺恩爱的。
  她说,你还是嫩。恩爱也不能一辈子。
  我说,你厉害。你能够折腾一辈子。
  我这人没意思,说完就觉得后悔了,骂人不揭短的,我这么一有口无心怕是让她难过。
  我大一的时候她毕业去法国,在某个小镇里给我发过一封邮件,说是下一站普罗旺斯。她那么讨厌熏衣草如何能去熏衣草之都?
  我回信给她,我要精油。
  过了大半年她才又回我,说一起去墨尔本吧,咱俩安度晚年。
  我回她说,我要去西西里岛,我喜欢意大利雏菊。
  然后就是某次和鸣远吵架,我告诉她,一个人挺好。
  四年我们也没怎么交流,个位数的邮件,寥寥无几的通话,唯一的一次见面。另一次可能的见面还让我给错过了。
  我们隔了大片土地和海水慵懒的挂念。大把大把想对她说的话通通一个人消化。
  那次见她,她还没有遇上让她疯狂的韩国人,抽的是FINE我记的很清楚,红盒子。
  她那日涂了很浓重法式的红唇,留了一圈膏印在杯子上和烟嘴上。
  很兴奋的跟我讲在法国三年没有睡过床。
  在我听来心里很辛酸的事情在她讲来是传奇故事。
  媛媛姐说我跟她差不多,好好的事情不会好好讲。其实,我比她差一些。
  我以前在小圈子里面很志得意满,她就是所谓的天外有天。知道有一个总也超不过的人,心里上其实是满足的。不然,不会放着那么多人不去惦念,偏偏被她四两拨着千斤。
  还能记得她带一副极其细致的小羊皮手套,无穷的高雅味道,抽出手帮我系大衣的牛角扣。
  她说每次爬山的时候,都能想起来小时候教你识字。
  我知道,她说的是“黄山奇观”。我家的沙发罩和她家的一模一样。
  她家哥哥还给过我一把木头枪,抗在肩上,她教我说,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那条路,就是沙发和茶几的窄道,那棵树就是沙发罩上面的黄山迎客松。
  我小的时候很喜欢她教的这句话,大了差点堕落成土匪去踢街。
  她说,你还记得你小时跟我剪纸,我们剪了很多的白双喜,贴得到处都是么。
  我说,我记得,我那时候以为你是叫喜姐姐的。
  她说,我也觉得“曦”写起来很麻烦。
  我一直都觉得她是叫喜的,就好像每次见到她妈妈崔阿姨我脑子里面都是虾条的样子,脆生生的。我在记人名方面一向偷懒。
  我说,姐姐,人家说,回忆的人都是将老之人。
  她说,我在你眼里老么。
  我说,我也想起来你的一句话,你说,我十六岁,你二十岁,看起来你比我老,等我九十六岁你一百岁的时候恐怕也看不出来了,也许你到时候还比我年轻些。我还记得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抽着七星。你说,你是从七星开始抽女人烟的。
  可是姐姐,现在的万宝路,是因为什么啊。
  她说,为了解闷。
  原来是这样。
  到底没有特殊的理由和借口,就是纯粹为了解闷。多好的女人啊。
  我说,我陪你去看飞飞吧,她出院了。
  她说,下次吧。
  我说,我知道,你担心一不小心喜欢上小孩子,从此决心嫁人。
  她说,我最怕的就是你,最喜欢的还是你。
  我咧嘴对她笑。
  她说,最近怎么大家都咧嘴笑。楠楠也是。呲着牙好看么。
  我说,你不懂了吧,也有你不懂的啊。
  临别的时候她送我很好看的香奈尔,我回她呲牙咧嘴的微笑。
  她说,暖暖,有事找我。
  我点点头。是暖暖啊,有多久没有人叫这个小名了,太久太久了,久到一听见就难以抑制的泛酸。
  她嫌我恶心。
  好像是的,我们之间,没有那么多的矫情。却仍然一别再别。
  看她的京照车扬长而去。才觉得伤感。
  回到家我告诉妈妈,见到曦姐姐了,她埋怨我不带回家里来。
  我说,她是我带的来的么,她不想来谁拉的动啊。
  妈妈说,她就是倔,崔阿姨满头都是白发了。周末一起去看看他们吧。
  我也觉得该去看看了。小时候最喜欢吃她家的饭,还记得崔阿姨逢人就指着我说这是我家老三。
  想着想着心里就难过。
  我说,她现在抽万宝路。
  爸爸说,她爸就喜欢抽万宝路。
  到底没有特殊的理由和借口,她只是想家了吧。

  那个美丽的伙伴
  她一脸浓笑的望着我说,婚礼的时候央你来你不来,今天没叫你来倒是跑来了。
  我握着她伸过来的手,左捏右捏的告诉她,我梦见你叫我,快来快来,再不来就迟了。
  她一边笑一边荡着我们牵着的手,好像小的时候。
  我是真真的梦到她唤我。打电话过去问她母亲,居然已经生了,儿子,七斤六两。全家兴奋。
  真好。我一直都想要儿子。扯起熟睡中的鸣远一路急催,飙车把我送来。
  我咧嘴笑给她看,她也咧嘴,宝宝被安置在中间。
  我最近喜欢咧嘴笑,照片照出来还真是喜兴。
  我问,是刨腹啊还是响应自然号召啊。
  她皱了眉头看着我说,顺产。
  一听是顺产,吓了我一跳。
  忙问她疼么,她毫不犹豫,疼死我了。
  我说,疼你还生。
  她说,告诉你疼,就是叫你别生了。
  我撇撇嘴,那可不行。
  她就捏我的脸,你看你看。
  她丈夫在一旁大笑,没见过小姑娘软语相向似的。
  我瞥他一眼,笑吧笑吧,站在老男人的立场上狠狠大笑吧。
  她指着鸣远说,你们还不快点。
  鸣远最不着调,说,都过了早婚早育的年龄,就不急着赶场了。她哪有你聪明。
  本来还想闹个小脾气的。
  回头见她低眉浅笑,周边漾满了幸福女人的味道,心一下子就柔和了。
  一个秋千架上荡大的姐妹居然已经是当娘的身份了。
  我一直叫着我的母性大发,大概是从惊见她小腹隆起那一刻开始的吧。
  那时候,她还惋惜的说,是个男孩。
  我说,儿子多好,我就想要个儿子,将来给我撑天。
  她说,我想要个女孩,总觉得女孩贴心。
  我说,甭介了,你看看咱们这种品质,女儿生不得。
  那日还开玩笑的摸着她的肚子说,宝贝儿,将来你娘不养你,你就跟小姨过啊。
  一晃眼,就生了。大胖小子。粉雕玉琢。
  我不知道该怎么伸手抱住那么个面团子,生怕一个不对劲给弄坏了零件。于是,就看着,扎扎着手,偶尔摸两把。
  我很兴奋的说,你看,小鼻子小眼的,五官倒是都齐全。还会打哈欠。
  来来来,把初吻献给小姨吧,小姨爱死你了。
  她正说着,不许揩她儿子的油。然后她儿子就被抱走集中看管了。
  她那个眼神啊。
  我还记得,很久前,我们拉着手沿着内河走了很久,久到以为走不完了。
  然后她停下来告诉我,我不打算念高中了。
  当时的那句话和她那个神情一直是我心里的死结。
  如果当初我用心帮她,和她一起上了高中,也许她不会有这些年的辛酸。
  她说,上高中也不一定上得了大学。我早厌学,和你无关的。
  可我就是纠结了好久,我这个人低俗,我就知道上高中,上大学。像家长期待的那样一步步爬天梯一样升学考试再升学再考试。
  回过神来看她依旧是那么好看,一笑百花羞的娇容。全大院都知道她长的漂亮,就好像都知道我学习很好一样,我们都是地方性名人。
  看她一头瀑布黑发垂下来,挂在肩头,胸前,就想起还很小的时候。我们看书里面写结发为夫妻,那时候不知道夫妻具体是什么,只是觉得新鲜,于是两个人也散了小辫子结了发,后来如何都解不开了。还是被曦姐姐一剪刀给解决的。她哭的稀里哗啦。我好像没什么特殊表示,有也忘了。只记得她当时哭的很难看。
  那以后我就一直留短发了,短到有些板寸的地步,很多年。直到上大学才又蓄发起来。
  大三的一天,她打电话来,说她要结婚,让我务必回去做伴娘。
  我给我妈妈打电话询问,她说飞飞是要结婚了,一开始她爸妈都不同意,可是没办法。
  我问,为什么不同意。
  她说,听说是个做生意的,还大了飞飞十几岁。
  我想她是被男人骗了,那么漂亮的人,那么年轻,何必早早了结,必定是被骗了。
  打电话给亚光,他早惊讶的不知所措了。
  第二天他就飞到上海来找我,整整三天我都陪着他喝酒解闷。
  亚光追了飞飞了那么多年,好的挖心掏肺,到头来还是要看着她被别人娶走。
  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说,我们就是没用,我们只知道听大人的话。飞飞这些年来遇到的委屈辛酸也不是我们陪在身边的。早被别人挖了空。
  他说,其实就是担心她被骗。她是那么单纯的人。
  我认识亚光二十年,看他喝酒看了十年,陪他喝酒喝了五年,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也是会喝醉的。他喝醉了,满嘴都是,为什么你不爱我。
  我看的满满都是心疼。手心手背都是肉。
  我很喜欢给自己找麻烦,不像看起来那么乐观。好像当初不能拖她上高中一样,我也不能阻止她嫁人。何况还夹了亚光在里面。所以狠心没有回去。
  听媛媛姐姐说,她结婚当天等了我很久,打电话都要打疯了,始终是关机。眼看着实在等不了了,又担心我是不是飞机出事。差点连婚都不结了,还是子芜忍不住了告诉她我根本没动身。
  最终是楠楠做的伴娘。小时候争了半天,到底是拱手让了人。
  那以后,好久不联络,我想我的冒失终于是成了我们心底的疤痕。
  只怪我们实在是过于熟络,大家都是拿心换心的携手长大,所以以为不经意的别扭轻易就伤到了真情。
  那天我遇到秦少迟,一个随便的相逢,十年的感情化整为零。失魂落魄中见了她。
  她一把揽过我,抱着我默默的听我流泪听我时断时续的哭诉。我就知道,我这个人太小肚鸡肠,又太容易遗忘。
  她帮我一颗一颗的擦眼泪,拖着我去她家吃饭。
  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美丽同伴,如今甘心兜着围裙挺着小腹。低眉顺目。
  于是就忘了先前的别扭。只是我坏心眼的喜欢叫,你家老男人。
  她家老男人也一点都不含糊,直说我是祸害来的。他老婆自从娶回家也没见着做了几顿饭,大了肚子以后更是远庖厨,当活佛供养着。才一见到我居然前后左右的忙活。
  我说,你傻了吧,我和她睡一张床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墙角蹲着呢。
  她就回过头看着我笑,说,那你今天留下来,咱俩还睡一张床。
  她家有很深的院子,院子里有她从小就梦想的玻璃花房,那个男人一定是很爱她的。
  我为她高兴,为自己先前的无知堆满了歉意。
  只是关系好似我们,一张床一条被子,说好我要是生女儿大家就换过来养,纵使是这样,亚光仍像是禁忌,绝口不能提的。
  那个晚上我们聊了太多的东西,兴奋处,又一次结了发,也顺利的解开了。
  离开医院的时候,她把我给她带的花捧在怀里,说,这两天就这束最好看。
  我又咧嘴笑,她也是。
  我说,你还记得么,小时候有一次在我家玩,我爸爸开会回来捧了一束鲜花,你也想要,我就把它拆开分了你一半。
  她接着说,然后我们就一人一半花高高兴兴的到了我家。进门就看见我爸爸也有一束,于是就把那束也拆开来一人一半。
  真好,大家都还记得。
  记得如此清楚。
  妇产科医院大门正对着我的母校一中,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走进去。
  我上高中,念大学。
  她结婚生子,那个芭蕾舞台上的精灵,眼神里骄傲不羁的神色居然就泯然于谈笑间了。
  到底是,这样了。
  莫名想到那句话,这扇门再打开她便已是妇人了。
  我呢,还只能是窝在她怀里哭,看着她儿子逗笑。
  忽然,转了眸子对着鸣远深情的说,咱们不结婚吧。
  他愣了一下说,说什么呢。
  我说,没什么,就是还不想嫁人,不想生子,不想长大。
  他说,七啊,你不觉得大家都长大了就只有你不近前么。
  我说,我不知道,我没出息吧,我就是没出息。
  他沉默了好久才开口,我就是喜欢你没出息。
  我大笑,那你不是更没出息。
  我们一起笑,好像很小的时候。

  一见钟情爱上他
  大家都常常说,七啊,她最任性了。七啊,她最奇怪了。七啊,她最没心没肺了。
  有些时候是的。
  有些时候,我会对刚刚才离开的东西陌生不已。
  有些时候,尽管熟悉的一派涂地却可以快速忘记。
  可是,有些时候,尽管知道遥不可及,却总是在执念之下凭靠记忆亲切如同身侧,其实早已是破旧不堪,并且心力也已不及,全仗着心中的独角戏才可以坚强。
  就像,人生总是奇怪的相逢,梦里无数次的千回百转,现实却可以比戏剧还要精彩几分。比精致的礼物还要悉心妥贴,让人不能有异议。
  就像,眼前他接过若谨怀里的孩子,柔声说,我儿子,三个月。
  惊诧之下,逃的节奏都乱了方寸。不能直视他眼里的喜悦。
  只能转了身望着那个眼角眉梢全是幸福的女人。
  我问,身体恢复的可好。
  她说,还好,少迟照顾的很周到。
  我问,产子可痛。
  她说,当日是很痛的,后来见了孩子和少迟就觉得,痛也值得了。过后就忘了,只觉得满足。
  我说,那就好。
  她说,鸣远还好么。你们什么时候到家里坐坐吧。
  小孩子在他爸爸怀里一声响亮的啼哭。
  糖糖乖,不哭。若谨赶忙去哄孩子了。
  看着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此刻多余的是我,和我的慌张。
  我不顾他们的神色,自顾自的说,那么再见。
  然后就真的再见了,转身不再回眸。
  我分明记得,上一次与他的分别我说的是,那么我走了。
  于是,心里一阵抽痛,轻松空前袭来。
  我心里有一处极私密的地方。独门独户,住着秦少迟。
  有一次亚楠恶狠狠的说,纵使秦少迟是你的劫难。你最好给我珍惜眼前人。
  我知道,眼前人说是陆鸣远,我知道要珍惜鸣远。
  我也知道,我爱秦少迟,是一种不可替代的爱。在我年幼还不懂感情的时候,我对他一见钟情。
  还记得那个时候他刚刚留学回来,随他父亲参加亚光爷爷的大寿。
  那日,我和亚楠一如既往的吵的不可开交,亚光一如既往的给我帮腔。因为亚楠是主人,她的声色比以往要厉害几分,揪着亚光不让他再和我说话。再小我也还是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并且那时候曦姐姐不在身边,就不再多话。
  她以为我怕了她,亚楠从小就是厉害的角色,顺手就把一个水果盏扬到我身上。
  除了亚光没有人看到是她的恶意行为,可是亚光被拖去照相。只有我一个人呆站着,在亚楠得意的神色里险些落泪。
  然后,我就见到了秦少迟。白衣胜雪的男子。
  他过来,用手绢仔细给我擦裙子。
  我现在还能记起他当日的温柔,他低着头说,水果的颜色可能擦不掉了,可是这样也很好看,像是很多的糖果。
  一字一字都在我心里刻了很深的痕迹。
  我始终能记得他当日的眉目,茶色的眸子,面容俊朗,谈吐儒雅。
  我说,那个时候终于能够明白什么是文质彬彬而后君子。
  飞飞说,他是值得爱,不过不值得你这样爱。
  秦少迟,是我心里最温润的男子。劫难一样的存在。
  那时候,我十二岁,他二十二岁。他当我是小妹妹,像梓临哥哥一样疼我呵护我。
  听说,他在出国前总是和梓临在一起玩的,我没什么印象。
  此后,我每一年过生日他都会和梓临哥哥一样送我精心挑选的礼物,他比梓临还要心细一些,总是除了礼物还有贺卡的。
  我喜欢他的笔记,遒劲有力,仙风道骨的布局。我认真保存十年来的每一次卡片,他在结尾的地方总是会写,“天上开始掉糖果,各种颜色”。就像我们初识的时候,所以,我总是会以为他待我也是特别的。
  他每次出国回来都会让梓临带给我一些糖果。我从来不舍吃,都完完整整的保存着,只有遇到很开心或者很难过的事情才含一颗。
  我十五岁的时候考上了最好的高中,梓临问我要什么,我考虑了很久说,我想要一辆漂亮的单车。
  少迟也问我要什么,我伸手到他面前,说,喏,我要糖糖。
  他笑,笑的很好看。他说,那好办。
  我妈妈说,你们两个人都把暖暖给宠坏了,谁都不许给她买东西了。她上学有车接车送,不用单车。她有一柜子的糖,女孩子吃多糖了会长胖。
  我就窝在梓临的怀里胡闹。我是不敢太接近少迟的,因为心跳会过速,常常面红耳赤的从他眼皮低下走过。
  后来,还是收到了很多的礼物,包括梓临的单车和少迟送的十二层糖果盒。
  那时候梓临也已经毕业,就在少迟的公司上班。我还知道少迟正在创业盛期。
  那个暑假,我快乐得肆无忌惮,整日里和亚光子芜鸣远玩在一起,除了面对飞飞时会有些歉意,可是大家还是很专心的在玩在闹。
  那个暑假,我发疯了的爱着少迟。他教我骑单车。他带着我和我的单车到飞机场的角落里面练习踩踏,我快活的像是小动物,本能的嚎叫,他就摸着我的头说,疯丫头。我知道我疯了,我发疯了的爱着他。我和飞机一起出行,它载满了乘客,我载满了希望,它飞到别的城市,我放飞少女梦想。
  十八岁的高考我考了探花的成绩,为了独立,亦然选择了上海。
  其实,因为少迟打算将公司迁到上海。我才下了那么大的决心。
  那个暑假,因为亚楠比我们低一届转年要高考的,所以亚光一直都在给她复习功课。曦姐姐要到法国去了,我整天陪她逛街喝茶。媛媛姐去北京上班,子芜是留在本市的。鸣远陪他爸爸去了很多的国家。回来的时候也带了很多的糖给我。
  我觉得,那个暑假,不畅快,很闷热,可是想到可以继续和少迟在一个城市就很快乐。
  当初听到梓临说少迟要到上海去的时候,心里大片大片都是伤口。我舍不得他。
  还是那年,少迟的母亲病逝,在一个热得足以将活人蒸发的日子里。
  梓临帮他照顾工作。我妈妈让阿姨做了很多的菜,要我带到他的公寓去看望他。
  他虽然心情不好,可是语气仍是柔和,他问,暖暖,能陪我喝口酒么。
  深爱的人在眼前表示了脆弱,如何能够拒绝他的要求呢。
  他喝醉了。他摇着我的肩膀说,苏遥七,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我说,我长大了,秦少迟,我长大了,你不要总把我当成妹妹,我是梓临的妹妹不是你的。我喜欢你,我从十二岁就开始喜欢你了。
  我索性吻了他的嘴,就只是碰了他的唇而已。像他的人一样暖,有淡淡的酒气。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抱着我深情的看了许久,我想我会永生记得他大剌剌的目光,就那样直直的落在我的脸上,灼得我一阵躁热。他清醒的时候,永远是三分谦逊,三分柔和。
  他低头吻我,像是掠夺。满嘴都是酒气,但是我却觉得甜蜜。他吻了许久,直到我手机响起,他才狼狈的放开我。
  我妈妈要我回家,不要打扰太久。
  我以为,他酒醒了就不会记得。可是,我错了。
  他明显躲我。我就知道,他不仅记得,大概也和我一样什么都记得。
  我给他打电话,我说,我不习惯上海的气候,食堂的饭又很难吃,我想家了。
  他开车来接我去吃饭。
  我说,我们喝酒吧。
  他说,暖暖,以后不要随便跟男人一起喝酒。你不是小孩子了。
  我正想说我就是不是小孩子,我长大了,我喜欢你。
  他就开口了,他说,七啊,我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妹妹,不能见你受委屈的。
  他叫我七。和他们一样。用了语重心长的口吻,叫我,七啊。
  我说,秦少迟,你是胆小鬼。
  他说,吃饭吧。
  我摔了筷子扭头就走,他揽住我。我狠狠的望着他,想要将所有的爱都化成恨就这么望着他。
  他不顾我的倔强,将我收到怀里。
  他说,不要任性了。你知道,我拿你没什么办法的。
  我说,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他说,要怎样你才能知道呢。
  其实我知道,我把他逼到窄路上了,我不能使他难堪的,因为我爱他,所以,理解他。
  我推开他,他疑惑的望着我。
  我把手伸到他的面前,说,我要糖糖。你给糖我就知道了。
  他笑。笑的很好看,也很无奈。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他宠我,他拿我没办法。
  十二岁爱上他的二十二岁。
  二十二岁遇上他的三十二岁和他的幸福家庭。
  转身的时候我已经忘记了他的容貌,只记得小孩子的啼哭和他夫人温婉的微笑。
  她说,糖糖不哭。
  我忽然也不能记起这十年是如何渡过的,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我要糖糖。伸手到他面前。他微笑。
  大家都常常说,七啊,她最任性了。七啊,她最奇怪了。七啊,她最没心没肺了。
  有些时候是的。
  有些时候,我会对刚刚才离开的东西陌生不已。
  有些时候,尽管熟悉的一派涂地却可以快速忘记。
  此刻,我只想躲在鸣远的怀里好好的大哭一场。
  只想这样。

  爱你只差一点点
  醒来的时候,看外面阳光很好,突然想起这些天的事情,就想要去遛个早。
  踢开隔壁的门,看鸣远还在熟睡中,他的睡相一直都很好看,让人兽性大发的好看。
  我一直都很善于生产坏心眼,尤其是在面对他的时候,源源不断层出不穷。
  猛然掀开窗帘,知道他早晨的时候最怕强光了,他是出了名的见光死,起床气。
  可是等了半天那厮还是保持半裸的侧卧姿势不见动静,不似以往的张牙舞爪,我就知道小样在装睡。
  丢一只拖鞋过去,正中红心。
  伊还是纹丝不动,吓得我一惊,该不会是身未动,心已远了吧。
  扑上前去打算试探鼻息,不幸被他魔爪抓住跌入恶魔怀中。
  他咕哝着说,你怎么总不盼我好呢。
  我说,天可怜见,我是来捡拖鞋的。像我这种自己丢拖鞋还自己捡回来的有责任心的环保青年不多见了。
  他没回我,抱着我继续睡觉。
  虽然一直住在同一屋檐下我也很少有这么近距离观察他的机会,最喜欢他的浓眉,可以藏天下的两道斜长。
  他仍是没有睁眼,问,我好看么。
  我全力抵制他环在腰上收手的力道,没好气的说,再好看也是看一眼少一眼。
  他忽然睁开眼睛,里面全是怒气。
  尽管我知道他这眼神里充满不友好的色调,可是那么近的距离,那么暧昧的姿势,被他这么一瞪,就十分没出息的脸红了。
  他含含糊糊的吻过来,恶狠狠的说,你怎么就那么不待见我呢。上次我去纽约也是,他们都夸你大义。可是,你知道我听了有多难过么。
  明显,这男人还没有醒完全。可是我喜欢,我就喜欢他跟我讲有着落的话。
  他一个月前去纽约,因为票买的急就坐了外航的飞机。以前他都是尽量坐国航的,飞机还没正式落地薛国栋就会先打电话来给我报平安。
  那天晚点足足七个小时的时候,纵使是我这种心肺大于常人的人也是坐立难安了。
  打电话给国栋,他说,国际航班晚点常有的事。
  让我先别急,帮我去问问看。
  如何能不急,这七个小时中我都在告诉自己莫急莫慌,专心做自己的事情。
  国栋过了会告诉我,没有确切的消息。然后又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
  我实在没什么办法,从冰箱里拿了两罐牛奶,就坐在电视机前认认真真的看中央十台听新闻报道。
  目不转睛。
  子芜打电话来找我逛街,我一口拒绝,我说我得看新闻。
  她知道我从来不主动关心国家大事的。我说,我在关注国际新闻。
  她很震惊的问我是什么。我说,彗星要来撞地球啦。
  她不信。我说,美元对换人民币是一比七点四七。
  她还是不信。我就只好把原委告诉她。她也吓了一跳,说,七,你真是巾帼英雄啊,当年杨家女人也没有你这么镇定。
  我懒得和她扯,一门心思看新闻。
  所以,那天全世界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的很清楚,连日本新发明的小机器人多少个关节都心中了然。
  最后那天是晚点了十三个小时,多么不吉利的数字啊。
  他打电话来的时候我说话都是新闻腔调的。
  他还贫嘴说,这年头普通话普及的真好,你的流氓语气全不见了。
  挂上他的电话,我就挨家挨户的打电话过去让各位安心。子芜她妈把能通知到的人都通知了,这六个小时间我一边盯着50寸的天,一边接来自祖国四面八方的电话。
  无一例外,都在说,你别急。
  等我把平安电话挂过去,也是无一例外,都在说,我也正帮你看新闻呢,知道没事。
  听着都是好心,其实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
  等他从纽约回来就为这事闹了好半天脾气,偏说我不在乎他。受了他好几天冷落。
  现在他又想起来了。我说,你这人没劲啊,怎么总提陈年旧事呢。
  他指着我的鼻子说,总提陈年旧事的人是你吧。
  我认识鸣远的时候他还没有现在那么出挑,不似现在这般众星捧月,直接说就是,他老爸还没有坐到现在这么高的位置。
  那时候他给我的印象就是天敌,十足天敌。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班上,老师介绍说转了新同学。他那时候刚刚从地方过来,我看着他就觉得土,浑身上下的小城市味道。
  不过全班大概也只有我那么认为,在他们眼里他就是王子了。所以说天敌就是这般不能顺眼。
  偏凑巧把他安排和亚光同桌,我哪里受得了,我要求了一个学期的事情老师都没同意,随随便便就给他碰上了。
  我央着亚光不许和他好。
  可是男人的友谊绝对不是女人能够理解的,他们两个人在新年年会上一战成名。从礼堂的后台一直打到前台,两个人不同程度的挂了彩,此后便你侬我侬的哥俩好了。
  我对亚光说,你要是跟他玩,我就不跟你玩了。
  亚光好脾气,他说,你这样和楠楠有什么区别啊。
  我最讨厌就是别人说我和亚楠怎么着了,最好和她八杆子远远的。所以被亚光这么一激就勉强的接受了陆鸣远。
  只是,他什么时候都和我抢白和我对着干,我说是白的他总说是黑的,我说是活的他就能说是死的。
  这些小事就算了。我最恨的就是他和亚楠站在统一战线上欺负我,以前因为亚光帮着所以占上风的总是我,自从加入了陆鸣远这股新势力,亚光有时候就做中间人了,范亚楠就整日里在我面前装大爷,恨得我牙痒痒。后来强拉了浩民和飞飞帮忙才打击了他们的嚣张气焰。
  可是,不是冤家不聚首,总是不能幸免的狭路相逢。
  一次父亲到内蒙去开会,我拼死了也要跟着去。当在飞机上看到陆鸣远的时候我把肠子都悔青了。差点拉着他跳机一了白了。
  其实还好,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他对我总算是客气的。
  刚去的几天天气不是很好,我们就窝在宾馆里打他带来的小霸王游戏机。他从小就是霸道的主,那时候有人帮他端着游戏机的盒子。现在只要不是他一个人出差就肯定得有人帮他拖家带口的带着任天堂,PSP,MP4,手柄,操纵杆,各类球拍之类一堆堆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听说他也想不起来用,但是一旦想起来了不能没有。他也不嫌丢人,我一直说当他的同事是件工程问题。
  话说,当年我就是在他的小霸王面前失的手,放松了警惕。
  本来那几天已经很是相安无事了,我们一起打超级玛丽,坦克大战,魂斗罗之类的增进友谊的可以双人配合的游戏。我都以为我们化敌为友了。
  谁知道,最后一天天气放晴,我们去了响沙湾。我现在还能记得明晃晃的一片,正在振臂感叹大自然的美好,我骑的那头骆驼突然跪了下去,把我惊得直接栽在沙子里面了。就是他撒欢踢了人家骆驼一脚,害得我住了大半个月的医院,并且从那以后我爸爸都不带我玩了。
  我躺在医院病床上就想,这个人亲近不得,决心把他恨入骨髓,从防火墙的例外直接拉到黑名单。
  可是,一个人真心想犯贱谁都拦不住。我一不搭理他,他就开始屁颠屁颠的跟着我,撵都撵不走。
  直到他少年情怀怒放,挑三拣四的交了大把好看的女友才从我的视线里面消失。
  招蜂引蝶,群魔乱舞。我想起来就觉得吃亏吃大了,冠冕堂皇的来说,与秦少迟只是一段不明不白的暗恋,他才是我的初恋,落入他的魔掌我有多么的不甘心。
  那些年,总是能看见他和各色的小美女双双参加我们所谓的集体活动。他到高三的时候都没能收手,偏和老师家长呛着干,那些漂亮的小姑娘也都不懂事,一副随时为爱情捐躯的模样。
  现在想着都觉得好笑。他那时候就一只黄毛小子哪来的那么大魅力。
  等他在首都上了大学就更是勇者无畏能者无敌了。据他同城的兄弟们回报,他的女伴是常见常新的。
  一名小小的大学生就那么花花肠子,谁也不敢轻易想见他的未来。
  尽管我也不能看好,就抱着反正这日子相信也是过不信也是过的态度,不主动怀疑而已。
  所以,在他的指引下我又想起我们那些起来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
  我说,你指的是你和亚楠的隐情啊,还是你害我住医院的事情啊,还是你的那些璨如星河的历史啊。
  他还是没睁眼,皱了眉头,低声的哼哼说,快把窗帘拉上,眼睛受不了。
  我说,你甭躲我,今天咱俩就把话说清楚了吧。你赶快交代,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
  他撅着嘴过来蹭我,说,没多少,就那么几个。你赶快去把窗帘给我拉上。
  我说,哥哥,你把我抱这么紧,我怎么去拉帘子啊。
  他又自己哼了两声,才松开手。
  我知道他从纽约回来以后一直都在忙,应该有些日子没休息好了,很多天都是在我睡了以后才回家,或者我半夜起来喝水还能看到他书房的灯亮着。好容易有个休息日还被我拉着去看飞飞了。心里到底不忍,就放弃拖他起床陪我压马路的念头,乖乖去把窗帘拉上。
  他是多么挑剔的人啊,窗帘里三层外三层的,沙帘,遮光布,天鹅绒,丝面,蕾丝,拉开的时候就是一挥手的事,拉上可就是浩大的工程,一拉下来这屋里就是子夜了。
  听见他翻了个身低声说,就算我都交代了你也不会上心的。
  我过了好半天才习惯人造黑暗,看他正撑着脑袋看着我。
  如何接茬。说,我会上心,明显不是我能做的事情。
  说,我真的不会上心,他一准是有一顿脾气发的。他还没有彻底清醒的时候就是一头小狮子,一旦不高兴就大发脾气,逮谁咬谁。
  所以,我说,你不乐意讲就甭讲了。
  他说,你乐意听吗,你乐意听我就讲。
  我知道他这句话是开玩笑的了。我们俩从小就斗志斗勇相互揣摩,尽管我始终摸不透他的秉性,分不清他嘴里的真假,基本上开玩笑的语气还是能够判断的。
  所以我说,好啊,洗耳恭听。
  他懒懒的说,你过来陪我睡觉我就讲。
  我说,得啦,你也差不多就起来吧,你想吃什么,我下楼给你买去。
  他哼哼了半天,这个人就只有睡觉的时候和现在这种半睡不睡的时候最可爱,前提是不要招惹他。
  他半天不答腔,我以为他又睡着了。我说,那我出门啦。
  开门的时候,听见他说,我想吃你做的鸡蛋羹。
  第一次给他做鸡蛋羹是他刚从爱丁堡回来的时候,他大少爷缺心眼归国心切,定票的时候没注意就定成了直飞浦东的航班。总不能他都到上海来了还能闭着眼睛让他从门前过吧。刚巧那些天为了赶论文满进度的实验,就让他先到我的公寓等我。
  说是我的公寓,其实是跟梓临软磨硬泡才把他哄出门占为己有的。
  等我出了实验室赶回去,看他蹲在门前一脸愤怒的望着我。
  我觉得好笑,说,你怎么真的缺心眼呢,我总是把钥匙放在楼下信箱里的,你拿着身份证去跟物业讲一声就是了,亚光上次来就知道。
  他进了门一句话不说,黑着脸像土匪似的冲到卧室就蒙头睡觉。
  我说,你怎么这样啊,去,睡沙发去,你身上那么脏再玷污了我的床。
  他随口说,那我脱光了睡。
  吓得我赶快把卧室门给关上了,遇上他总是束手无策的时候居多。
  吃晚饭的时候叫他起来,他挺尸在床,要再睡一会。一直过了十二点他才精神抖擞起来,那时候我已经在沙发里面睡的死心塌地了。
  他偏要把我摇起来给他做饭,我说,叫的外卖还剩了点,你就将就一口吧,实在不行楼下有24小时便利店,关东煮香喷喷。
  他就死皮赖脸的说,我在英国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不是想我了么,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
  我除了起身对自己的混帐话负责,还能怎么办。
  我那天自己鼓捣了一桌菜正在兴奋,他刚好打电话来,我说,我现在会做饭了。
  他说,那是给人吃的么。
  我说,等你回来做给你尝尝,好吃的要死。
  就为了当初随口那么一句话,我就得在他大少爷的得意眼神里放弃美梦接受残酷现实。
  那时候好多天不自己开火了,所以家里没什么菜,随便炒了个土豆丝做了碗番茄汤面,实在没有其它能吃的东西了。
  看他吃得那么投入,一副饿急了的样子,心就软了,他总说英国的饭难吃,刚回国我就只能给他吃那么没营养的东西。
  就拉着他说,甭吃了,咱们出去吃吧。
  他抬头莫明其妙的看了我一眼,说,你哪来的习惯,大半夜出去找艳遇啊。
  我说,我不是看你急需营养么,你怎么一开口就是挑衅啊。
  他说,等明天吧。继续埋头一副火急火燎的吃面。
  那时候也是刚刚买了蒸锅,摆在那里新鲜着,我灵机一动就去给他蒸了个鸡蛋羹。
  等蒸好了,又拆了袋真空包装的粉蒸肉,细细剁了洒在上面,他本来是不吃速食的东西的,总一副难以忍受的样子,捏着鼻子说,防腐剂味。跟我闻到硝化蛋白似的,一副敬而远之的神色。
  那天他居然一点也没挑剔,还吃的喷香,等吃完了抹抹嘴说,你看我给你面子吧,是毒药我都吃了,你可得把肠胃药给我备好了。
  我就知道这种人饿的时候就够折腾人了,吃饱了就更是火力四射。自作孽不可活就是说我的。
  等我收拾好厨房,要继续窝回沙发里面的时候,他正在亢奋期,偏要我陪他聊天。
  他就讲他这两年在爱丁堡的事情,本来在国内是高高在上的少爷,出了国背井离乡又是他老爹铁了心的让他受磨难去的,日子肯定是不好过的,落差感极大。
  我那天真的是累极了,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他用力把我摇醒,没头没脑的说了几句话。
  我说,你去睡觉吧,有话明天说。
  他就大声嚷嚷说,你那床怎么睡。你怎么那么懒,床单还用洗衣机洗,都是洗衣粉味,臭死了。
  我就知道好长时间不吵架他心里难受,抡起茶几上的空调遥控器就往他身上砸过去。
  我说,你还甭嫌洗衣粉臭,你明天就把你睡过的床单被罩给我洗了,不喜欢洗衣粉味,有肥皂自己手洗。
  他说,早知道就直接回去了,我吃饱了撑的来看你。
  我说,你也得有那智商啊,你自己定错票,不是我逼你来的。你回去啊,你回北京有大把大把的小姑娘等着给你做饭洗衣呢。
  他说,这可是你说的。然后,扭头提着箱子就走了。
  他一甩门我就后悔,本来我没那么大的气,毕竟是两年不见了,在电话里都是想念的,犯不着一见面就吵架,我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
  出了楼道,看电梯已经是一层的位置,他刚回国又没有国内的手机号,找也找不到,就只好接着睡觉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是躺在床上的,听见外面有电视的声音。
  开了门就看见他懒懒的靠着沙发就跟天然长在上面似的,撇头看我一眼,说,你猪啊,都日上三竿了。
  我看见茶几上的钥匙,说,这回聪明啦。
  他说,你们小区的物业还真负责,没收了护照不说还非得给业主打电话才行。他也不想想,我要是能找着业主还找他干嘛。
  我说,我不就在这屋里么,你怎么找不着啦。
  看他脸色又不好了,转口说,人家物业大半夜的遇上你这么个不讲理的也够倒霉的。
  他还是不说话,只得接着说,我怎么没接到电话呢。
  他懒洋洋的说,你睡的跟猪似的,只能找苏梓临了呗。
  我就顺口哦了一下,我知道手机上根本没有未接来电。
  他还挺有理了,说,你真跟猪似的,我把你抱到床上累的手都快断了。
  我说,本来你就游手好闲的,不如就直接剁了吧,反正快断了。
  他说,就数你心最狠。
  我说,那得啦,就留着你的手吧,回头见了人多说我善良啊。
  他才笑出来。
  我也不敢问,你怎么又回来了呢,万一再给气走了,就不好了,人家放下身段,咱就得识相。
  可是他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小心眼了,以前无论怎么吵扭头就走的都是我,看来是我的内力见长。
  正想着,梓临就来了。他立即换了副模样迎了上去,这只大尾巴狼他就知道欺负我。
  梓临是来请我们吃饭的。一顿破早饭还得要去有名堂的地方吃,我从来都是不齿的。
  听他们两个人热乎乎的聊天,才知道原来他是梓临的直系学弟,我以前根本不知道他是念什么专业的。
  听他说起在那边的留学生活也觉得挺辛酸,才发现他长高了也瘦了,似乎比走的时候更有男人味了。跟梓临摆在一起已经不像小孩子了。
  他们聊聊学习聊聊工作,我就在一旁放空。
  梓临冲着我说,鸣远两边都能拿到学位证,当时你死活不一起去。
  我说,梓临,你怎么现在也婆妈起来啦,我到外面吃苦受累你舍得么。
  梓临说,就你毛病多,鸣远这两年不也熬过来了,你要是去了,两个人一起也好照应。
  我说,我和他一样么,他钢筋铁骨的。
  梓临点点我的头说,你就知道玩。
  我转手搂着他的脖子说,我有那么好的哥哥我不愁吃不愁穿的不玩对得起谁啊。
  偏头看见鸣远在一旁冷着脸,我也不知道又哪里招惹他了,整个一极地魔王。
  等吃完饭,梓临叫鸣远搬到他那里去住,鸣远就答应了晚上过去。
  吃饭的时候梓临一直电话不断,所以我们直接懂事的撵他去处理业务了。
  挥别梓临,他就冷冷的说,你怎么还不去忙业务啊。
  我说,昨天请了假的,姐姐我今天陪你玩。
  他冷着的脸才算暖和。
  我陪他去买完手机,他就央着要回家,说是时差没倒过来需要睡眠。
  我说,怎么也得吃了饭再回去吧。
  他就说,你不要懒,你去买菜,我要吃你做的菜。
  我说,你不是嫌弃我么,不是需要肠胃药么。
  他说,那一会路过药店买就是了。
  我被他的阴晴不定搞的没办法。
  只好一个人跑去超市买了菜回家。
  等我一桌子菜都做好了,他倒是一头睡的很舒服。
  好容易把他哄起床,刚坐在饭桌前面就听他大声嚷嚷,怎么没有鸡蛋羹呢,不吃了。
  我气得半死,这个人一向喜欢欺负我,我考虑到主客的关系不发作不代表我就能一直忍着。
  我说,不想吃就别吃,我一会到楼下喂狗。
  他瞪着我,凶神恶煞的。
  我想起他昨天因为我一句话扭头就走,加上知道他本来就有起床气,所以就又心软了。
  我说,你是爷,你先凑合吃着,我去给你蒸还不行。
  他就满脸堆着志得意满的微笑。
  我现在还能想起他当时的样子,小刺猬一样,蛮不讲理,却还有点小可爱,像是得到了想要的玩具就能够开心很久的孩子。
  一边想着,就把鸡蛋羹给蒸好了。
  回身看到他正斜倚着门框,冲我笑。
  今天的阳光真的很好,照得他浑身都是清爽的味道。
  我又炸了两块鸡蛋馒头片,夹了妈妈给带来的酱菜递给他。
  他直夸酱菜味道香,我说,那天我在家的时候也是这么夸的,可是很快我就知道为什么香了。
  他眨巴眼睛望着我。
  我说,我妈妈她心血来潮想要转型做贤妻良母了。我爸不是一直喜欢吃酱菜么,她就弄了方子,自己动手。
  他说,你看,这就是心血的结晶。我也喜欢酱菜,你什么时候也给我做啊。
  我说,你听我说完呐。人家腌酱菜用的都是料酒,我妈妈直接就倒上了的我爸珍藏的特供酒,我爸知道后心疼了老么半天。根本不舍得给别人吃。
  他就笑起来,那怎么还给你带了那么大一缸子啊。
  我说,他一年在家也吃不到两顿饭,不给我带来还能看着放坏啊。
  他笑咪咪的望着我说,以后我每顿饭都回家吃,你也给我腌一缸子吧,咱家有茅台。
  我说,你给我留条活路吧,你那么挑剔,给你做顿饭太消耗元气了,顿顿给你做饭得折多少阳寿啊。
  他就板着脸说,你的阳寿用我的补,说定了,我以后就顿顿饭回家吃了。
  我说,你怎么那么狠心呐。
  他瞪我,说,咱俩谁狠心。
  他的臭脾气就只能顺着来。我说,好吧,那你得洗碗。
  他还假装犹豫了一下。
  我说,兄弟,有美女作伴有美味佳肴你就动动小手稳赚不赔。
  他说,好吧,不过今天这顿饭不算,还得你洗。
  等一切都收拾好了,我以为他在书房,就倒了杯水端过去。可是书房、客厅和他房间都不见人。
  正在纳闷没听见门响啊,什么时候出去的,怎么都不带我玩啊,就听见他呼唤我。
  他正在我房间里摆弄东西,我急忙跑过去,说,人家少女闺房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进来了呢。
  他笑着说,别人请我还不进呢,你这窝太乱了,实在看不下去了才进来的。
  我说,你换个理由行么,上次用过了。
  他还是笑,说,哎,这是我从爱丁堡给你带回来的那个么。
  我一看,他正指着那枚所谓的尾戒,说,除了你这个白痴还能有谁买啊,根本没法带。
  他拿起来又看了看,说,不是挺好的么,怎么没法带了。
  说着就扯起我的左手,顺着无名指就套了下去。
  我说,你有病吧,你不是说是尾戒么。
  我指着套着尾戒的无名指,没好气的说,你知道这根手指是干吗用的么,你那智商怎么比珠穆朗玛峰的氧气还稀薄啊。
  他脸色很快就变了,我知道说到智商问题伤到他自尊了,他那种到处以为自己聪明绝顶的人,每次只要我说他白痴他一准翻脸。
  可是又懒得跟他认错,本来就是开玩笑的嘛,开不起就算了。
  他似笑非笑的说,你那根手指干吗用的就你知道,你最聪明了。
  我正不知道怎么跟他的阴阳脸过招,手机就响了,是亚光。
  我有多久没见到亚光了,久到我想起他来就心疼。
  看着眼前堵起的一长串汽车我生气的说,大周末的,北京的交通真要命。
  他敲着方向盘看都不看我,说,你就那么迫不及待的想见他啊。
  我说,你不想亚光么,你怎么那么没良心呢。
  他说,我想啊,可是没你那么猴急。
  难道我表现的很急么,我就是想亚光了啊。
  终于见到他了。我激动的说,范亚光,我想你了。快让我好好看看,你怎么瘦了呢,也黑了。
  亚光看着我身后的鸣远说,暖暖,你们真在一起了。
  我以为他是对我说的,可是我还没开口,陆鸣远就高兴的说,早在一起啦。
  亚光又看看我,好像有些尴尬的说,好久没回来了,好些事情都是听说的,你们不会责怪我吧。
  我说,你还好意思说,打个越洋电话有多难啊,我有多想你,你知道么,你怎么能不想我呢。
  亚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微笑,说,我想你们的,只是拖来拖去的就一直没打。
  我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明明给子芜打过电话的,你偏心。
  鸣远说,他打过的,你没在家。咱们先找地方坐下来吧。
  等都坐好了,服务生过来点单,我拿着menu看来看去还是点了拿铁。等抬头的时候,看见亚光正盯着我的手看,我才意识到,刚才出门的时候太激动了,手上的戒指还没有取下来。
  一把撸下,特别不好意思的说,刚才和鸣远开玩笑一打岔就忘了。
  鸣远说,她平时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哪天被骗走卖了都不知道。
  我说,陆鸣远除了你谁还有那么大胆子骗我啊。
  鸣远看着我居然用了无限温柔的语气说,你不是总说我傻么,你那么聪明还能被我骗啊。
  被他突如其来的温柔吓到了,一时接不上话来,吃了个哑巴亏。
  侍应生正在问亚光,是红茶还是泡沫红茶。我说,就是红茶,最简单的那种。
  然后看着亚光问,你没换喜好吧。他笑着摇摇头。
  他们两个人又是工作又是学习又是未来的聊,根本顾不上我。我就后悔把鸣远带来,本来可以跟亚光好好的叙叙旧,他一来就成了工作座谈会了。
  等我们要的咖啡茶都上上来,我没事做就帮亚光的红茶加糖,他们停下来看我。我说,你还是两袋红糖吧。
  鸣远说,你没事做就帮我把奶加进去吧,我不要糖。
  我被闲置太久了,本来就生气,他还一副大爷的口吻,生气的说,谁乐意给你加糖了,想要奶自己加。
  要是只有我们两个人他一准翻脸了,可是他就喜欢在别人面前装,他居然还很温柔的说,生气啦,那咱们就聊点别的。你跟亚光说说飞飞那小孩。
  然后转了脸对亚光说,飞飞上个月生孩子了,胖小子,白白胖胖的,我看着都觉的好玩。
  我巴不得把他吃进肚子里去,怎么就有那么没眼力价的人,说他白痴都便宜他了,专门哪壶不开提哪壶。
  只得对亚光笑笑,说,小孩都挺好玩的。
  亚光望着我,眼里都是平和,说,暖暖,没事,都过去了,说一点都不在意是假的,可是,只要她幸福就好。
  亚光真好,应该让飞飞看到的,被那么宽容的男人爱过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不由得又想起另外一个人,他也有那么平和的眼神和那么温柔的微笑。
  他现在还好么。
  我说,少迟哥哥也生孩子了,也是个儿子,快一岁了吧。
  亚光眼神闪了一下,说,听说他又回来了。
  我说,对的,上海那边都交给梓临了,他老婆说离不开这里。
  鸣远说,他老婆可是大美女。
  亚光接话说,那是一定的,秦少迟是那么出色的人,郎才女貌嘛。
  聊着这些事我就来劲,什么时候变成巷子里的妇女了。人闲就容易家长里短。
  过了会鸣远手机响,他出去接电话了。
  亚光问我,你还好么。
  猛然听得心里一阵酸楚,我还好么。我说,挺好的。
  亚光说,鸣远对你好么。
  我说,他对我挺好的,就是偶尔的闹点脾气。
  亚光说,你们俩从小就喜欢吵架。他的脾气你也了解,来的快也去的快。倒是你。
  他欲言又止。
  我说,亚光,你放心吧。你把飞飞放下了,我也把秦少迟放下了。
  亚光说,那就好,我本来还担心的。你别委屈了自己,不管你爱谁我都支持你。
  不管你爱谁我都支持你。那天曦姐姐也是这么说的。
  她问,你到底爱鸣远么。
  我说,不知道。觉得是爱他的,可是好像还差了那么一点点。
  差了点什么呢。
  鸣远接完电话回来,问,你们聊什么呢。
  亚光笑着说,我说你要是欺负暖暖就让她来找我。
  鸣远也笑,说,成,那要是她欺负我,我也去找你啊。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跟亚光告了别,目送他的车远走,我们才去取车。
  我一看到鸣远的车在那里鹤立鸡群就来气,说,你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白领开那么好的跑车,你怕别人不知道你是陆家的公子啊。你看人家亚光,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开A6。
  我忘了现在是我们两个人了,是他说翻脸就翻脸的时候。
  他绷着脸说,你到底关心过我么。
  这句话是怎么说的呢。我迎着他的目光,说,行,知道你喜欢跑车,知道你喜欢开快车,知道你喜欢与众不同,够关心你了么。
  他不说话,直接上了车。
  一路上我们都没讲话,车里一片死气,偶尔换个姿势都觉得动静挺大。
  等开到家门口,我实在憋不住了,问,怎么又回家来了。
  他生硬的说,我拿东西。
  等到了家,他把外套一仍就窝到沙发上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这个大魔王,气是从哪来的呢,又怕耽误他的事,只好说,有气回来再生,咱拿了东西就走吧。
  他扯着我的手就吼,你就那么想我走。
  他这么不讲理,我能说什么。我也只能吼,你不是说有事点名要咱俩都去才不跟亚光一起吃中饭的吗。
  他说,亚光亚光,你就知道范亚光。范亚光喝什么茶,喝茶加几包糖你都记得清清楚楚。我呢,答应我的事情就总也记不得。
  我一愣。
  他又是似笑非笑的表情,说,我就知道你忘了,早晨才说过,顿顿饭都要回家吃的。
  我当时以为他就是在开玩笑,他的脾气那么难辨,我如何知道他是当真的。
  他说,你就知道亚光瘦了黑了,我呢,你仔细看过我么。你那么怕范亚光伤心难过,我一提起飞飞你就用了要杀我的眼神。那我的伤心难过呢,你在乎过么。
  他越说越离谱了,难道说他是故意说出来为了让亚光难堪的?我说,陆鸣远,你找理由吵架是不是。
  他甩开我的手就走,到了门口,狠狠的说,你不希罕有人希罕。
  然后就是重重的摔门。我知道,他去找别的人了。
  我也知道,我们之间到底是差了点东西。大概就是彼此信任吧。
  那么重要的东西。

  每个人都有过去
  我不知道在沙发里坐了多久,直到座机响起。
  是不想接的,怕是鸣远,还没有酝酿好如何面对他。
  所幸,是颜子芜。
  她说,寡人路过你家楼下,准备接驾吧。
  她端了个很大的芝士蛋糕。
  我接过来说,真真是皇恩浩荡啊。谢主隆恩。
  她笑,说,我的小亲人,从来只有你最配合。
  泡了茶端过来。她故意说,哎呀,你什么时候也喝三七花啦,不是一直嫌弃味道怪么。
  我说,鸣远只喝这个,我有什么办法。现在家里除了白水就是它了,你将就吧。
  她说,对了,陆鸣远呢,他有那么忙么。
  我说,他忙不忙谁说的准啊,不全凭他个人意愿么。
  她直直的盯着我说,七,说实话,我一直不喜欢陆鸣远。
  我也直直的望回去说,我知道。很多人都不喜欢他。
  她笑着摇摇头,说,你啊。
  我也笑。
  她说,我不喜欢陆鸣远,是因为他身上的光环太大了,离得近了有不安全的感觉。
  我说,我要是哪天被他的光环刺伤了就去你们医院走后门,对了你在哪实习?
  她说,还能在哪,我爸爸也被调过来了,成天看他的老脸,我容易嘛我。
  我说,多好啊,人家想进还进不去呢,能看到那么多张权威的面孔。什么方向定了么。
  她说,我多想去儿科的,可是我爸他老压我,非要我走他的血光大道。
  我说,也行,等你在骨科混得鱼水了,我就去找你捏骨啊。
  她说,我现在就能给你捏。
  我突然想起来了,说,你知道亚光回来了么。
  她眨巴眼说,多新鲜呐。昨天就见过了。
  我说,你看你看,他就是偏心,他今天才告诉我的。
  她过来揽着我的肩说,他最关心的就是你,恐怕是怕叨扰你的甜蜜同居生活才迟了告诉你的。
  我说,你这是谬论,迟一天不也是要见的么。
  她说,大概是不想显得太想见你,怕被鸣远误会吧。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陆鸣远的强烈占有欲,从小就是,他的东西谁敢碰啊。除了你。
  是啊,陆鸣远的强烈占有欲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她突然恍然大悟,说,哎,陆鸣远是不是打小就动你的歪脑筋啊,好像那时候能随便碰他东西的人就只有你,亚光都不行。
  我大声说,不可能。
  其实,我想说的是,他现在都没怎么动我的歪脑筋,恐怕在他眼里我就是别人动不得的私人物品,好像他小时候的那些烟盒。
  她不知道我怎么那么大的反应,好奇的望着我。
  我只好找别的话题,我说,曦姐姐也回来了。
  她说,听说了,可是好像都是听说的,谁也没见过。
  很好,至少有一个人在我这里是专利。
  她看着茶杯缓缓的说,听说秦少迟来这边了。
  然后用很疼惜的眼神望着我。
  我说,你别这样看我。我早就知道了,也见过了。
  她忙问,见过了?你们又见面了?
  我说,你紧张什么啊,就是在商场偶然遇见了。别说,他还真有居家男人的样子,特别养眼,我的眼光还真不错。以后得多见见,饱饱眼福。
  她还是一语不发的望着我。看她那么紧张,我就开心的笑起来。她过来捏我。
  我说,我好像真的把秦少迟给忘了,现在说起他来心里一点坑洼都没有,特别平坦。
  她望着我,语气温和的说,我知道,像你这种一心一意的人,连一边跑步一边听音乐都做不到,甘心待在陆鸣远身边肯定是因为秦少迟的药效过去了。
  我说,颜大医生,你怎么那么了解我啊。
  她说,你啊,看起来挺随性的人,其实骨子里教条着呢。
  我说,是啊是啊。秦少迟说,你把我给忘了吧,我就给他盖了个戳“批准”。然后,陆鸣远说,你做我的女朋友吧,我就给他盖了个戳“同意”。
  她说,你现在贫嘴能力见长啊,没白白和陆鸣远在一起。
  我说,你还别说,我们现在每天切磋武艺,精进不少呢。
  把子芜送走,一边吃着她带来的蛋糕,一边想着她的话。
  原来,我是一心一意的人。真好。
  我的心思正在凝结,电话就又响起来了。
  还是子芜。
  长久的沉默,我很害怕,连问了三遍,子芜,怎么了。
  她说,七,其实我今天找你有事的。
  我的心很慌,不知道和鸣远有关系么,我一下子能想到的是,鸣远找的别人就是她。我这样想是不是和陆鸣远没什么区别了。而且比鸣远更甚,因为子芜和他连个照面都没有。
  我说,子芜,我听着呢。
  她说,你收到刘媛的请帖了么。
  心莫明其妙的就放松下来。我这个人真的没意思,怎么能够疑心病犯起来翻脸不认人呢。
  我说,没收到呢,大概在我妈妈那里。
  我还是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一头雾水。
  她沉默了一会说,你不记得了吧,我是喜欢过薛国栋的。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
  她说,你不记得也没事的,我其实也不记得了,就是觉得他都结婚了,心里还是有点难过。
  我说,子芜,你现在在哪,我去找你。
  我知道,子芜一直都是喜欢自己钻牛角尖的人,她说的不要紧一般都是很要紧的,她现在说有点难过那一定是很难过了。
  她说,七,你从小就是很中心的人,你性格好,没脾气,又聪明又漂亮,所以他们都喜欢围着你转。我一直都想跟你做好朋友的,可是你知道我爸他管我管的严,我小时候不能和你们一起爬树,不能和你们一起钓鱼,我错过了很多东西。我一直都很羡慕你,我觉得只要站在你身后就好,所以你每次能找我谈心我都会很高兴,我很高兴是第一个知道你爱秦少迟的人。真的,七,我没别的意思,我就觉得你能把我看得比飞飞还重要我很开心。那时候,我告诉你我喜欢薛国栋,不是想要和你交换心事的,也不是临时想出来的。你知道,我和你不一样,你从来都是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就直接去要直接去做,我不是的,我常常一个人憋着。也从来没有人像对你那样待我,从来没有人问我想要什么,只有薛国栋,他会问我喜欢什么他会问我想要什么。七,你可能不觉得这样是幸福,可是在我看来就是很幸福了。也许外人看起来我是什么都有的人,其实我拥有的东西很少。
  我说,子芜,对不起,这些年你陪着我,我却没有关心过你什么。
  她说,七,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喜欢一直站在你身后。真的。我一直都很佩服你的勇气和决心。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无论说什么都显得心意不诚的。
  她说,七,我今天收到请帖的时候有点难过,不过,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当初我错过国栋哥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我说,子芜,大家都是有过去的人,所幸的是我们还那么年轻,忘记了重新开始就好,未来总是会比过去精彩。
  她说,七,我真的很高兴有你这样的朋友,和你在一起总是快乐的。
  媛媛姐要结婚了,我知道她和薛国栋是门当户对给撮合的,他们会幸福么。
  子芜呢,子芜应该能把薛国栋忘了吧。
  我有多混帐呢,一个在身边陪了二十多年的朋友,我居然一次真心也没付出过。子芜那句“我喜欢站在你的身后”我怎么能够承受得起。只是因为那个暑假飞飞不在身边我才跟她讲的心事,她一直记了那么多年。如何的歉意都无法表达我的惭愧。
  其实,说起来,我一直都是羡慕子芜的,她有那么好的气质,写一手好字弹一手好琴,站在飞飞那种倾国倾城的人面前也决不失颜色。
  她是那么镇定的人,总能够抚平我的慌张。她说我甘心待在陆鸣远身边肯定是因为秦少迟的药效过去了。
  她如此了解我,除了真心,还能用什么还她。
  鸣远回来了,摆了一副冷面金刚的脸,我还在沙发里面想心事。
  他随手就丢给我个东西,一句话也不说就进屋了。
  我又想起我对子芜说的,我们错过了一些东西,但是只要能把握住现在就好。
  我是说起来轻松的人。自己不也是这样的局面么。
  是一张请帖,我把信封打开,工工整整的写着,“陆鸣远先生及夫人苏遥七”。
  媛媛姐这个玩笑开大了,要是拿着这幅请帖去参加婚宴,一准是满城风雨。
  大笑着敲了他书房的门,扬了扬手里的帖子,看见他也忍不住在笑。
  我说,你有什么意见。
  他说,能有什么意见。
  我说,幸好今天遇到了请帖,否则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和好呢。
  他说,原来你想跟我和好啊。
  我说,那当然了,舍不得跟你冷面嘛。
  他说,那你去做饭吧。
  我说,你一定是小学的时候作文基础打的很牢靠,无论中间如何的跑题,总是能够回到首尾呼应的结构上。你真是了不起啊。只是可惜了。
  他说,可惜什么。
  我说,我约了子芜一起吃晚饭的,顺便就苏遥七小姐携其宠物陆鸣远先生一同出席吧。
  撒腿,在他的魔爪抓住之前逃之夭夭。

  状况不断的婚礼
  被一阵带着卖报歌节奏的敲门声惊醒,要我怎么说他好。无奈的应了声。
  他站在门口推了一条细缝。
  我说,小卖报,我有6个铜板能买几份报啊。
  他正色道,七分之十二份,也就是一又七分之五份。
  我说,哥哥我太崇拜你了,你终于小学毕业啦。那成,你去把那个七分之二撕掉再来找我吧。
  他就直接奔到床前来了。
  我说,你这只大灰狼,刚才装什么矜持啊。
  他说,你这人就是不识好歹。一点羞耻都不知道。赶快起床。
  我说,这位仁兄麻烦你把陆鸣远给我找回来吧,虽然你长的和他很像,但是,我觉得你没有他好。
  他眼睛一亮,说,哦,他哪里好啊。
  我摇摇头说,其实他哪里都不好,但是他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羞耻,所以我在他面前一向感觉很神圣。
  他二话不说就把我从被子里面给拎起来了。我开始后悔,没事干大早晨起来的挑战什么人畜极限呐。
  他说,你赶快去洗脸换衣服。
  我说,今天又不是你结婚,你着什么急啊。
  他说,刚才国栋打电话说浩民昨天摔了胳膊,只能我去伴郎。咱得早点去。
  我一边洗脸换衣一边做早饭,还要忙着给他找衣服。顺便吵个架,他要穿V领的薄衣,被我揪着耳朵换成了灰色衬衫。
  等他从头到尾武装完毕,我差点吹个口哨出来,这男人是祸水。
  他自己显然很满意,冲着我说,怎么样。
  我看了看,中肯的说,还是换成那个TRUSSARDI的蓝西装外套吧,这件太深沉了,像成功男士去做思想报告。
  他尽管一脸嫌弃,还是换了一件出来。
  我瞪大眼睛说,哇哦。
  他就满足了。
  招他过来吃饭,看他很难受的解扣子,我说,哥哥,你那风纪扣和风流扣都敞着啊。
  他用挑衅的目光看着我,又解了一颗扣,说,你怎么那么多名堂,那这颗叫什么啊。
  我埋头吃东西,随口告诉他,风骚扣。
  再抬头的时候他已经把那颗我胡诌的风骚扣给系上了。想笑又不敢笑。
  他说,你一会给我找个袋巾啊。
  我一挥手说,刚巧,曦姐姐给我的Chanel山茶花干脆给你插上吧。
  我总觉得我天生就是遇人不淑的命。
  那个叫刘媛的美好无比的姐姐,不仅在请帖方面给了我惊喜,在实战的时候仍旧让我不能安心。她死活推荐鸣远做替补伴郎,又坚持装傻不换伴娘。所以我只有可怜巴拉的看着鸣远和美丽的伴娘小姐璧人一对接受众人艳羡,独自躲在一旁风清凉。
  飞飞过来拉着我的手眼波流转,说,你少在那里装可怜了。你当初放我鸽子的时候媛媛姐就说要将来帮我报仇。我还觉得便宜你了呢。
  我就是那个做坏事做太多了的女人,多行不义必自毙,说的多有道理啊。连个大气都不敢喘。
  她刚出了月子,小身段还没有恢复完全,又白又丰满浑身上下的熟女味道,真是尤物尤物啊。
  我这边色情的眼神还没有扫描结束,她家老男人就过来宣布领土归属,把她从我眼前挟持走了。所以说,老男人的私心才是最强烈的。我恨他。
  子芜同学那么天颜明丽,拖着我说,咱俩亲热,气气陆鸣远。
  我说,姐姐,你这是气他呢还是害我呢,你这一亲热我就得和多少男士的尖锐目光抗衡啊。
  我暗自里告诉自己,一定要她分心。
  子芜显然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她说,没事,甭担心,我今天就是高高兴兴的钓金龟来的。
  我说,你省省吧,比你更金贵的我还没见着呢。
  我们正打得火热,就觉得周遭静了一下。以为是哪位老爹公事繁忙来晚了。等找准方向,就看见曦姐姐一副女神降临的姿态款款而来。这是要赛新娘么。
  子芜陶醉的说,宋曦真是不给人意外。你看Guerriero穿她身上才是Guerriero。
  我说,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我背离流行市场很多年了。
  说是这么说,还是要低头看看。我们俩一金一粉小礼服,活脱脱没接受完九年义务教育的少女。
  鸣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到我身边来了,突然在我耳后说,甭看了,让你们俩去给新娘撒花都嫌嫩。
  我回头瞥他一眼,说,你那么忙就别到我跟前来了,回头再让人误会。
  果然,美女伴娘颠颠的跟了过来。我看着就刺眼。拉了子芜,横穿众人目光去找曦姐姐了。
  尽管美女就是美女,尤物就是尤物,一旦到了女神面前还都只能算是一群妞。
  看着曦姐姐跟前的小姐妹们,我就在想谁动个相机拍拍这百鸟朝凤图吧,果然,不知哪里来的闪光灯遂了我的心愿。
  宋曦看见我,直接过来在我后背拍了一掌,大声说,你怎么那么没出息。
  恐怕她这个粗鲁的举动碎了一地的爱美男士的眼睛。
  我低声说,姐姐,我一直都没出息,你说的哪一件啊。
  她又给我了恶毒的白眼,这女人啊一点形象都不顾。
  子芜说,还能是哪件。
  边说边用眼睛瞄了远方帮别人扛酒的陆鸣远。
  曦姐姐就很大姐头的样子说,你看,还是子芜懂事。
  我说,得啦,你们是来看媛媛结婚的啊,还是来看我笑话的啊。
  说实话,刘媛今天真的很漂亮,像天使一样,不是都说女人在穿上婚纱的时候是一生最美丽的时刻么。可是跟宋曦比起来显得香港味颇浓,不似宋曦那般大气。
  我说香港味的时候,子芜就笑,她说,就你词汇丰富,直接说包养妇不就得了。
  鸣远一行主角敬酒过来的时候我还挺紧张,尽管没我什么事,还是担心子芜面对薛国栋会不自在,加上曦姐姐也和我们一桌,她是那种见不得天下太平的人。
  结果,刘媛直接拉着宋曦叙旧,把我们一桌人和其它三位主角都晾在一边了。倒是鸣远偕同伴娘象征性的敬了酒。
  子芜说,陆鸣远,我替你照顾了半天小七,你怎么着也得三杯吧。
  我想,也好,就让子芜的怒火都撒鸣远身上吧。
  鸣远一点都不慌张,笑着说,应该的。
  利落的喝了两杯,我刚想拦着。那个不懂事的伴娘好死不死的在我前面出手了,心疼的按着他胳膊,对子芜说,他还要敬好几桌呢,这杯就算了吧。
  我一看就来气。子芜看都没看她,对着鸣远说,心意不诚可不行啊。
  鸣远又是笑着干了一杯。
  宋曦是什么人,女中豪杰啊,转了身就过来说,陆鸣远,我也照顾了半天暖暖。
  鸣远还是笑,一点都不含糊,又是三杯。
  这些人呐,你们倒是出气了,他喝醉了谁背他啊。
  我就下意识的拉了拉他的衣襟,他脸上一抹嫣红,深情的看着我说,没事,不只是范亚光酒量好。
  我才想起来问子芜,怎么亚光和亚楠都没来啊。
  她说,可能是上层建筑的问题吧。
  一直耗到具体的仪式结束,因为一些长辈在的缘故,大家没有怎么闹腾,各自装文雅。等到大厅照相活动结束,就开始吵着去新房。我听着就觉得没意思,人家两个人结婚,你们开什么荤。
  子芜被召唤回医院,曦姐姐怕被她妈妈揽下也闪人了。我就四处找鸣远。
  他显然比新郎官喝的嗨皮,看见我十分兴奋,过来用很大的力气抱住我,一只手臂摔在我背上砸的我生疼。
  我说,鸣远,出大事了。
  他还是抱着我,说,什么事啊。
  我说,我出门的时候没带驾照。
  他说,那咱俩走回去。
  我的心当场就凉了,这种话都说出来了,铁定是走不回去了。
  我说,你觉得你喝了几成熟。
  他还是不撒手,说,七八成吧。
  我推开他,一边想着你看你平时不收买人心,现在倒好被人算计了吧。一边心里犯愁,怎么把他弄回去啊。
  看了看周围没剩什么人,都去接茬热闹了。浩民还在,可是他现在是个残废,右手胳膊不能用。其它的就没什么熟悉的面孔。
  突然看见宋扬,还以为是看错了,他过来跟我打招呼,说,这是暖暖吧。
  我说,宋扬哥哥啊真的是你,我刚才还以为看错了。
  他说,梓临呢,他还在上海没回来。
  我说,是啊,他脱离组织很久了。
  他说,你们不去闹洞房的话,我送你们回去吧。
  沉默了半天的陆鸣远,突然开口了,说,哥你去忙吧,我一会和七走回去。
  宋扬就心领神会的笑了笑说,行。
  要走的时候对我说,暖暖,你都长大了。
  过了会又说,鸣远是个挺好的小伙子。
  我眼看着救星被陆鸣远这个冤家放跑了,一点办法都没有。人家还夸他是个好小伙,我不能前脚跟人家说,我知道,后脚就指着好小伙数落吧。
  只能陪他坐着,等他醒醒再说。
  人生的际遇啊,你总是能在最无助的时候遇见同一个人,而那个人总是可以很好的帮你解决问题。
  秦少迟。
  他说,我看鸣远喝的有点过,我送你们回去吧。
  我看看他,又看看鸣远。
  魔王开口了,说,成,那就麻烦哥了。
  他这人怎么这样啊,醒着的时候谁都不放眼里,这会喝醉了见谁都是哥了。只不过有一点没变,就是喜怒无常。
  很久没有和他这样在车里坐着了,如果把后面的醉人忽略不计的话,很容易就想起我们在上海的时候,他带我去吃最后的晚餐。
  我还记得他那时候握着方向盘,淡淡的说,暖暖,你把我忘了吧。
  尽管我预料到早晚都是这样一句话,听到的时候心里还是很痛。我望着窗外的景物一样样的后退,故作轻松的说,少迟哥哥,忘了你没问题,可是不会连兄妹都做不成了吧。
  他说,暖暖,只要你愿意,我始终都是你的哥哥和梓临一样,无论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
  我那时候还在想,既然你不拒绝我的接近,早晚都还是我的人。
  没成想,当初的小心思现在被彻底遗忘,在还没有付出行动的时候就遇上了陆鸣远。
  这样也算是曲折的人生了吧。
  我问,若谨姐姐呢,刚才婚礼上看见她了。
  他说,她遇到熟人了。
  我猛然明白她是遇上谁了。我说,不会是宋扬哥哥吧。
  以前秦少迟就总是说我,这一惊一乍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我总是不在意,现在却觉得尴尬了,巴不得刚才时间停掉了他没有听见。
  他回过头来看我,显得有些局促。他说,你知道了啊。
  我说,嗯,早就知道了。
  长久的无话。倒是鸣远开口了,他说,哥,你儿子的满月酒我没喝上,周岁的时候你记得叫我啊。
  我心想,你真有本事,都喝醉了还记着下顿酒呢。
  少迟就笑,说,没问题,你们都得来。
  到了家,他酒也醒了大半了。只是坐在沙发上拉着我的手不肯松开。
  他说,你早上听出来我敲的是卖报歌,我特高兴。
  他很少有现在这种活泼的神色,我看着就母性大发,动手给他把外套脱下来,又帮他把鞋换了。
  我笑着说,那就值当高兴啦,你也没出息。
  他拉着我的手,像小朋友一样牵着我的手指,说,咱俩一对没出息,好不好。
  这是个什么问题,除了他还有谁能问出这么不上进却能让人觉得诚恳的话来。我忍俊,答应说,好。
  他揽着我的腰,慢慢靠过来贴着我的肚子说,我真的很高兴。说明你记得。我以为你小时候特别恨我。
  我说,我就是特别恨你啊。
  那次真的是算我成长过程中最让我恐慌的一件事情。
  好不容易从存放体育器械的屋里把各种球类都整理好,一出门,才发现,偌大的教学楼一个人也没有,一盏灯也不亮,惊慌的跑到楼下,大门也是锁着的,无论怎么大叫都没有人来给我开门。
  我那个时候刚刚被曦姐姐逼着看了很多的鬼片,觉得四周鬼影幢幢,所有的厉害角色恐怖的镜头都在眼前翻滚。因为叫的时候会听到回音,所以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自己吓唬自己就是那么回事。
  天直接就黑了下来,我觉得无处躲无处藏,疾步跑回到教室趴在自己的座位上不敢抬头,默默的流泪。
  直到陆鸣远拍了我的肩膀。我当时真的是被惊吓过度了,张着嘴发不出声音,倒吸着凉气。
  鸣远就说,你怎么那么傻。
  我一听是他不是鬼,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他一边轻轻拍着我一边轻声唱着卖报歌,那时候他还没有变声,声音很明亮。他哄了我好半天,我才慢慢的小了声音。
  他说,你不要哭了,你再哭我不带你出去了。
  我就哽咽的望着他。忍了半天又觉得委屈,接着又很大声的哭出来。
  他就在一旁清脆的敲着桌子,还是那首卖报歌。我听着他有节奏的敲击,慢慢就不是那么害怕了。
  等我们一起从一楼的窗户翻出去的时候,他还在说我傻。
  他也不想想究竟是被谁害的。
  我说,你当时还算是有点良心,知道回来找我。
  他说,你那么傻,我要是不回去找你,你怎么办。
  我说,还不是亚光逼着你来的,你就知道欺负我。
  他说,谁说的,没有范亚光我一样会去找你,谁叫你那么傻的。
  他拉着我坐到他腿上,抱着我说,当时亚光在外面放哨,我们一出来你就直接跑到他面前拉他的手,把我给忘在一边了,你怎么那么狠心,也不想想是谁找到你把你带出来的。
  我才明白过来,他对亚光的多心是历史遗留问题。我说,你这人没劲啊,怎么这么小心眼呐,到现在还记得,我都没恨你,你干嘛那样对亚光。
  他一张满是酒气的嘴冲着我说,我就是小心眼。
  我板正他的脸,看着他说,鸣远,我跟亚光真的什么都没有,我们就是一起长大,依赖惯了。我们只是朋友,你才是我的男朋友。
  他看着我,眼神清澈无比,纯似婴童。他用手摩娑我的脸,慢慢把脸贴过来,我感觉到他的呼吸,闭上眼睛,他吻的很细很轻。
  多久前也有一个人那么深情的望着我,带了满嘴的酒气吻我。那个人一向是温文尔雅的,吻起来却是霸道的。眼前这个人,每每在我面前都是混世魔王的样子,他的吻却是那样的轻柔,那样的美好,一点点的温暖我,侵占我,夺走我全部思考。
  我们吻了很久,我觉得再吻下去恐怕要出问题了,就推开他,他不依不饶,一下一下的啄过来。然后抱着我,低声说,七,我要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我说,咱们认识还不够早啊。
  他用鼻子过来磨蹭我的鼻子,说,还是晚了十年。
  等他睡醒了,天已经黑了,我正在给他煲明太鱼汤,看韩剧里面这个是有醒酒作用的。
  他过来环着我,奇怪他还没醒酒了么,怎么那么粘人啊。
  我说,你醒了啊,马上就能吃饭了。
  他说,我一闻到饭香就醒过来了。
  我说,怪不得,我刚才就觉得你的眼神很面熟,原来是小狗。
  他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干脆嫁给我吧。
  我说,美的你,喝喜酒上瘾了吧。
  他连爱我都没说过,就想娶我了,一准发梦呢。酒精的作用真是让人不容小觑,后劲还挺足。
  等吃了饭,他说,咱去逛逛吧。
  我说,好啊,咱去欢乐谷看表演吧,我老么早就想去了。
  他说,下次吧,今天先去给你买衣服。
  我楞了一下,说,难不成你今天觉得我给你丢人啦。
  他说,你怎么也那么小心眼啊。
  我说,没办法,天天跟你吃一锅饭,向你靠近了呗。
  他说,我就是看宋曦今天风头挺盛,我觉得你要是好好穿应该也不难看。
  我说,兄弟,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你有话好好说行么。你直接说曦姐姐漂亮我也没什么意见。
  他低着头说,是挺漂亮的。
  我跟他赞叹说,她今天没穿胸衣,特别有女人味吧,我都觉得夺目。
  这个大色狼,我就知道不能跟他讨论实际问题。他立即抬头盯着我胸前看。
  他说,要不你也女人味一把。
  我说,你得了,你现在一准在后悔没多看两眼吧。
  他说,还真是,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
  我拿起桌上的纸巾盒就往他身上扔。
  我习惯了去买休闲的衣服,他偏要拉我去买成熟女人装,不顾我说我要居家的声明。
  幸好我们去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我其实有些偏瘦不太能够撑衣服,看他今天难得那么有兴致,我就依着他一件一件换给他看。他那么个大少爷,每一件都说好看每一件都要买。
  尽管我不知道他的收入具体是多少,但是我知道他的工资不足以支付这些的,花父母的钱总归不是成年人应该做的事情,
  所以,我说,今天晚了,状态不好,下次我和子芜一起来让她给我参考参考。今天就先买两件得了。
  他答应的还挺勉强。
  付钱的时候,店长跟我说,小姐又漂亮又贤惠,怪不得你朋友对你那么好。
  我听了心里一片疙瘩,她们这句话说的很顺口吧。
  我倒是希望她说,怪不得你丈夫对你那么好。
  等出了店门,我说,你高兴啦。
  他说,多奇怪啊,给你买衣服,我高兴。
  我说,那我跟你一起高兴高兴。
  他说,哎,再去给你买件睡意吧。你那件动物园我看着别扭。
  我说,谁用你看了,你个大色狼。
  他说,你怎么知道我是色狼。
  我撅嘴说,我就是知道。
  他低下头来,用色迷迷的眼光看着我说,好吧我是色狼,我现在还要做一件事情。
  我赶紧把嘴捂上,哼哼着说,现在是在大马路上。
  他哂笑起来,说,你个大色狼,想什么呢。我是要去酒店把车取回来。
  啊,又被他算计了。我把手拿下来,不解气的说,取车就取车啊,有什么了不起……
  话说到一半,被他吻住了。把你这个大色狼给生生堵在嘴里,却感觉甜蜜。

  一个又一个误会
  我不知道这算是什么情况,我面前衣冠楚楚的俊男是陆鸣远,这当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此刻我挽着的温和俊朗的男伴是范亚光,情况就有些复杂了。陆鸣远的手臂上正吊着一个红衣女郎,如果我说这仍旧不算是问题的关键,也许说出去子芜她们都不会相信,但是这是真的,确定这还不是关键。
  关键是,陆鸣远此刻在微笑,眼底都是笑意,温暖的笑意。可是我的心很凉。他对着身侧的天香国色礼貌的介绍说,这是我最好的兄弟,范亚光。
  然后对着我们说,这位是徐夏琳。
  亚光稳稳的握住我的手,沉声说,徐小姐你好。
  侧头对我微笑,说,这位是苏遥七。
  脑子里面反反复复都是昨天的那个荒唐的镜头,我们这演的是那一出,拆一对成两对?
  鸣远昨天没有回来,我知道。我此刻是躺在沙发上的,我还幻想着,如果他回来了会把我抱到床上,像以前每一个我看电影半途入睡的夜晚。他没有回来。
  等了他一个晚上,开始是极端愤怒的,我想知道他和那个徐夏琳是什么关系。后来越等越是慌张,他应该也在吃醋吧,尽管他当场表现的很不在乎。决定先向他陈述实事,我陪亚光去赴宴只是因为亚楠临时有事情。后来,我就睡着了。酝酿了很久的指责与说辞都成了胸腔里的空洞。
  子芜约我去喝下午茶,本来想要拒绝的,可是一个人闲着容易胡思乱想,加上她难得有个半天假,就同意了。
  看看表才一点钟,时间还早,早到午饭时间还没过,可是如何也不能在屋里待下去了,再这样一遍一遍的想下去,我怕在挥掌拍死负心汉之前我会先得失心疯,那样不划算,我要留着清醒的大脑和他对峙。
  拉开衣橱,前些日子他给我买的衣服还好好的挂在上面,犹豫了一下决定拿出来穿,再不穿难道要崭新的送人?
  一点半,选了靠窗的位置。点了巧克力慕丝香草雪球和爱尔兰咖啡,随手拿了本vogue,居然是法文版。
  两点钟,发现,因为难得化了红唇所以咖啡杯上有一圈印记,看起来很香艳,考虑是否该抽根烟。
  两点半,快要把vogue上T台男模看出纸页生化出人形了。见过我这种沉迷男人胸肌腹肌的执着女人么。不过我也是叶公好龙的主,上次陪梓临去俱乐部在泳池边上看到了骑士般英俊的八块肌肉,险些掉入水池,绕了半天手指也没组织好胆量上前搭讪,再抬头的时候骑士已经不知道拼杀到哪块战场去了。
  三点钟,子芜来电话说,堵车,马上就到。
  我问了她奇怪的问题。我说,子芜,你说拯救白雪公主的王子和爱上灰姑娘的王子是同一只王子么。
  她说,你脑子坏掉啦,不要随意玷污童话好不好。他们不过统称白马王子而已。你不是等我等疯了吧。
  我说,我是快要等疯了,你再不骑着白马来我就拍拍屁股去找骑士了。
  她说,你再等等,我陪你去挂精神科。
  三点零五分,终于看到了熟悉的面孔。不过来者不善,也许是我眼花了,我看到的是陆鸣远和徐夏琳。
  徐女士还是一身红装,她把自己当卡门么。我脑子里立即一阵激昂的旋律,卡门小姐在我脑中扯着裙子转着圈,神情勇猛。
  他们路过我。我努力的盯着杂志里面的腹肌专注的看。我想做一副江湖天地外的大侠姿态,在出招之前不能让对手看出我到底是几脚猫的功夫。
  我想我应该做的很好,好到他们大概没看出我来。
  三点十分,子芜的电话又来了,她说,还在堵。
  我说,你下车买把斧头再过来。
  她说,你再等等,我去给你买药。
  我说,我等不了了……
  电话还没有讲完,陆鸣远走到我的面前,形容款款。我想我还没发脾气呢,你居然黑着脸装铁面,你以为自己是包青天么。
  我和他大眼瞪大眼,可惜没有电流,也许我们之间的情份在昨晚就短路了。
  他说,我妈要我们晚上回家吃饭,六点,我去接你。
  你以为自己是谁,如果身边有斧头我现在一准把你碎尸万段。曦姐姐说,你怎么那么没出息。用在这个时刻才好。尽管脑子里面都是18禁的血腥镜头,我开口却说,好。
  他大概觉得我这个“好”来的太容易,有些不能相信,微微皱了眉头,说,你不要忘了。
  我说,好,尽量。
  他刚转身,徐女士就过来了。
  这是车轮战么。我是否该说,你们一起上吧,然后从背后缓缓拔出利剑。
  徐女士笑的很妩媚,像某种长毛动物,轻启朱唇说,这不是苏小姐么,我们昨晚见过了,我是徐夏琳。
  我做恍然大悟状,说,哦,是你啊,真巧。
  她说,范先生呢,你在等他么。
  我想,你怎么能那么聪明一下子就知道地雷在哪呢,换了谁能踩的这么准。
  鸣远背对着我,看不见他的表情,我多希望他此刻吐一口鲜血出来。
  我说,不是的,我在等别人。
  说谎毕竟是不好的,不能随便便的就让亚光出来跑个小龙套,虽然说我此刻真的很想看到陆鸣远吐血。
  兴许是我那个“别人”有某种暗示意味,徐女士很高兴,说,那样范先生要难过了。
  说的多好啊,陆先生呢,你难过了么。反正现在我不难过了,我这人就是玩心重。
  我看着鸣远的方向说,他难不难过和我没什么关系。
  她一双桃花眼冲着我笑,说,苏小姐还真是贪玩。
  徐女士你真是太聪明了。
  我也笑笑,说,我觉得我还年轻,还能看到一整片茂密的树林,不至于在陆鸣远这棵树上吊死。
  我成功的看到了徐女士变色的娇颜,以及陆鸣远先生的起身。
  她说,我知道你就是鸣远门当户对的那个女人,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
  我苦笑说,其实是你根本没资格跟我说话。
  她正要开口,被鸣远拦住。
  我看着鸣远的手放在她身上就难受。
  我轻蔑的说,徐小姐应该也是聪明人,他当着你的面邀请我出席家庭聚会,说明他不过在借我的刀。
  话还没说完,徐女士就很港台剧的抄杯子准备泼我,还是被鸣远按住。
  我心底一阵怒火,冲着鸣远说,你那什么眼光,麻烦你下次换个大气点的女人。
  还有一句话我没出说来,其实我的勇气只能支撑我到这里了。
  我拿了包就走,还没到门口的时候,就看到匆忙推门进来的亚光,我很震惊。落魄的公主看到了英俊的骑士,他伸出手给你援助,可是你却有些困扰。
  亚光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后,说,暖暖,这是怎么了。
  我知道这件事情说不清楚了。明明等的不是他,却成了我的谎话。
  我定了定神,淡笑了一下,说,没什么,里面太耀眼了,咱们换一家吧。
  侍应生拿着单子过来同情的望着我,才想起来,刚才走的太潇洒了。
  亚光帮我付了钱,我们离开。
  坐在亚光的车上,听子芜的唠叨,她一遍一遍的问到底是怎么了。
  我说,我不是吉普赛女郎。我是中华儿女,我不爱红装爱武装。
  她说,你不要吓唬我,你们这到底是怎么了。
  我说,子芜相信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她说,那就等你知道了再告诉我。
  亚光是子芜叫来的。
  她在店外看清楚了我的处境,知道她出面只能让我看起来更加可怜。所以,她叫来了亚光。
  她这样的好心,是因为她疼我,可是到底是害了我还是帮了我。
  在这么一个乱七八糟的交通局势下,亚光神奇的在一刻钟内驱车赶到,也许这就是天意。
  亚光问,送你去哪。
  我说,回家。
  子芜说,你还回去干嘛,你跟我走吧。
  我反握住她的手,说,只有回去才能见不到他。这世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要在外面就有机会碰面。
  子芜说,七,你不要讲这样的话。我难受。
  我笑笑说,没事。
  亚光先把车开到子芜的住所。
  她下车后,我们两个人谁也没主动讲话。
  我的定力一向比不过他,我说,你不问么。
  亚光说,都清楚还问什么。
  开到楼下的时候,我有种不想下车的感觉,想要一直在车里坐着,坐到地老天荒。
  终于还是下了车,快要走上台阶的时候亚光追了出来。他说,暖暖,不要逃避,问题应该是要解决的。
  我突然就受不了了,转过身靠着他的肩膀开始哭。
  他的声音很浑厚,有种让我镇定的作用。他说,暖暖,别委屈了自己,不要让我不放心。
  我趴在他怀里哽咽,我需要勇气需要温暖。
  他说,你从小就喜欢装坚强,只有在很害怕的时候才会哭。
  我说,亚光你说,我和鸣远就这么完了么。
  他说,你要是爱他就去争取。我知道,鸣远不是朝三暮四的人。他也应该是有理由的。你看,你跟我一起去不也是有理由的么。你要去找鸣远把话讲清楚。他是倔强的脾气,暖暖,男人有时候是需要台阶下的,你就服个软。
  我说,我服的软还少么。他今天这样对我。
  他说,暖暖,你一直比我聪明,你还不了解鸣远么。他如果想分手,是不会费事做戏给你看的,他不是那么幼稚的人。
  我说,亚光,我不聪明,我傻。
  他沉默了好一会,说,暖暖,你要是不开心就不要勉强自己。
  回到家我把手机关了,电话线拔了,扑倒在床上蒙头大睡。
  醒来已经是快要六点了,想起鸣远说的吴阿姨要我们回去吃饭。如果他今天是想要和我分手,那么我不必厚着脸皮蹭过去了吧。可是我不甘心。
  吴阿姨亲自来给我开的门,等我换好了鞋,拉着我的手说,还是暖暖懂事,鸣远他忙他的,你自己来就行了,又不是不认识门。
  我大致能够明白了。他今晚果然是不会来的。
  只有我们两个人吃饭,家里的阿姨却做了一桌子的菜,我看着就有落泪的冲动。我想妈妈了。
  吃过饭又聊了好一会的天。
  吴阿姨欢喜的说起飞飞的小孩,少迟的儿子。又说媛媛姐姐结婚的事。我才明白过来,在家长的眼里虽然我们还都是孩子却是已经到了这种年龄了,再加上我们也算是名声在外的同居关系,更是让家长一头着急。
  可是我没办法,我不能告诉她,我们也许就要分手了。我一直装作很开心的陪她聊天,我很喜欢吴阿姨,喜欢她的开朗性格。越是喜欢,越是害怕。
  我们一直聊到很晚。吴阿姨说叫鸣远来接我,我搪塞了两句,说自己回去就行了。
  她说,都那么晚了,鸣远哪有那么忙,就是忙也得来接你啊。
  我知道要是再拉扯下去肯定会让她起疑心,所以,这个坏人还是让鸣远去做吧。
  没想到,他居然答应了,我开始担心他是要过来把话说清楚的。
  我给他开门的时候,他看也没看我。从我身边走过去,我感觉到他身上的凉气。
  我想他怎么可以那么残忍,我们还什么都没有讲清楚他就先下了结论,告诉了父母就没有反转的余地了吧。
  吴阿姨说,暖暖,怎么还在那里站着啊。
  鸣远笑着说,她平时就喜欢走神。
  他走过来牵我的手。我虽然傻也知道他是做样子给阿姨看的。心里还是稍微放松了下,毕竟事情还没有走到绝路上。
  一直到离开前,我们都一副甜蜜的样子,他始终牵着我的手,我会对他明亮的微笑。
  到家的时候,他直接把车开到楼下而不是停车位。我犹豫了一下,想问他要去哪,又想起来他刚才那个“上车”冷冷的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觉得还是算了,我们都需要冷静。就下了车。
  听见他的车咆哮着远去。心里涌过一阵难以忍受的酸楚,觉得自己就快要站不住了,扶着墙壁,告诉自己马上就要到家,不怕。
  进屋以后给吴阿姨挂了电话报平安。
  把自己扔到床上,觉得这两天太累了。
  突然很想听妈妈的声音,给她拨了电话。
  她说,鸣远要是工作太忙就体谅一点。
  原来她已经和吴阿姨通过电话了。我答应着说好。
  她又嘱咐了一些别的。然后说,暖暖,你今天怎么了,声音不对啊。
  我说,妈妈没什么,就是看见鸣远跟他妈妈在一起我就想你了。
  她说,傻孩子。
  等挂了电话才发现自己已经满脸都是泪水。
  此刻我多么想回家,回自己的家,想听妈妈说我是傻孩子,想趴在床上盼着爸爸上楼的脚步。
  把头埋在枕头低下放声的大哭,我真的觉得累。
  直到哭的喉咙痛了,起身去倒水,黑暗中看到玄关处站着人,他突然把灯打开,说,那么想回家明天就回去吧。
  我一时间还不能适应光亮,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直接走进他的房间,重重的把门关上。
  我傻呆呆的站着,厅里灯光大亮,我好像迷了路回不了家,又好像一场失败的演出,在做独自的谢幕。怎会这样凄凉。
  他过了会提了个包出来,我看得刺目,一阵心惊肉跳。
  我问,你要去哪。
  他说,你明天回家吧。
  我说,陆鸣远,你要去哪。
  他说,给你时间考虑,不要在我这棵树上吊死。
  他的语气那么冷,足以把空气凝结。我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无助,当初遇见秦少迟和姜若谨我心灰意冷的难过过,那时候我只是想要扑在鸣远的怀里大哭一场,可是如果让我心灰意冷的那个人就是鸣远,谁可以告诉我,我现在该躲到哪里去哭泣呢。
  第二天还是起的很早,或者说整整一晚都只是在自我催眠。
  照镜子的时候,觉得自己很像是晒到日光的吸血鬼,这副样子去送亚光,一定是会让他担心的。仔细化了装,还是觉得有些憔悴,告诉自己努力微笑。一定要努力微笑。
  在机场看到了很久不见的亚楠,她也瘦了,又漂亮了。我这么个样子,势必让她笑话,可是没办法,连自己都觉得很好笑,怪不得别人。
  大家说了会话,亚楠就拉着子芜先走了,也许是她看出来亚光和我有话说。都是聪明人。
  我说,亚光,时间过的多快啊,你的假期都结束了。
  还记得他回来后见我们的那天我跟鸣远吵了架,他走的这天,我和鸣远在冷战。
  亚光温和的说,你一定要和鸣远把问题讲清楚。
  我低着头,说,我知道,但是,可能说不清楚了。
  他仍旧是温和的语调说,暖暖,错过了会后悔的。
  我猛的抬起头看他,他对我笑,笑的很温暖。
  我也对他笑。
  他说,多笑笑好,你笑着比哭着好看。
  我就笑着说,这样好看么。
  他笑起来。
  我说,亚光你记得给我打电话。
  他说,会的。
  一直看着他过了安检,直到找不到他的身影,我还在看。我在想他最后的那句话,他说,暖暖,鸣远他比你想象中还要爱你。
  鸣远他爱我么?他从来没有亲口说过。其实我从来也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我很想知道,他爱我么,他爱过我么。
  他爱我什么呢。
  我一转身就看到了陆鸣远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他说,他走了,你就那么难过么。
  我看着他,不想跟他吵架了。
  他说,你说话啊,他走了,你就那么难过么。
  我说,鸣远,你不要不讲理。
  他说,是,我不讲理他讲理。
  我看到他手里的提包。我问,你这是要去哪。
  他冷笑说,苏遥七,你就知道范亚光走,不知道我也要走吧。
  我突然觉得天晕地转的,只好抓住他,我要撑着不能这个时候倒下去。
  他放下包扶住我,温柔的缓缓的说,你那么难过怎么不和他一起走。
  我抬头看他,他是一头怪物,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伤害我。
  他说,我都看到了,你一直一直看着他走,原来你那么在意他。
  然后又摇了摇头,说,其实你一直都那么在意他。你眼里就只在意他。他从来都不会让你哭。连颜子芜和范亚楠都那么识相,就只有我傻。苏遥七,你一直把我当傻瓜。
  他捏得我的胳膊有些痛。
  亚光说鸣远爱我,他就是这样爱我的么,没有信任,也没有解释,他把他自己放在了受伤的位置上,我呢,他和徐夏琳那般配合默契不就是为了伤害我么,现在他倒是一副难过的表情,那么我的难过该如何表达。
  我说,陆鸣远,我说过的话不想再说第二遍。我和亚光之间是光明磊落的。随便你怎么说吧。
  胃里一阵反复,我急忙推开他。
  他又揽过来,听见他说,你连送送我都不肯。
  我张嘴想说话的,可是实在难受,转身跑到垃圾箱就开始吐。
  他递给我一张纸巾说,原来你那么不想见我。苏遥七,你怎么那么狠心。
  我抱着子芜,我就是想找个人靠一会。
  她一下一下轻拍着我的后背,说,七啊,你还是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过一些。
  我想告诉她,我的眼泪都干掉了,一滴都哭不出来,也许是这两天哭的太多了,此刻觉得眼底干涸。
  其实,我的语库也干涸了,不止是眼泪连话都懒得讲。
  我也想知道我是怎么了。
  范亚楠的声音像利剑刺透我的胸腔,她说,你可能是真的在意他,也许是真的爱上他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子芜还很迷茫的望了望我,是的,子芜,没有人会比范亚楠更彻底的明了我,我们在一起比了二十多年,谁能比她更清楚我的弱点。
  我待在陆鸣远身边,的确是在秦少迟的药效过去了的时候,可是,我待在他的身边是因为我不想面对现实而已,一颗药过了时效,就需要另一颗药前来支持,他是我伸手可以抓住的依靠,在他身边比在外面安全,只是这样,当他说,干脆你做我女朋友吧,我就一口答应了。
  如果当初对我说“你做我女朋友吧”的人是范亚光我一样会答应,所以,面对鸣远的疑心我是底气不足的。
  她们拖着我去喝酒,多讽刺啊,好像我很落魄了,需要一场麻痹。
  亚楠的酒量我是知道的,不比我多,而子芜是不能多喝的。所以,我有什么意思。
  一边喝亚楠还在一边说,苏遥七,好像只有在陆鸣远出手的时候我才能看到你的窘迫。作为你的对手,我是不是很失败。
  我说,范亚楠,我从来没把你当对手,你还太嫩。
  她说,你还别嫌我嫩,你根本没比我强,看你现在的鬼样子。
  我说,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怎么好看,不过,你放心,明天早晨起来太阳就是新的了。
  她说,我看你不止是没心没肺,你已经连人都不是了。
  我们两个人一边互相诋毁一边大口喝酒,子芜说,你们算哪门子好朋友。
  我深深的深深的望着她,很开心的说,谁和她是朋友啊。
  我没有任何办法。面对这两个坚持要带我来喝酒却自己先趴下的女人,我能有什么办法。
  子芜有电话来,我怕是医院的急召,就帮她接了。是个叫赵之航的男人,一听说子芜喝醉了自告奋勇的要来接驾,我根本不知道他的底细,所以霸道的拒绝了。男人都不能是好东西,我此刻微醉,所以恨的更加彻底一些。
  想要呼叫秦少迟的,尽管脑子不是多么的清醒,我还是努力的告诉自己一定要戒掉遇到麻烦就依赖他的坏习惯。
  通讯录翻来翻去,那些人不是还留在大本营就是还没有彻底开发出来,最后想到了郑浩民。
  浩民是个好同志,直接从城西的场子赶过来,到了现场他也傻了一下,恐怕在成长的历史上他都没见过我们三个人是这副德行的。
  他说,你们这是怎么了。
  我说,你断的胳膊接上啦。
  他迷了眼睛瞄了我一会,说,你确定你是三个人里面最清醒的?
  我指指那两个完全认不出他来的人说,我确定,你确定么。
  我们两个人特别费劲的把唱着蓝精灵的欢乐小姐妹拉扯到车上,他关上车门,诚恳的望着我说,七,你们遇到什么事了。
  我说,没事啊,增进感情。
  他摇摇头,笑的像春风一般,说,你们啊,将来谁娶得起。
  我拍拍他的肩膀,大笑说,骑着竹马的你呗。
  浩民比我大两岁。
  一次去看飞飞参演的芭蕾舞剧,结束后我们上前去献花,那次是浩民和我们三个人一起去的,一个美丽的天鹅女指着浩民问飞飞,他是谁。飞飞扫了一眼说,是我们的青梅竹马。还把“我们”讲的很大声。
  后来大家笑了好半天,媛媛姐后来听说以后,打趣说,浩民一定要去火星另开一块广阔天地才行,不然是难找到女伴了,地球上有一群来势那么汹汹的青梅竹马,别人压力太大啦。
  他说,我先送你回去吧。
  我说,你那刚好的胳膊怎么把她们两个人扛回去啊。
  他说,你甭管了,我先送你。
  我吹了凉风清醒了许多,只是不想早些回家。我说,浩民,要不咱俩把她们送回去,我陪你去赶场子吧。
  他偏过头来看我,眼里都是正义的神色,说,小七,我一直觉得你挺懂事的,你这办的叫什么事。
  我说,你说什么呢。
  他继续看前面,说,算了,没事。
  我也懒得表示好奇心,这两天的事就够累心的了,再从他那里扯出点杂七杂八的事情我怕应付不了。
  到底还是先把我给送回来了,他下车给我开门。
  我乞求的望着他,实在是不想下车不想回家,那里根本不是我的家。
  他不理我,向我伸出手。
  等我站定了,他说,小七,徐夏琳是我介绍给鸣远认识的。
  我瞪着眼睛望着他,说,我不想听,我嫌烦。
  他说,你嫌烦我也要说,鸣远对你是真心的。
  我说,哥,你别说了,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听。
  他看了我一会,说,你不要乱想了。外面冷,赶快上去吧。
  我最讨厌就是喝了酒还要穿小高跟,一点脚踏实地的感觉都没有。
  把鞋脱了站在电梯里面,脚底的凉气直往上顶,我什么都不管了,冻死我才好,冻死在这里至少还能被发现,等回到家被冻死了怕是十天半个月都不会被人知道。
  我站在门前筹划着回到家是先把悲惨世界翻出来再看一遍还是把红楼梦里凤姐死后雪地裹尸再温习一下。这样才有了开门的勇气和理由。我想进了门绝对不开灯,昨晚那个明晃晃的灯光照得我心里空洞洞的。我只要摸黑跑到浴室就好,看不到就不知道自己是孤单的。这样的自欺欺人,真是可笑。
  开门,一阵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很浓很浓,浓得我掉了眼泪。
  黑暗中,烟头红色的星点看在眼里却在心中晕染开一层一层暖的温度。
  那一刻,我清楚的知道,我的怒气消了。我就是这般的没出息。
  合上大门,就那样呆呆的站着望着他。不知是该开口说些什么还是该做些什么,不知所措的奔过去准备开窗,鸣远从沙发里冲过来环住我。
  我说,这么熏你怎么不知道开窗。
  他不说话,死命的抱着我。这样温暖的房间,他的掌是冷的。
  过了很久,他才哑了嗓子说,胃不好怎么还去喝酒呢。
  我的眼泪不受控制的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滴到他的手上。我举手要擦,他扳过我的身子,仔细的看我,月光下他的眸子黑白分明,却射着让人心疼的痛楚目光。
  他哑声说,七,对不起,你不生气了好么。我错了。
  我不可抑制的放声大哭,扑在他怀里。终于还是到了他的怀里才能哭的如此酣畅淋漓。
  他搂着我。我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我要把全部都交给他,把重量把悲伤把委屈全部交给他,放下一切坚持,把所有的脆弱所有的惊慌全部交给他。
  我哭得累了,他抱我到沙发上,细细的帮我拭泪,越是这样泪越是忍不住的涌出来,我默默的流,他默默的擦。
  他身上浸满了烟草的味道,我有些头晕,他低下头来吻我的泪,我无法拒绝他的温柔,我没有能力思考其它,其它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没有走,他还在我的身边,此刻他对我那么细心体贴,他的唇干裂着却那般温暖那般美好。
  他慢慢的吻上我的唇,吻的那样郑重,那样诚恳,那样心细缠绵。
  徐夏琳是谁已经不重要了,他的吻如此的全心全意,我不是傻瓜,我知道他和我都在这个吻里面颤抖,我们是一对傻瓜。
  我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听他的心跳,一下一下,他是真实的。
  他说,七,是我不好。
  我说,鸣远,我现在很认真,你听好了。
  抬起头看着他,光线很暗,可是我把他看的很清楚,他面容俊朗,目光里有疑惑。
  我说,鸣远,我好像爱上你了。
  多久前。
  那个时候,秦少迟对我说,你把我忘了吧。
  我伤心欲绝,以为天塌了不过如此。
  陆鸣远从天而降,来到我的身边和我吵嘴,陪我解闷,欺负我也保护我。
  尽管是他定错票阴差阳错的来到我的身边,我仍旧感激他的陪伴,他陪我度过了我最黑暗的日子。
  他对我说,七,你干脆做我女朋友吧。
  我说,有什么好处么。
  他说,有帅哥陪伴算不算。
  我说,那算什么好处啊,万一我再遇到比你更帅的呢。
  他认真的说,如果你遇到了比我更帅的,我就放你走。
  我说,也行,不过你千万不要太爱我。
  他说,我是长了眼睛的好不好,闲着没事做了才会爱你。
  我看他没反应。接着说,我后悔了,我怕你不爱我,怕你这样就走了。你说你闲着没事做了才会爱我。可是鸣远,是我爱上你了,也许比我能够承认的程度还要深一些,你不能不爱我。
  他好像才明白过来,捧着我的脸,定定的望着我。
  我看到他张嘴想要说话,却密密的吻了下来,吻的是如此的喜悦,如此的急切。
  我推推他,他不肯,一下一下的吻,一字一字的说,苏遥七,我爱你。
  我起身,他紧张的站起来拉住我。
  我说,你怕什么,我没本事跑回到爱丁堡去,我就是脱外套,我热。
  他咬牙来捏我的鼻子却用了很轻的力气,像是逗猫。
  他说,我都已经到了候机室还是不放心你,就又走出来,看到你在那里吞药,才知道是你的胃病犯了,我想上去扶你,可是你抱着颜子芜不肯撒手。
  我说,什么,子芜看到你了?
  他说,她没有,范亚楠看到我了。
  我说,这个铁嘴死丫头,喝了一个晚上的酒都没提一句。
  他说,范亚楠过来告诉我说,错过了就没有了。
  错过了就没有了。亚光也是这么说的。
  他继续说,我就想,这么一走也许你这辈子都不会爱上我了,我不能走,还不能甘心。
  我静静的看着他,环着他的腰。觉得这个时刻幸福在我面前是个清清楚楚的样子,我爱的人也爱我,在正好的时候,在大家都敢于承认的时候。郑重的说出一个“爱”字,谈何容易,却又有何难。
  我说,鸣远,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啊。
  他说,问这个干嘛。
  我说,比一下先后。
  他说,哦,就是在你跟我告白的时候突然爱上你的。
  我说,好吧,我收回,我不爱你了。
  他刮刮我的鼻子,说,你怎么那么小气。
  我说,你才小气,大男人的,你怎么不承认呢。
  他抱着我坐到沙发上,说,就是在上海的时候,我觉得你那时候的眼神很无助。
  我说,啊,原来你喜欢楚楚可怜型的呀。那这么说,你叫我做你女朋友的时候就已经爱上我了咯。你怎么不早说,你早说我就早点爱上你了。
  他作势要打我,我跳起来,他又把我揽到怀里。低声说,现在爱我,就挺好了。
  我这个人不太能够知道气氛和浪漫,我就知道他此刻吻上瘾了,推开他,说,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啊。
  他说,早就抽了。
  我说,没看出来,你现在整个一老烟枪。你看嗓子都哑了,你没喝水吧。
  他把脸贴在我肩上,闷声说,你不在我都不知道茶放在哪里。
  我揉揉他的头发,笑着说,没有我你还怎么活啊。
  我起身去给他倒水,顺手把灯打开。他跟过来,抱着我不撒手,说,再让我抱一会。
  我说,鸣远你没做对不起我的事情吧。
  他说,没有,我和徐夏琳只是工作伙伴。
  我说,你肯定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了。
  他说,七,我真的没有。我那天就是看到你化了装那么好看坐在那里等人我心里难受才拉着她进去的。
  我说,陆鸣远,你不要不承认,你就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了。
  他软声说,你相信我好不好,那天晚上也是因为工作我们才一起出现的,看到你从亚光车上下来我就生气,才带着她去气你的。
  我说,还有别的吧。
  他说,你要怎么才信我。
  我说,你看看咱家沙发,你烫了几个洞出来啊,我不是说过么,沙发就是我儿子。
  他一把扯开我就闹,你看我今天脾气好故意气我是不是。
  我不慌不忙的说,陆鸣远,你还想不想喝水啦。
  他没办法,又过来抱我。
  我心里狠狠的想,你也有今天啊。
  我太能满意了。

  给你最好的爱情
  昨天恐怕是兴奋过头了,我们两个人在屋里拉拉扯扯亲亲我我难分难舍,如果某位邻居不幸听到的话可能会以为我们两个人在做最后的生离死别,贞男烈女十八相送。其实我们就是分开隔了一堵墙各回各屋,各上各床,而已。坦白说,就是他把我送进来,我再把他轰出去,他冲进来趴在我床上耍赖皮,我再把他踢下去,反复三次,我怒火中烧,以负手不再煮饭相威胁,他才悻悻然离去。
  模糊中好像听到电话铃声,实在懒得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昨天不是喝醉了吧,昨天是清醒的吧,昨天鸣远没喝醉吧,昨天鸣远是清醒的吧。结论是,应该。
  电话响个没完没了,怪不得鸣远的屋里不装分机,他真是聪明,他是“惹我清梦者,斩立决”的霸王。
  正想着,就听到客厅里陆少爷的声音,惊震四方,鸣远大声的咆哮,七七还在睡觉,你大清早打电话来什么事,你就那么想把她吵起来。
  很好,陆鸣远,谢谢你的好心。我被你吵起来了。
  不得不伸手捞电话解救人民于水深火热。我说,好啦,谁啊。
  子芜哆哆嗦嗦的说,七,你家陆鸣远又怎么了,我被吓得险些脑浆迸裂。他不是飞走了么,他难道又从天上掉下来了。
  我说,亲爱的,他因为思念我过度,所以路过我家公寓的时候决然跳机,不幸伤中脑部,你要体谅。
  她说,你可以带他来看脑系科,我有熟人。
  我们还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鸣远就用了拆房子的气势猛烈地砸门。
  我说,子芜,要是我这个人从此没有了你一定要通知大家我是在陆鸣远起床气的威慑下人间蒸发的。
  她说,你还真是不容易,你以前不是头可破血可流决不向恶势力低头的么。
  我说,英雄不复当年勇啊。
  鸣远对着电话母机阴险的说,我不介意去看脑系科的时候有两名脑浆迸裂的陪同患者。
  子芜说,七,你保重。咣当就挂了电话。
  我冒死给他开了一条缝,鸣远顶着小狮子头从门缝里双目含血的怒视着我。
  我说,陆大少,您有事么。
  他不理我,一把推开屋门,径直奔到床上,钻进被窝。
  这个时候就算借我本拉登的胆子我也不敢把他揪出来,我还是活得很耐烦的,只能看着他霸占我的床铺,不知该何去何从。
  我试探性的问,鸣远,早饭要吃鸡蛋羹么。
  他哼哼着说,睡醒了再吃。
  鸡蛋羹不能骗他下床,那么就不人道的打小报告吧。我说,我正在拨吴阿姨的电话。
  他懒洋洋的说,没用,你打通了我也不接。
  我说,那么陆伯伯的专线呢。
  他说,你别费事了,他从来不接我打的电话。
  我只好撒娇说,鸣远,我也想睡回笼觉啊,你把我的地盘还给我,好不好。
  他拍拍胸脯说,就这里吧。
  很好,陆鸣远,谢谢你。我被你惊吓的没有睡意了。
  走出房间准备去做早饭,撇头看到沙发上的棉被,突然才醒悟,他早晨接电话是因为他就睡在电话旁边。
  我还记得有一次他问我,为什么那么喜欢窝在沙发里面。
  我跟他说,我父母经常很晚回家,小时候我常常会睡在厅里的沙发上,这样只要他们一进门我就可以见到。所以我对沙发有强烈的革命友情。
  看看沙发上的棉被,又想起来他昨晚的依依不舍,才觉得这个粗枝大叶的人竟也有这般细腻的时候。
  心里一片柔软。跑回到屋内,一把抱住他。
  他半迷着眼说,小色狼,你要干嘛。
  我说,大色狼,我投怀送抱。
  他就一副乐惨了的样子,把我揽进被里去。抱着我说,你调戏我。
  我说,你别乱动,让我取个暖。
  他说,好,我不动,你也不要动。
  我们两个人就这样你不动我不动的依偎着,其实都没了睡意。
  我说,鸣远,我爱你。
  他说,我知道。
  我那热乎乎的三个字换来呕血的三个字。
  我不能死心,轻声问,你爱我么。
  他说,又怎么了,你不是知道么。
  我继续不死心,说,我不知道,要听你说。
  他说,不知道就算了。
  好吧,我认输。凭我对他多年的了解和研究,此刻我清楚的知道要想再听到他说那三个字恐怕是要入土的时候了,早知道就应该趁着他昨晚抵抗力低下多哄两句来听听的。
  清楚的记得他一下一下的吻,一字一字的说,苏遥七,我爱你。眼神里有坚定。
  大概我要的幸福就是在那么个坚定的眼神里听到“我爱你”的誓言。
  我想我此刻一定是一副花痴状,颠颠说,子芜,我真的很爱鸣远。
  她说,我知道,你不要再讲这么肉麻的话来好不好,尤其男主角是个暴跳金刚。
  我说,好啦,他有起床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说,知道还给吓得半死,要是不知道你现在只能找尸体宣扬你的爱了。
  我说,颜僵尸,你真是辛苦了。啊,你早晨打电话来有什么事么。
  她沉默了一会,突然大声说,苏遥七,被你家鸣远吓得我都忘了要声讨你的事了。昨晚郑浩民居然把我送到我爸爸那里去了。你知道为此我接受了怎样的关怀教育么。我好心陪你喝酒你就这样报答我啊,你就把我交给冤家郑浩民啊。亏我那么信任你。
  好像是的,她是和浩民从小八字不合,两相犯冲。
  我说,你还好意思说,人家浩民断了右臂你差点让他从此失去右臂,你那是白衣天使啊,你根本以公谋私。
  她斜睨着我,说,你不要重色轻友,他向来以大欺小惯了,你也是受尽陆鸣远欺负的人,你自己说说看,你面对他的时候是不是满脑子的复仇计划。
  我仔细沉默了一会,说,可是我和鸣远现在恋爱中,同为冤家的你们要不也来一腿。
  她说,我宁肯和你来一腿。
  我说,那算了,我和鸣远这一腿还扯不清楚呢,你那条腿就别过来了。
  她说,你的那条腿呢,他舍得让你私自来见我么。
  我哭腔说,他去爱丁堡了,昨天没去成,今天接到急召就飞去了,他要去赚饭钱啊。
  她说,你就没出息吧,你让铁面男人养着舒服啊。
  我直接忽略这样的问题,转头说,对了,那个赵之航是个什么角色。
  她说,什么什么角色。
  我最近的生活状态是被太多人所不齿的,比如说范亚楠就尖锐的批评我为不思进取的女人。到了曦姐姐嘴里就成了不上进的货色。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我并不能适合生物这个专业而已。十八岁轻狂的时候,以为自己无论学什么都会遇见灿烂辉煌的未来,所以可以为了秦少迟不顾一切的跑到遥远的城市选择唯高分的专业。事实证明,我是不懂得坎坷和转弯的傻瓜,遇到一样不喜欢的东西只有麻木的保持冷静而已,我那么苦楚的学了四年,至今说起来都是天杀的生物,挨千刀的实验室,罪恶的遗传学,可怜的小白鼠。
  尽管跟风考了那些英文变态考试,盲目的申请了学校,在收到offer的时候爆发过假高潮,心里总是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告诉我,这是康庄大道,一个告诉我,这是嗜血的贼船。
  我经历了漫长的思量,在鸣远对我说,“没什么,还有我呢。”的时候决定放下所有好孩子的虚荣,做一个任性的人。子芜说,我从小就是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想要什么就去要什么,可是她不知道这里面的辛酸和辗转。
  我面对了很多的白眼、压力和彷徨。我想静下来思考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鸣远一路默默的支持和包容,到这个时候我才能够发现,我真傻。他在很早的时候就对我那么重要了,早就把他当作避风港竟然还很傻的以为他只是一颗止痛片。
  妈妈又来电话了,要给我安排工作。
  我一如既往的用懒惰来搪塞,我已经为了不是理想的东西奋斗了四年,我很想为真正的理想奋斗其余年华。
  妈妈问,你知道你的理想是什么么。
  我怎么答,中华崛起还是中华腾飞,世界和平还是社会和谐,友爱还是团结。我总不能把小学时候被贴了大红花的远大理想再次广为的宣扬。
  我说,我的理想就是没有理想也可以好好生活。
  或许从来没有遇到过我是这样全抵触的状态,所以,妈妈小心的说,你要热爱生活。
  我说,好。
  曦姐姐张罗了间补习学校,我有空去代课,她说是给我解闷,我觉得是发挥余热。
  她有理想,并且很理想,她想在将来开一间最好的女子中学,纯净的校园,纯粹的少女。
  我说就叫荼花女子中学吧。她说,好。可是我倒觉得不好了。
  我们执手谈了很久的甜蜜女校生活,热血过后我觉得聊了半天不实际的东西没什么意义,她倒是觉得很美好,情绪继续沸腾。所以,我和她是不同的,她生活在理想实现的道路上,乐此不疲的发梦,并且深信早晚会成为眼前景观。她是那么高高在上的人,为了自己的理想甘心苦中作乐。多好的女人。
  每天都有很多人来跟我讲理想,那些漂泊出去的大学同学,和那些日思进取的独立女子,还有就是怕我懒惰成性的家人。
  鸣远来电话说,事情有些棘手,要再过一周。
  我说,好,你到时候把航班号告诉我,我去接机。
  他干笑了一下,说,还是算了,我怕你到时候拿着我的航班号去新华社查消息,我会很伤心。
  这个人,完全不识好歹,还小心眼,记仇。
  那些电视上演的女主角去机场接机,男主角欢呼雀跃,他们在出关处热烈的拥抱。全是假的,我的男主角不屑于我的主动示好。
  子芜说,那你就偷偷去接好了。
  我说,不行,我怕遇到吉普赛女郎。与其被我撞见我宁肯被蒙在鼓里的好。
  她说,你真是苦菜花的故事看多了。
  我说,命运多舛,才能造就完美人生。
  她说,你犯病吧。
  是的,我犯病,我相思成灾了。
  早晨的时候会想那个每日起床都是受伤狮子表情的男人。陆鸣远。
  做饭的时候会不自觉的做两人份。那个嫌弃我做饭味道不好的男人,也是强调说要顿顿饭回家吃的男人,也是每次都吃得不剩的男人。陆鸣远。
  看电视的时候会提醒自己不要睡着。那个不忍心看我睡在沙发里面,每次见到都会把我抱到床上,却从来不会把我惊醒的男人。陆鸣远。
  睡觉的时候会接到他打来的电话,他总说刚好这个时候交了工作,刚好很闲没有事做,就刚好想起了我。陆鸣远。
  总是会在想,他有吃好饭么,他那里气候好么,他工作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他想我了么。陆鸣远,你想我么。
  梓临在我的生命中从来没有消失过那么久,他难得百忙中抽空关心我,我险些没听出他的声音来,还好只是险些,他就算是一副干哑的嗓子我还是认出来了,不然他会冲过来把我劈了。
  我们热烈的对话,最终还是要归到我最近的混日子行为上,他讲,暖暖,你现在想要什么呢。
  我说,我长大了,现在想要的是你给不了的了。我就想一心一意的谈恋爱。
  他说,别让自己吃亏就行。
  我说,我都已经错过了早恋,错过了早婚早育,我就想要给鸣远一场最好的爱情。
  挂了电话,我看到了思念的人推门进来,风尘仆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
  鸣远过来抱住不知是梦是醒的我,一语不发。
  我问,你前天不是说下周才能回来么。
  他说,我要是不回来怎么能够听到你的豪言壮志。
  这个人居然门外偷听,羞恼间又不舍得把他推开。象征性的砸了两下。
  他假装受伤的嚎叫着说,这就是你的爱情啊。
  我说,你真聪明,我的爱情是一门暴力的学问。我要给你、最、好、的爱情。
  他大笑,抱着我不撒手。
  他把他的提前归来解释为,我太久没有做光辉的事情了,最近乖的像匹狼。
  别人嘴里的乖都是小白兔,到他嘴里成了大灰狼,说他是才子,谁能有意见。
  我说,鸣远,你直接说想我了不行么。
  他说,不行,我不是想你了,我就是想吃你做的鸡蛋羹了。
  我歪头看他,鸡蛋羹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么,是个人就会做,我从来不觉得它是我的专利。
  他无赖的盯着我说,啧,我那么辛苦的赶回来你能够善良一点么。
  好吧,我是全天下最善良的人。
  我问,还想吃什么。
  他说,番茄蛋面。炒土豆丝。
  他上次吃面也是这样,急着吃完这碗面就去投胎。
  我看着就心疼,饿了多少天才能把他逼到跟自己抢饭的地步。倒了杯水,静静的看他。
  还是放心不下,问,你提前回来可以么,你这么任性不会出问题吧。
  他抬起头,用了打量的眼光,说,我明天陪你。
  我说,你能怎么陪我啊。
  他说,只要你想的,怎么都行。
  大魔王陆鸣远一夜之间摇身变成了好好先生,让我受宠若惊,他居然可以乖乖的起床,这等百年难遇的事情,是否需要打电话炫耀一下。我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过来叫早的,他眯了眼睛看了看我,然后就起来去刷牙洗脸了,剩下我还处在状况外。
  追到洗漱间,说,鸣远,这样的玩笑开不起,你就起床了,没有什么要交代的么。
  他咧开满是牙膏的嘴,说,原来你是想让我在床上陪你啊。
  果然,是他,不是披着陆鸣远人皮的外星生物。
  早饭的时候,意外的没有挑剔的台词,比如煎蛋不够金黄,稀饭不够香软。
  他难得乖得像匹狼,此刻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
  直到我拉着他去做公交车的时候,他才觉醒,我要的不是简简单单的收敛而已,我是要他陪我恋爱。
  他一副哭丧的表情,说,人那么多,不上可以么。
  我说,当然可以,只要你甘心抱住电线杆不被我拉动就可以。
  这人啊,养尊处优惯了就容易被辨识出好吃懒做的嘴脸,比如鸣远挤在公车上,我瞄到很多少女打量的目光和妇女鄙夷的眼神。
  恐怕比他先后悔的是我。这只呆头鹅,穿这样笔挺是要做什么。
  下了车,拉着他去逛商场,他又是一惊。
  我说,陆鸣远先生,你以为我要的恋爱是什么样子啊。咱俩找间咖啡馆就你侬我侬一整天么。你不是早恋专业户么,怎么可以那么不敬业呢,你陪着那么多的小姑娘逛街看电影,怎么到我面前就总喜欢装大爷。你再拖后腿我跟你急。
  我说完就觉得不对劲,怎么有酸味。一生气就口不择言了。
  果然,他坏笑起来,说,你吃醋。早说啊,早说我就找你陪我早恋了。
  我瞪他,他过来揽着我的腰向商场门口走。鸣远就是鸣远,入戏的那么快。我该恨他还是该爱他。
  我们把整栋商场逛了个遍,没有放过一个角落。我一眼就相中一套陶瓷餐具,鸣远很认真的表示了无奈。
  我说,你装可怜也没用,我想要,你就得提着。
  出商场的时候,鸣远说,我怀疑你还是要恋爱么,分明是在过日子。
  我看着他手里的大包小包,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偏离主题,一套餐具,两套床具,一对拖鞋,两条浴巾。
  他看着我笑笑说,我有了新婚的感觉。
  然后向我示意两手负担,说,你看我腾不出手来了,你再投怀送抱一下吧。
  我给了他一拳。
  的士上,司机好心问,准备结婚啊。
  鸣远接茬说,下个月。
  等我在司机的恭喜里面反应过来,一转头看鸣远正眉开眼笑。入戏颇深。
  到了家我又觉得亏大了,这一头昏眼热就给他提供了回归的理由,我怎么就不能忍着最后再买重量级的呀,我傻。
  我说,今天还没过,我想你陪我看电影。
  他把东西放下,看了看我,说,好,你也累了。我们就看盘吧。
  好久没有买新盘了,找了找,把《门徒》拿出来。
  他疑惑的看着我,说,你上次看这个睡着了么。
  我说,没有啊。觉得吴彦祖帅的一塌糊涂,想再看看他。
  他就皱了眉头,说,我们看《色戒》吧。
  天打雷劈,我上哪里去把色戒变出来给你,明明各大影院正在上映的片子,你要我在家跟你看碟,狠心伤人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吧。
  我怒视他,说,要想看就去电影院。
  他拉起我就走。是吴彦祖激发了他的良心么,帅哥的作用无处不在啊。
  看了电影,吃了爆米花,争执了细节。在灯光昏暗处做贼一样接了吻。从头到尾牵着手。
  这样的感觉真肉麻,真温暖。
  所以如果有人问我《色戒》怎么样啊,我如何回答呢,说心如鹿状,说无比甜蜜。干脆就直说,我没怎么看,执着于鸣远的侧脸了。鸣远的侧脸很好看,真是太好看了,山水曲线,棱角分明。
  坐在小南国我还在想他的侧脸,是的,我在直视他的正脸的时候思念他的侧脸。说出来,他会觉得我有怪癖么。
  他果然发现我的恍神,问,想什么呢,还在琢磨剧情?不值得推敲的。
  我说,我在想男人。
  他半沉着脸看我,一副你不说我就死给你看的表情。
  我假装看桌布,低头说,如果是我也会让你走的。
  他要气不气的笑着。弯了俊眉朗目。
  一边吃饭我一边给他回忆我的大学生活,我说,我以前觉得小南国是很奢侈的喏,难得组织到同学陪我去吃。
  他就问,你上学的时候有那么简朴么。梓临不是一直照顾你的。
  我说,他就偶尔过来给我打打牙祭。况且我根本不齿那些星级不星级的,梓临最近几年都喜欢有排场的东西。我虽然不喜欢食堂,但喜欢和同学一桌吃饭谈天的感觉。我每次和梓临出去吃饭,脑子里都盘旋着“腐败”两个大字。
  他说,你今天那套五千的餐具就不腐败啦。
  我说,那不是都毕业了么。
  他说,下次我们去上海,我再陪你逛街吧。你把你的那些路线再回顾一遍。
  我惊喜的望着他。
  他说,你那么容易就满足啊。
  我说,好像是的啊。
  真的是,很容易就满足了。这样就是恋爱的心情吧,你的一句话就能让我开心感动。全然不在乎你是否只是随口一说。
  鸣远是个撒起孩子气来就没完没了的人,我今天有了深刻的体会。二十一层楼,偏要拉着我走楼梯,将近九层的时候我已经宣布阵亡。
  他嘲笑我说,就你这样的还能算是登山协会的啊,你也太没用了。
  我依着楼梯扶手没好气的说,当年那是一路爬梯一路看风景,咱们这一路连苍蝇都看不到一只,拜托,这楼梯是逃生用的好不好。
  他不屑的望了望我,说,你知道我理想的老婆是什么样子的么。
  休息了一下,我好不容才喘过气来,心跳平和,语气平和,问,知道了有什么好处么。
  他答非所问,肯定的说,是可以一辈子和我牵着手爬楼梯的女人。
  我说,你知道我理想的老公是什么样子的么。
  他现学现卖说,知道了有什么好处么。
  我也肯定的望回去,说,是可以一辈子背、着、我、爬楼梯的男人。
  趴在他的背上,我就想,鸣远有时候真的很可爱。刚刚明明脸都憋红了,还一副很大义凛然的模样蹲下去,咬牙切齿的挤出两个字,上来。
  我问,你是第一次背人么。
  他说,不是。
  我说,那我不上去,我去坐电梯。
  他猛地起身拉住我,吼道,你怎么那么多毛病。
  见过那么想充当免费苦力的人么。我怕他了,乖乖趴上去,双手环住他的脖子。
  他说,背猪还是第一次。
  我狠狠的咬他耳朵,问,老实交代,上次背的是什么。
  他吃痛说,你啊。
  然后闷了声音接着说,不是什么,上次是我奶奶摔了腿,我背她走了两步梯。
  我知道鸣远小的时候他父母把他放到奶奶家寄养,奶奶对他是很重要的人。
  感觉到他放慢了脚步,恐怕是累了吧。
  我问,我沉么。
  他说,你也知道自己沉啊,猪似的。
  我用了无比委屈的腔调说,鸣远,人家都说,男人背女人的时候,肩上的重量和心里的重量成反比。你太伤害我了,居然说我是猪。
  他过了一会轻声说,荷兰猪。
  鸣远去洗澡了,我窝在沙发里想起刚才的场景心里还是一阵甜蜜。
  刚刚,我搂住他的脖子,故意在他耳边吐气造势,问,你为什么喜欢牵着手走楼梯啊。
  他说,小时候和爷爷奶奶住在一栋很老的小洋楼里。我经常能够看见他们相互扶着步上那两层梯,看着就感觉温馨,好像是一路风雨始终有你,默默的陪伴和守护。那个时候我就想两层梯太少了,将来我要住在很多楼梯的地方,和我的爱人牵着手,一步一步的上台阶好像一年一年的老下去,相互扶持,与子偕老,就这样一直一直走下去。
  他的声音很沉着,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应该是坚定的吧。认识他那么久,没听过他讲那么私密贴心的话,他一直都是吊儿郎当的模样,这一刻我觉得他是男人了,待在他身后可以让人安全的男人了。一瞬间觉得时间都停了下来,天地之大只有我们俩,我沉溺在他磁性的言语里。
  可是这样一直不说话,感觉怪怪的。我的脸颊有燃烧的灼热,幸好他也看不到我,故作镇定的说,没看出来,你花花肠子还不少,挺浪漫的么。其实,我也是真的想要找一个可以甘心背着我的人,那时候在登山协会有很多的情侣,每次活动都能看到有女生被背着下山,那时候我还会坏心眼的跟人家说,“你怎么那么没出息呢”。其实是因为心里不平衡吧,我也想有个人可以随时提供宽阔的背部给我依靠。
  我们这算什么,爱的宣言么。
  他不说话。一步一步稳当踏实。
  我紧紧的搂住他说,鸣远,咱下次一起去爬黄山吧,那次我把脚扭了社团活动没去成,看照片的时候我都后悔死了。
  他说,好。
  当他背着我爬到18层的时候已经被汗透,隔了衣服我都感觉到了,实在不舍得,执意要跳下来自己走。于是才子陆鸣远想到了对策——背着我坐了三层电梯。
  我逗他说,鸣远,电梯是个好东西吧。
  他盯着电子显示,不理我。
  我说,鸣远,我想好了,像我那么懒的人,将来咱家要是买了大别墅我就在家里装电梯,就是鬼片里面常见的那种原始镂空铁架电梯,有铁链咣当当的那种。
  他犹豫了一下说,好。
  我继续不死心的挖苦他说,嘿嘿,电梯是个好东西吧。
  他说,趴在背上还那么多话,你就不能善良一点。
  我一边想着,就看到他一头湿漉漉的出来了,其实,不只是女人发稍滴水的样子才能性感,现在的鸣远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秀色可餐。真是让人垂涎欲滴,是因为情人眼里出西施么,我觉得今天的鸣远格外的俊朗。
  他穿着浴袍,一边擦头发一边坏笑说,小色狼,你那什么眼神。
  我知道,我一定是一副花花公子的表情。所以,就干脆继续打量下去,说,呦,洗白白涂香香啦,来来来,让本大爷抱抱。
  他面色一僵,用了“小生怕怕”的神色。
  我跑过去踮起脚极速亲了他面颊一下,就慌忙跑到浴室关上了门。
  靠在门上心扑通扑通的乱跳不停,我居然光天化日之下调戏了良家妇男。嗯,不是光天化日是月色撩人。嗯,鸣远不算是良人吧。所以,我很坦然。
  洗都洗好了,擦也擦干了,恼人的问题来了。刚才行动匆忙,睡衣和内衣都没有拿进来。
  快要把马桶坐出了个坑来了,下定决心先裹上浴巾冲回到房间再说。
  左右照了照镜子,真是有色镜头啊,活像接下来要做出勾引的动作。看得自己热血上涌,我今天是怎么了,果真月色撩人么,围个浴巾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但愿成为隐形人安全遛进自己屋里去才好。
  可是天意总是不能遂人愿,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才刚打开浴室门,就看见鸣远跑过来焦急的望着我。
  他说,你怎么洗了那么久啊,我以为你晕倒在里面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希望他赶快放开我,我现在是中空的,这感觉不知道有多尴尬。脸红心跳的瞄了他一眼。
  他眼神一下子局促起来,沉声说,我去给你倒杯水。
  于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开溜。
  等我换好衣服出来,他把水杯递给我。水是白开水,玻璃杯子上残留暖的温度,是他手掌传来的体温。
  我们并肩坐着,看着电视,他指着一处镜头说,爱丁堡大学的主图书馆里就是这样的。
  我说,我喜欢那个木制推梯,看起来整个空间都很有学问的样子。
  他说,你这个理解抽象了点吧。
  我说,鸣远,将来咱家也搭个那么大的书架好不好,把咱俩的书都装进去,也安一个那样的推梯,可以爬上去找积了灰的羊皮卷,可以坐在上面看书。落阳夕照的时候,我端一本书坐在上面,你插着口袋站在旁边。多么美好的时光啊。
  他点点我的脑门,说,你这个想象力真是丰富。
  我扯扯他胳膊说,好不好嘛,将来就那样。
  他看了看我,把我揽到怀里,低声说,好。
  过了会,看到了花圃。
  我说,上次在飞飞家看到了玻璃花房,我们将来也开垦一块怎么样。咱不种花,咱种菜,什么生菜啊,西红柿啊,茄子啊。最好还能有个葡萄架。
  他说,好。
  过了会,看到了花园。
  我说,咱再装个秋千吧,我小时候就喜欢亚光他们家院子里的秋千,我和飞飞总是找各种各样的借口跑过去玩,亚楠总一副气鼓鼓的拿我们都没办法。那时候我就想,早晚有一天我家也会有秋千的,而且还一定要豪华型的。你说,好不好。
  他说,好。
  过了会,鸣远说,咱将来生两个孩子好不好。我总觉得一个孩子不热闹。
  这是什么问题,刚开始谈恋爱就讨论孩子问题。不过好像是我挑起来的,我一直在讲“将来我们家”。我最近是不是太闲了,所以很居家。随便同居可不是闹着玩的,尽管只是同房不同床,可是老把自己当成人家的人。
  看到他看过来的渴望的目光,怪也怪不起来,好吧,我知道,尽管我和梓临是堂兄妹可是我们是在一起长大的,还有大院里的其它孩子一起。可是鸣远不是,他在搬过来之前都是自己一个人玩的。他是羡慕我们的吧。
  所以,我说,好。
  脸又烧了起来。
  这就是我们的恋爱啊,不断的许愿,承诺,不在乎将来兑现不兑现,只是执着于许愿,承诺。不管明天,只要你此刻说好,我便会微笑。
  鸣远突然侧过身很深情的看着我说,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我小心翼翼的望着他说,好。
  沉默。
  他说,你要说生两个孩子,好。
  我点头说,好。
  他眸子里的深情消失,严肃的说,你故意气我是不是。
  我说,你没意思啊,你逗小姑娘算什么英雄好汉啊。
  看他眼里还是冷冷的色调,我说,好吧好吧,我将来生两个孩子很好。
  话音未落,他的吻便满天的袭了过来。

  措手不及的生日
  再过一周就是我的生日,我生在腊月飘雪的日子里,而且听老娘讲还是个子夜十分。
  她每次讲起这段来都是义愤填膺的,好像我有多么的不懂事,挑了一个很折腾人的时刻爬出来。听说,那时候姥爷心疼女儿,讲早些送到医院去比较稳妥,所以我妈妈带着七个多月半大不大的肚子就被安排进了产科,大概是我在里面感觉到了周围的流行趋势,所以,按耐不住好奇急着出来见世面。那天下了这个北方城市二十多年来最大的一场雪,积雪的厚度有不同的版本,姥姥说没了膝盖,爸爸说没了车轮,妈妈说没了爸爸,我比较不能相信的是妈妈的那个版本,不能说老爹带着一身的寒气冲进去看她就说明爸爸比较有诚意,我还浴血奋战了大半天才成功的溜出来看她呢,差点小命不报,可是她就偏偏恨我。
  我为什么需要早产呢,大概是想自己挑个星座,所以赶在射手座的最后一天跑出来。
  飞飞说过,我生下来的时候就是随性的主。也许大概吧。
  还清楚的记得二十二岁的生日,那时候已经放弃了留学的念头,并且和父母讲明白自己的想法,尽管他们是那般的生气,以为我不过是任性胡闹,可是还是精心给我安排了工作,不至于让他们太丢面子。我浑浑噩噩的在一个叫做某人事部的地方,受了照顾每日做着没什么需要做的事情,悠闲的在拥挤的二环线圈内看人群像蚂蚁一般,在别人的忙碌里轻松的打发我的时间和青春。因为是在北京所以是寄居在媛媛姐的家里,那时候她和薛国栋还没有结婚,我有一次回家时间不巧撞上了一场激情拥吻,便不敢再提早回家了。
  妈妈很早打了电话来祝生,说是不能陪我吃寿面,我说没关系。其实这些年她都没有陪过,我也不在乎这一顿。毕竟也是母难日,不值得一同庆祝的。
  收到了秦少迟寄来的礼物,我没有拆开,知道肯定是糖果,那时候他已经和若谨在一起,所以再甜的糖在我看来都是苦的。拆与不拆区别不大。
  梓临订了束蓝色妖姬送过来,因为不在同一座城市,所以连贺卡都是礼品公司代笔的。以前他都会费尽心机的挑选我的生日礼物,这样一转眼,他竟是也漫不经心了。
  亚光自从飞飞结婚后就去留洋,只打了个电话来唱生日歌。我说,亚光我想你。他说,我也想你。这样就结束了通话。
  还有一些亲近的人,因为前些年我都是在上海过的,所以他们想不起我的生日来也是正常的。我也没什么好责怪。
  只是鸣远,也许有某个美丽的妹妹陪在身边,所以连个“生日快乐”都没有送来,我有些失落,毕竟我们有口头协议做男女朋友的。
  下了班就漫无目的的独自闲逛。想要打电话给自己点首歌,手机居然很识实务的断了电,我好像被上帝屏蔽掉了一样,在一个应该许愿的日子里失去了许愿的动力。那一刻,我很憎恨自己生在了这样不恰巧的日子。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很冷,冷到我不敢轻易流泪,怕是这样一流便会在空中结冰。所以,我在橱窗外照到了自己似哭非哭的表情。我在想如果不是因为任性,不会面对这般的清冷的局面吧,或许会在国外的大学里组织朋友开一场热闹的生日party。
  难不成我是因为什么而后悔了?不是的,我从来不认识这两个字。
  打起精神,买了蛋糕,坐在游乐场外的茶餐厅自己给自己点蜡烛唱歌。
  看着闪闪的摩天轮,许了三个愿望。
  第一个愿望是明年的生日绝对不要一个人过。
  第二个愿望是以后再不能让自己如此凄惨。
  第三个愿望是要放在心里的,否则不会灵光,我本来就是上帝屏蔽掉的人,再破坏了规矩怕是更没了指望。所以,深深的深深的默念,埋在心间。
  然后一边告诉自己“笑”一边吃了蛋糕。
  逛到教堂后面听十二点的钟声。这一年的生日,美丽的双十一年华正经八百的在子夜十分敲响。
  根据我对自己手机的了解,它一般在自动断电后的四五个小时可以开机再活个十来分钟。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想知道有没有人记得给我发条短信。
  就那么鬼使神差的接到了鸣远的电话,他少爷性子使然,劈头就是一顿骂。
  我说,我手机随时断电,说重点。
  他问,你在哪。
  我说,在大教堂这里。
  我第一次注意到鸣远的车是黑色的,黑的有些耀眼的明亮。
  他下车把我抱住,我以为他要骂我,所以先嘻笑说,你来晚了,十二点的钟声敲过,我要变回灰姑娘了。
  他始终没有说话,紧紧的抱着我。那是我们第一次具有实际意义的拥抱,我没有理由拒绝,我清楚自己需要温暖,需要的程度到了不敢轻易撒手害怕稍纵即逝的地步。我想我以后的人生里应该不能再遇到那么无力的事情了,不然,我会寻找修罗刀毁掉整个冬季。
  第二天,就在鸣远的坚持下搬到了这里,就是我们现在的家。因为搬家惊动了多方神圣,我们一同接受了来自各界的大型教育,鸣远始终顶在前线。所幸吴阿姨比较开通,伴随着她的点头,所有的不看好都变成了十足看好。我爸妈后来也没说什么,我早就不是第一次给他们丢人了。
  二十二岁,从开始就不断的生出故事。
  二十二岁,彻底放弃了年少的爱情,放弃了秦少迟,没有留下丁点的眷恋。
  二十二岁,因为实在无法继续忍受在规矩的地方扮演规矩的角色,所以半途待业,又是一阵轩然大波。
  二十二岁,周围的人结婚的结婚,生子的生子,事业有成的事业有成,有理想的人开始着手理想。
  二十二岁,爱上了每天同门进出的男人。
  二十二岁,美丽的双十一年华,与花期郑重的say了goodbye,告别了乖孩子的时代。
  二十二岁,成为了真正的女人。可以安稳的在鸣远的怀抱里醒来,可以仔细端看他的睡容,可以趁着他睡觉作弄他而不再害怕他的起床气。
  二十二岁,我们约定了将来要生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如此贪心该如何是好。可是,明知道是贪心却是很想拥有。只是不是现在,将来的某一天,我们认为有资格成为父母的某一天。
  二十二岁,仍旧处在理想不甚明朗的年岁,可是,尽力的想要找到理想,想要做有意义的事情,想要做些体现人生价值的事情。
  二十二岁,我的二十二岁,在将来的回忆里面应该会很美好。
  二十三岁呢,该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二十三岁,我的人生价值该如何体现,我要不断的去寻找。
  或许不断的尝试,便会知道。
  或许先去给曦姐姐帮忙。
  或许……
  闹钟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急忙按掉,准备再酝酿一会就起来给鸣远做早餐。
  他翻身过来抱住我,暖暖的气息吹得我耳朵痒痒的。轻轻推开他,他又抱过来。
  我说,鸣远,你乖啦,我去做早饭,你想吃什么。
  他嘴里哼哼着一动不动。
  这个时候的他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根本就是稚气未脱的大男孩。
  我冲着他耳朵说,好啦好啦,你一会也该起来啦。
  他不安份的手开始在我身上游走上下求索。说他什么好,明明还没有睡醒,眼睛都还没有睁开一下就开始了色狼本色。我按住他的手,把他推开。他就皱了眉头,胡乱的发出几个音调。
  那模样实在是太可爱了,抓过他的脑袋,轻轻吻了额头,趁他魔掌还没有复苏前,赶忙跳下床。
  用豆浆煮了粗粮粥又加了些麦片,煎了鸡蛋,烤了肉饼土司,巴不得他这一顿就能吃够一天需要的营养。因为他中午赶回来吃饭我实在是不忍心,又怕他在外面吃不好,其实他的嘴那么刁如何会吃不好呢,可是我就是担心。
  鸣远有一次笑说,你是想一顿早饭就把我喂成胖子么。
  我倒是愿意如此,可是壮年男子的身材总是会让女人感伤,他无论吃多少东西,含怎样多的热量、脂肪,就是丁点不见胖。纯粹是在浪费国家粮食。所以,我就总是愤愤的说,等你老了就会发福,挺着巨大的啤酒肚满世界的招摇。
  我每次这么说的时候,他都会哈哈大笑,一副气死你还事不关己的模样。
  看他乖乖的坐在餐桌前啃着土司对我微笑,此刻的我有多幸福呢,幸福到哪怕是用全世界来跟我交换都不会愿意,这个时刻是温馨且永恒的。
  心爱的人在眼前认真的吃着你精心准备的早餐,没有语言,只有彼此微笑,眼波里的爱意流转,一天的开始就是这般隽永平和,一天的心情都会是晴空万里。还有能有什么别的要求呢。
  这么美好的日子,多希望就这样一直继续下去。
  一直继续下去。
  有人按通话铃,八成是鸣远回来拿东西。
  让我惊喜的是居然飞飞,她说带着她儿子巧克力来看看小姨。我兴奋的跑到电梯口等他们,小家伙一看见我就冲着我吐泡泡。
  飞飞说,他是要亲亲你。
  我就美滋滋的把他从小洋车里捞出来亲,小家伙满身都是奶味,香香软软的,像个洋娃娃一般,果然儿子是像母亲的成分多些,水汪汪的眼睛和自然卷曲的头发,我这样抱着他就实在不舍得再放手了。
  我开心的哄他说,巧克力,叫小姨。
  他在我怀里手舞足蹈着,乐呵呵的过来亲我。
  我擦擦他留在我脸上的口水对飞飞说,亲爱的,你家儿子长大了肯定是了不起的人物,你看那么小就知道对女性亲吻示好了。
  她说,我也发现了,他见到美女就开心,上次曦姐姐来看他,就非要让人家抱,不抱不行一放手就哭。子芜和浩民来的时候也是,就只让子芜抱他,根本不搭理浩民。
  我哈哈大笑说,你儿子真是太人精了。这么一副标准美男子的样子,将来肯定要惹女孩子伤心的。
  她也笑,说,你跟曦姐姐说的一样。
  我说,你看吧,英雄所见略同。
  她问,听说你在曦姐姐那里代课。
  我说,是啊,她把我当超人,数学、物理、化学、英语只要有缺就让我去代。
  她笑着问我说,你不是学生物的么,怎么好像除了生物什么都教的样子。
  我说,我实在是不能再看生物了,那是玩命啊。
  她搂着我笑,说,你啊你啊。我看也挺好的,省得你闷得慌。
  我说,是啊,现在的中学生鬼灵精着呢,光代课我都觉得挺有意思。
  她说,你就知道玩。你怎么还跟小孩似的呢。你不考虑考虑做些别的么,不努力争取一下我怕你到时候会后悔。
  我说,飞飞,更后悔的事情遇到前什么都不值得后悔。
  她说,你怎么知道哪件事情最应该去后悔啊。
  我说,所以啊,什么都不必去后悔。
  巧克力眼巴巴的望着他妈妈和小姨笑成一团,也咿咿呀呀的笑。小孩子真好玩。
  鸣远回来的有些晚。
  一进门我就冲过去对他说,下午的时候飞飞带着巧克力来了。小孩子太好玩了,就这样伸着手,亲亲亲亲的。
  他笑着说,他亲你哪啦,我得亲回来。
  我帮他把外套挂起来,他在我身上嗅嗅,说,你也一身奶味。
  然后亲了下我的脸。我大笑起来说,巧克力流了我一脸的口水,我都还没有洗脸呢。
  他伸手捏我,说,你就坏吧。
  我说,巧克力正在长牙,见到什么都用想嘴咬咬,你看我的胳膊,都是他用牙床磨出来的。太可爱了,实在是太可爱了。
  他说,你那么喜欢被咬啊,原来我怎么不知道呢。来,也让我咬一口。
  我赶忙往厨房里走,说,不行,你想咬就咬自己去。
  他跟过来说,凭什么他能咬我不能咬啊。
  我说,他是小孩。而且又长得那么好看,一双眼睛甭提有多精神啦。
  鸣远一副很受伤的表情望着我说,你老在我面前提别的男人我生气啦。
  我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巧克力是别的男人。
  他一边吃饭我还在一边兴奋的跟他讲小巧克力,我说,对了,我还拿手机拍了几段呢。
  一段是飞飞说他会爬了,我们就把他放在地上,他像在游泳似的,扑腾胳膊腿,连翻个身都要咿咿呀呀好半天还是我帮他翻过来的,说是会爬了根本就是原地打转一寸都动不了。
  鸣远看着哈哈大笑,我跟他隔着桌子都能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
  他笑着说,这是什么衣服啊。
  我说,特别可爱吧。奶牛套装啊,你看下一段就是我们把帽子也给他带上,你看像不像真的小牛,太乖了。
  他说,你们就这样玩孩子的啊。
  我说,你还甭说,比玩具好玩。
  那个晚上,鸣远的动作很温柔,我望着趴在我身上的他就想,将来我们的孩子也会那么漂亮乖巧吧。
  他很快就睡着了,大概是累了。他轻声的打着鼾,我们就这样呼吸着彼此的呼吸。我趴起来俯视他的面容,将来如果生女孩子的话也挺好,会像鸣远一样有那么漂亮的眼睛,直挺挺的鼻子。如果是男孩子就一定要遗传到鸣远的那两条英挺的剑眉,和他下巴的棱角。
  我想起飞飞临走时说的话。
  她到了门口迟疑了一下说,你知道秦少迟又回上海了么,好像和姜若谨吵架了。
  我说,不知道,太久没有联系了。
  她说,你真是幸福,我要是像你一样没心没肺什么都能放下该多好。
  她放不下的是什么。我又哪里是真的放下了呢,不过是不去想而已,漫长的十年暗恋,怎么会是说不在乎就不在乎的。尽管我这般的爱着鸣远,在她提起少迟的时候心还是要紧张一下。明天一定要问问梓临,少迟不是小气的男人,没有因为简单的吵架就回上海的道理。难道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给梓临打了电话询问。
  他说,我也不知道,少迟回上海以后没有来公司,我们就只知道是过来了,可是谁都找不到他。
  我说,他好像是和若谨姐姐吵架了。
  他说,你听谁说的。秦少迟那么冷静的人肯定不会因为吵个架就扔下老婆孩子离家出走的。
  我说,我也觉得不会。
  可是放下电话还是不能放心,如何能放心。飞飞说是吵架了就肯定是吵架了,到底因为什么可以吵到这种地步呢。少迟是那种什么都可以包容的人啊,他受了什么打击么。
  我是随性的人,没错。实在是坐不住了,给鸣远打电话说我要去上海。
  他问有什么事么,一点计划都没有就急着过去。
  我说,我要去看梓临。
  他就吼我,跟他磨了半天嘴皮子,我说我天天在家待着闲得慌,想出去走走。
  他犹豫了会,说,不能等到周末我陪你去么。
  我说,不用了,我就去一两天,看看梓临看看学校同学和老师就回来。
  他闷声说,那好,你去吧,记得多穿点衣服,上海没有暖气。
  我说,你土了吧,没有暖气还能没有空调么,你去的时候我让你冻着啦。
  他说,我那是关心你,你怎么那么不耐烦呢。
  我说,我错了,你再多关心两句吧。
  又给妈妈和吴阿姨打了电话汇报去上海的事情,理由统统解释为是去看梓临。
  幸好首都机场飞上海每天那么多班飞机,傍晚的时候赶到机场现买票。
  坐在飞机上突然觉得,我这样是不是太冲动了,人家小两口的事情我跟着掺和什么啊。可是一想到,这不是一般的吵架,梓临又说谁都找不到他,那么他肯定是觉得遇到很难过的事情了,不然像他那种天塌了都仍旧微笑的人不会做出那么孩子气的事情出来。可是,关键是我能找得到他么。
  下了飞机,正犹豫是要坐机场几号线来着,要不去坐磁悬浮吧,就看到梓临玉树临风的站在一群接机人里面。果然吧,这男人啊,三十一枝花一点都不假,我哥哥值钱着呢。
  我说,苏先生您在这摆什么pose啊,摄像机呢,导演呢,女主角呢。
  他接过我的包说,别找了你就是女主角。
  我说,我有那么荣幸么,没记错的话您可是有两个月都没有主动给我电话了,我担心你满脑子情人爱人的独独把我这个妹妹给忘了。
  他捏我脸说,你哥哥我在你眼里就这印象啊。
  我摇头说,不是不是,你在我眼里就是标准的高大威猛的男人形象。
  他笑。我抱住他说,哥,我想你,特别特别想你,我还没跟你分开过这么长时间呢。
  他说,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梓临又换车了,保时捷的911Turbo,前两天才陪鸣远去看过。他跟鸣远一个德行,喜欢什么不好喜欢那么贵的东西,爷爷小时候教我们的勤俭节约都让他给当饭吃了。
  我踢踢他的车门说,这车挺拉风啊。
  他笑。
  我说,你还笑,你就败家吧,开这个能在街上混啊。
  他说,不是正好来机场这边才开这辆车的,这边路好。
  我看他码表都过了两百了,我说,你慢点,慢点行么。
  他说,鸣远应该比我开的潇洒多了,你怎么没被训练出来呢。
  我说,是,他奔放着呢,赶着投胎。
  他又笑,眼看着过了两百还在加速。
  我说,别再快了,你都快二百五了。
  他伸手过来敲我头,我尖叫,哥!你快扶方向盘!
  我说,你行行好吧,别单手耍帅啦。一个陆鸣远就够我短命的了。
  他说,你快长大吧,还是不懂事。鸣远专门打电话来嘱咐我接你。你就这么跑来了,大家还都知道你是来看我的,可是你怎么不通知我呢。还说鸣远让你短命,你让我们大家都不能长命。
  我说,纯属意外,我以为我妈会告诉你的。
  他说,你的意外总是很意外。
  我说,哥,你现在的女朋友是搞哲学的吧,连那么拗口的东西你都能说出来。
  他大笑说,还真是。
  我心想,真是什么呀,你又花花公子造型面世了吧,我很担心爷爷抱孙子的愿望几时能够得到实现。我要是提爷爷他肯定又头疼,所以硬是憋着没敢说出来。
  吃饭的时候,他说,少迟打过电话来了。
  我放下筷子,看着他说,你问他怎么了么。
  梓临说,等他想通了他会说的,他要是没想通肯定不想说问也没有用。
  我说,哥,你那个搞哲学的女朋友能让我见见么。
  他说,先让我想想名字啊。
  这就是我堂兄,苏梓临,大伯父因为和爷爷闹别扭自行发配边疆了,梓临一直在我家寄养,他跟我爸的关系比我跟我爸还亲,可是跟爷爷的关系就不如我了,他们只要是见到面爷爷都会关起门来教训他,其实还是爱之深责之切。他就为了躲爷爷跑到上海来好长时间不回家,不过也算是事业有成吧。三十岁的人跟我在一起就会很不着调。我怀疑是不是我个人有问题,怎么大家在我面前都那么容易现原型呢。梓临是的,鸣远是的,宋曦是的,子芜是的,连飞飞那个当娘的到了我面前都不能母性了,我的人体磁场大概有问题。
  独独少迟不是,他永远是谦逊的君子样。他在谁面前才会放松呢,他终于累了么。
  公寓那么久没住人,就算是梓临请阿姨经常来打扫也只能是干净而已,一推门就一股子冷气扑面。把窗户打开通风通气,一阵阵的冷风冻得我不知如何是好。
  鸣远的电话打来,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苏梓临的车加速很快吧。
  我说,陆鸣远你甭想,梓临好歹是有公司且能说一不二的人,他有那个经济实力养的起那么多的车。
  他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你能不能关心关心我。
  我说,我就是太关心你了。你关心我了么,劈头就是先问车!
  他说,你火气怎么那么大!
  我软了声音说,我们都隔了几千里地了,不吵架行么?
  他高兴的说,行!
  我说,一句行就完啦。
  他说,那要说什么啊。
  我说,要说你想我了啊。
  他呵呵的乐起来。
  我说,陆鸣远,你笑什么啊,不想就算了,什么态度。
  他说,想。很想。特别想。咱家茶叶放哪啦?
  第二天起来是个阴天,我一直都不能喜欢上海这种冬雨的天气,闷得胸口不舒服。
  给梓临打电话叫他不要过来了,我随便在便利店买点东西就行。不去他那里住就是为了行动自由一点,他再一天到晚的过来照顾我,还不如住过去呢。
  仔细想了想少迟能去的地方,如果他在外面就应该会住宾馆吧,可是托人查了半天也查不到。梓临说他没回公司,我去他公寓敲门也不见人。那么,我好像能够知道了。
  他果然在。那么冷的天,他还摆了鱼竿静静的坐着。
  我走过去站在他旁边,也许是太专注了,他过了好久才察觉,微微抬起头看我。
  我对他笑笑。他也笑,还是那么柔和的微笑,好像在他眼里什么事情都是风平浪静的模样。
  他说,暖暖,冷么。
  我说,我饿了。
  他笑,拎着桶说,回家吧,去吃正宗的西湖醋鱼。
  少迟的厨艺不是吹,那根本不是做给人吃的纯粹是给神仙消遣的,所以我很自觉的替他掌了勺。
  他问,你怎么来的。
  我说,甭提了,我的驾照算是混来当样子的,每次需要的时候都忘记带,早晚当废纸烧了它。我是坐动车组一路动过来的,挺快的呢。
  他说,我是问怎么从北京跑过来了。
  我说,当然飞过来的啊。
  他不说话。
  我说,我是担心你才来的。
  他说,跟鸣远说了么。
  我说,我告诉他我来看梓临的。
  他说,打电话去跟鸣远说清楚。
  我说,吃完饭行么。
  他没怎么变样子,是啊,难不成我还希望他憔悴不堪么。
  他说,暖暖你这次是不是又任性了。
  我说,少迟哥哥,你还不了解我么。
  他说,走,接着钓鱼去。
  我拖住他,说,我冷,在家待着吧,回去好歹能跟人家说我是在西湖别墅住过的啊。
  他笑说,你以前没住过啊。
  我说,我以前没好好住过,今天一定要住够本,也不枉我几千公里的奔过来。
  我们就窝在家里看了一下午的电影,之间的对话除了玩笑话还是玩笑话,我不敢问他。
  晚饭仍是我做的,他吃的很认真,直夸我手艺越来越好了。
  每天都给陆鸣远那个毒舌男做饭,能不长进么,他口味那么刁钻,我养他容易么我。
  最终还是忍不住了,我问,少迟哥哥,你为什么啊。
  他笑着说,你终于问啦,我还以为你能一直憋着呢。
  我说,你就别笑话我了,我已经憋到内力受损了。
  他慢慢的说,暖暖,我有点累。
  我说,少迟哥哥,我知道你为了若谨姐姐放开上海这边的事业跟她回到北京再重新开始,你都为她放弃那么多了,就不要再计较别的了,你看,你们都说我不懂事,连我都看出来你有多在乎她,她肯定也是知道的。
  他淡淡的说,她就是知道我在乎她。
  我说,其实,我早就知道若谨姐姐以前是宋扬哥哥的女朋友。她和飞飞是一个舞蹈团的,我很早就见过她了,她那时候是女一号,飞飞总跟我说,姜若谨是个多么美丽多么温柔的女人,是个走到哪里都会发出光芒的女人。那时候我们还小,见到那样的人是会放在心里崇拜的,希望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那般耀眼出色的女人。那时候飞飞放弃继续读书在所有人都反对的时候只有她是表示理解的,就是因为她的理解飞飞才会那样的义无反顾。尽管我不了解姜若谨,也不见得有多喜欢她,但是从飞飞的描述里我知道她绝对不是没有分寸的人,相反她一定是凡事拿捏合宜的人。
  他望着我,眼里有疑惑。
  我说,你一定想问,我怎么知道是因为宋扬哥哥的关系吧。秦少迟,你们都说我没长大,可是我也是女人啊,我也有敏锐的直觉啊。
  他微微的笑着,看得我一阵心疼,他落寞的微笑在我的心里是伤疤。
  我低下头接着说,我还知道她是因为宋扬哥哥的关系才离开舞蹈团的,一个拿舞蹈当生命的人,甘心离开舞蹈,是因为她当年也爱的很深吧。宋扬哥哥我不是太了解,但是我妈妈总说宋曦的性子其实跟他差不了多少,也就是说他也是个无情的人,不,不是无情,就是不能专情。所以,若谨姐姐再美丽再出挑也只能是过客。
  你知道么,女人啊,不管有多么的爱身边的人,多么的重视身边的人,可是一旦曾经深爱过的人有了困难还是会不顾一切的去帮助他,无论是否曾经被他伤害的很深,做不成爱人也是亲人啊,亲人有了困难怎么可以坐视不理。
  我说的很慢很慢,抬起头来看他,咧开嘴笑笑说,你看我不也是么。
  他轻轻抚摸我的头,笑,淡淡的笑,说,暖暖,你成熟了。
  我笑说,是吧,你现在终于看到啦,急转个弯吧,我就在这呢。
  他还是温和的笑温和的语气,无奈的说,你啊,还是长不大。
  我说,少迟哥哥,我长没长大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若谨姐姐是长大了的,是不会轻易冲动的人,她肯为你收起美丽的翅膀,安心待在你身旁,为你做饭生孩子,就是因为她爱你,她很爱很爱你才会为了你十月怀胎生你的孩子和你的血液交融。
  他说,我是担心她后悔了。
  我说,你去问她啊,把话说清楚。你跟她吵架啊,你去规规矩矩的跟她吵架啊,把心里的委屈担心都说出来,统统说出来让她知道你也是有脾气有占有欲的人,你要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你爱她,你去问她为什么这样做。我相信若谨姐姐肯定会给你个合理的理由的。
  他说,我就是怕她的理由会太合理了。
  我说,你就是胆小鬼。为了这个你就撇下一句话就跑啦,大家都以为你们吵架了呢。
  少迟哥哥,我爸爸早就说过你是将才,是肚里能撑船的人,这样的人很伟大,也很累吧。你要是累了完全不必去坚强不必去谦逊不必随时随地让自己保持温文尔雅,累了就是累了,谁惹你了你就去跟谁发脾气,宣泄一下,你什么事情都放在心里一个人琢磨,怎么行,你会把自己累夸的。你这样说好听了是君子谦卑,说不好听了就是闷搔。
  他笑,出声的笑。
  我说,你总算是能够正常点的笑了。
  他说,你怎么知道我撇下一句话就跑来了。
  我说,实话告诉你吧,我跑去质问过姜若谨了,我问她,她究竟做了什么能够把一个四平八稳的人气到离家出走的地步,她太了不起啦,我崇拜她,我得跟她好好学学。
  少迟捏捏我的鼻子,说,你啊,一惊一乍的毛病总也改不了。
  我说,改不了就不改了,反正你们也不跟我计较。
  他沉声说,若谨,她说什么了。
  我乐了,说,想拿我传话,没门。想知道么,自己问去啊。
  然后拍拍屁股回房间了。趴在床上给鸣远打了电话,把来龙去脉给他一一的讲清楚,我不希望我们之间也有误会,我们俩都是藏不住事的人,到时候真出点什么事,肯定等不到援兵和解早一拍两散了,上次就差点,吃一堑长一智是这么说的。
  出我意料的是,他说,其实我知道,你决定去上海的时候我就想到了,我一直等你跟我说呢。
  我说,陆鸣远,你行啊,挺能沉的住气的啊。
  他还得意的说,你才发现啊。
  我说,我现在发现,不晚吧。我觉得跟你这种人在一块生活太危险了,我决定变节,反正隔壁有个现成的。
  他吼,你敢!
  我不慌不忙的说,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
  天竟然晴了,我坐在少迟的大奔上很感慨,上一次坐这车是听他说“你把我忘了吧”,当时肝肠寸断。现在故车重游却是苦口婆心说动他把他带回上海交给他老婆的。人生啊,真是滚滚向前,一旦落伍就会被无情的压过,所以我要努力保持跑在最前端。
  一觉醒来已经在高架上了,我说,你先把我送到学校吧,我想回去看看。
  等到了学校,看他柔和的表情里还是有些犹豫的,他啊,表情掩藏的再好,极累的情况下还是被我捕捉到了。
  我说,要不你下来陪我走走吧,好久没一起走走了。
  我知道他那么好脾气的人是绝对不会拒绝的。
  天气晴朗得让人连心情都松软起来,我们并肩走着,我说,少迟哥哥,以前我央着你陪我走走,都是带你兜大圈的,就为了可以多跟你待一会。你看现在,我都带着你穿越草坪了。其实绕路也是表达爱情的方式,现在不绕路了,就什么都放下了。谁都可以把过去的东西放下,你要勇敢。
  他笑,说,暖暖你真是长大了。
  告别了秦少迟,一个人慢慢的走,熟悉的校园,我曾经奔跑在其间,十八岁的昂扬和二十二的迷茫,四年的青春时光。
  正在无限怀旧的抒发小感叹,手机就不懂事的响了起来。是鸣远。
  他说,你是不是想我了啊。
  我说,你少臭美了。
  他说,你不是想我了怎么会那么开心啊。
  我说,谁说我开心了。
  他说,把草地都踩了个遍还不开心啊。
  他怎么知道我把草地踩了个遍?!他来了,他来了!
  我回过头就看到他冲着我笑。张着双臂,在温暖的阳光下好像蒙上了一层金色,闪闪发光。
  我扑过去,抱住他说,你怎么来啦。
  他说,变节的人不欢迎我么。不欢迎就算了,反正我是来看我哥的车的。
  我说,欢迎欢迎。梓临什么时候成你哥了,明明是我哥。
  他说,啧,你连自己的生日都记不得还计较这么多。
  我的生日?啊,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笑,心细如丝的秦少迟居然把我的生日都忘了,他该有多慌张啊。
  所以,姜若谨说,她爱秦少迟,爱到不能再爱,不是骗我的,将心比心的事情,少迟那样对她,她怎会不爱他呢。
  鸣远问,傻笑什么呢。
  我说,咱把梓临的车开走吧,反正他车多。
  于是,我们俩个人跟小孩似的坐在草地上开始密谋光天化日下的偷车计划。
  二十三岁的生日,来着这样措手不及。
  这样温馨。

  此爱不关风与月
  我现在差不多每天傍晚都要去曦姐姐那里教课,定下来是教课不是代课了以后我就主要教数学了,带着眼镜把高中的那些书本习题一遍一遍的看,密密麻麻的做笔记,比自己高考那会还要认真个几倍。
  鸣远敲着我脑袋嘲笑说,你这是要返老还童么。
  我撸起袖子说,想打架么!我每天都接触到少年人,精气旺盛着呢。
  他拎起抱枕冲着我笑。我就很爽快的提着武器扑了上去。我最最喜欢和他拿着抱枕满屋子的对打,打完以后两个人再搂搂抱抱特别舒坦。比打一场球还要畅快许多。
  子芜说,你有毛病吧。
  能有什么毛病呢,有人喜欢如胶似漆,有人喜欢甜言蜜语,有人就喜欢大打出手,况且我知道每次鸣远都让着我,他不舍得使劲,我就更加打的肆无忌惮。
  鸣远把书房让了一半出来给我做功课,我们这样背对背的做事情,偶尔回头看他,刚巧碰上他也在回头看我,那感觉甜蜜极了。有时候冲杯茶水递给他,指尖会不经意的相触,电光火石间心脏会漏跳那么一拍。
  子芜说,你们同居都一年多了,还搞那么纯情,有意思么。
  我说,你不知道吧,嘿嘿,有意思着呢。麦兜同学说烤鸡在将入口未入口的时候美味达到极致,我们这样隔了一只手臂的距离却要用遥望的姿态,多可爱的恋爱啊。
  子芜推了我一把说,你就肉麻吧,恋爱中的女人。
  刚出医院大门,就看见浩民的车开了进来,他那辆车啊也是扎眼的货色。正要上去打个招呼,突然想到难不成他也是来找子芜的?看他不缺胳膊也没断腿,来医院能做什么。好奇心起,跟着他又走了进去。
  不过这个方向是住院部,看来他是来探病的。正耻笑自己什么时候那么八婆了,就眼见子芜同学一路摇曳的晃了过来,赶快躲起来决心八婆到底。
  仔细记下了电梯停过的楼层,再一层一层的去找,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闲着没事做了,摇摇头转身要走,却听到了一把熟悉的声音。不是浩民,不是子芜,是亚光。认识了二十几年,他呵口气我都能知道是他。此刻,那个轻吐“没事”人必是他无疑。这个坏人每次回来都不通知我。
  顺着声音走过去,听到子芜说,最近有感觉头晕心悸么。
  亚光说,没有,什么症状都没有,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刚才还在想他们都来探病的病人不知道是谁,此刻就知道了病的不是别人,是亚光,范亚光。
  病房的门是开着的,却不知道该怎么进去。跑到转角处问值班护士,812的病人究竟得了什么病。她看着我还没说话。
  就听到浩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小七?你怎么来了。
  白血病。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子芜的声音是陌生的,在大段的沉默之后陌生得那样残忍。
  我抬头看着亚光,在向他求助,希望他可以告诉我,这是玩笑一场。
  他冲我笑,很柔和,却晃了我的眼。他说,是慢性的,慢性骨髓细胞白血病,吃药就可以控制了,亚楠非要小题大做折腾的爷爷都知道了这才来住两天院的,一点也不严重,你不用担心。
  我能感觉到指甲嵌入手掌的疼痛,望着他说,让我不用担心,范亚光,我在你心里算是什么,你得了那么严重的病都不打算告诉我么。现在我知道了,你却让我不用担心,我在你眼里是可有可无的没有感情的人么。你得了病我怎么可能不担心,范亚光,你说说我怎么才能不担心!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出来,也许是白血病这三个字来的太震撼了,就算不是学医的我也清楚的知道白血病叫血癌,是癌啊。这个字在他的微笑里是多么突兀。
  他慌忙从沙发里站起来抚我,我打开他的手。
  子芜过来揽着我说,七,你哭什么啊。
  我说,我就是想哭。
  浩民拍拍我说,不一般啊,上次看见我不是挺轻松的就问,你断的胳膊接上了么,我胳膊都断了也没见你难过。咱都一块长大的你不能这么偏心吧。
  我胡乱擦了把眼泪,抬起头看了看亚光,他还没有坐回去,像是有些紧张的站在我面前,脸色还很好,看不出什么异样。
  我多希望到目前为之都是一场闹剧,被当作戏耍的小丑,我也甘愿。
  他看到我打量的目光,笑说,你看我都胖了能有什么事啊。
  我说,亚光你不要吓唬我,我受不了的,你千万不能有事。
  他仍是笑。淡淡的说,不会。
  一路心神不宁,上课的时候出了好几次神,简单的排列组合问题突然理不出思路来。回到家做饭又切到手指,我就是不能接受亚光得病的事实。等在餐桌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鸣远好不容易回来了,我劈头就是一句,你为什么那么晚回来!
  然后跑到我的屋里重重的摔门,不知道是不是好久没有躺这张床了,觉得怎么待着都不舒服,床铺硌的我骨头痛。
  过了好久,他推门进来,带着客厅里的灯光,我觉得自己这样对鸣远发脾气实在是不讲理,他那么认真的工作全是为了我,我怎么能这样无理取闹呢,可是我心慌。
  他慢慢过来抱着我低声说,让你等久了,起来吃饭吧。
  我趴在他肩头落泪。
  他慌忙抬起我的脸。我哭着说,鸣远,亚光得病了,白血病。
  他帮我擦泪的手没有了动作,泪眼模糊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把我收在怀里,柔声说,现在医学发达肯定能治好的,上次你爷爷心脏搭桥你也哭了半天,现在不是挺健康的么。
  我说,那不一样。
  他说,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是病就能治。
  鸣远的话让我镇定了许多,我依在他的怀里,听他的心跳,我说,鸣远,你一定要好好的。你不能生病,发烧感冒也不行,你也不能受伤,大伤小伤都不行。
  他说,好。还有别的要求么。
  我说,有,想听你唱卖报歌。
  第二天很早就去找了子芜。
  她说,亚光的病是体检的时候被检查出来的。
  我说,为什么你们都知道,都不告诉我。他现在严重么?
  她说,你不要误会亚光,他是怕你担心所以不让我们告诉你的,其实只有我亚楠还有郑浩民知道。你也知道亚光的脾气,不喜欢张扬。他现在在等合适的骨髓做移植手术。
  我说,他回来就是为了做移植的么。
  她说,还在等。
  我问,他会死么。
  我听到自己的颤音,这四个字使我筋疲力尽,不敢听到答案又想知道答案,脑子里反复都是不会不会,子芜我求求你告诉我不会。
  她握住我的手,轻声说,七,说实话,我不是很清楚,我只是觉得应该不会,亚光的病没有发作过,所以我觉得是乐观的。
  我们握着的手不知道是谁手心的汗,温温的粘粘的,始终不能撒开。
  我每天都会来看亚光,他也就是住在医院而已,每天受点询问,在护士监督下吃点药,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恐怖,化疗都不需要。
  我给他熬了鱼汤带过来,他喜欢喝,每次都很开心。
  我说,亚光,听说你这病是老年人才得的呢,你啊,慢性子的人得了慢性子的病。
  他笑,说,是挺幸运的,幸好是慢性的。
  他在我眼前笑得和煦而动人。可是亚光啊,幸运的话就不会得病了吧。你为什么总是能够大而化之呢。
  还记得当年亚光妈妈得的是骨癌,那是很一种很疼的病,所有去探病的人回来都会哭得稀里哗啦,只有亚光,总是笑着,笑着陪着他妈妈直到最后。
  遗体告别的那天,能看到的都是黑压压的一片,亚光脱了外套,白色的衬衫看起来那么明亮,那么孤独那么倔强。我妈妈不让我进去,我就一直待在门口,第一个出来的人竟是亚光。
  我小心的问他,结束了么?
  他不说话拉着我的手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没有回头没有讲话。我一路被他拖着,不敢出声。他拼命的走,可是我知道他在流泪。那天穿的是黑裙子系带的黑皮鞋,不知道走了有多远,他突然回过身蹲下去给我系鞋带。
  他问我,暖暖,走累了么。
  我不知道他如何能够那么平静,我也蹲下来对他说,亚光,你要是难过你就大声哭出来吧。
  他抱住我,没有说话也没有大声哭,我在他的怀里不敢动,他身上冷冷的,我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希望可以温暖他。
  后来我们又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太阳西落,不知道我们走到了哪里,四周都是很高的芦苇,在晚风里显得荒凉。他把外套脱下来给我披上,我说我不冷,明明他比我要冷,他不说话,用衣服把我裹起来。
  他问,暖暖,害怕么。
  他的脸在金色夕阳下那么苍白,凸显出下唇被咬出的血痕。
  那天所有人都出来找我们了,我们是坐着警车回去的。他一路握着我的手,始终没有温度。
  亚光一直都那么疼我,宠我,可是我从来不能帮他分担任何痛哭。他是那么好的人,为什么总是要遇到一个一个磨难呢。
  亚光啊,看着你我的心就会很疼很疼。在你说没事的时候,在你轻易对我微笑的时候,在你不顾自己先关心我的时候。
  我转身,不想让他见到我的泪,逐字说,是呢,慢性病慢慢治,咱不着急。
  亚楠进来的时候,我正专注于亚光手里的水果刀和半裸的苹果。世上还能有哪双灵巧的手可以如亚光的一般削出那么好看的苹果来,细细而绵长的苹果皮,在他的手上缓缓流淌。
  我曾经想过,如果是这双手塞一把刀进我的胸腔,我大概不会闪躲,并且会死而无憾吧。
  有那么多的日子,沉迷于这双手,或是抚摸我的头,或是在我罗列的一堆问号里执笔圈点,或是教我如何弯弓射箭,如何掌控马缰,或是在我兴致高昂的时候帮我的航模善后,或是在我和亚楠吵架时把我拉到身后,都是这双手。手心满是老茧,手背却如月光。
  三岁时牵我回家的也是这双手。是吧。
  六岁时喂我吃药的也是这双手。是吧。
  八岁时给我梳辫子的也是这双手。是吧。
  都不记得了,全是听妈妈说的。
  亚光把苹果递给我,然后转头对亚楠说,来了。
  我才发现站在门口的她。
  她显然对我的攻击意愿比对亚光的关心还要强烈些,大声嚷嚷着说,你还是人么,居然心安理得的吃病人削的苹果!
  我懒得理她,咬了口苹果,翘起二郎腿说,笑话,跟鬼混的人没有资格说我。
  我来了那么多次还是第一次碰到她,她就是一名研一的学生能有多忙?
  亚光拉着她过来坐,说,你们俩怎么总也长不大。
  我们相互瞥了一眼。亚光叹息。
  她随便交代了点,询问了点,又仇恨了点。这算什么,爱憎分明么。民族大义么。她看我的目光那么明显的不屑,我嫌她嫩她还不承认。
  她跑到里间去上厕所,出来的时候一脸愤怒,手里拎着几根长发,不知道的人肯定以为她是在捉丈夫出轨的把柄。
  她气势汹汹的走到我面前,这丫头鬼脾气不随亚光,好死不死的跟鸣远那么像,可是鸣远比她可爱多了。
  她瞪着我说,床上发现的,你的?
  我点头说,我的。
  她吼我,你脸皮厚不厚!
  亚光拉住她,好脾气的说,你这是干什么啊。
  昨晚看借来的医学书籍看了个通宵,跑去早市买新鲜的鱼给亚光熬汤,然后直接来了医院,自然是带着严重的黑眼圈。亚光让我在床上躺一会,谁知道一沾枕头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外卖已经摆了满桌。都是我喜欢的菜。
  亚光说,不知道你想吃什么随便叫了两样好像叫多了。
  我说,你问我不就得了。
  他递筷子给我,说,下次。快吃吧,要凉了。
  我实在懒得跟亚楠解释,拉过亚光就冲她说,我下次会注意清理现场的。
  她说,你还真是脸皮厚,你折磨我哥还不够么!
  我挽住亚光的胳膊,故意气她说,我从来不折磨亚光,我只折磨你。
  她气得要跳脚,转头开门就走。
  我还得意的说,明天记得来数头发啊——
  就听见亚楠在门外大叫,鸣远!你什么时候来的。
  鸣远和亚光在里屋聊着天,我坐在沙发里面无心的换着频道。
  我都让他听到看到了些什么啊,他黑着脸进来的时候我的手还攀在亚光的胳膊上。
  过了好一会,他们走出来,鸣远说,还是哪天去骑马吧。
  亚光说,没问题,这次让你先挑。
  我赶忙说,不行,亚光现在不能剧烈运动。
  鸣远不看我。对亚光说,说定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等他走彻底了。我回头看看亚光,他冲我笑。
  我说,不能去,鸣远骑起马来不要命的。
  他垂眸轻笑说,放心吧。
  我说,你累了么。累了就去躺会吧。
  他说,不累。暖暖,你最近总是来陪我会不会太浪费你的时间了。
  我知道他其实是在说怕鸣远吃醋。我说,你说什么呢,不欢迎么。
  他说,欢迎是欢迎的,可是你没有想做的么。
  我说,我就喜欢跟你一起看书聊天,还有看你削苹果。啊,你看刚才的苹果都生锈了,你再削一个给我吧。
  他灿烂的微笑,坐下来挑苹果。削好了后递给我,说,鸣远应该在楼下等你,赶快去吧。
  我把医院都看遍了也没看见他,真讽刺,他怎么会有等人的耐心呢,我竟然会不顾一切的跑下来。
  我踢着大理石柱子,自言自语说,陆鸣远,大骗子。
  他说,我骗你什么了。
  我抬头瞪他,这样就不会表现出惊喜,我总不能实话实说,以为是范亚光骗了我。
  他说,天已经热到需要把外套拿在手上的程度了么。
  我继续愤恨的瞪着他,是谁害我那么匆忙的。我说,是啊,热着呢。
  他拿过外套像打架一样给我穿上。然后说,那么大人了,还等我给你系扣子么。
  说完转头就走,我只好一路扣一路小跑。
  车上,他说,晚上吃鱼汤。
  我说,你不是不吃鱼的么。
  他说,我是不吃河鱼,我吃海鱼。
  我说,海鱼熬汤不好喝。
  他吼,说,河鱼就河鱼,我就喝汤还不行么。
  我说,行啊,你去买鱼吧,我下了课回来给你熬。
  他又吼,你下课回来都七点了,怎么还能熬汤。今天不许去。
  最后当然是来上课了,再任性再是补习班,身为师长的觉悟还是有的,老师都敢翘课,难不成还反了我了。
  下了课走出教学点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他的车,昏暗之色中他的车仍旧招摇万分。停在这里,万一被学生撞见了怎么办呐。急忙钻进去做贼一样,大叫,快开车!
  他说,有狼追你么。
  我说,有冤家。
  他问,哪?
  我说,照镜子。
  一起去超市买了鱼,他问,怎么不买菜。
  我说,贵,早市便宜,早晨买过了。
  他不可思议的望着我说,你还知道什么是贵?
  我说,陆鸣远,我不是你,我一直都知道,小时候我爷爷告诉我勤、学苦练,勤、俭节约,勤、劳致富。
  他说,你爷爷教的真好,苏梓临怎么那么大手大脚呢。
  我说,他是苏家败类。
  鸣远真的是个孩子,我怎会不知道他是为什么才闹着要喝鱼汤的呢,最近是有些忽略他了。将鱼一样样的放佐料煎了又仔细的移到罐里熬。
  饭做好的时候,他拿着文件在沙发里面睡着了。疲倦的神色却稚气着,长长的睫毛这样看来像是假物。
  不忍心叫醒他,拿了毯子给他盖上。他伸手来捉我,掌心灼热,我才惊觉,他似是发烧了。
  伸手试了试他脑门,很烫。我说,鸣远,很难受么,你发烧了,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他不答腔,捏着我的手。我说,鸣远,不要闹脾气了好不好,起来好吗。
  他还是不睁眼也不说话。
  我拿他没办法,找出温度计甩了水银,他乖乖的让我把温度计放到腋下。
  三十八度,我说,鸣远,烧得难受么,喉咙痛么。
  他说,就是困。
  我说,起来吃饭好不好,吃了饭好吃药。
  我下了两碗面,又把菜端到茶几上,才扶他起来。
  他说,鱼汤呢。
  我说,你现在生病,不适合吃高蛋白的东西。
  他闹,为什么范亚光生病了就能喝,偏我不能喝!
  我说,不要闹了,你先把面吃了,我一会去给你盛汤。
  他挥手说,不行,我要先喝汤。
  这么一挥手,把茶几边上的汤面打翻,全数倒到我的腿上,
  他总算是老实了。我生气说,我去换裤子,你把我这碗面吃了。
  从房间出来就看见他在那里埋头乖乖的吃饭,我走到玄关处换鞋。
  他放下碗就追过来,说,我生病了,你要去哪。
  我说,你还闹不闹了。
  他说,你怎么那么狠心。
  我说,你到底还闹不闹了。
  他说,范亚光生病你就天天去陪他,我生病了你居然撇下我就走。
  他拉着我的手始终没放开。所以,我接着问,说,你还闹不闹了。
  他支吾了半天。我说,我数一二三沉默就表示不闹了,有意见就接着大声嚷嚷。
  一。
  二。
  三。
  我说,很好,不闹了是吧。
  然后继续向外走。
  他说,我都不闹了,你还要怎样。
  我说,我去给你买药。在家好好吃饭啊。
  他抱我,说,你喂我。
  给他喂了饭,哄他上床,才出去买了药。
  吃药的时候他嫌是白水,我说茶水不能送药。他皱眉头。又跑去给他冲了大罐蜂蜜水。
  用大棉被给他裹得严严实实的,他又嫌一个人睡不着。
  真是拿他没办法,我也钻了进去,他就心满意足的过来抱我。特别幸福的说,你身上凉飕飕的真舒服。
  我说,你舒服了,我难受着呢。
  他很小声的说,今天亚楠说的那个。
  我说,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他说,没什么。
  我怎么会不知道他想问什么呢,憋到现在恐怕是极点了吧。我就把今天所有的事情都解释了一遍。
  他捏我说,所以说,谁让你熬夜的。
  我说,我想多了解了解亚光的病,想知道应该注意什么,什么样的食物适合,一旦病发要做些什么,表观病症是什么。
  他说,要是我生病了你也会这么用心么。
  我说,你还好意思说,是谁答应了不会生病的,发烧感冒都不会的。
  他紧紧搂着我,说,我不生病你怎么会关心我呢。
  幸好是周六,不然我如何也不能放他去上班,直到后半夜才退了烧不知道中午时会不会反复。
  想着去看一眼亚光就回来,把药和蜂蜜水都放在了床头柜上。
  到医院跟亚光聊着天,说起小时候的事情,就忘了时间。
  我小时候身体很不好,是著名的易感小孩,小朋友里面有一个生病的就一定会迅速传染上我,然后就是打针输液住院。也许刚出院,又会赶上个流行性的感冒,于是接着回医院。
  五岁半的时候有一次很严重,因为死活不去看病不幸转成了肺炎,持续高烧。奶奶急得抱着我哭,骂爸爸妈妈没人性,孩子病的那么严重还整日里在外面忙。怕梓临被传染,把他送到姑姑那里去。我每天躺在家里输液,也不见好转,拼命的咳嗽拼命的高烧。
  那年亚光子芜和飞飞都已经到了上学的年龄,我每天最幸福的时候就是下午趴在窗户上,看亚光背了书包回来,冲他招手,他仰头对我微笑。那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光,在成堆的药和针管里能够感觉到生命的时刻。
  我说,你还记得吗,我突然就拒绝吃药了。
  他说,当然记得,你奶奶急的没办法,到我家里来找我妈。
  我记得亚光的妈妈是护士,很高级的那种护士。
  我说,你不知道吧,就是因为那天你没有跟我打招呼。我生气。
  后来亚光妈妈来了,亚光也来了,他带了大大的口罩,样子好笑极了。
  亚光大笑说,我喂你吃药的时候你还咬了我的手。
  我说,那么好看的手我都舍得咬啊,我太不好了。
  他笑。
  我不记得这段了,我就记得病好了以后奶奶让我和亚光一起去上学,还专门被安排在一个班里。
  我说,你当时跟我奶奶说了什么她就同意了啊。
  手机响起来。子芜说,小七,你家鸣远怎么大早晨的跑到医院楼下来蹲点啊。
  我说,你看错了吧,他发烧在家休息呢。
  她说,他那辆车谁能看错啊。
  赶忙跟亚光告了别,跑到楼下。果然是他,坐在车上闭着眼睛。
  我用力踢车门,他睁开眼似乎是愤怒的看着我,他就知道心疼车,多气人。
  我把他从车里拉出来,他闹,你要干吗。
  我说,你不是来看病的么,走,去打针。
  他嚷嚷,我不是来看病的。
  我回头看他说,那你来干吗。
  他低吼,来找你的。
  吃了中饭,逼他吃了药,又哄着他睡觉。他一直看着我不肯闭上眼睛。
  我好笑的问他,鱼汤好喝么。
  他皱眉头。
  喝汤都能够卡到鱼刺,他到底是着的什么急。
  鸣远一直拉着我的手,不是很用力,可是我却挣脱不开。
  我说,鸣远,我给你讲几个故事吧。
  我三岁的时候,因为被亚楠从秋千上面推下来摔了胳膊,一生气就一边哭一边往家走。亚光家的阿姨洗了菜回到院子就发现我不见了,满大院的找也找不到,又没有回家,给两家的大人急坏了。等再回去的时候发现亚光也不见了,于是整个大院的人都在找我们。
  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亚光领着脏兮兮的我回来,我受伤的胳膊上缠着亚光的手绢。大人们看到我俩又是高兴又是气,亚光把我拉到身后,什么也没说。
  这事是后来听我妈妈说的,那时候亚光才四岁半。
  我五岁多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大人们如何哄我都不肯吃下半粒药。
  是亚光,他对我说,病好了就可以跟他一起去上学。
  我才不再任性,乖乖的打针吃药,不哭不闹。
  七岁的时候学校组织春游,奶奶怕我晕车不让我去,我趴在床上哭肿了眼睛。
  那天早晨亚光背了一书包的零食跑到我家,陪我看电视下跳棋,又领着我出去钓鱼。虽然我没去春游,可是却不再觉得难过委屈,知道我总是不会孤单的,因为有亚光。
  八岁的时候,全班的女孩子都系着很好看的蝴蝶结来上学,我虽然是看起来什么都有,可是就那一两件没有的东西在别人眼里虽平凡却是我永远也得不到的。我家阿姨不知道我描述的是什么样子的发型,梳了好几次我都不满意,我们俩都很着急,亚光来我家叫我一起去上学,看到我满脸泪水,就放下书包,给我梳辫子。
  鸣远,你知道吗,那个头发梳的真的很好看,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原来我还挺漂亮的。
  刚上学的时候,因为是班里最小的,所以总会有同学来欺负我。别看亚光那么好的脾气,可是他为我打过架的,而且还赢了。对了,你们俩就是因为打架才好上的。反正那次以后就没有人再敢欺负我了,加上上层的关系,老师对我一直都很照顾,成绩又很好,我在学校里一直很受宠。我很庆幸我的成长过程中没有什么阴暗的东西。当然,除了你把我锁在学校的那次。我一直觉得亚光就是我的骑士了。
  后来初中高中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还记得高一的时候么,亚光妈妈遗体告别的那天,你们不是都来找我们了么。被找到之前我一直在想,亚光照顾了我这么多年,这次我要照顾他,我要安慰他。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帮上,他甚至连眼泪都不让我看到。最后还是受了他的照顾,那时他把外套脱下来给我穿上。我有多么没用呢。
  你可能不知道,亚光的亲生母亲是生他的时候难产死的,当初亚光的爷爷反对亚光的爸爸娶他妈妈,可是他爸很倔强,想着把亚光生下来他爷爷肯定会认孙子,到时候就都好办了,可是谁知道,他妈妈就那样死了。后来没多久,他爸爸就结婚了,娶了他爷爷早就给安排好的姑娘,一年后生了亚楠。亚光的爸妈感情一直不太好,所幸的是,亚楠的妈妈一直都把亚光当自己的儿子。亚光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是高三了,他整整消失了一周,跑到南方的城市看他的亲外婆。他爸爸只知道作为要高考的人,他逃了一周的课,狠狠的打他,重伤到不能下床,他都咬牙没说是去做了什么。他对我说,怕说出来他爸爸会伤心。
  他那时候追飞飞,对她那样好,飞飞要花就送花,飞飞要人陪他就不管在那里都会跑过去,飞飞因为惹到了一些人,不让她跳主角,亚光就去请人家吃饭。可是眼睁睁的看着飞飞嫁了别人,他那时候那样难过,我就只能陪他喝酒。
  鸣远,我真的很怕会失去亚光,他比梓临更像我的哥哥。从小到大都是他在照顾我,我生病受委屈被欺负受伤害,身边一直都有他。我却从来没有为他做过什么,他现在生了这么严重的病,虽然说没有发作过,可是随时都是有生命危险的,一旦发作很难控制。我不能想象他的生命就这样被限定了期限,我不能想象生活里没有他会怎样。哪怕是他一直在国外,一直不给我打电话都没有关系,至少知道他是健康的,知道他是一直都在的。
  鸣远,你是我的爱人,很爱很爱的人。亚光是我的亲人,很亲很亲的人。
  鸣远,他是那么好的人,他总是先为别人考虑。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他会那么苦啊。
  他给我擦眼泪,哄我说,不要哭了。我知道你跟亚光一起长大的,你们感情好,原谅我小心眼,我们一起去看他好不好。你想每天去看他,我就每天送你去。不要哭了,很难看的。
  我说,鸣远你还记得你说过后悔晚了十年才认识我么。如果,有那十年,也许今天我们也不会是现在的关系,也许你对我会和亚光浩民一样,是手足的感情,就不能有爱情了。
  他搂着我说,是,我很幸运。
  躺在鸣远的怀里,渐渐有些困了。好像又想起来一些事情。
  有一年,我在家养了几只地图鱼,那是一种吃肉的鱼,尤其喜欢吃小鱼。
  我央着亚光带我去池塘捉泥鳅,玩的特别开心,挽起的裤管都湿透了,亚光蹲下来帮我拧水。没留神,装泥鳅的罐子被打翻了,我着急要去捉,可是裤角还攥在亚光的手里,所以一迈步就摔倒了,膝盖上鲜血直流。亚光急着给我擦泪擦血,他口袋里总是装着干净的手绢。
  后来我跟子芜说,一定要找口袋里有手绢的男人,那种带纸巾的都是薄情的人不可靠的。
  亚光把泥鳅一条一条的捡回罐子里,交给我拿着,然后背着我走回去。我趴在他的背上,就想要是亚光一直陪着我该多好。
  于是,我说,亚光,你做我的哥哥好不好。
  他说,好。
  我说,要一直一直做我的哥哥,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直到我们像爷爷奶奶那么大岁数的时候。
  大概是背着我很吃力,他过了好久才低声说,好。
  其实,亚光一直都在对我说,好。
  无论我说什么,只要能做到的他都会说,好。
  然后也是那样做的。
  亚光,这一次,换你依赖我好么。换我照顾你好么。
  换我对你说“好”,好么?

  插播番外一
  陆鸣远在公司吃药的时候,恰巧被卓毅撞见,平时天天称颂自己钢筋铁骨的人居然也会得病。
  卓毅一边摇头一边大笑说:“喂,陆鸣远,你不是说你是彪悍的男人么,别告诉我你把感冒药当糖吃。”
  陆鸣远过来冲着他后背就是一巴掌,低声说:“看你小子又皮痒。”
  米楠幸灾乐祸的拍拍卓毅的肩膀说:“兄弟,你是中空的吧,怎么拍起来那么响。”
  大家哄笑。懒得看他们胡闹,说:“都不用工作了是吧。”陆鸣远的一句话,全室立即安静下来,严肃时的组长是惹不起的,乖乖各忙手里的事情,没事也要找事来做。
  鸣远看着药盒子上一行行娟秀的小字, “黄色的吃一片,绿色的吃三片,胶囊吃一粒,中午吃完饭半个小时后再吃,你要是敢忘了就把脸皮撕掉再来见我!”
  “这个是冲水的,一定一定要记得多喝水啊,是药三分毒,排毒才能养颜,你的全部价值就是那么一副好皮囊了,要是变丑了我就不要你了。 ”
  还有一张黄色的便条纸,写着“你智商再低也能理解我的意思吧。”
  想着那个女人说这些话的情景,一定是张牙舞爪的,表情肯定是无辜的,她就是喜欢摆无辜的表情说生猛的台词,可是他却很受用。这男人贱格。
  陆鸣远想自己总是跟组员强调说,生病就是损失,有强健的体格才能做更好的工作。这一次,算是失策了。
  记得那天照例工作到很晚才回家,进门的时候苏遥七不像以往奔过来给他递拖鞋,他就有点不大高兴。书房的灯亮着,走过去,看她正在认真的看书,全神投入,细细的皮肤在灯光照射下熠熠生辉,那样子美极了,鬓角垂下来的乱发都是美的。
  他想,原来是看书太专注了,连自己开门都没有听到,这女人总是这样让人又气又爱。
  悄悄走到她身后坏心眼的想要吓唬她,对着她耳朵叫:“吃饭啦!”
  果不其然,让他看到了苏遥七惊慌的神色。他大笑。
  她用拳头锤打他说:“你这个地狱使徒!”放下书,“我去热饭,你先去洗手吧。”
  陆鸣远扫了一下桌上的书,不是她平时做的高中习题,好像是医学用书。医学用书?他一下子就明白了。
  这两天苏遥七天天往医院跑,是去看亚光的,他都知道。虽然心里不是滋味,可是亚光也是他的朋友,最好的朋友,所以,没拦着。这时候又觉得醋意上来了。
  走到厨房看那女人在专心的热菜,想想心里又暖和起来。
  吃饭的时候,他问:“亚光的病怎么样了。”
  苏遥七说:“到现在都挺好的,没有发作过。”
  他说:“没发作就没什么事吧。”
  她的眼神突然有些暗淡,说:“谁知道呢,这种病很难说的,我知道癌细胞有一定的潜伏期,癌症是自身免疫出了问题,我那时候没有好好学,现在很后悔。”
  他安慰说:“你学的是生物和医科还是不一样的。”
  她说:“所以,我想多看看书,查点资料出来,作充分准备总是好的。”
  看她一脸难过的表情,心里一抽,她是对谁都这样好么。秦少迟出了事情她没头没脑的就跑到上海去了,范亚光生病了她看起来比病人还要伤神。如果是我出事了,她也会这样着急么。
  吃过饭,照例是背对背各做各的事情,鸣远很多次回头看她,平时回三次头可以碰上一次,今晚她一次都没有看过他,也忘记了给他倒水。一直在圈点,记录。
  到了睡觉的时间,以往都是她先犯困,催促他赶快睡觉,或者趴在他身上不睡不休。今天一直到了十一点多她还是一个姿势在看书,如果不是偶尔的翻页,他会觉得苏遥七变成了化石,成为了他的不动产。
  他抱住她说:“去睡觉吧。”
  她说:“你先睡吧,我再看一会。”
  你先睡吧,一直都是自己的专利,今天从她嘴里说出来果然听着不是味。
  陆鸣远皱了眉头,说:“那我等你。”
  她回头亲了亲他说:“好。”
  从十一点等到两点,她连个厕所都没上过,平时闹着喝水都能发大水的人今天不进不出,为了别的男人竟这样失神的专注,就算是很好的朋友还是要生气。只是这气又不能撒出来,她明明白白的说过“亚光是我的朋友,你才是我的男朋友。”多了一个字,就亲进了距离,也丧失了一些权利。比如现在,明明想冲过去把她拉过来暴打一顿,却只能坐在窗台抽烟,男朋友嘛,宽容理解万岁。就等着笨女人自行觉悟了。
  她是不喜欢他抽烟的,总是捂着鼻子说,“烟臭烟臭,跟爷爷似的,烟鬼一只。”于是他平时是不主动抽的,别人递过来才接一根。可是男人和烟是好朋友,就像女人和钻石的关系,不用太刻意的去培养,感情是浑然天成的。伤脑子或是动脑子的时候抽上一根,如果问题一直解决不了,就一根接一根。又怕她随时会进来,所以大开着窗户,吹着冷风吐着烟圈。被烟熏得醉了,又被风吹醒。就这样,她为别人看了一宿的书,他为她抽了通宵的烟,顺带着喝了一肚子西北风。
  她推门进来的时候,他假装在睡觉。苏遥七定是神志不清醒的,因为他身上烟味浓重。吻了他的额头,就又走了。然后是关大门的声音。
  他坐起来,把拳头握得咯咯响,可是他的敌人在哪呢?只好自残的打了两下墙。
  上班的时候也是心神不能宁静,三点钟时在一干人等的诡异眼神里破天荒的早退了。到了医院问范亚光住哪间房,小护士眉飞色舞的告诉他是812。花痴的眼神好像在说,你们耽美吧,一定一定啊,真理想啊,攻受皆是美型啊。
  他走到病房门口,定住了,隔着探视窗,看到苏遥七正全神贯注的看着范亚光,而范亚光在专心致志给她削着苹果。这副样子,好像他们是画里的恋人,长久的沉默却是天然的幸福,好像他们是在一起的,一直是在一起的,几个世纪那么长那么久。他们该是在一起的。
  陆鸣远转身就走,他前脚走范亚楠后脚就过来了也是低头在想事情,他们擦肩而过谁都没有注意到对方。
  他在医院的花园里跑圈,巴不得筋疲力尽才不会去乱想。下车的时候觉得不过就走两步路所以没有拿外套,现在跑了一身汗更懒得去拿了。所以,这次发烧应该是在通宵抽烟抵抗力差的情况下又发疯跑步吹凉风造成的。纯属活该。
  陆鸣远回想完了,自己的失足就是自己的失足,能怪谁。自己的结论还不是:纯属活该。
  小遥过来给他递文件,顺道问:“组长要喝水么。”然后不等他答就顺手去取他的杯子。
  他没拦住,很尴尬。
  什么情况,一向只喝三七茶的组长,喝了橙汁?
  他松松领带,低声说:“是泡腾片。”又怕人家听不明白,补充说,“增加维生素用的,增强抵抗力。”
  说完了,又觉得说了还不如没说,没说顶多被人家当成偷喝饮料,说了会被当成婆妈的男人。后悔的想撞墙。
  可是,他后悔的事情到了开水间女同事谈话时间就成为了:“我们组长啊,不仅长的闭月羞花,文武双全,居然还很温柔细心。真是极品。”
  卓毅路过说:“他是白条书生,哪里会武了,女人真夸张,老把男人当大侠。”
  自然有人答他:“刚才挥你那巴掌不算么?”
  下班的时候,人一个个都走光了,就剩下米楠和陆鸣远。
  米楠过来问他:“都生病了还不早走。”
  他没抬头,说:“手里事情做完就走。”
  米楠说:“你不至于吧,我要是你就一心一意的做少爷,费这劲干嘛。不过我挺佩服你的。”
  是啊,费这劲干嘛。
  陆鸣远刚来公司的时候直接进了从来不招应届生的部门,一年后成了第三组的组长。
  有人议论说:“他凭什么?是不是有后门。”
  “名校效应懂么。你以为国外名校的计算机是白学的,国内一流学校的商科是白读的。人家有那个实力,少嚼舌根了。”当初说这话的人就是米楠。
  后来米楠跟一群人一起喝酒认识了郑浩民,才知道陆鸣远这小子来历不简单,太不简单了。所以也带了有色眼镜看他。一起工作了将近两年真正觉得这个人是有魄力和头脑的,的确是人才,从来不透露自己的背景,也不仗着自己的背景,全凭自己干,光是这点就是值得佩服的。
  陆鸣远说:“有个人跟我说,成年人花父母的钱是可耻的行为。要想过得像少爷就得自己打拼出一片少爷的天地来。”
  米楠眯着眼睛问:“女人吧。”
  他笑。
  米楠想,果然,这样的人致命伤永远是女人,深爱的女人。
  是女人。陆鸣远想不承认也得承认,只有那个女人。
  苏遥七,能让自己无法冷静的只有她,能让自己为了一句话就全力拼搏的只有她,能让自己奋不顾身的只有她,能给自己白眼给自己威胁的只有她,能不把他放在眼里忽视了很多年的也只有她了。可是偏偏就是爱她。
  从她那个含泪的,“你别让我抓住”,开始。
  这算是什么呢。
  上辈子一定是没有把欠她的钱还清就歇菜了,所以这辈子她来追债。
  这辈子一定要她欠我很多,然后下辈子我再去追她讨债。
  陆鸣远美好的瞎想着,到了苏遥七那里都成了惊天动地的喷嚏。

  又是一年春来到
  1月20日 晴
  冬日里的阳光这般惹人怜,好像捧在手里有真切的温暖,日光连绵的照射,让我渐生出照似融的感触。
  我把这些话说给鸣远听的时候,他说,你发情么。
  同样的话说给亚光听,他说,心情很好么,犹入无我之境。
  你看你看。以我观物,万物皆着我之色彩,陆鸣远,你心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啊。
  我说他龌龊。他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告诉我,反正他不认识那两个字。这个人的脸皮功夫又上了新的台阶,也是无我之境的高度了。
  1月21日 晴
  亚光获批出院,药物控制,定期检查。我和子芜都很高兴,接他出院的时候又看见了范亚楠,说句老实话,这丫头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出落的有模有样了,五官随她的母亲极端庄,她小时候因为无处不生气所以面目表情一向可憎,现在大略看来,竟是个美人。
  不过她见了我永远的挑衅的口吻,难道还怕她么。我说她总跟野猪似的,只知道一头冲。作为敌人一点基本素质都没有,咬牙切齿只是低级应对手段,高级点的叫笑里藏刀,再高级的就是不动声色了。
  死丫头,那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
  鸣远又出差了,这种不必等人夜归的感觉着实不好受,也没有人陪我挑灯夜读,今夜也无人伴我入眠。这样说是不是很矫情。
  鸣远每次出了电梯都是走四步,然后站在门口才掏钥匙,要耽误个三四秒钟,进了门先敲门框,再换鞋。心情好的时候会带着寒气吻我,唇总是温的,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一语不发洗手吃饭。有时候问他是不是工作遇到问题,他就目光炯炯的望着我说,你是商业间谍么。我知道,他怕我担心,我也不能帮他出主意,所以他干脆不让我知道。如果事情得到很好的解决,会到教学点等我下课,说哥哥发财了请你吃大餐,回家的时候会牵着我爬楼梯。如果事情解决的不如他意,就会连续熬夜工作,只有使出美人计才能骗他上床休息,第二天总会比我起得早,对着电脑专心做功课。
  我们好像很久没有对打了,等他回来,天翻地覆的打一场,最近可能是精力过剩,满心强烈的大扫除的念想。
  想起上次拉着鸣远做卫生,他一边擦地一边唱歌,竟然是“太阳光晶亮亮”。
  鸣远,你早点回来好不好,有点想你了。
  1月22日 大风
  亚光回家了,他打电话来说他奶奶问起我,说感谢我的照顾。我假装生气的对他说,有这么见外么。他笑,虽然没有声音,可是我知道他在笑。我说,这里刮了很大的风。他说,他那里也是。
  我们总是能看到一样的东西,生出一样的感受,比如说到大风都想到了杨树林,小时候一起上窜下跳的地方。有一次我们出门钓鱼却遇到刮很大的狂风,亚光就拉着我跑到树林里面去。我们坐在树枝上玩了一下午的剪刀石头布,总是会出一样的东西,然后笑,然后又是一样的东西,我规定他只能出布,结果还是一起出了剪刀。亚光就是那么柔和的人,明知道我是会出剪刀的,他也没有出石头。
  以前通电话,我总是会在结尾的时候说,亚光,我想你了。他就说,我也想你了。
  今天没有,他嘱咐我好好吃饭,我嘱咐他好好休息。
  也许我们都长大了。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没有亚光,没有和亚光一起分享的这些成长,我的性格、我的人生将会是个什么样。
  1月23日 大风
  若谨给我打电话说糖糖终于会叫妈妈了,她兴奋无比。我飞身前往,巧克力也在,小伙子又长胖了,增加了我对他蹂躏的欲望。糖糖叫我,猪猪。飞飞在一旁翻译说,可能是叔叔。我说,是姨,叫小姨。我使出最灿烂的微笑,最卑劣的抢糖手段,无限的耐心,直到我走的时候,他还是只能叫我“梨”。不过我很满足了,至少我是水果,晚说话的小孩都很有眼光。
  下午上课的时候,曦姐姐电话来问,新开成人英语班和法语班问我要不要教一个。我答应了,反正现在时间多。
  1月24日 阴
  现在的中学生真是勇敢的很,出门的时候看到两对小情侣牵着手跟我打招呼。我敲他们的头,嘱咐路上小心。我曾经在这么美好的年岁没有这么强大的经历,真想回到过去,诱发一段惊天动地的早恋。不知道春风化雨的时节路灯下青涩的吻是个什么滋味。十几岁的时候,我在瞒天过海的暗恋,其实也不错,看到秦少迟而立之年的成功,会美滋滋的想,你看我少年时多么有眼光。况且暗恋是不会失恋的,只有放弃,所以振作起来也挺快,爬起来拍拍屁股第二天的太阳又是新的了。
  我都已经上床了鸣远发短信问我在做什么。我说在红杏出墙。他说,现在那么冷,等春天再出也不迟。我说,等你回来就迟了,等不到春天了。他说,那现在已经迟了,赶快出被窝给我开门。
  我兴奋无比的裹着棉被在沙发上等他回来,结果他打电话来说,你披着被子在沙发里面吧。我说,你到哪了。他说,还在厦门啊。我气得把电话摔了。
  这个人就知道欺负我,我一定是昏了头,才对他深信不疑的,我要再度投入备战状态,他说十句顶多信两句。
  大坏人。冤家。天敌。
  我要牢记耻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1月25日
  鸣远到底是昨天半夜回来的,我本来胆子没多大,可是他突然过来抱住我的时候,居然一点都不怕,我知道是他。满满的都是陆鸣远的气息。
  我从床上爬起来给他煮饺子,他问我怎么一个人还包饺子吃,我回他一个人才更要好的生活,攒足了力气好一口气就能出得了墙。
  其实是之前因为生气被他欺骗,无处出力才跑到厨房现和面剁陷包的,也不知道明明那么多的活可以做来发泄,偏偏大半夜的包饺子,我有的时候不受自己控制了。鸣远不吃速冻的,难道就是包来给他吃的?我真是陷足颇深。
  他带回来好多我喜欢的肉脯、肉松,一边说着嫌我胖一边一包包的塞给我。口是心非,说的就是他,和我。
  学生和我越来越熟,越来越肆无忌惮了,上课传纸条被我看到,数学课上讨论理想男子问题,这些孩子啊,花家长的钱在家长的殷切期望里如此挥霍时光。要帅气的,要有型的,要多金的,要智慧的,要幽默的,要强势的,还要百依百顺死心塌地的。果然是挥霍时光,孩子们,道明寺左以泉都是白日梦啊。我说,好好读书,书中自有王子骑着白马来。他们居然胆大到问我,老师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是啊,我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呢。我说,你们认真听课我就最后留五分钟给你们剖析。
  果然,好奇心能害死猫,好奇心也能促使人上进。
  快下课的时候,我说,我喜欢的男人是要盖着我的戳的人。
  所谓前世今生么?
  1月26日 晴
  难得周六,鸣远不用上班。我们跑到他家里去蹭饭,吴阿姨和陆叔叔都不在,就我们俩,在那么大的房子里。
  鸣远说这个家他其实没怎么住过,从那边搬来的时候已经大学了,后来出国,再后来独立。我们进了他名义上的单间,看到了好多我们小时候的照片,鸣远小时候是标准的精瘦少年,我记得他很能跑,可以一直跑下去。我就不行,每次到了要考八百米的时候都诅咒自己赶快在前一天晚上死掉,可是还是要活到跑完八百米再幻想自己彻底死了。
  我跟他讲我大学的时候因为跑了个八百米五分钟的成绩所以轰动了整个体育组,后来每次去借体育器材的时候都会有老师跟我打招呼说,这不是五分钟么。
  他捧腹大笑,大喘着气问我那么烂的成绩老师不踢你啊。
  我告诉他本来是想踢的,可是我跑完了以后,老师十分不解的问,苏遥七我是看着你一步一步跑的,规规矩矩是跑下来的,可是怎么会比走的还慢呢。然后就放过我了。出了名以后更是无论修哪门体育课都不会有老师在长跑上苛责我,觉得我能跑进五分钟是很给他面子的事情。
  他问我,你生锈了么,怎么会跑那么慢,幸好不是和你一间大学。
  我说我每跑一步都觉得离死亡又近了一点,你见过谁是健步如飞的迈向鬼门关的啊。
  其实是段很血泪的历史,可是他笑的那么欢眼泪都流出来了,我很想踢他。
  他说他在大学的时候为了个女生在标准跑道上跑过四十圈。
  我踢了他,太可恨了,于情于理他都不该说的,是为了炫耀他能跑还是为了气我他的多彩恋爱史。
  狠狠的踢他,踢得他不能再跑步。哼。
  1月27日 晴
  鸣远从昨天回来就一直在叫我“五分钟”,我应该为自己的一时兴起后悔终生了。
  他问我过年的时候可不可以跟他去看他爷爷奶奶。我说问问我妈再说,如果梓临回来我就去,我的爷爷奶奶也要有人陪的,上了年纪了喜欢热闹。爸爸基本上难得会在家,大伯不知道今年会不会回来,有什么样的矛盾可以一走二十年。我知道爷爷其实每年都在盼的,就是倔着脾气不说。
  听鸣远说起他的爷爷奶奶,我觉得真好,不必八面威风只是和蔼慈祥就很足够了,鸣远很幸福。他说就是因为这样才和姥姥不亲只和奶奶亲的,我才发现好像他是从来没有讲过他姥姥姥爷的。
  因为这样对你一点一点的了解所以感觉心灵在一点点靠近。
  1月28日 晴转阴
  今天特别冷,感觉地都要冻裂了,好像是要下雪。鸣远早早回来送我去学校,他说是回来拿点东西,我又不是真的傻,心里面有一个地方充满了甜蜜,浓得化不开。于是大胆的在他开车的时候扳过他的脑袋亲了一下,虽然他轻声骂我找死,可是在我听来像是情人间的呢喃,心里一阵喜悦。任门外三九严寒,只要有鸣远在身边就始终是暖的。
  课上到一半的时候接到亚楠的电话,她问我亚光有没有来找我。她说亚光觉得爷爷奶奶岁数大了每天把他珍视着他觉得不舒服就自己找了地方住,可是好几天找不到人了。我说会不会在别墅那边,她说都找过了,他经常去的地方都不见人,浩民也不知道他在哪。我安慰她不要急。
  不要着急是谎话,其实是我很着急。
  亚光又是怎么了,这年头大家都喜欢玩失踪么。而且是秦少迟范亚光这种一贯沉稳的人怎么都要离家出走啊。我问她有带药么,她说应该是带了。稍稍安了心。
  1月29日 晴
  昨晚如何也忍不住了,告诉了鸣远,他也是说不要着急,他会想办法查查看的。
  我电话了子芜,她也听说了,也是干着急,不知道他会去哪,祈祷不要病发才好。
  她问我如果你是亚光你会去哪。
  鸣远晚上回来的时候说没有任何消息。我问他亚光会不会是去南方找他外婆。他看着我,目色深沉,我知道他懂我的意思了,这样心意相通可是我却高兴不起来。
  我们默默的把饭吃完。到刚才他一直都没有理我。
  要怎么办呢。
  1月30日 晨雾
  昨天一直到睡觉的时候鸣远还是不理我,躺在床上看着他背对着我,心里一阵难过。慢慢蹭过去抱住他,他僵着不动,脊背挺得特别直。
  我让他有话就说,这样不说话我很担心的。他说,我说话了你就不去了么。我回答不上来。
  我们背对背的躺着,我失眠了,如何也睡不着。看着太阳升起来,知道鸣远在起身,在洗漱,在穿衣,在离开。
  心很凉。
  今天晚上等了很久,他十一点钟才回来,应该是吃过饭了,看他板着脸也不知道能跟他说些什么。
  我担心亚光,很担心,无论鸣远怎样生气都是要去找他的,天涯海角也要找。但是不希望因为这样就惹鸣远误会,我希望是在他的同意下才去的。
  觉得心脏很无力,一直在叹息,他背对着我躺在床上,我睡不着,看着鸣远冷漠的脊背就是不能入睡。
  爬起来看一会书,等困了再说吧。
  1月31日 晴
  我现在在飞机上。
  我必需要说,我爱鸣远,很爱很爱,遇上他并且抓住了甚至为他付出真心都是极幸运的事情。我爱他,一日比一日强烈的爱他。
  他中午的时候冷了脸回来,一句话不说丢给我个文件袋,里面是往返的机票和他打听到的地址。我扑过去抱住他,他还是冷着面孔,语音冰凉的说,能见到他就那么高兴么。
  我说因为被你理解而高兴。
  他送我到机场,勒住我说,真希望把你掐死在这里。他是恶狠狠的说的,可是我知道他眼里的神色在告诉我他舍不得。
  他拉着我买了些礼品,很多的东西,原来他比我心细,我惊惶失措的时候是什么都想不到的。
  子芜跑到机场把亚光的病例交给我,郑重嘱咐我说,到了那里先联系这个人把近况交代清楚包括亚光的感觉面色和服药的情况,一旦出事就用最快的速度送到附近最好的医院去,会有专家过去的。
  我听得胆战心惊。她抱抱我说,是最坏的打算,应该不会有事的。
  我说,万一他不在那里怎么办。她说,你们俩的默契我是有信心的。
  快要走进去的时候,鸣远跑过来贴着我的耳朵低声说,不管怎样年三十一定要回来陪我过。我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觉得这个人我已经满满的爱到再多一滴就溢出来的程度。
  牵了他的手打勾,踮脚轻吻了他的侧脸。这个举动恐怕又要被子芜念叨了。
  上次坐这班飞机是去找少迟的,真是多彩的人生啊。
  我现在在亚光的外婆家。真幸好,他在。
  刚才出了机场又是梓临来接我,看着他的车就很想笑,生日时和鸣远密谋了半天也没能得手。
  我跟他说不能耽误必须今晚就去,他点点头。一路上我把情况都跟他讲了,他问我说,亚光怎么不待在美国治病。我说他是回来等骨髓的,可能一个地域的稳妥些。
  梓临沉思了许久没讲话,我知道他难过,他跟亚光的感情很深,他以前左手牵着我右手牵着亚光,带着我们俩满大街的跑。
  幸好鸣远的地址写的很详细,如果是我一个人跑来一定只能挨家挨户的去敲门。
  站在门外我犹豫了许久,梓临握着我的手安慰我,他上前敲的门。亚光披着大衣来给我们开门,照面的瞬间我突然很想流泪,看着他好端端的站在我面前,悬着的心降下来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了。
  我拉住他的胳膊不说话。他说你生气了啊。我说我都气死了。他笑,居然还能笑。
  和梓临一起吃了他外婆做的粥,真是好喝,香软滑润,从头到脚都暖和了起来,又吃了肉粽,好吃得我们俩互瞪眼睛。梓临说要是咱奶奶也能包出这么好吃的东西来我肯定也跑回去了。我踩他脚,以为谁都跟他似的就知道吃啊,人家亚光那是孝顺。三十岁的人,让我说他什么好。
  问了问亚光最近的感觉,他不说话,我知道他怕老人知道,就打岔混过去了。
  外婆家不大,我住在楼上的东屋,梓临和亚光在西屋将就睡一张床,我嘱咐他一定要把亚光最近的身体状况和服药状况打听清楚了,他拍的胸脯大响。
  差不多就是这样子。在暖气屋里待久了,觉得阴凉的不好受,以前上学的感觉又回来了,大一的时候还趴在被窝里偷偷哭过。
  外婆给我铺的被子真舒服,脚底下早就放进来了暖水袋,捂着地方是热的。
  刚给鸣远和子芜打了电话,让他们放心。
  鸣远,我想你了。刚才没说,现在补上。
  2月1日
  早晨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最晚起的,梓临陪着外婆聊得正欢,这个师奶杀手啊。
  吃过早饭他就走了,我问他亚光都说什么了,他说,你自己问去吧。我就知道,他靠不住,这种办事能力怎么经营公司,我很费解,很费解啊。
  亚光搬了板凳出来我们坐在外面晒太阳聊天。他问我昨晚睡得冷不冷,我说我在上海历练过,倒是他,我很担心,他本来就病着。他说不要我一直把他当病人看,很别扭的。我说我也觉得别扭啊,所以你赶快好起来。
  如何才能好呢,什么时候才会等到合适的骨髓,一天没有消息就沉重一天。
  下午我看阳光很好,就挽了亚光走了每条小路每座桥。这里真美,像清淡的咏叹调,仿若这样一步一步的走就可以一生一世的走下去。
  亚光拉我的手说,你的手还是这么冷。我告诉他,因为我是温柔的人。
  昨晚站在床上踮脚透过临江的小窗户看到粼粼的波光,我就想,亚光的母亲生在这样意境的水乡一定是个水灵的人,亚光的好脾气定是随母亲的,像这江水一般,细细绵长,不起风浪。
  这样的人一定会长命百岁的,他受的苦太多了,天将大任之前的磨难应该要到头了,他一定会一定会好的。
  2月2日
  亚光陪外婆出去上街,外公很早就出去找人打牌了,我一个人在家里吃青豆看电视,感觉很奇妙,屋里有些暗,电视有些旧,泛黄的墙上挂着大的玻璃框,里面有很多的照片,一张一张平铺在里面,外婆有四个女儿,亚光的妈妈是最小的,框里多是亚光阿姨及表哥表姐从小到大的照片。角落里有一张黑白照,里面的女孩很漂亮眉眼如画,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美丽的像要透出水来,是亚光的妈妈,我觉得一定是她。亚光的笑容和她的一样,嘴角的弧度扬得恰到好处,透着灵气,含蓄的欢喜着。亚光的眼睛也和她的一样,深邃的眼眸,却露着云淡风轻的柔和。是天妒红颜吧,这样美丽又美好的人。
  亚光和外婆回来的时候,他怀里抱着电热毯,很高兴的拉着我进屋给我重新铺床,我插着口袋看着他,习惯了他对我好,依赖惯了也就不跟他抢活干,知道抢不过。只是外婆进来的时候有些尴尬,她对我笑的很慈祥,我就不觉得什么了。外婆说,我盖的被子是家里最厚的,是天暖的时候新做的被面重新套的被子。我说我知道,我盖的时候闻到阳光的味道了。亚光笑。我说是真的,很暖的,不是阳光是什么。
  后来想通了,东屋是最暖的屋被是最暖的被,我来之前享受这种待遇的一定是亚光,所以他笑,因为是抢了他的被子,真是尴尬,不过小时候睡过一张床的,况且是穿了睡衣的,没什么。没什么,是吧。
  吃晚饭的时候,外公看到有炸的小鱼就拿了酒出来温着,给亚光倒了一杯,我赶忙按住,亚光柔和的望着我,轻拍了我的手,说黄酒暖身的。我也要了一杯,味道有些甜。他喝了两杯在我的注视下没有多喝,倒是我陪着外公喝了好多。很少喝这样酒,有些上头。
  2月3日
  我们和外婆一起出去买东西,马上就要过年了,要买的东西很多。
  我从来没见过有人是现写对联的,觉得新鲜就揽着亚光的胳膊想买。亚光笑,外婆说外公都是自己写的。我问他怎么没见到卖窗花的,他说他们这里不贴的。
  一路走一路问,我跟刘姥姥似的,可是不管我怎么问亚光都能给我很好的答案,他好像总是能应付我的一切问题,二十年来都这样,还绰绰有余。
  想起子芜说的,你们俩的默契我是有信心的。
  是的,我们俩是有默契的。一直是的。
  亚光指着那种卖糖和糕点的推车,笑着说,吃了那么多的西洋糖果,也尝尝地道的自产麦芽糖吧。我们俩挑了一大包的糖和各种各样的糕点。
  回到家就很迫不及待的打开,一股子很香很甜的味道,外婆给我们泡了香茶,我们俩一口吃一口喝,相视微笑。最喜欢桂花糕,味道清淡,不是很甜却一路润到心里。满手满鼻都是桂花的香气。外婆说早两天来,天还没有太冷的时候能吃到更好吃的味道。
  下午我们跟外婆一起包了汤圆。要先把陷切成小方块,这活很适合亚光来做,他把每个都切的一样大小,正正方方的。
  我俩都是生手,一边包一边闹,后来两个人都是满脸的面,越擦越白,我们搂着笑,外婆也笑。
  外婆的小调唱得很动听,我小时候没听过什么摇篮曲,不知道老人唱歌是这样悠远的曲调,亚光说外婆唱的是评弹。我哪里知道,词也听不懂,就是觉得听着和缓,那感觉就是心中有一幅画,慢慢的水慢慢的流,慢慢的浆慢慢的摇。
  在这里时间像是慢了节奏,随着缓的水流似有似无的悄声走。光阴停下来,或者忽然掠过去。都是不能知觉的。
  我跟亚光说我特别喜欢虹桥,拱的形状像月亮。他笑我跟小姑娘一样,我说你以为我多大啊。他揽我的肩膀告诉我,其实他也喜欢那座桥,觉得他妈妈就站在桥头等他。
  我听了心惊,揪住他的衣角,他笑,暖暖的笑着。他说,没别的意思,让我不要瞎想,就是觉得虹桥虹桥,彩虹的意思,美好的意思,他妈妈在他心里就是那般光亮。
  我抱着他的胳膊说,我喜欢你妈妈,她真漂亮。
  他看着虹桥的方向,远远的笑着。比阳光更和煦的就是亚光的微笑,让人心动的微笑。
  我说,你不该叫亚光的,应该叫生光。
  2月4日
  刚才想过去找亚光说说话的,可是找不到他,回屋的时候瞥到他正在楼下给外婆洗脚。水细细的声音,蕴着一层蒸汽,灯泡的暗黄色的光线一层一层氲开,空气里是潮湿的味道一阵阵温香袭来。亚光蹲在地上,水里是他好看的双手和外婆的脚,看不真切,却能知道。外婆低头看着他,抚摸他的头。外婆的眼神,该是多么柔和。外婆的手,该是多么温柔。我看得眼睛湿润,用手一摸已经都是泪了。
  走回到屋里居然不觉得冷,这样的光景只是在画中看到,不想竟在眼前了,温馨的感觉托住我的五脏六腑,让我满心的感动,通体透明。
  本来今天有好多话要说的,一下子都想不起来了。
  在这里总是好像有话要说,只是都不说。不是不肯只是不必。心思是被洗涤过的纯净。
  回家我也要给奶奶洗一次脚。
  2月5日
  拉着亚光在门口踢毽子,碰上他的大姨和三姨来看外婆。她们拉着亚光的手看了他好久,一定是想通过他看到他的妈妈的影子吧,家里的小妹妹该是多么招人喜爱的角色啊,情景无声,却扣人心悬。
  大姨三姨都是很好的人,很朴实。亚光的表姐有很细的眉眼,也是好脾气的人,我们俩都不太讲话,眼神对上了就笑笑。
  亚光刚来的时候她们是过来看过的,此刻仍是有说不完的话,她们的普通话讲的不是很好,不过我好像能听懂,也许是这些天跟外婆一句两句的有了感觉。
  亚光过来跟我说,她们很喜欢我。我冲他装傻,他腼腆的笑起来。多好玩啊,肯定被误会成是他的女朋友了,受了婆家人的审视,然后被批准通过了。解释定是解释不清楚的,都大老远的追过来了,不解释倒是好事情,不然人家肯定想,这姑娘是谁家的啊,竟然那么大的胆子。这两天跟外婆在一起我也发现了,一早就被误会了。
  我干脆靠在他的肩上笑起来。亚光周围的空气都是暖的,带着笑意的。
  吃饭的时候三姨还在打量我,一桌人喜气洋洋。
  她们走的时候还嘱咐我们过去玩,一别再别,好像就是亲人,骨子里的亲人。从未体会过的融融之色,我拉着亚光一直送她们,直到上了车,挥着的手远到看不见了。
  我们在外婆洗衣服的地方并肩坐着,我说,我真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生活,喜欢这里的节奏,喜欢这里的人这里的水这里的桥,这里的小调。
  亚光说,他也喜欢。
  我用力依着他,他又依回来。缓缓的拉锯的味道。
  真好。
  2月6日
  亚光一大早就跑过来叫我,我不知道怎么了,他拉我起来,我们一起站在床上透过小窗户看外面。原来是有人走水路嫁女儿,只是路过我们镇的,看着对面岸上每个窗户都有脑袋在张望。真好玩。
  我问他,为什么新郎官没有站在船头,终于他也答不上来了。
  我猜是因为太冷了他躲在家里等,亚光笑着说,再冷也会出来接的,可能在前面的船上你没看到。
  这么冷的天,什么样的人家会走水路送新娘啊,大概也是觉得趁着要过年了闹着好玩的。
  镇上的很多小孩子都会做花灯,隔壁家的雯雯只是六岁的小女孩就做的很漂亮了。我跟她学着折了几个又剪了叶子粘上去,她笑我做的难看,小孩子讲话一点都不含蓄,下次不给她糖吃了。亚光过来认领我的时候,我正在帮她插蜡烛,亚光一过来,小姑娘就跟他喋喋不休的讲我有多笨。我说,我不觉得有很笨啊,也不觉得有很难看啊,是你不好好教嘛。她又开始喋喋不休,真可爱,等上了学知道害羞了就没有这样天真了。
  亚光拿着我的作品三剪两剪的就剪出灵细的叶子来,果然比原来的好看多了。他的手啊,怎么会那么巧。跟我换换该多好。
  要吃饭的时候我们三个跑去放花灯,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河面上冷清,这样一放下去,即刻觉得美好,微弱的烛光映在水里一闪闪的光亮,一波波的向前流淌。
  我看着花灯走远欢欣无比,雯雯问我,姐姐许了什么愿望。我傻了,忘记许愿这回事情了,急得跳脚。亚光说,明天再放。我才安心。他又说,你比雯雯看起来还小。小姑娘就很得意的望着我笑。
  我一手拉着亚光一手拉着雯雯,生了一种错觉出来。
  温厚帅气的丈夫,和乖巧美丽的女儿,这水乡里的女人都是这样恬适的幸福着吧。
  我是不是很不知道害羞。脸皮这样厚,倒像鸣远了。
  回到家吃着外婆烧的菜,我悄悄的问亚光,外婆做的鱼汤和我做的哪个好吃。他笑,软软的。我知道他的答案了,自然是外婆做的好吃。其实我也这样觉得,又怎么会比得过呢,无非要他为难罢了,可是他那样狡猾,就知道笑。
  2月7日
  亚光的二姨也来了,二姨嫁到上海去,很有上海妈妈的样子,张口闭口的小姑娘,回想大姨和三姨是跟亚光叫我暖暖的,听起来又像是叫囡囡,很水很呢喃的叫法。
  以前寝室里有两个同学是上海人,总能看到她们的妈妈,也被邀请到家里去做过客。和二姨的样子差不多,干干净净,很爽利很精明的样子。说话都是很软的音,外婆的声音也很软,听起来都是蜜样的滋味。
  二姨家的哥哥在某会计事务所上班,专门请假来看亚光和外婆的。也是一副精干的样子,很有礼貌,形象也不错,和亚光很聊的来。后来才发现我们俩是校友,大了我两届,应该同时期在校园里逛荡过的,只是没印象罢了。聊了聊学校,发现bbs上的id是相互认识的,真是惊喜不断。
  晚上要和二姨一起住,哥哥和亚光住,外婆又在铺床了,我喜欢看外婆铺床,我是不是很不好,不帮忙就算了还偏偏喜欢看着。是真的很喜欢,这种感觉像是被捧在手心里疼爱着呵护着,一寸一寸帮我打理,每个晚上上床,都觉得这种温馨美好将我包裹起来,就一点都不感觉冷了。
  2月8日
  又是在飞机上。
  早晨送走了二姨,回去的时候发现梓临来接我了。
  不知不觉过了已经一周,好像只是一眨眼,又好像是千百年了。
  亚光说要陪外公外婆在这边过年不跟我们回去,我放心不下他,把子芜嘱咐我的事情又跟他嘱咐了一遍,那个医生我已经联系过了,把病例交给亚光,告诉他不管有没有事情一定要每天给我打电话。
  外婆专门跑到很远的地方给我买了桂花糕和芝麻糖,有一种离愁堵在胸口,压抑的难受。
  我牵着亚光,像来的第二天那样并肩在青砖小路上面走,一座桥一座桥的走,突然想起回望高城落晓河的诗句,觉得河面的波光像是泪光。如何也撒不开手,抱住亚光。他说,傻丫头过两天就能见面了。
  我是傻,我乱七八糟的想不好的事情。不会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外婆把我们送到镇口梓临停车的地方,我抱她,我说外婆我会想你的。她拍拍我,用手摩娑我的脸,很暖却很疼,心生生的疼着,万般的不舍。
  又握了握外公的手,外公送给我红红的小灯笼,那还是我前两天看到对面岸上有小孩提着跑,羡慕的不得了。当日随口的一说,竟被有心的记下来,此刻握在手里,一时间感动的不知该如何感激这份疼爱。跟外公许诺下次来陪他打牌。
  抱了抱亚光,才想起来,当日放花灯没有许愿竟然就这样错过了,我说,亚光你一定要帮我放最大最好看的一盏,帮我许一个最温暖的愿望。他点头微笑。
  梓临是和我一起回来的,今天是年三十,爷爷的教导在家里等着他。一路上我都在笑。
  他问我这两天是不是玩的很开心。我说是啊,小时候听说的摇啊摇,摇到外婆桥,终于到了我的眼前,成了我的记忆。
  他捏我。
  现在在车上了。
  下飞机的时候天上飘了雪花,发短信给亚光报平安顺道告诉他下雪了,他说他跟雯雯在帮我做花灯。真好,他们真好。
  鸣远来机场接我,我们拥抱,被梓临很不善意的盯着,我说我爸还没什么大意见他先倒先不乐意起来了。他问,二叔见过这场面么。
  当然没见过了,我难得见他一面。
  和梓临在机场告别,他犟不过我,我决心陪鸣远的。答应他初二就回去解救他。子芜和亚楠都回去了,让梓临帮我去她们那里带好。
  鸣远的车开的一般稳当,只能断断续续的写两个字,知道今晚肯定写不了的,可是也不能忘了。
  现在天已经有些暗,路上的收费站都敞开着,人们都回家过年了。
  路上的车还是很多的,我们开了有两个多小时了,鸣远说差不多还要两个小时才能到。我想睡一会。希望能够梦到水乡,梦到外婆的手柔和的摩娑我的脸庞。

  可不可以不勇敢
  鸣远把车开到服务区加油,我下车透了个风,跺一跺可怜的坐骨神经,回到车上时发现有三个未接来电,看看都是亚光打来的,我猜想他大概是要跟我讲帮我放花灯时许了什么愿望。
  拨回去的时候响了很久,出我意料的是雯雯接的,我问,哥哥呢,怎么不接电话。
  不知道是信号的关系还是因为害怕,她的声音颤抖,她说,姐姐你快来,亚光哥哥昏倒了,出了好多血。
  我干着嗓子问她,什么时候。
  她说,就是刚才放花灯的时候。
  眼前突然一片血红色,刺目而心惊,捏住鸣远的手拼命的抖。
  雯雯叫我,姐姐,姐姐你快来。
  我无意识的挂了电话。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觉得心脏已经抖得无法运转,全身血液倒流。
  鸣远把车停在路边,推了我的肩膀问,出什么事了么。
  我磕磕绊绊的告诉他,亚光晕倒了出了很多血。
  他的瞳孔骤缩,沉了眸子,冲我喊,快让人把他送到医院去啊。
  我被他喊得回过神来,赶忙又把电话拨过去。
  雯雯说,姐姐,我们把哥哥放到床上了,他怎么还不醒。
  我说,雯雯,你听好。在哥哥的屋里找一个牛皮纸袋子,上面写了他的名字“范亚光”,到时候交给医生,还有哥哥的药放在他的枕头低下。叫你爸爸赶快把哥哥送到附近最好的医院去。不能耽误,你都听懂了么。
  她说,懂了。姐姐你快来。
  天塌不过一瞬间,此刻我要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
  我不住的问鸣远,怎么办,该怎么办。
  他急着按住发慌的我,用眼神传来力气,镇定的说,给子芜打电话,让她联系那边的医院。
  子芜吓得说不出话来,我说,你顺便通知亚楠吧。
  鸣远给梓临打电话,让他把车钥匙送到首都机场来,亚光出事了我们要赶过去。
  他一直握住我的手。窗外暮色深沉,没有月光,恍惚中都是这些天临窗望水的记忆涌来,美好过后就是残忍的现实么。为何。
  听到鸣远给他奶奶打电话解释,我什么都听不进,只知道对不起,和怎么办。
  赶到机场时,梓临先到了。他说,打过电话了,亚光那边已经脱离危险。
  我刚才按断了子芜的来电,没有完整的勇气听到任何消息,此刻看到梓临微笑的表情,才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梓临说,你们俩跟我回去吧,奶奶也很担心。
  我一个恍神。鸣远牵住我的手,对他说,还是过去吧。哪天我们再一起去看奶奶。
  我嘱咐梓临说,回去以后让亚楠不要着急,先不要跟范爷爷讲。
  他了解的点了点头。又跟鸣远单独说了两句话。
  走出浦东机场的时候,感觉自己莫明其妙的又回到了这里,不过是中午才离开。
  刚刚在飞机上,精神都是游离在外的,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来的这样突然。幸好有鸣远在。
  又给医生打了电话,他说,情况已经稳定,正在转往上海的大医院,就要到了。
  我们在开往医院的路上,看到了绚烂的花火,原来已经是十二点交接的时刻。
  才醒过神,看着鸣远,真心的对他说,对不起。谢谢你。
  以前觉得这六个字组合在一起恶俗无比,到了这一刻才知道,没有比这六个字更能够代替一切言语的了,原来是这样的心情。
  他伸手过来搂我,说,不要对不起也不要谢谢我,我懂。你看,这是我们俩第一个单独过的年三十,这趟来对了,该庆祝一下。
  刚才在机场,梓临趁鸣远去办登机牌的时候对我说,暖暖,你对亚光的过度关心会让鸣远不舒坦的,关系再好也要注意分寸,何况他们俩的感情那么深,越是好越是容易钻牛角尖。现在亚光没事了,到了那边你就凡事听鸣远的,不要任性,把亚光当作鸣远的兄弟来关心。你要懂事。
  本来听了梓临的话,我有些伤神。
  此刻鸣远的一句“我懂”让我镇定,让我感激,在对亚光铺天盖地的紧张里,心中有一块地方留给你,留给我爱的你。
  拉住他的衣角,讲不出话,却泪眼婆娑。
  他哄我说,你看那边的烟火多漂亮啊。
  鸣远,可知在我的眼里,你的眼神比那些烟火还明亮,还耀眼。
  我抹掉眼泪,望着他说,是啊,真漂亮。
  终于见到了亚光,他醒来对我们微笑,脸色苍白,却笑的和煦生光。
  鸣远轻推了他的肩膀说,你小子,玩surprise是吧。
  亚光仍旧回给他微笑,是因为无力说话么。我的心像要插满了刀子,汩汩血流。
  外公外婆看起来是祥和的表情却一夜苍老,他们对亚光的病是有疑问的吧。我一个下午的离开再相遇竟然生了这般痛心的事出来,如何跟他们坦白。
  他们看了看鸣远,我不知道该怎样介绍,不想让外婆多操一份心,于是我说,这是陆鸣远,是亚光和我的朋友。
  鸣远并没有多说什么,我却不敢看他。
  外婆拉着我要去感谢医生,我说,我知道。
  走出病房,我抱住她说,外婆,你放心,我不会让亚光有事的。
  可是我说话的时候声音那般颤抖带了哭腔,外婆拍拍我说,暖暖,乖孩子。
  到底是外婆安慰了我,我总是这样没用。在他们的善良宽厚面前,我是那般没用。
  亚光。外婆。
  医生说,是常见的症状,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平和的语气给了我重重的打击,我反问,不是第一次了?
  他点头。
  多可笑啊,我居然一直天真的以为他没有病发过,天真的觉得可以这样平静的等到合适的骨髓就万事大吉了,天真的以为亚光来看外婆就是因为他的孝顺,我是傻瓜,彻头彻尾的傻瓜。原来不是第一次了。是啊,得病可以瞒我,还有什么不能瞒的呢。我为什么总是把事情想的那样简单。
  他问我,你还好吧。
  我问他,这样子是很严重了么。
  他说,要观察,这次主要是因为他没有连续服药。
  我又是一惊,细心的亚光没有连续服药,我为什么不天天看着他吃药呢。他让我安心,我竟然就真的安了心。
  我问,继续吃药就可以控制了么。
  他答,上次他出院是因为他的执意,吃药可不可以控制,现在说不好,需要观察几天。
  我说,你算是什么医生啊,你能把话说清楚么。
  鸣远刚好过来,急忙拉住发疯的我,对医生说,对不起。
  医生笑起来,看得我一阵恶心,郎中都是没有感情的。我恨他。
  他说,苏小姐经常发脾气么。
  我和鸣远对看了一下,我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他说,我记得你发脾气的声音,你上次跟我说,男人没有好东西。
  鸣远用力捏我。这个郎中是要做什么,把我讲得心慌意乱不说,难道还要挑拨离间么。我现在没有心情跟他闲扯。
  我瞪着他。
  他认真的说,苏小姐真不记得了么,上次你是喝醉了。
  鸣远的眼里快要喷出火来,可是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突然一个激灵。啊。是他。
  鸣远把外公外婆送到宾馆,安顿他们,我守在亚光旁边。
  我一直在跟他讲话,虽然他是闭着眼睛的,可是我知道他没有睡,他只是累了。
  我说,等你好了我们再去外婆家住两天吧。不是说好了要你给我点灯笼给我照路的么,现在我有灯笼了,等你出院了我们就举着灯笼走夜路,好不好。
  今天是三十夜呢,你看外面灯火通明,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一起守岁么,我特别不好,总是第一个睡着的。记得有一年的三十我们是在山上过的,那时候我还发誓要看日出,结果,我打个盹的时间太阳就出来了,我还气你不推醒我。
  对了,我很想知道你放花灯的时候许了什么愿望呢。
  他睁开眼,把每个字都说的很轻。他说,我许愿,想要快些见到你。
  我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来,在白色的床单上砸出一圈一圈的湿迹。
  他睁开眼,轻声说,傻丫头,愿望实现了,还哭什么啊。
  我说不出话来,到了现在他还在安慰我。
  你的愿望实现了,是想告诉我你还是幸运的么,亚光,亚光啊,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勇敢,你可不可以分一些心事让我为你分担。
  他举手给我拭泪。我说,你的手怎么这样凉。你冷么,我叫他们把空调开大点。
  他拉住我说,暖暖,没事的,挺好。
  然后他微微的笑了笑,说,手冷的人是温柔的人啊。
  手冷的人是温柔的人。
  兴许是因为早产的缘故,我从小身子就比别人弱些,一年四季的手脚冰凉,后来听说是因为血液循环不好。
  以前放学一起回家,亚光每次都接过我手里的提袋,我就把手放到他后背和书包中间取暖,还记得那时候有女生建议他换成流行的单肩包看起来会更加帅气,他都是一笑置之。
  有时候心情很好或者很坏都会拉着他一起出去钓鱼,他会帮我搓手,直到我暖起来再放到口袋里。
  每个冬天快要来临的时候,他会拉着我上街给我买手套。每一年都会收到固定的礼物,在没有特殊理由的日子里,却成了我们两个人的节日。
  记得有一次看到漫画里面写“手冷的人是温柔的人。”我就很高兴的把这个理论跑去告诉亚光。那以后只要他再讲我手冷,我就大说特说我是温柔的人。他都会笑,然后说,好,好。一副无奈的表情。每次每次,像是玩不腻的游戏。
  我含着泪对他说,好,好。
  他微笑。
  亚光啊,你本来就是温柔的人,手冷手暖都是温柔的,温柔的让我心疼,温柔的让我不知如何是好,温柔的让我对你的关心戒不掉。
  这一次换我帮你暖手。可好。
  鸣远悄悄的推门进来,亚光已经睡着了。很安稳。
  无耻的医生也过来探了头,说,这里没事的,我们去过年吧。
  我说,赵之航,我跟你不熟。
  鸣远倒是不理我,大方说,一起走吧。
  年三十的半夜三点,我们要上哪里去呢。梓临热线给我们指了一条明路,是啊,大饭店。
  各色男女锦衣夜行,在这种传统团圆的日子里在外欢歌玉食,我第一次体会这座繁华的城市有这样多的游魂,他们开怀的表情下可有思乡的忧愁。
  我今天是怎么了,一会又发脾气一会又感伤。好像已经不是我了。
  桌前,我们三个人恐怕各自揣摩心事,却举杯共饮,欢度今宵。
  赵之航说,苏小姐还是少喝一点吧,到时候又要骂人。
  我皮笑给他看,转头说,鸣远,怎么办,这个人阴阳怪气的。
  鸣远笑着说,你们俩究竟是怎么认识的。
  我就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
  然后鸣远说,你真的是叫浩民把她们送走的啊,很危险的,那小子跟子芜有点意思。
  果然是鸣远,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一下子就知道死穴在哪里。
  这下换赵医生皮笑了。
  回到我的公寓时已经快要六点了。
  我跑到阳台吹风,说,不知道哪里有卖鞭炮的,应该买一挂来除旧迎新。
  鸣远披了棉被过来裹住我。他有些醉了,刚才喝了那么多的酒。我的恐慌在亚光面前把眼泪都流痛快了,他的恐慌积压在心里无法释放吧。一杯一杯的酒,是要消愁。
  他蹭着我的头顶说,亚光一定会好起来,有我在不会让他有事的。
  有我在不会让他有事的。
  我们都这样说了,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却能让我安心。
  靠着他的胸膛,感受他的起伏,听他有节奏的心跳。鸣远,你这里真暖。
  我说,你给我唱卖报歌吧。
  年初一很多人打电话来拜年,就算我们是惶惶不安,四处却皆是喜气洋洋,到底是春节啊。
  到了医院,亚光的情况很稳定,听说没有什么事了,只是需要再观察一下。
  下午的时候亚楠赶了过来,她第一次对我说了谢谢,虽然说的是,鸣远,谢谢你。可是她说话的时候是看着我的,目光诚挚。
  亚光嘱咐我们把外婆送回去,外婆不肯,握着他的手抚摸他的头,谁能真的狠心把外婆送走呢。
  子芜打电话来,问,亚光怎样了。
  我揶揄她说,怎么不去问赵医生。
  她笑,说,问你踏实些。
  我说,亚光没事了,再观察两天,可以出院了我们就一起回去。
  她说,听出来没事了,你现在的口气挺轻松。昨晚吓死我了,你尖叫得像天塌了一样。
  我说,是啊,天塌了,可是天又升起来了。
  亚楠让我们俩回去休息,说这里有她陪着。
  我们第一次这样心平气和的相对,好像一夜间在彼此的面前都长大了。
  握了手,彼此给些鼓励,传递些温度。
  鸣远的心情也比昨天好,开车的时候跟我说,这车开着舒服。
  我说,你歇着吧。
  也许真的是劳累过度紧张过度了,全部心事都在脑中辗转,赵之航的话一阵一阵似明似暗的重复在耳边,让我无法呼吸,一旦放松下来,便躺在车上沉沉睡去。
  鸣远把我推醒的时候,我看着窗外,意外的不是公寓,是世纪公园。
  那么好吧,就让我们俩好好的过个年。
  我央着他给我买了一堆小枝烟花,点燃了拿在手里围着湖跑,他跑我追,竟然还给我追上了。
  他大笑说,我是不是老了,怎么还不如五分钟跑得快呢。
  我指着他肚子说,是啊,你老了,小肚子都有了。
  我们找了块安静的地方,并肩坐着,等着观看城市烟火,是这座城市上空最绚烂的时刻。
  烟火晚会。一场繁华。是该形容成震撼,还是感动,或是用精彩。或者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足以形容那些灿烂花火。
  我指着天空说,你看,感觉它们像是有生命的,扑火般执着。
  鸣远也望着天空说,烟花,怎么会是有生命的。
  是啊,那是一场生命所无法触及的华彩。是空洞。
  我说,我们的生命也会像烟花一般虽短暂却可以极致美好的展示自己的全部么。
  他吻我,说,能。
  我说,鸣远,如果,我像烟花一样只在你身边绚烂一刻,你会难过么。
  他说,你像烟花一样可以极致美丽一百年。
  我笑,烟花要是在空中停留百年该是场多么可怕的繁华。
  他说,你在我心里就是一场可怕的繁华。
  很多人在浪漫的牵手,很多情侣在拥抱。在这绚丽的天空下,有人尖叫。
  他问我,你小时候点过那种很大的烟花么。
  我说,点过啊,还是专门买了好多带到郊外去放的呢,还有那种很响的鞭炮,一声一声响得惊人。
  其实,大多都是亚光点的。我从小到大差不多每个春节都会和亚光一起过,小的时候是因为两家人关系好,大了就养成习惯了,无论是在哪里过,都会在一起,今年也是,虽然有些离谱,却是在一起的。
  他说,我没有你那么命好,我小时候只有那种小鞭炮小礼花放放玩。而且因为不舍得一口气放掉,就拆开来一颗一颗点。
  我说,我小时候有一次刚过完年就随爸爸出差,跑到街上和一群小孩子一起玩,就有人点着你说的那种小鞭炮往我身上扔。好像新衣服还被烧个洞出来。
  他笑,说,你小时候那么遭人恨啊。
  我说,是那些人心地不善良。
  看完了花火,给亚楠打了电话,一切都好。
  和外婆讲了讲话,听她唤我囡囡,心里很舒服。又想起那几天平静的生活,难过的心情梗在胸口。
  到酒店点菜外带,买了酒回家摆桌。
  所有的灯光暗下去,所有的烛光亮起来,这样仓促的晚宴,因为是两个人携手打造,所以情意缠绵。只是我有些失落。
  鸣远说,许个新年的愿望吧。
  我举手说,风调雨顺。
  他笑,说,还有正经点的没。
  我歪着头看他,说,风调雨顺原来不正经啊,那国泰民安呢。
  他大笑着过来敲我,说,快点,再给你一次机会。
  我说,希望亚光可以早点好。
  他沉默。
  我说,你呢。
  他抿一口酒说,我希望明年还是可以跟你一起过。
  我笑。
  他也笑,说,你等会啊。
  丢下我就跑出去门了。
  过了一会,门铃响,他抱着一大捧玫瑰站在门外,深情款款。
  他对我说,苏遥七,你要永远记得这个时刻。
  我点头。
  外面天已经大亮了,鸣远躺在身侧,均匀的呼吸,怎样看都还只是个孩子,童心未泯的大男孩。
  我举起左手对着透过窗帘的阳光,看那枚无名指上的尾戒,熟悉又陌生。
  想起了昨晚那一幕。
  鸣远把花递给我,然后伸出右手与我十指交叉相握,说,我听人家说,男人小拇指的尺寸恰好与他的女人无名指的尺寸相当。
  我说,你听谁说的。
  他说,卖戒指的人是那么说的,不信你看。
  他伸手把自己小拇指上的戒指取下来放到我的左手无名指上。
  我疑惑的望着他。他低头温和的说,你那天发脾气把它套在我手上,我都没舍得摘下来。
  又拉起我的手左看右看,好像很满意的说,你看正正好好吧,所以我真的没骗你,它就是一枚尾戒。本来就是想要套在你的无名指上的,你个傻瓜。
  我把脑袋埋在他胸前,不敢直视,也说不出话。
  这一晚,有烟火,有烛光,有鲜花,有戒指,有爱人。
  有青春。有无怨无悔。
  拼凑在一起,不是梦,竟是现实。
  我却希望只是一场梦。
  他说,我把你预定了。我知道你现在很彷徨,也许你会觉得我们还不够成熟,还不是很稳妥,没关系,你什么都不用说,你只要一直带着这枚戒指,等你想好了,考虑清楚了,不再犹豫了,觉得我合格了,就用它换一枚钻戒。如何?
  我郑重的点头说,好。
  他刮我鼻子说,还好啊。我以为你会傻傻的说,不需要考虑了呢。
  我抱着他,说,鸣远,你真好。
  鸣远,你真的很好。
  你无声的陪伴如此无助的我,你用行动安慰不知所措的我,你用爱和理解关心慌张的我。
  好像在你的臂弯里可以放下所有坚持,不再有勇敢,不再有坚强,只要这样靠着你,把所有的心事都交给你。在你的羽翼下,安心的过日子。
  从见你的第一面起,你严肃着表情,对大家介绍说,我叫陆鸣远,那时候起你就走入了我的生活。
  你那时候可以对身边所有的人笑,偏偏见到我都会眸光凛冽。
  和亚楠一起作弄我的是你,在我放声大哭,宣泄委屈时,递我一罐可乐的也是你。
  你发脾气踢了骆驼一脚害我住了好久医院,日日到我病房报道的还是你。
  你欺负我,把我骗到学校锁起来,可是,在我惊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来到我身边,伸手解救我的依旧是你。
  你跑到上海来发大少爷脾气,跟我吵架,跟我打闹,霸占我的床铺,可是柔声对我说,你做我的女朋友吧,那个时候察觉出我需要温暖的人只有你。
  二十二岁困窘不堪的生日,忘记我的是你,却在子夜驾着你的坐骑如天兵般飞到我面前给我拥抱的仍然是你。
  是你。统统都是你。
  还有那个在机场推开我又意外的转身抓住了我的你。
  有时候我会想,你是真心想要欺负我么。
  可是,鸣远,对不起。
  小时候我们一起打坦克大战时,你都会指给我一个很安全的角落告诉我只向一个方向发子弹就好,然后自己去冲锋陷阵,等到我有了危险会奋不顾身的赶来营救。
  危险解除后,再弹我的脑袋说,你怎么会那么傻。
  是的,我傻。
  鸣远,我怎么会那么傻。
  我在安全的角落里仍旧四伏危机。
  对不起。
  对不起。
  鸣远,我怕再没有勇气告诉你。
  对不起。我爱你。
  初二下午鸣远就回去了。
  初七,我亚光和亚楠一起回了北京,赵之航跟我们一起回来,他是亚光的主治医生。
  我质疑他,子芜笑我草木皆兵。所到之处皆赞他年轻有为,于是我无能为力。
  然后大家上班。
  我也在曦姐姐的安排下,教起了英语培训,教三个班的阅读,一天六个小时全是在白天上课。
  通常下午三点半结束所有课程,就去亚光的住处看他,亚楠趁寒假从学校搬出来和他一起住,我们见面不再争吵,都懂事许多,二十多年的小敌对烟消云散。他家的吕阿姨被接过来给他们做饭,看到我俩如此相安无事,也是吃了一惊。觉得以前听我们争惯了,一会这个哭一会那个叫的,现在这样和睦,倒是别扭了。
  有时候待到六点多鸣远过来,我们就一起吃饭。有时候鸣远要加班,我就回家做饭再等他回来。
  日子一天天的过,亚光的病好像稳定下来了。
  后来开学,傍晚的数学课不舍得推掉,因为有些孩子见证了我第一次当老师的紧张和后面的渐入佳境,觉得都是心血,况且,他们马上就要高考了,想陪他们一起走到最后。
  只能是每天给亚光通个电话。亚楠没有搬走,吕阿姨也在,倒是放心的。
  周末去看亚光,他说,你好像喜欢当老师,说起学生来都是神采奕奕的。
  我说,我好像也这样觉得,补习班上的师生不是很有感情的关系,可是,我好像动了真情。所以我想,过了这阵,找间学校应聘工作。
  他说,这样想就好了。
  子芜也是这样说,这样想就好了。
  大家都是担心我的,之前只是都不说,那样不知道理想的日子其实不多么美好,不知道目标在哪里,生活起来没有动力。
  所以,我也觉得,这样想就好了。原来,我喜欢当老师。没有野心,没有借口,就是喜欢,享受。
  鸣远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有时候是吃了饭才回来。
  有时候他的身上会有浓烈的香水味道,领口会有深浅不一的唇印。
  晚上他的动作会很大,总是会把我弄痛。我开始会大叫,后来不哭不闹。
  再后来他会接到电话转身就走。再后来他常常夜不归宿。
  我知道,是我活该。
  我已经在学校教书了。重点校,教高二数学。学生听话的多,淘气的少,大多好学,很像我以前念书的中学,仍旧有让人头痛的孩子,我是觉得个性得很,依我的性子定是要怂恿的,还好不做班主任,不然会被当作对工作不负责吧。
  我试讲的那天状态很好。
  可是我还是知道,鸣远是帮了忙的,否则,专业这样不对口,不会这般顺利。
  打电话跟他道谢,他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就转了口气说,不必。
  用了十几年的时间亲近,生疏起来,不过一两天。春天来了,却没有冬天温暖。
  我知道,是我活该。
  不知道这是第几个夜晚十二点,我收起冷掉的饭菜,回房独自入睡。
  朦胧中鸣远回来了,仍是先敲门框再换鞋。大力推开我的房门,一股浓烈的酒气袭来。
  他站在门口,问我,苏遥七,上课感觉好么。
  我起身要去给他倒水,他拉住我,大声说,你说话啊。
  我说,感觉很好。
  他说,没去范亚光那里么。
  我说,周末再去。
  他咬了牙说,很好。
  然后放开我。
  我说,你在沙发上坐一下,我去给你倒水。
  他忽然笑起来说,真贤惠啊,暖暖。
  暖暖,他第一次这样叫我,本是我的乳名,听来却透着一种痛彻心腑的陌生感。
  我把水递给他。
  他说,你知道是谁第一个叫你小七的么。是我,我不喜欢听他们叫你暖暖,不喜欢他们跟你亲近,不喜欢你对我和对他们一样。我要你觉得我是特别的。
  我说,鸣远,你喝醉了。
  他说,我是醉了。所以我犯傻。我犯傻才会每次听到范亚光叫你暖暖都觉得难受。我犯傻才会自信的以为你是爱我才待在我的身边。我犯傻才会让你去找他。我犯傻才会被你伤害。苏遥七,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吧,你在把我骗得团团转的时候很开心吧。
  我说,把水喝了睡觉吧。
  他说,你怎么那么狠心。他需要你,我就不需要你么。
  他忽然站起来抱住我,拼命的吻我,狠狠的啃咬我的脖子。
  我推不开他,越是推他的力气越是大。
  我咬他的胳膊,他捏痛我的肩膀。
  我们这是怎么了,这样声嘶力竭打一场架。
  是那个初二的早晨。
  我掀开窗帘对鸣远说,亚光需要我。
  然后把戒指摘下来还给他,对他说,你会遇到更好的。
  这句话是真心的。我考虑了一个晚上,我不能再把亚光的微笑视而不见。在我知道真相之后,我不能那样做。
  我也不能把鸣远的关心视而不见,在我对他的脾气了如指掌的今天,我知道,怎样让他离开我,怎样才能让他的难过最不难过。
  他抱住我说,是我吓到你了么。那我收回,我等你做好准备,我们慢慢来。
  我挣脱开,说,你不要再自作多情了,当日就是在这间房里你要我做你女朋友,你明知那时候我被秦少迟拒绝,少女心愿落空寂寞无助才答应你的。而且你也应该知道,我是没有等到亚光的安慰,才决定接受你。现在亚光需要我,我想一心一意的照顾他。
  他跟我吼,你到底怎么了,昨天不还是好好的么。
  我说,陆鸣远,咱俩好说好散,大过年的。
  他说,那昨天算什么,算我一厢情愿么。你把我的真心逼出来,再把我甩掉么。
  我说,陆鸣远,我从小就讨厌你,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懂么。我昨天不过做样子给你看,我就是要把你甩了,要你难堪。
  他摇着我说,你不要讲气话,我不相信。
  我冷笑说,昨天看了烟花听了炮响。你知道鞭炮干嘛用的么,除旧迎新。
  他掐住我的脖子说,你看着我,你再说一遍。
  我一个字一个字的告诉他,除、旧、迎、新。
  他一把把我推开,说,你走。
  我咬牙决不回头。跑出门坐在楼梯上,想起那些个牵手步梯的日子,幸福垂手可及,却被我狠心的推开。真想要把生命一次哭个痛快。
  跑开一切不管不顾,一次哭个痛快。
  我又哭了,我又没出息的哭了。
  那天的眼泪还没有流完么,我的眼泪还没有流干么。
  他停下来,放开我说,现在连碰都不让我碰了么,我的价值利用完了,你可以如愿的跑去他的怀抱了。他不会惹你哭,我欺负你,他会哄你。
  我有多狠心呢,明知道他还在等我回心转意,却看着他说,对。
  他走了。
  恐怕这一次,不再回头。
  我知道,是我活该。
  初七的那天,我回到我们的家,推开门,看到他一脸憔悴的坐在沙发里抽烟,硬下来的心不应该的又软了,不应该啊。
  他哑着嗓子问,你回来拿东西么。
  我偏了脸,说,再借住几天,你没有那么小气吧。
  他却盯着我看。
  我狠心说,这样突然过去,怕亚光不接受我。
  他说,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他就会来关心你,到时候你投怀送抱就行了。
  我说,到时候我就搬出去。
  他说,反正我坏人做惯了。我会配合你的。
  是的,他很配合,一切出演都是到位的。
  只有我,我总是不能真的下定决心从这里离开,我骗自己,再两天就好,再见他一面就好。
  这样拖了一天又一天,只能让我们用尽浑身气力带给彼此更深伤害,不应当走到这一步的,是我贪心,是我自私。
  怕再次见到这样的他心中艰难修筑的堡垒就会崩塌,不得不做决定了。
  拜托曦姐姐在学校附近给我找房子。
  房子很大,装修很好,家具电器一应俱全,曦姐姐说是她一个法国朋友回国了让她帮忙转卖的,反正也不急着卖掉,就先给我住好了。
  她的通天本领,我从来都是知道的,这间房如此理想,空间够大,格调和我口味,离学校又很近,走路便可以。
  我说,你什么都不问么。
  她说,暖暖,别委屈了自己。
  搬好家的那天,筋疲力尽,蒙头大睡,知道明天起来要面对父母和朋友的疑问,又是一场大战。
  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一切平静。
  接下来的一周,仍旧没有风吹草动,可能是鸣远不屑于对外讲吧,我竟然成了过往的莺莺燕燕。是好事,已经不知如何心痛。是麻痹吧。
  周五下午,接到子芜的电话,说亚光又晕倒了。
  我立即跑到医院,赵之航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我不喜欢这个人,因为在他似乎能够看穿一切的眼神下我无处可躲。
  亚楠指着我大叫,你还知道来关心他,消失一周的人又跑来做什么。
  我说,你不要叫了,很烦。
  子芜把她拉出去,又意味深长的拍了拍我。
  都是怎么了。你们都来恨我吧。我是坏女人。
  亚光醒过来,对我微笑。轻声问我,在学校教的不开心么。
  我说,不是,亚光,是我不好,我这人没心没肺,忙起来就把你给忘了。
  他说,你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么。
  我低下脑袋抵着他的胳膊,说,我和鸣远分手了。
  他抬手摸我的头,说,你们又吵架了么,不要闹脾气了,回头我批评他。
  我哭了,很难过很伤心。我说,是真的分手了。
  他说,暖暖,别哭。不要让我不放心。

  天若有情天亦老
  像是做了一个梦,很长的梦。
  那天,是亚光妈妈遗体告别的日子。
  亚光拉着我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太阳西落,不知道我们走到了哪里,四周都是很高的芦苇,在晚风里显得荒凉。他把外套脱下来给我披上。
  他问,暖暖,害怕么。
  他的脸在金色夕阳下那么苍白,凸显着下唇被咬出的血痕。
  我仰起脸看着他。
  门铃一阵狂响。
  我从梦中醒来,起身开门,新家地址没有通知过谁,此刻敲门的不是宋曦就是物业来传达精神。
  是亚楠。她提了一大袋子的啤酒和零食,问,我可以进来么。
  其实,她性格里有一部分和亚光很像,就是周到。
  我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一起坐在地毯上,把零食一一摊开。
  她开门见山,是的,这是她一向面对我时的风格。她说,其实我一直都不喜欢你。
  我咽了口酒,险些笑出泪来,我说,你没喝酒前是清醒的,全天下人都知道。
  她也笑。我们对饮,假意豪爽,咕嘟嘟的吞啤酒,多做作的两个女人,醉翁之意啊,彼此心思都是明了的,争了二十年,一个眼神便会知道。
  我们到底是真朋友还是真敌人。其实该先问问这个问题的。
  终于是她先开口,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你么。他们都说你漂亮你性格好,我就是讨厌你漂亮讨厌你性格好,看不惯你没心没肺的样子。
  范亚光是我的哥哥,可是从我记事开始他就只对你好,小时候看到你拉着他的手我就很有气。没错,他是很关心我,可惜他眼里从来没有我。只有在我跟你吵架的时候他才会注意我,可是注意我的时候多是在批评我。你哭他哄你,你走他找你,你笑他也笑,你出事他比谁都担心,我记忆中他只跟妈妈发过一次脾气就是闹着要去见生病的你。你发神经要去山上过年看日出,所有人都觉得差异,只有他收了行李就陪着你去。你任性要去上海读书,全部的人都在反对,他明明知道你是为了秦少迟才去的,却什么都不说,把自己关在家里,说是给我辅导功课,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在走神,可是他还是要纵容你,把你高高兴兴的送上飞机。现在呢,他得病了,他却一点都不为自己担心,还是要继续为你操心。苏遥七,你倒是说说看,还有谁会比他对你更好。
  是啊,还能有谁。我低头轻笑。
  她也笑,接着说,所以,我讨厌你。他对你那么好,你却总不上心,你那么没心没肺,你根本记不住他都为你做过什么,可是他还是要对你好。所以,我跟你打架,我跟你吼,我问你,范亚光是我的哥哥,你凭什么老缠着他,你还记得你当时怎么答的么。你肯定不记得了,你能记得什么啊,你当时一脸无辜的说,我没有缠着他啊,我们就是天天在一起。
  你那个表情真的很欠扁,我有时候很想一拳打死你,省得大家都不能安生。我千方百计的想要跟他亲近,他是我的哥哥啊,可是我要千方百计的让他疼我宠我,你却能够漫不经心的得到。所以,我真心真意的讨厌你,讨厌你拥有那么多,讨厌你不费力气的就能得到那么多。我有多讨厌你,你知道么。
  我笑,说,范亚楠,你值当的么。
  她说,你还别笑,换个对手就值得了,还有什么比跟人家争哥哥更值得的呢。只是,因为是你所以我也觉得不值得。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你什么都不在意。从小到大,你就是我的噩梦。开始是亚光,后来连曦姐姐都只对你好,你说,我能不更恨你么,我就是想不通,不知道哪里比你差,他们就是看不到我,一心只对你好。还有肖飞,彦子芜,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可是她们帮你不帮我,她们关心你却忽略我。
  我说,你这样讲不够意思啊,她们哪里不关心你了。
  她说,我连当个伴娘都是捡你剩下的。可是,我还有点高兴也有点担心,我可怜吧,以为你们关系不好了,竟然还替你们担心。我真是多余,你随随便便就又能让她对你服贴了。
  我说,我不是随随便便,我是困窘难当的时候遇到了朋友的怀抱。
  她双目含笑的望着我说,你以为只有你是喜欢过秦少迟的么。
  我转身看着她。
  她妩媚的莞尔,接着说,我比你早遇到秦少迟,他回国那天我就遇见他了,他那时候沉稳的性格,风度翩翩的气质,优雅的谈吐,真是惊艳啊。我也是暗恋过他的,甚至比你早许多,可是谁关心我了,谁支持我了,谁鼓励我了,他结婚抱孩子谁安慰我了。
  我不理会她的抱怨,想起来第一次见到少迟就是因为亚楠扬了我一身水果,这样说出来,她是该生气的。
  我说,嗯,他风度翩翩气质儒雅,可是你知道他最吸引我的是什么吗。
  她喝了口酒,盯着我看,说,茶色的眸子?
  我拍她的肩膀,高兴的说,范亚楠,这世上就你最了解我。他那个眸子啊,看着就能让人心安,总是飘着很淡然的很柔和的目光。
  她说,他看你的时候是那样的目光,看我的时候只有礼貌和谦逊。所以,我只能更加的恨你。连秦少迟对你都是特别的,特别的温柔,特别的关心。苏遥七,你是妖精么。你让我连暗恋都不能成功。
  我说,不知道我是不是妖精啊,要不把你的血喷到我身上试试看。
  她掐我。我叫,喂,范亚楠,很疼的。
  她说,你还知道疼啊,你的心脏也是工作着的么,你能有点感情么。
  我说,好,我有感情。你需要我站在小姐妹的立场上安慰你么。秦少迟是那么优秀的人,就算是暗恋失败了也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啊,况且成功的也不是你讨厌的苏遥七。
  她迟疑了一下,又低下头,盯着手里的酒瓶说,他再优秀,也没有我哥优秀啊。
  我起身说,亚楠,我再下楼买两瓶酒。
  我走到门口,听到她说,苏遥七,你要装傻到什么时候,你要折磨他到什么时候。
  外面已经是春天了,可是风吹到脸上仍是一刀一刀的疼着。
  是啊,我在装傻。赵之航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感觉近在眼前。
  年三十的晚上,鸣远送外婆到宾馆还没有回来,亚光已经睡着,我靠在楼道的落地窗前,看夜景,路上灯火通明却行人了了。赵之航走过来对我说,我不是多事的人。只是有些事情你应该知道。范亚光是我在美国认识的,那时候他已经知道自己得病了。后来他一定要回国来治疗,原因是,有个人让他不能放心。你以为是他直接回北京的那次吧。其实他回过很多次,你怎么不怀疑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上海的医院呢,因为我来过这里,很熟。他每次来上海看人,都是我陪着来的。我以前不干涉他的私生活,可是一次两次之后我知道,他不是正大光明去看的,他只是远远的看着,看一眼就好。
  我问他,亚光是什么时候知道得病的。
  他说,你很聪明。你以为他出国是为了什么。
  是的,我该死的变得聪明了。
  他说,他上一次病发是在得知你有了男朋友以后。如果我没猜错,这一次病发是在你离开他以后。
  我说,你不是说是因为没有连续服药么。
  他笑,说,抢救过来,又一路送到这里,他都不曾醒过。直到听到你的声音,他笑的那么满足,你都没有发现么。我虽不唯心,作为医生也实在不应该,可是有句话我很相信,病由心生。如果,你要继续装傻下去,我希望你不要再出现了,否则只会使他的病情无端失控。请你考虑清楚。
  是的,我在装傻,当日陪他喝酒,酒醉后他抱住我说,为什么你不爱我。
  一句一句,酒入愁肠,肝肠寸断,那个失态的范亚光,使我念念不能忘。
  他失落的眼神,坚决的怀抱,唐突的心跳。
  他喝醉了,却清楚的说,暖暖,为什么。唇角干裂而眼神如水。
  我本来是没上心的,或者不打算上心,只当他是喝醉了。
  这一刻我有些明白,那时候,是他查出得病的时候,恰是飞飞要结婚的时候。
  所以,我选择离开鸣远。因为亚光需要我,除非是我死,否则不能狠心弃他不顾。
  可以伤了天下人,独独,不能是他。
  不能是亚光。
  不能是那个永远先关心我再看到自己的亚光。
  不能是这个尽管需要我却把我安排妥贴的亚光。
  不能是这个重病在身随时有生命危险的亚光。
  不能是这个憔悴的醒来,轻声唤我,暖暖。对我说,不要让我不放心,的范亚光。
  不能再伤害他了。我做不到。
  那夜。整晚的思索。
  在阳光照射进来清醒的时刻,望着身侧毫无防备的鸣远,我决定选择亚光,不是很费力只是没了力气。
  此刻酒意上来,亚楠的话在耳边徘徊,从小到大,他为我做过多少,牺牲过多少,坚持过多少,又放弃过多少。闭上眼便是亚光那张苍白的面容,亚光那把温和的声音,亚光那个无尽温柔的眼神。
  我仍旧选择他。
  生命中并蒂相结的感情不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所以,陆鸣远,对不起。我的心跟你一起痛,可是我不能回头。
  所以,苏遥七,麻烦你,勇敢一点。我要勇敢下去。
  提了很大一袋子的酒回来,全是我喜欢的散装生啤。进门时,亚楠还在一个人喝着,回头看了看我,她眼里有迷离神色,我知道,她醉了。
  她指着我说,苏遥七,你说,为什么鸣远也要爱你。
  我提着的东西噼里啪啦的滚落了一地。
  连续几天都没有睡好,总是梦见了一样的场景,亚光拉着我不断的往前走,直到太阳西落。
  他问,暖暖,害怕么。
  他苍白的面容和出血的嘴唇。
  我扬起脸看着他,说,待在你身边就什么都不怕了。
  反反复复的都是这个梦。在过去的某个时刻,真实的发生。
  下了班,回到家熬了鱼汤再赶到医院去。
  妈妈打电话来询问近况,我说,挺好,什么都好。
  她说,听说亚光生病了,你要好好照顾他。
  我说,我知道。
  推门进去的时候,亚光在窗前站着目视远方,专心的像是不能被打扰。屋里没有开灯,天色已晚,月亮挂在树梢,诱人的淡金色光芒,背景暗蓝清透,亚光像是被镀了一层金边,修长的身形闲适的斜依着窗,这样的他说有多寂寞就有多寂寞,说有多柔和就有多柔和。亚光和月光,是我眼前如诗的意境,浑然的像无法离分。
  水乡。花灯。月光。亚光。他就是这般轻慢节奏里和谐温暖的元素。
  我们隔了不远的距离,他静静想心事,我静静看着他。我们之间静似时间停止。
  过了许久,他回过身对我微笑,说,想什么呢。
  我说,想你吃饭了没有。
  他问,来了好久了么。
  我说,在你和月亮刚刚坠入爱河的时候。
  他笑。
  我随手开了灯。
  这样狭小而昏暗的空间,隔了一臂的距离两人相视微笑,想起了多久前的一天,鸣远在月光里真挚明亮的眼神。在那片暖色团裹中,他一下一下的吻,一字一字的说,苏遥七,我爱你。
  所以,我要开灯。
  亚光说,下午鸣远来过了。
  我打开保温壶,布了碗。低头说,今天可是用了外婆的私传秘方,你尝尝好不好喝。
  他接过我手里的壶,说,暖暖,回去吧,鸣远在等你。
  我说,你赶快尝尝,我觉得比外婆做的还香呢。
  他放下保温壶,扶着我的肩膀,低头看着我。
  我说,你今天怎么了,每天不是一见到鱼汤就迫不及待的么。
  他不说话,也不放手,就那样箍着我的肩膀,低着头看着我。我也扬起头看着他。我们像是角力的对手。
  看得我眼泪渐渐涌出,他伸手帮我擦掉,轻轻的叹息。
  他说,你们俩到底怎么了,一个瘦的不像话,一个憔悴的让人生疼。
  瘦的不像话,他说的是鸣远么。鸣远怎么了。自从搬出来后我有将近一个月没见过他了。竟然有这样久,他过的还好么。
  回去的时候无意绕路到原来的公寓,房间的灯是暗的,这么晚了,他还没有回家。
  我只是想来看一眼。在楼下的石凳上做了好久,想起来以前鸣远有时候回家很晚,我就坐在这里看着他的车开过来,再从树后面跳出去吓唬他。他就假装吃了一惊,下车抱住我说,你把我吓死了,你要对我负责。然后我们会一起牵着手爬楼梯,等我爬累了,他再背我一会,等他也累了,就去坐电梯,不管是一层还是三层五层,他都背着我坐电梯。现在想想,像是隔了几个世纪那么久。竟是不能多得了。
  又等了一会,他还是没有回来。
  我自问,苏遥七,你是要做什么,你等到他又想做什么呢。也许他在别人那里过夜,也许会看到他牵别人的手回来,鸣远是那么出色的人,凭什么自恋的觉得他会为你停留呢,是你狠心的甩开他,他现在去找更好的人了。苏遥七,你醒醒,不是下定决心离开了么。
  是的,是下定决心离开了。
  可是,命运总是喜欢捉弄我,当我在小区前下了出租车,看到浩民以百无聊赖的姿态坐在车里跟我招手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又被命运捉弄了。是为了奖励我的动摇之心么。
  浩民指指在车后座熟睡的鸣远说,把他交给你了。
  我说,郑浩民,你下车,咱俩谈谈。
  我问,浩民,上次你说我不懂事,你现在是懂事的表现么。
  他笑,说,小七,不瞒你说,我也觉得我这样做不懂事,根本就不是人做的事。我是看着亚光一年一年为你心痛过来的,我也是知道他生了那么严重的病还一天到晚的顾虑你,明明想你想到要死,还死活把你往别人身上推,我都是很清楚的,我也巴不得你早点觉醒投奔他的怀抱,好有情人终成眷属。我甚至坏到给鸣远介绍美女,唤醒他的花心。我做了那么多没人性的事情,可是我看不下去了。小七,一个范亚光就够让人内伤的了,现在多了个陆鸣远。鸣远他从过完年就只要有约必定赴场,你也知道他以前从来不跟我们在外面混的,这半年来他整天在外面喝酒,尤其是这一个月,烟比我抽的还凶,你看看他现在什么样,你忍心么。他再这么闹下去,早晚上面的人是要知道的,他这么闹不就是为了什么事情都自己抗下来么,为了给你戴个受害者的大花环,让你无忧无虑的走你的路。小七,我们都是男人,我知道他想什么呢。他折磨自己是因为真心爱你。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你要是真能这么狠心,继续对他不管不顾,我看你也没救了。
  我说,郑浩民,我现在不狠心,我还能怎么办,你倒是说说看,我能对亚光狠心不管么,我能继续在亚光面前跟鸣远相亲相爱么。你让我怎么不狠心,你让我能有什么救,谁又能来救救我。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狠心。
  他说,我能抽支烟么。
  我挥了挥手,接着说,你让我怎么办。
  他吐了个烟圈,说,小七,什么事情都是要讲时机的。错误的时间做了再对的事情都只能是个错。你知道亚光得知你和鸣远在一起以后怎么跟我说的么,他说,错过了就没有了。你现在得好好想想什么是你绝对不能错过的。上次鸣远喝醉了跟我发飙说我走错路了,偏指着这条路,我开始以为他神志不清认不得回家的路了,直到前两天听楠楠说你搬家了我才恍然大悟,他不是认错路了,他是终于能够按照心意认出路来了,他清醒的时候肯定想这条路想的疯掉了才能在喝醉的情况下正确的指出来。上次我宁不过他,把车开过来,他说他就想看一会。我今天把他带过来是因为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这小子抱着酒瓶子一脸痛苦又一脸满足,跟我说,我想她啊。陆鸣远是什么人,你应该比我清楚,小时候他爸把他吊起来打他都没吭过一声,恐怕就算把他凌迟了他都不一定能求个饶,可是他跟我说,他想你了。小七,别怪我,我也是一时冲动。你要是觉得困扰,我这就把他拉走。
  我说,浩民,我不明白,你早就知道亚光喜欢我你怎么不早说,你现在跑来跟我说亚光喜欢我很多年了。你又跟我说鸣远对我是真心的。你到底什么居心。
  他说,我也后悔早两年不懂感情。早知道今天这局面,我早告诉你了。可是,小七,你对亚光的感情和对鸣远的感情是一样的么,你分得清楚么。如果我早两年告诉你,你就会早跟亚光在一起么。
  他又点了根烟,继续说,你千万别是因为同情才这样做的,对亚光残忍,对鸣远就太残忍了。你甩了他转头去投奔亚光就是因为你觉得他能够承受这些,你要是这么想就太不懂事了。
  我看着他说,也给我一支烟吧。
  到底还是不忍心鸣远醉成这个样子再被浩民拉走折腾。
  给他泡了茶水,煮了绿豆汤。好久都没有为鸣远做些事情了,上一次为他做饭是什么时候呢。
  看着他躺在沙发里,睡的那么安稳,长长的睫毛低垂,面色因为酒气显得红润,这个人啊,就算是喝醉了,就算是塞到沙发的角落里,还是睡的那么好看。
  把他扶起来,给他喂汤,这样宿醉明早定是要头痛的。他甩着胳膊哼哼唧唧的不配合。
  我说,鸣远,乖,把汤喝了好睡觉。
  他突然睁开眼睛,看了看我,用力把嘴巴咬住,一副你用钳子也撬不开的架势。
  我把汤放下,冷着脸对他说,随便你,明天头疼的是你不是我。
  欲势起身要走,他拉住我,低声说,七,真的是你么。
  他的语气竟是我不曾听到过的悲伤,这样失落的陆鸣远,是我将他伤得这样重,心中有种叫做顽抗的东西在瓦解,此刻多么想要抱住他,告诉他是我。却迈不开步子,也没有力气转身面对。
  他又拉了拉我,说,我喝,你喂我喝。
  浩民帮我把鸣远搬上来的时候,一进屋就说,这地方倒像是你住的。
  鸣远还配合着哼了两声,明显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走路都遛墙边的人,还能在恰当的时刻发个声出来,他啊,别人看来再强势在我眼里总是可爱的。
  浩民喝了杯水就走了,我把他送到楼下。跟他讲谢谢。
  他说,谢就免了,有好事能想着我就行。
  我说,没问题,好歹也是哥。只是我最近都没个好事。
  他拍我的肩膀说,是啊,好歹也是哥了。小七,你现在笑着呢,你知道么,刚才看你从出租上下来跟丢了魂似的,现在看起来正常多了。别的我就不多说了,你心里高兴你自己应该比我清楚。
  心里高兴么。我说,你这酒后驾车行吗。
  他指了指我的窗户说,你去问鸣远,他一准说行。
  我说,哥,过了今晚我也不知道我要怎么办,如果有事你帮我照顾他。
  他说,我再给你说件事吧。当年鸣远出国的时候苏梓临是帮你一起联系的,打算把你一起办出去,这事你记得吧。
  我点头。
  他接着说,当初你死活不同意,也许你是真的怕吃苦,也许是别的,我就不清楚了。那时候我还没毕业和鸣远的宿舍在一个苑里,有天晚上他没头没脑拉着我去操场跑步,我跑了几圈就不行了,坐在一边看着他跑,心想他准是有心事,让他跑累了发了汗撒了脾气也是好事情,结果他一连跑了四十几圈也不减速,被我给拦住了,怕他再跑下去就没命了。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不管怎么问他都不说。我还想他平时换女友跟换衣服似的,难不成遇上个真心的。后来咱们去机场送他,他当场跟你发了那么大脾气,看着把你气走,他才有了难过的表情,我突然明白过来,他那时候跑步全是因为你啊,就是因为你不肯跟他一起出去,他那是生闷气呢,所以他自己也讲不出个生气的道理。认识鸣远也有个十几年了,他那个脾气,他如果想要什么东西一定要得到手才能消停。恐怕你就是他那个唯一不能掌控的情况。当初因为你不想去,他就跟自己发脾气。现在他因为你一句不要他了,他就放手。这都不是他做事的风格,也只有你能让他这么憋屈了。今晚我可能把话说多了,你要是不想听忘了就算了。赶紧上去吧,我走了。
  浩民总是喜欢一边开车一边装潇洒的从车窗挥手告别。
  可是,我潇洒不起来。他的话如何能够不想听就忘了呢。
  喂他喝了汤,又灌了一杯水,看他半睁半闭着眼睛,睫毛忽闪忽闪的,很少见他这样依顺的时候,好像小孩子惹妈妈生气了才会乖乖听话一样,他此刻就是那种天真的表情。
  我问,要不要到床上去睡。
  他问,要脱衣服么。
  让别人听听,这个记仇的人是真的喝醉了么,在这种情况下还记得挖出陈年旧事跟我抢白。
  我说,那算了,你就在这将就吧。
  他大睁着眼睛,摇摇晃晃的起身,霸道的问,床在哪。
  我觉得好笑,他到底醉了几分,醒了几分,还记得我们是分手的人么。我歪着头看他。
  他忽然又躺下去,推推他,竟然已经睡着了。
  看着这张安睡的脸,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思念,无法移开目光,可是这样近看,又觉得他的五官是陌生的,什么时候他的眼角有了细纹,下巴的胡茬蒙蒙胧胧的一层青色,只是那两道浓眉依旧嚣张,这样好看的眉毛怎么舍得皱在一起呢。暴殄天物啊。
  隔了浓浓的酒味夹杂烟味,那股叫做陆鸣远的味道还是一无巨细的被我闻到,属于他的味道,那些动情的夜晚,环绕我的就是这股味道。
  使我贪恋。
  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样睡着的,不放心的一次两次的出去看他,他都睡的很好,盖的被子也没有踢掉,仿佛是连个动作都没有,睡的很安稳。
  半梦半醒中听到他那个西班牙舞曲的手机闹钟响起,忽然就大醒了,等着他把闹钟关掉,又希望他没有听到。
  终于没了声音,感觉他推开我的房门,幸好我是背对着的,急忙闭了眼睛装睡。听见他轻声走了过来,听见他的叹息,知道他摸我的额发,也知道他走了出去关了大门。
  始终没有勇气睁开眼睛说句话,也许是不知道如何面对清醒的他。
  反正没了睡意,难得周六的早晨却不能贪床,起身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听见有钥匙开锁的声音,可是转了两圈又没了动静,吓了我一跳,赶紧回到屋里把房门锁起来,找手机打电话求救,恰巧手机响起来,慌乱中险些把它扔出去。
  是鸣远,我接起电话就说,你快回来,怎么办,我家有小偷。
  正说着,大门就被打开了。
  我冲着手机喊,鸣远,你快来。
  听见有人砸房门,鸣远在外面大声叫着,七,别怕,我在。
  这是什么新鲜的情况,我傻了一下,就怕他把门给我踢坏了,赶紧从被窝里冲出去给他开门。他死死的抱住我,说,别怕。
  过了会,他大概把屋内看了一遍,问我,小偷在哪呢。
  我看着他,尴尬的笑笑。问,刚才开门的是你啊。
  捡起落在地上的早点,我特别不好意思的说,要不我再去买一份吧。
  他拉住我说,你这样要是真遇到小偷怎么办。
  我说,过两天子芜会搬过来陪我。
  他不说话了,接着冲我说,我好不容易买一次早点还被你摆了一道乌龙,你赔吧。
  我说,陆鸣远,你也知道你好不容易买一次早点啊。
  他说,我不管,反正早饭是没了。
  我说,谁叫你拿了钥匙又不直接进来的,装什么矜持。
  他又喊,苏遥七,你怎么这么笨,你现在是一个人住,你老把备用钥匙放在信箱真有个万一,到时候你怎么办。
  我看着他翘二郎腿在沙发里面就恍惚,我这个人危机意识不强烈,也不能太清楚的把握现实,我们此刻十几年的针锋相对占了主导地位,什么生病什么宿醉什么分手,统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面对鸣远的时候玩心总是很重。
  我说,我能怎么办,该劫财的劫财,该劫色的劫色。
  他说,你这是什么态度,到时候吃亏的是你。
  我说,自然吃亏的是我,不是你。
  他扔下手里的报纸转身就走了,把大门甩的特别响。我脑子里也是嗡的一声。
  到厨房蒸了鸡蛋羹,没有意识的就这样做了,明明是鸣远喜欢的。虽然做了那么多次,自己吃还是第一次,尝不出特别的美味来,极普通的味道,觉得有些咸,原来又流泪了。
  他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发脾气是许久都没有过的了,只怕他比我更早的走出角色,剩下我还在原地不动的悲伤着。
  是啊,他是陆鸣远,是天塌了还能撑住的陆鸣远。
  浩民说,别看他平时聪明,其实他迟钝着呢,他可能早就爱上你了,自己都不知道。
  也许,他更加迟钝的是,他已经把我放下了,自己尚未清醒。
  下午去医院看亚光,他看出我的心不在焉,我搪塞说是在想学生的事情。
  和子芜亚楠一起聊了会天,就先走了。
  去超市买了韭菜想回家包饺子,只有干活才能让我踏实一点。
  正在包的时候。手机响了,还是鸣远。
  我把手指放在接听键上,迟疑着要不要按下去。
  小心的跟他讲,喂。
  他不讲话。我也没有继续开口。
  过了好久,我开始担心。轻声问,鸣远,怎么了。
  他说,七,对不起,早晨是我脾气不好。
  我说,没事,我习惯了。
  他说,你不要这样讲,我以后不会了。是我不好,你原谅我好么。
  原谅?鸣远这个词很沉重的,究竟是谁需要得到原谅,做错事情的不是你,也不是我,恐怕只是个明白的错误而已。我说,鸣远,我们之间不需要这样的。
  他说,你怎么哭了。
  手上已经落了两滴泪水,我擦了眼睛说,没有,喝水呢。
  他不讲话了。我说,没事我就挂了。
  他忽然低低叫了一声,七。
  我听着有些出神。
  他接着说,我知道亚光对你很重要,我一直都知道。我十岁的时候才被接到爸妈身边,亚光算是我在这边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对我也很重要。其实,那天我听到赵之航对你讲的话了。我出了医院在外面跑了好久,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会那样选择了,你那么善良不会无视下去的,我一直在说服自己,不是我的强求不来,如果你要去他身边我应该大度的祝福你们。可是我一边跑一边想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就是不能干脆的放开你,遇上你我就已经不是我了,我拿不起也放不下。所以我想赌一把,带你去看烟火,把戒指和承诺一口气的交给你,我很开心你收下了,尽管第二天你把它还给我,我还是很开心,因为你心里是有我的,才会看着我给你带上戒指脸上有幸福的喜悦。那天,你对我说了那样决绝的话,可我就是知道你不是真心那样对我的,既然是你的选择,我也不应该再纠缠下去。回到家就想把你彻底忘了。可是,你又回来了,就在我眼前,还和我住在一起,我有过分的要求你也不会推开我,我就那样贪恋和你在一起,哪怕只有你的身子也可以,我想让你痛,想看着你难过,可是你后来竟然连大叫都没有了,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我很难过,七,看到那样的你我很难过,我觉得你的心算是彻底不属于我了。我要是再那样下去,早晚恨死自己。可是我真的不能看着你离开我走到他身边去,我努力了很久想要从容一点镇定一定,可是我做不到。我想起你在他身边笑的那样好看我就做不到。后来被浩民一拳给打醒了,我和亚光是十几年的朋友了,做了十几年的兄弟,我还不了解他么,他从来先人后己,他从不为自己争取什么幸福,还是他告诉我你喜欢看大型的烟花,要我带你去,说你每年过年都要看,说到底还是他比我了解你。所以,我下定决心放你走,我好长时间不回家,故意伤害你,终于你搬走了,我却更加难过。昨天我去看他,你把他照顾的很好,气色都很好,我有多么的嫉妒他,我有多希望自己也能生病。我找浩民出来喝酒,喝醉了好像看见你了,我以为只是一场梦,可是我醒来的时候真的就在你身边,我总是能看到你那间房的灯光亮起灯光熄灭,竟然真的能在你的房里醒过来。我多想抱住你就不再撒手,可是七,我现在的心情可能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我知道我不能那么自私,亚光确实需要你。
  我说,我知道。
  他沉默了好久,我们就这样端着手机,听着彼此的呼吸。
  我说,鸣远,你还在么。
  他说,在。
  过了会,又说,一直都在。
  我说,我现在心思很乱,一时理不出头绪来。我们即便是分手了,还是朋友吧。
  他说,七,是我小心眼,最近不该这样对你,你早晨跟我说,吃亏的是你,不是我,我就生气,我们是什么时候分出彼此的。就算是分手了,我们还是朋友。你遇到问题一定要来找我。
  我说,谢谢你。
  他沉默。
  我走到阳台,说,鸣远,上来吃饺子吧。
  他别扭的问,你怎么知道。
  我笑,说,你那破辆车啊,我在七楼一眼就能看到。
  重逢这样两个人坐在餐桌前一语不发的温馨祥和,喜悦便从心底一层层溢开,连指尖都是舒服的,手执筷子感觉是那般流畅温情。
  鸣远呢,他总是吃的那般急切,不似亚光,亚光的吃相用亚楠的形容说来,便是沉着。这样两个人一动一静的,却都是我心底的光芒。
  一直在想浩民说的话,你对亚光的感情和对鸣远的感情是一样的么,你分得清楚么。
  是啊,是不一样的,我分得清楚,却放不下。
  给我一些时间。
  子芜却说,七,感情是没有时间的,当你放下了,恐怕转身时只能扑个空。
  等待我转身的是什么呢。
  电话又响了起来。

  只求简单的幸福
  我每次见到赵之航都是积压了满腹的怨恨,这个人的的确确是欠扁。
  可是,我的力气和勇气呢。
  找到合适的骨髓了。子芜的声音如天籁一般。
  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带来一阵阵冲顶的幸福。我大叫,太好了,太好了,子芜,真是太好了。
  鸣远问,怎么了。
  子芜听到他的声音,挑了声调问,双喜临门?
  我含笑,说,不是。
  我们放下碗筷就跑到医院来,子芜浩民和亚楠都在。
  推门进去的时候大家正在笑,反倒显得亚光是最淡定的一个,有多久没有这样站在一起相视而笑了,还是很多年前吧,后来各忙各的,见了面无外乎小打小闹,像这样谁都不讲话,却每个人都掩不住的笑意,真真许久不曾照面了。
  亚楠见我们进来,大声问,你们怎么一起来的。
  就她眼力好,这个死丫头。我说,有什么问题么。
  浩民一副耐人寻味的打量目光,跟他们解释不清,交给鸣远处理吧。转身打算去找赵医生例行询问。子芜跟上来捉住我问,你们和好了。
  我说,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吵,从小不就是么。
  她伸出手来握住我说,真的想好做朋友了。
  我说,没事,子芜,就算我转身的时候没有人等我,我也需要把问题想清楚,不能浑沌的过日子。这样大家做朋友,也挺好。十几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么。这样暂时是最好的。
  我们牵着手,她给我鼓励的微笑。
  可是赵之航这个人,我希望以后再也见不到他最好。
  我一副很开心的问他如何跟捐赠者打招呼,需要什么特殊的感谢么。他就拉了脸,看着我们。
  他说,我有话要单独对子芜说。
  我自然是识趣的,只是他凝重的神色让我心底生出疑团。
  我说,子芜,我就在外面,有事你就尖叫。
  她拍拍我,轻笑。
  他们是一起走出来的,子芜亦是一副严肃的表情。我忽然明白,恐怕这件事情是和亚光有关,常常在恶俗的剧集里面见到捐赠者不同意,然后需要患者家人苦苦哀求方能皆大欢喜。
  她走到我面前不讲话。我问,那个人不肯捐?
  她瞪大眼睛望着我。
  我说,没关系,我们去努力试试看。联系方式他不肯给我们就想办法。
  她还是看着我,一瞬不瞬的看着我。
  我突然就慌了,是办不到的事情么?
  我说,究竟怎么了。
  她闷声说,那个人根本联系不上,任何途径。
  我抓住她,问,完全不行么,找你爸爸呢。范爷爷呢?
  她摇头。低声说,是我不好,不该没问清楚情况就那么兴奋的通知大家的。
  我说,一定有办法的。
  她说,小七,赵之航都没有办法了。
  日日盼望,虔诚祈祷,不敢错过一点消息,多方求助,到头来终于见到了希望之光又再次熄灭,这样的落差让我心底的空洞不断的吞噬我的理性,
  我很想给赵之航一巴掌,可是不怪他,和他没有半点关联,只是这个消息出于他,我便迁怒。
  子芜抱住我说,是我不好。
  我说,让我们怎么告诉亚光呢。
  就在我还没有从失落里面摆脱出来的时候,亚光再一次倒了下去。
  我从课堂冲到医院,扯住赵之航的领子,大声质问他,你不是天天告诉我他很好么。你不是说他病情很稳定么。你不是说坚持服药就不会出事的么。你说啊。
  他冷静的说,你要我说什么。
  我说,我要你说实话。
  他嘴角漾起一丝苦笑,说,好。
  我失魂的从赵之航的休息室里走出来恰巧看到亚楠,我问,亚光醒了么。
  她摇头。
  我问,亚光的病你知道全部么。
  她怔愣的看着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很好,瞒着我感觉很舒服,是吧。
  她突然红了眼眶,说,暖暖,对不起。
  我说,不用对不起,如果我被瞒着,他就可以一直不出事,我宁肯被瞒一辈子。可是事实不是的,他已经从慢性转成急性了,他已经没有更多的三年等待合适的骨髓了。已经是这样严重的情况,为什么你们还要瞒着我。为什么。为什么。
  我的声音讲到最后,已经是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讲些什么了。她抱住我,无声的落泪,这样的她和亚光很像。尽管我看不到,但是我知道她在落泪。
  我拍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好像拍在自己的身上,一下一下,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说,楠楠,亚光不让我知道,可是我不能不知道了,他对我很重要,比世上任何人都重要,没有亚光的我是没有心的,以前无论我遇到什么样的不如意都是他陪着我。现在是他如此痛苦的时候,我不能总是在他昏倒之后才知道他的虚弱。我想陪着他疼,陪着他痛,陪着他受煎熬。我不能就这样什么都不知道的过下去,如果有一天他没有了,你让我怎么办。
  她突然放开我,摇了摇头。狼狈的擦过泪水,对我说,你哭出来,好受一点。
  是的,我哭不出来了,一滴眼泪都没有。
  我在亚光的病床边守了一夜。
  还记得小时候,一起在亚光家的院子里玩一二三不许动。我的运气总是不好,无论是石头剪子布还是黑白底下,经常第一次就要做鬼,很无奈的靠在墙上数一二三。亚光是定力那么好的人,他就算是单腿站着也可以稳稳的站很久。遇上别人状态都很好的情况,我就会一直捉不到人,做鬼做的没耐心了,他就会露出破绽来。我明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要指着他,然后对他笑。如果他一样很久捉不到人,我就故意动一下胳膊,再换我去数一二三。我们的秘密还真是多啊。
  亚光,我现在做鬼做的乏味了,这次我数完一二三,你可不可以来换换我。
  病床上安睡的他,面庞消瘦略显苍白,尽管是这样,在我看来总是英俊清爽的,好像随时都会笑出来,他的眼窝很深,这样看着,像是迷一般的睡美人。
  我说,亚光,我要吻你了,我轻轻的一下,你可一定要醒过来,如果我不是那个可以唤醒你的人,我会难过的。
  俯身轻轻在他面颊啄了一下,他没有醒,我像是在对自己演着美丽的戏码,导演着下一刻他便会轻声唤我,暖暖。
  我拉过他的手,放在手心揉搓,我的手是暖的,他的却冰凉如水。
  这么好看的手背,手心的老茧展示出来定会让别人讶异吧,可是我知道,我全部都知道,每一处茧我都知道。
  那个搭弓射箭的亚光,沉着自信,从来稳中红心。我笨,怎样都学不通,他讲滑弦,我捣乱说花钱,他大笑,敲我的脑袋。
  我对他说,你这样真的像雅拉来着。
  他问,怎么不是后羿。
  我说,因为后羿命太苦了。雅拉就不一样了,雅拉和尼娥幸福的生活着。
  他刮我的鼻子说我鬼灵精。那时候我们还是十几岁的年华。我多希望他可以幸福的生活,得到幸福的爱情。
  后来他又常去马场,我不敢,最大限度就是牵着马和它一起溜达。可是亚光不一样,他那么高的个子,明明是不适合做盛装舞步的,可是他可以,而且那样的风度偏偏,那样的潇洒柔软,那样的优雅从容。他会驾着马跑障碍,从不跌落,马和他的感情总是很好,好得让我嫉妒,冲马噘嘴,他便会大笑。亚光,等你醒了,我们就去爱尔兰看纯种血马,好不好。
  还记得一起去学花剑的时候,不要看亚光性子沉稳,其实他不乖。他总是不喜欢带手套,他说带着手套握剑没有实在的感觉。所以,他跟我练习的时候从来都趁教练不注意取了手套的,宁可冒着被刺伤的危险,也要耍他难得的小任性。我又怎么会刺到他呢,他说我挥起来像是穿针引线,一点气势都没有,我也想耍帅啊,可是那分明就不是武侠片里的招式,根本没有什么清丽流动嘛,就是三七四六。我抱怨,他的笑声就隔了头罩传递过来,给我当头一剑。
  其实,我们间还有个秘密啊。那个弹着吉他迷死人不偿命的范亚光这些人里只有我是见识过的。那年我爸妈都不能在家里过年,我很气,就收了行李要去黄山上看新年的第一缕阳光,其实是我任性的行为,可是亚光什么也没说,就跟着我去了,结果我还没看到日出,短短五分钟,打了个盹就错过了,我怪他不推醒我,偏生气不理他,他没办法。直到下山,在徽县遇到一个背着吉他的人,他就借来专心的弹着,手指灵动,优雅的唱起Do you remember,那是我听到过的最好的歌声,和吉他一样木质而充满磁性。我们一起去丽江的时候,在酒吧里我还坏心的把他推上去弹唱,结果有女人过来大方的递啤酒,我很生气替他接过来,他笑的那样和煦,一点也不气恼。
  亚光,你醒来给我削苹果好不好。
  我说,范亚光,如果你就这样不睁开眼睛,我就再也不把眼睛闭上了。
  威胁的力量是无穷的。
  他睁开眼睛看我,淡淡的笑起来,眼神清澈而平静,我觉得从里面倾泻而出的都是剪不断的温柔。
  我握住他的手,流着泪叫他,亚光,亚光。
  他说,暖暖,不要哭。
  亚光,范亚光。
  当年,你滴血的唇就在我眼前,你问我,暖暖,害怕么。
  我对你说,待在你身边就什么都不怕了。
  可是这一刻我很害怕,那种无底的害怕将我吞噬,我害怕失去你,越是待在你身边我越是害怕,我怕下一个伸手抓不住你。这些年习惯了你的关心,习惯了对你撒娇,习惯了对你的依赖。习惯了你对我说,暖暖,不要让我不放心。习惯了接到你的电话,然后对你说,亚光,我想你了。
  亚光,我该怎么办,让你放下坚强和倔强,怎么才能让你依靠我,让你放心我,把全部的事情说给我听。
  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新家俨然已经不是秘密了,连巧克力都跑上来插一脚,左右摇晃着在地上走来走去,摔倒了也不哭闹,所幸爬来爬去,见到这般情景,我感叹说,宝贝,你真是个坚强的男子汉啊。
  捏捏他粉扑扑的小脸,他就咧开嘴笑,说,姨姨。
  任我玩心再如何的重上加重,也不能狠下心来对这般讲文明懂礼貌的小小美少年下毒手。
  只得敲敲他露出来的一小节性感肚皮做了鬼脸说,羞羞。
  他就举起手欢蹦乱跳,于是肚皮越露越大,圆鼓鼓的小肚子赤裸裸的免费呈现。
  我对飞飞说,快拍下来,将来你儿子成了明星敲诈他一笔巨资。
  她说,那么喜欢小孩子,自己生一个多好。
  我说,不急,先玩你的。
  她说,不是我催你,我儿媳妇可是全靠你了。
  惊!眼前这只漂亮的四颗牙小孩将来是我的半子啊。我说,看你儿子这个帅得七荤八素的样子,将来他若是花心教我女儿如何是好。
  她说,他敢!打断他的腿!
  我说,对!打断他的腿!
  巧克力一副天外来客的样子,完全不知晓她妈妈和她姨姨有多么的狠心,居然看着我们的咬牙切齿咯咯的笑开来。
  好不容易把巧克力哄睡着了。我们走出卧室,轻轻的关上门。
  我问,去医院看过亚光么。
  她说,去过一次。
  我说,多去看看他吧,我们几个好久没有坐在一起聊天了。
  她说,暖,你知道我为什么把我儿子取名叫巧克力么。
  我说,怎么,有玄机么。
  她笑着说,是啊,机关暗藏呢。
  我冲她挤眉弄眼。
  她说,你知道若谨为什么把她儿子取名叫糖糖么。
  我有些错愕,原谅我这么长久以来都自恋的以为是秦少迟为了纪念我才这样取的名字,原来是出于若谨。摇头说,不知道。你是要给我解开九连环么。
  她笑,说,你啊。
  接着说,因为你老大不小的人,却总是伸着手叫,糖糖,糖糖的。若谨想要她儿子如你一般。
  我问,如我?我可是正经的大姑娘,好好的小伙子像我干嘛。
  她敲我说,正经,正经。
  我就挺直胸脯正襟危坐。
  她抿嘴笑起来,说,她想她儿子如你一般聪慧,如你一般开朗。
  我说,她不怕她儿子没心没肺么。
  她点点我说,你是够没心没肺的。不过,也是长处了。
  我们十指交叉相握,像儿时的亲密无间。
  她说,我们像巧克力这么大的时候就在一起玩了,要哭一起哭,要笑一起笑。看到对方就总以为自己长不大,其实,都是这样的年龄了。
  我说,是啊,这样一起长大,就是一生一世的一起长大。
  她说,离开谁都不行吧。
  我偏过头直视她,明白她的意思,离不开,总是离不开,况且是他,那么重要的他。
  我说,亚光他啊,一定会好的,你不要太担心了。
  她说,怎么会不但心呢。巧克力的名字就是他给取的,我每次巧克力巧克力的叫着,都能想起他温柔的对我说,叫巧克力吧。想起他来还是要痛的,尽管现在淡了些,还是会不经意的牵扯一下,抽痛一下。
  我说,飞飞。
  她说,你听我说。暖,我有件事情瞒了你很久。其实,当初不是亚光追我的,而是我喜欢他。
  我点头。
  她问,你不惊讶么。
  我说,相信我,不能更惊讶,可是的确是他做得出来的。
  她含笑说,他是那么温柔的人,我料准他不舍得伤害我,不舍得拒绝我,所以我想要依靠他,他便让我依靠,我想要依赖他,他便让我依赖,我想要爱他,他便让我爱。那时候,16岁的我放弃了上高中一门心思的练舞蹈,可是又没什么天赋,有种一事无成的挫败感。亚光他那么温柔的安慰我,鼓励我,就是那个时候我爱上他了,并且无法自拔。我要他照顾我,他便笑着答应了,他那么温柔那么温暖,任我的要求再过分他都能笑着答应,然后帮我解决。那时候,我以为自己是幸福的,他是爱我的。其实,那时候的我有些自卑,尤其在你和子芜面前。因为那种自卑感所以我在团里也总是不得自信。只有站在亚光旁边,以他女朋友身份自居的时候才能觉得骄傲,觉得是信心十足的。我很虚荣吧。
  我笑着摇摇头,用头去撞她,说,应该的,我站在他旁边也觉得自豪啊。
  她也顶顶我,说,他知道我的想法,他掩饰的很好,让全天的人都以为是他在追我。他对我真的很用心。可是我再笨,头脑再不灵光,我也知道他并不是因为爱我,他只是答应了要照顾我,所以才面面俱到的对我好。他的心是不属于我的,他只当我是青梅竹马,却不是恋人。所以,我放开他,但总是还存有侥幸,不断问自己他有爱过我么,哪怕只是一点点。当我告诉他我要结婚的时候,他只停顿了几秒钟然后诚恳的问我,你觉得幸福么。暖,你知道么,那一刻我的心很凉,虽然他的提问很温暖。依他的脾气,如果是爱过我的,他应该说的是,你一定要幸福。可他给我的却是那么一句关心的疑问。我回答说幸福,他就放下心来讲恭喜。他终究只当我是朋友,我以为我会从此忘了他。可是我生下巧克力的那一刻,我竟然在心里暗暗期待着他将来可以成为亚光那样的男人,可以让人安心的男人。我这样想是不是很不好,明明有丈夫,并且相爱,还会让另外的男人在心里占据地位。
  我搂过她说,不是不好,只是没有办法吧。
  她说,是没有办法啊。我打电话给他,跟他说,我生儿子了,麻烦大舅舅范亚光给取个名字。他几乎是想都没有想,就说,叫糖糖怎么样。那时候我很恍惚,原来在他心目中你是比我重要的。暖,那一刻我有多么的嫉妒你。我断然告诉他,不行,秦少迟的儿子叫糖糖。他愣了一下才又温柔的说,叫巧克力吧。
  她扳正我的身子,盯着我看,说,我比你漂亮吧。
  我说,亲爱的,那当然。
  她说,那我就舒坦了。
  我捶她,说,舒坦什么啊,比我漂亮就知足啦。
  她说,其实我嫉妒过你很多次,嫉妒你比我学习好,嫉妒你的无忧无虑,甚至还嫉妒过你有哥哥。总以为自己什么都比不过你,干脆心甘情愿的被你淹没成跟班算了。可是啊,我有个方面比你强,我比你漂亮。
  我点头说,是是,我多么嫉妒你百花羞的容貌啊,我的西施转世。
  我们抱在一起笑。
  我说,飞飞啊,其实,亚光对我说的是,只要我幸福就好。
  她停下了笑容,看了看我,明眸里有我的黑瞳。然后,又淡淡的笑了。
  我问,放下了么。
  她说,他在我的心里开了花,如何能够说放下就放下。
  我说,其实,你在理清思路跟我讲这件事情的时候就已经不那么在乎了。
  她好看的笑起来。她的笑容里有我的微笑。
  她说,我也想要你幸福。可是你想要什么样的幸福呢。
  你想要什么样的幸福呢。
  亚楠也这样问我,为什么总是会被问到同样的问题。真的是心有灵犀。
  亚楠搂住我说,暖暖,谢谢你留在我哥身边。
  我说,我心甘情愿。
  她说,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纵使秦少迟是你的劫难,你最好给我珍惜眼前人。
  我说,记得啊,你当时说得可是恶狠狠的呢。
  她说,因为那时候我哥喝醉了,他说,他后悔当初你被我洒了一身水果的时候给你擦裙子的不是自己。所以,我才知道,他爱的是你,而你爱的是秦少迟。
  我说,你武断。
  她说,我不武断。他还说,在秦少迟离开你的时候因为生病的缘故他已经不能陪在你身边了,这样的无奈,错过了就没有了。
  我说,他都病了你还忍心让他喝酒。
  她说,他病了的时候还记得到你身边去喝酒呢。
  我说,范亚楠,那些话不是亚光说的吧,他的酒品我知道。
  她笑,说,苏遥七,你有时候挺聪明,可是聪明过头不是好事情。你二十二岁生日那天他给我打电话让我去陪你。我让他给我充分的理由。他就那么说了,你知道他一向诚实的。可是天意是,你的电话关机,我找不到你。转天,你和鸣远的同居就已经是满天风雨了。我还以为你是受了秦少迟的刺激才做了那么激烈的事情来,所以我是打算去敲醒你的。
  原来,她那日所谓的眼前人,不是鸣远。我恍然。
  我说,他那日就在北京吧。
  她笑,说,你是不傻。
  我说,自然我是不傻的,你不该骗我是他酒后真言。
  她说,是我傻,我为他打抱不平。可是我哥说,只要你幸福就好。苏遥七,你再也找不到像我哥对你那么好的人了。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幸福。
  回过神来,对飞飞说,我只希望我的幸福是个简单的样子。
  她问,怎样算是简单。
  我说,有你们在身边。有清楚的友情,有清楚的爱情。
  她低下头,沉默了一会说,你放得下么。
  我说,既然开了花,如何放得下。所以,才不简单啊。
  她说,那就慢慢来。
  我握住她的手说,飞飞,你去看看他吧,我担心不得不放下。
  她摇头说,不会的。
  泪,不经意的落了下来。她的。我的。
  到学校请了假,才又去了医院。
  亚光的气色好了一些,可以下床了。
  我坐在他身边,看他浅浅的笑意。他说,暖暖,你头发长得那么长了。
  我歪着头问,好看么。
  他笑,说,怎么那么随便就问出来了,到时候鸣远吃醋我可不护着你。
  我说,你不护着我就没人护得住了。
  他说,你和鸣远和好了么。
  我说,我们说好,像以前一样做朋友。
  他说,暖暖,别委屈自己。当心错过了。
  我拦住他说,亚光,你最近怎么那么婆妈,同样一句话不要反复讲,会提前衰老的。
  他捏我的鼻子。看着他眼角的温柔舒展得那样生动,仿佛什么都是不在乎的,只这一刻的安宁便足够。
  他低着头和缓的说,暖暖,我很想回到在外婆家的那些日子。
  我说,等你好了,我再陪你去。
  他帮我把散下来的长发放到肩后,说,去跟鸣远和好吧,我知道你的心意,我现在挺好的。暖暖,你对我很重要,如果没有你,我的人生应该会不同,我们二十几年都在一起,你笑起来那么好看,我就是想看着你笑,想守住你的笑。也许我也不清楚自己的心情,怕你受欺负,怕你受委屈,怕你无助的时候没有人陪着会偷偷的哭。可能赵之航和亚楠都跟你说了,我是去过上海的。他们大概会表达的夸张了些误导你。暖暖,你想多了。我只是不能放心你,二十年养成的习惯,不可能轻易的改变,我是惯性的想去关心你,因为你的存在总是能够让我温暖。那时候刚刚查出来得了病,我根本无法面对,我也有不勇敢的时候啊。
  他低头。我握住他的手对他笑,我知道这样笑起来,应该是灿烂的。
  他说,那时候你陪我喝酒。其实,我们一起喝了好多年吧,从你的所谓十五禁过后,也有五六年了。我还担心我喝醉了会乱讲话,可是我还是喝醉了。应该什么都没说,不然,依着你的性子肯定要押着我出去看病的。
  是啊,你没有说你得病了,你只是问,暖暖,为什么。我说,你都喝醉了,还企图瞒着我呢。
  他说,你还记得你跟我说了什么吗。
  我摇头。
  他说,你当时对我说,亚光,就算你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有我。
  我想起来了。我说的是,就算你什么都没有了,至少你还有我,永远有我。
  他笑,说,就因为这句话,我飞到美国去了。坦然的面对我的病,我想不能让你没有我。
  我唤他,亚光。
  他说,鸣远对你是真心的。我们谈过,他说想要守住你的笑容。
  我说,他一定是说,嫌我哭起来难看吧。
  他说,你怎么那么聪明呢。
  我轻轻的撞了他的肩膀说,我多了解你们啊。
  他说,去找鸣远吧,你们在一起很合适。
  我说,我觉得他跟谁站一起都挺合适的,他是万能的款式。
  他望着我,微微皱了眉头说,暖暖,你现在不快乐。
  我做了鬼脸,咬着嘴唇问他,你舍得么。
  他笑起来,说,其实只要你幸福就好。
  只要我幸福就好。亚楠这样跟我说,我这样跟飞飞说。
  突然想起那日,他刚回国,我们三个人聊天的时候,鸣远说起了飞飞。亚光说,说一点都不在意是假的,但是,只要她幸福就好。
  我还很傻的想,要是飞飞在就好了,被那么宽容的男人爱过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原来我竟是当事人,我在场听到了,我该是幸福的,可是,怎么会如此的心痛呢。
  出了医院,去了九溪天,要了酒坐在那里发呆。
  突然想起来,就给浩民打了电话。
  他进了门左右打量,看到我走过来,咧开嘴笑了笑。
  我说,你这么快就过来了,在旁边哪个酒吧浪迹呢。
  他说,冤枉我了吧,我是去吃饭的,现在还饿着呢,你一会得管我顿饭啊。
  我说,我还不知道你,回头对你那个漂亮妹妹说个对不起啊,记我账上。
  他笑,说,七啊,就你最懂事了,怪不得鸣远不舍得呢,我回去就得跟他说,可得把你看好了,再也别换了。
  我敲他,说,他换过几个啊。
  他说,等我脱了袜子数数。
  我拼命的笑,其实不怎么好笑,可是好久都没有大笑了。
  我说,浩民,想问问你。
  他拿起杯子,说,问吧,别闷着。
  我说,那天把鸣远送到我楼下,其实是亚光的主意吧。
  他说,你要是别那么聪明该多好。
  我说,我不聪明,就是太了解你们了。都一块长大的。
  他说,这话可别让鸣远听到,再以为我们把他当外人。
  我说,撇开鸣远不说,我还是要谢谢你。
  他说,谢什么啊。我也没做过什么好事。
  我说,还有件事得拜托你,虽然说我每天都去看亚光,可是他的病情我还是不能知道详细,大概是他交代过医生吧。如果他的病有恶化,你一定要告诉我。
  他说,行。我也担心亚光啊,他就那么个脾气。这次帮你和鸣远和解,有亚光的意思也有我的意思,他是心疼你,我是心疼鸣远。说是差了十年,其实感情都是一样的,怎么都是兄弟,看谁难过自己心里也难过。只是亚光那里啊,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算是对还是错,他比你想的要坚强得多,也比你想的要热爱生命。我们都陪着他呢,你以后也不必太为难了。
  我看着他,说,浩民,我和鸣远说好做朋友了。
  他笑,把手里的烟掐灭了说,小七,咱二十多年的交情不是闹着玩的,一旦角色转换就要抛弃很多东西,亚光往往比我想得还要深入个几分,你那么聪明还用我说么。
  我低头轻笑,说,是啊,我知道他不会接受我的,所以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耗了半年的力气。
  他说,其实,在我心里没有什么比友情更重要了,爱情绝对靠边站。没有什么比跟你们一起的这二十年更宝贵的财富了。
  我看着他,他又是那副春风的笑容,子夜寒星般透亮的眼眸。
  他说,你跟鸣远是有缘分的,以前我不懂,两个人在一起能够有爱情是不容易的事情。
  我说,是,亚光说我们在一起合适。
  他摇摇头说,不是在一起合适就足够的,要有很多的元素都合拍才行,至少在一起两个人都是轻松的。
  我挑眉问他,怎么情圣郑浩民难不成遇到真命天女了。
  他眉开眼笑说,你还是随鸣远叫我禽兽听着自在些。
  我说,浩民,你这人真好。
  他说,等会留着对鸣远说吧。
  说着,他向对面扬了扬手,我看到了刚进门的鸣远。
  看着他,心扑通扑通的跳起来,喝了酒的缘故吧,容易心动。鸣远走来的时候,觉得他身上的光环真是大大的耀眼啊,这样英俊逼人。看了这满场的男人,就他最出众。我这么说不知道浩民会有意见么。一阵窃喜。
  鸣远坐过来,我们四目相对的时候竟然都有些不好意思。
  我伸了大拇指说,鸣远,你看起来真帅。
  他伸手过来捏我。
  浩民拍他说,少在我面前两情依依的,俩人有话等我走了再说,这大庭广众的也不嫌有碍观瞻。
  鸣远说,我没听错吧,上次也不知道谁大马路上还揪着人家大姑娘不撒手呢。
  这样的光景,这样的玩笑,我有多久没有遇见了,最近过的的确是太苦了,一点都不快乐,如同亚光说的。
  那天,亚楠跟我说,你还记得小时候鸣远跟我哥打过一场架么。
  我说,记得,那是著名战役啊。
  她说,你知道我哥的脾气,他很少打架。
  我点头。
  她说,他们那次打架恐怕是因为你,虽然已经不可考证了。
  我说,也许吧。
  她搂住我说,暖暖,谢谢你留在我哥身边。
  突然想起来了,就问鸣远,你还记得当初为了什么跟亚光打架么。
  他看着我,接过我手里的杯子就干了,说,早忘了。
  我们快乐的挥手,跟起身的浩民告别,像小朋友在幼儿园门口跟阿姨再见似的,特别用力特别动情。
  看着浩民消失,我回过头问,鸣远,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大家都喝了酒,说话痛快点嘛。
  他笑,笑得特别英俊,眼角眉梢都是满满笑意,魅力四射。说,是在威海吧。
  我扯过他的胳膊抱着,说,那么早啊,那时候我们才高二,是吧。
  那次是曦姐姐心情不愉快,正是期中考试期间,我待在家里复习,她跑到我家门口叫我出去,强行拉着我跟她私奔。我连行李都没有收拾,就跟她上了火车。
  那时候威海的天气已经冷了,水是下不去的,我们就总是并肩抱膝坐着,看潮涨潮落,卷起裤管捡贝壳和小石头。
  鸣远找到我们的时候我正裹着曦姐姐的军绿色开衫长毛衣,很大很长,又吹了几天海风,皮肤是鲜红色的,头发也是乱的,就这么一副十分落拓的样子遇上了他。先开始他是微怒的,后来跟我一起披了毛毯看夜里的大海,听浪打来的声音,看日出日落,就没了脾气也没了言语。
  我说,我那时候多纯真啊,你这大色狼居然对我动邪念,早知道就把你赶走了。对了,你当初究竟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啊。
  他说,七,不论你在哪我都能把你找出来。
  我说,陆鸣远,别说这么肉麻的话行不行。
  他瞪我说,刚才谁说的大家都喝了酒,说话痛快点的。
  我扬起头抱住他的胳膊,望着他说,鸣远,我害怕,亚光的病很严重了。
  他眼神明灭,把我揽到怀里,温声说,不怕,我在,不会让他出事的。
  我躲在他的怀里哭,他的怀抱最温暖,最安全,这些天的不安在这一刻全部释放,面对亚光的坚强我只能坚强,面对鸣远的小脾气,我却不必勇敢。
  鸣远啊,不管我在哪里,你都要把我找到,就算我迷了路,你也要把我找到。
  就像当初在空无一人的教学楼里你找到我给我唱卖报歌,就像那年我悄无声息的跑到了威海你也悄无声息的来到我面前,就像我那个虚弱的时候你来到上海来到我身边,就像我二十二岁的生日那天你走来给我拥抱。
  你要把我找到,就算我迷了路你也要把我找到,带我回家。
  一定要。
  鸣远。

  夏有凉风冬有雪
  亚光的病时好时坏,我们常常在病房陪着他,多是我们聊天他听着,偶尔他提起我们小时候的事情,大家便会接着一起回忆下去。
  每到这个时候,说起儿时的事情尽管是快乐的,可是我总会忧心,这样一件一件把过往再次鲜活的唤醒,是出于生命临近终点时的恐惧。
  有时候推开病房的门,看到他在里间的床上躺着,都先会涌上来一阵恐慌,慢慢走近他,听到他的呼吸才能悄悄释然。有时候他站在窗前目视远方想心事,我就隔了探视窗静静注视他,觉得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是困难的,如果可以,我们这样站到天荒地老都情愿,不想知道明天是否会遇见希望,或者明天是否会面对噩耗,不想看到他眼里波澜不惊的神色,不想听到他生死茫茫般平缓的语调。这样站着,一直站下去,知道他在那里,就好。
  可是时间就这样在希望它放慢脚步的时候仿佛被按下了快进,看着亚光一日一日的沉默,我无时无刻不在心底抱怨命运的不公平,上天可曾听到。他是那般有才华的人,他是那般善良的人,他是那般美好的人,他少年时被不断的痛事缠绕,他无比坚强勇敢,他应该有美丽的未来,他应该有幸福的生活。可是,他还没有谈过恋爱。他是那般有责任心且温柔的男人,他会仔细照顾家庭,他喜欢孩子,他会把他们教育得很好,会很疼爱他们,他会事业有成,家庭和睦。
  每每望着他都想看到他穿着休闲的衣服在家里踢他拖着鞋的样子,会很温雅,很居家吧。
  我的二十四岁生日就是在这样的无声中悄然来到。
  那天亚光的心情很好。
  他问,暖暖,想要什么样的礼物。
  我说,你怎么这样子啊,不许偷懒走捷径,我才不告诉你呢,要你好好想。
  他笑,说,我不是偷懒也不是走捷径,我送你的那份不会少。我想知道你要什么,额外送你一个。
  我说,那可得让我好好想想。
  这个生日是在医院过的,却比以往都幸福得多,所有人都在,赵之航破天荒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任我们吵闹,其实自然都是有分寸的,闹也是在范围内尽量安静。
  收了很多的礼物,连巧克力的涂鸦也包括在内,一份份拆开一份份皆是惊喜。独独鸣远没有来,他的礼物也没有来。浩民说他在外办公,赶不及回来了,让浩民替他祝贺。我怎么会不知道那是浩民的善良,他根本没有交代过什么。不是他的女朋友了,他不必对我的生日上心,我不怪他,只是有一种失落闷在胸腔,渐渐失望。
  吹蜡烛的时候,我许愿,第一,希望友谊天长地久。
  他们拿手里的道具敲我,没有道具的就赤手空拳的打我,说我这样浪费愿望,明明是既定实事,我低了眸子扫视一圈。
  子芜说,虽然觉得是既定实事,可是感动异常。
  亚光含笑的望过来,说,你们还记得这丫头以前许过这个愿望么。
  亚楠其实根本也没想起来,她张口就说,她能记得什么啊,她能记得自己姓什么就是好事情了。
  我瞪她,问,你是谁啊。
  他们笑。我们俩的吵架拌嘴从来都是他们的真心笑料,这才是百年不变的既定实事。
  亚光也笑,接着说,真不记得啦。就是咱们都差不多换牙的那年。
  浩民举手说,我记得了,就是第一张照片大家都假装正经,装酷的好像一窝土匪,第二张照片大家咧嘴笑全部的人都少了门牌号。
  所有人都想起来了。第三张照片是大家个个低头假装满地找牙。
  那是我不正经的哥哥导演的杰作。
  那天好像刚刚在音乐课上学唱了友谊地久天长,所以第一个愿望就脱口而出。真的是许过的愿望。
  我说,第二个愿望是希望我们都能有好的归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又是遭到一顿毒打。飞飞怔怔的看了看我,隔了烛光竟然有点恐怖的效果。我笑着回望她。
  我说,这个愿望是专门许给浩民兄弟的。
  子芜抓住他问军情。我又说,顺道着帮赵医生也愿望一把。
  这片烛光里,一道温婉的微笑漾开,是亚光。他说,赵医生好好把握。
  子芜的脸动人的呆愣着。飞飞轻拍我的肩膀。
  第三个愿望过后就是吹蜡烛。灯光打开,一阵细微的笑声,不知道是谁踩到了谁的脚。
  想起,那三张旧日照片,我们红扑扑的笑脸,说话漏风的嘴巴,天真的表情,不过是一群年幼无知的孩子,都是眼前人,所以拜托了赵之航再给我们拍合影。十几年前的照片里没有陆鸣远,今天的亦然。想起他说过的,到底晚了十年。
  我本来是不在意的,统统认定成是一起长大的,可是细细回想来,那十年是真的缺空,那十年是个亲人的距离。在场的这些人,早是无法离分。
  亚光正在和子芜说话,温和的表情。他是我生命里的重要部分,早就嵌在了血液里面随之流淌,我们是亲人,无法离分的亲人。
  而鸣远,此刻心里空洞的失落,是因为他的不在场。
  我清楚的知道。
  天上开始落雪花,先是亚楠一声惊叫,大家就全部趴在了窗台上面。
  我望着他们的背影,飞飞,亚楠,子芜,浩民,赵之航,这般温馨的光景能不能为我们停留。正在双手合十,肩膀被揽了过去,我知道是亚光,把脑袋搭在他肩膀。
  我问,明年的生日我们还一起过好不好。
  他不答话。我一阵心酸。
  浩民把我送回来,路上雪越下越大,他开得很慢。
  我下车的时候,他对我说,小七,你是真的长大了。
  这话听秦少迟说过,也听梓临说过,还很知足的沾沾自喜过,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感觉很奇怪。我说,郑浩民,你比我大几天啊。
  他不慌不忙的说,大了三岁,总归是哥了。
  我说,对,谢谢哥把我送回来,路上滑,哥当心。
  他就笑,拍拍方向盘说,生日快乐啊。
  我跟他告别。他又是一贯的把车开过了,还伸出手来再见。
  给亚光打电话报平安,他说,好。
  我说,你早点休息吧,不要趴在窗前看雪,当心着凉。
  他轻声笑起来,说,好。
  然后他说,暖暖,生日快乐。
  我躲在厚厚的棉被里,等着十二点的时刻。
  看着墙上的石英钟盯着秒针转动,好像这一刻的一分一秒竟然是缓慢的。
  滴答滴答。我终于等不住,起身穿衣,寻了伞就出门,我还是想到听到教堂里子夜的钟声。想到神圣的地方,许下虔诚的愿望。
  今晚的雪真大,已经是厚厚的一层,踩上去咔嚓作响。
  我站在大教堂的围栏外面,看着顶端的十字,庄严的高高在上,仔细的将心事一遍遍的默念,亚光一定要好起来,这个愿望请一定实现。
  全神贯注中背后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他说,这么冷,怎么不多穿点。
  我不敢回头,紧紧的握住伞柄,紧紧的握着,不敢动作,不敢分心,仔细的听他在我背后静静呼吸。
  他慢慢走过来钻到伞下和我并肩,说,你二十二岁时候,许愿说,第二年的生日不再一个人过,你的愿望实现了。你二十三岁的时候,许愿说,今年的生日想要看到雪花,这个的愿望也实现了。所以,不要担心,你此刻的愿望一定也会实现的。
  天下之大,顷刻只有一把伞的空间,心愿再明了,此刻还是想要贪心一把,想要多许一个愿望,希望鸣远永远陪在身边。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他说,生日快乐。
  我转过身看他,他的面色竟然有些憔悴,青青胡茬,只是表情是喜悦的。我心疼的抱住他。
  他说,不要担心,你的愿望会实现。
  我把脸埋在他胸前说,鸣远,我想你了。
  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见他轻轻叹息,用额头抵住他的下巴,胡子扎得我有些痒有些疼,可是我是高兴的,说明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他就在我身边,他的脸在我抬眼可以看到的地方。他的怀抱温暖我的寒冷。
  我说,我的礼物呢。
  他说,难道我不是礼物么。
  我说,不算。
  他笑,刮我的鼻子说,你怎么那么多毛病,把眼睛闭上。
  我就乖乖的闭上了眼睛,他松开我,然后我感到脖子一阵冰凉,愤怒的睁开眼睛转身,这个坏人在十米开外的地方冲我狡黠的笑着,一边炫耀一边威胁的跟我展示他手里的雪球。
  我才不能甘心示弱,抓起一把雪就追了过去。
  天寒地冻的,两个童心未泯的家伙在雪地里追打,没有了一切的烦恼,不在乎了一切忧愁,即便看不到未来,只有这一刻便足够。鸣远,有你在真好。
  结束了战斗,坐在车里,我的手被冻得通红,放在出风口吹着热气,他抓过去帮我搓手,大声说,怎么总忘了带手套,冻成这样,刚才逞什么能。
  这个人啊,好不容易被他的柔情打动,他就又现了原型,这只基本素缺失的狮子。我说,谁教你不让着我的。
  他就不说话了。狭小的空间,他温柔的帮我搓着手,只有昏暗的路灯和车顶灯,外面银妆素裹,雪花仍是不停的飘落。不知道这场雪会不会赶上二十四年前我生命里的第一场雪。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说,你那么傻,能去什么地方啊。
  我说,就你聪明。
  他又吼,你出个门总是不带手机,我不聪明点,你被冻死在外面谁管你。
  刚才出门那么匆忙,能记得带伞就不错了。我突然想起来,惊叫,鸣远,我没带钥匙。
  他瞪着我,没好气的说,鬼叫什么啊,你不是有备用钥匙么。
  我说,都怪你,上次你把备用钥匙拿出来我就没有放回去。
  他叹气,突然探过身子来抱住我,沉了声音说,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
  那么久没有进来这间公寓了,什么都没有变。
  沙发上有两个被烟烧出的洞,虽然一点都不明显,可是因为知道它们在哪,所以我一眼就能看见。
  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满是烟蒂,真如浩民说的,他抽烟是极凶的了。
  我接过他倒来的水,水还是白开水,隔了玻璃杯透过来的是他手心的温度。
  那日,就是这客厅,这张沙发里,这台电视前,许诺将来要为他生两个孩子。
  就是这里,那个晚上,激情失控。我的疼痛和他喉咙里的声音,他低声说,你要记得是我让你痛。
  竟然,恍然如梦。
  我说,也给我倒杯茶吧。
  他不语,僵了一下,倒一杯递给我。说,只此一杯。
  我说,你就小气吧。
  他说,也不知道是谁,临睡前喝了茶水就彻夜难眠的。
  是我,原来他还记得。曾经有一次我洗过澡顺手就喝了他的茶水,便整晚的翻来覆去,他脾气那么不好,可是也没办法,记得他轻轻的将我揽到怀里,在我耳边喘气,弄得我痒痒的,那样枕着他的胳膊,闻着他的味道,呼吸着他的呼吸就安稳下来。待困意袭来便沉沉睡去。醒来时还在他的怀里,我知道我的睡相不好,小时候掉到地上是常有的事情,他一定是比我醒得早再把我揽进去的,其实我知道。享受着他偶尔的温柔,怎么舍得拆穿呢。轻轻吻过他的嘴角,决不会错过他忍不住的微笑。然后,他哼哼唧唧的出几个声音,大意就是再睡一会。我就不闹他,静静端看他的睡容。
  多久前的事情了,想要忘记的东西,却在拼命的想起。
  随意洗漱了一下,穿了他的体恤衫和运动短裤出来,他抚着额头低低的笑着,说,你这样夏衣冬穿好像是在沙滩。
  我说,没办法啊,暖气烧的太足了嘛。
  他说,都讲女人穿着男人的衣服是最性感的时候,怎么到你这里看起来像个懵懂初中生。
  我说,不乐意看甭看,我睡觉去了。
  他还在笑,笑吧笑吧,不过就是你的短裤成了我的七分裤,你的长袖体恤成了我的水袖绫罗。我说,笑吧,可得好好笑,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他就真的放声笑起来。真想扑过去掐死他。
  晚上并没有睡得踏实,对这间房的记忆还停留在它满满当当的时刻,满满当当都是我的小玩意,看着此刻眼前的空房间,觉得清冷,于是心里也是凉的。
  客厅的灯一直亮着,隔了门缝能看到一层光,不知道鸣远在做什么,也不想起身去看究竟,怕这一开门,便不能继续冷静。
  早晨起的很早,掀开窗帘外面一片明亮,雪已经停了,积雪铺天盖地,反射着日光,天地间就这样一副寒光冰冷的样子,看得我心里却温暖无比。
  大四的那年寒假,也是这样一场大雪,和曦姐姐约好喝下午茶,因为雪大路不好走她又找了个偏远的地方,所以迟了很久才到。到的时候她已经走了,留了烟盒和字条。烟是韩国猫。我回去的时候童心大发一路踩雪,我有时候毛病真的很多,喜欢踩没有人踩过的地方,自然走的是那些不能叫做路的路,低着头,随便想了些心事,再抬头的时候发现迷路了。多好笑,在生活了十八的城市,快要二十二岁的人,因为专心踩雪竟然找不到回家的路。左右思量这样小的荒唐事不敢惊动父母,说出去定是要被狠狠笑话,就很天真的按照自己的方向感走下去。越走越是荒凉,大雪,奇怪的地方,没有行人,没有车辆,才慌了手脚。首先想到的是亚光,可是他不在国内。然后才想起鸣远,以为他在北京,不抱希望的打了电话,他先是一惊,然后吼我站在原地不要动。我哪里是那么听话的人,小聪明爆发,依着自己的脚印,打算顺原路走回去。就那样左走右走的,越走越迷糊。鸣远找到我的时候,正是雪下得最大的时候,他头上眉毛上肩上都是一层雪,我忽然想起妈妈说过的,生我的那天大雪淹没了爸爸,那时候见了鸣远才觉得这样的形容真是贴切。后来记得不是很真切了,就记得他扯着我在路上怒吼了很久,完全是一头发了疯的狮子。
  所以子芜有时候笑话我,到底是驯狮人还是猎物。也许曾经两个角色兼有吧。现在不过是他隔壁的老虎。
  去年,一直没有见到雪,北京下雪的时候我陪亚光在水乡。回到北京,路上有下小雪,那是年夜,鸣远对我说,带我去他奶奶家看雪,可以看到美丽的星空,可以看到黑色沉寂的大海。就那样我期待,他期待,然后就荒芜了。曾经想过,要牵着他的手看雪景,数星星,拐他今生陪在我身边,却是在牵着他的手看烟火的时候做了残忍的决定。
  这便是生活啊,注定多姿多彩,只是色调让人触目心惊。
  昨天,转身间,看到他的表情,竟是虔诚而笃定,好像在为什么事情作决定。好一阵没有见到他了,听浩民说总是在外奔波,好像工作很忙。是啊,他是那么骄傲的人,他想做的事情一定要达目的才肯罢休。浩民的话又徘徊耳边,他说,恐怕你就是他那个唯一不能掌控的情况。
  今天还要去上班,学校考虑到我要照顾病人,已经很宽容了,允我随时都可以早退,所以怀着感恩之情是绝对不能迟到的。
  推门出去,客厅很冷,窗居然是大开着的,到底是谁不能放心,他那么不会照顾自己,三九天大雪纷飞,居然将窗敞开,他当家里是凉亭么。厨房什么吃的都没有,也对,他大少爷不会做饭,而且又极挑剔不吃速食的东西,自然是贫瘠的连泡面都找不到。只好到学校再解决了。犹豫一下要不要把他推醒做个告别仪式,想起他的起床气,只得作罢。正在穿鞋,他从外面开门进来,这个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神出鬼没了,越是让我琢磨不透。
  他瞪我,拉着我就往厨房走,递给我一袋鸡蛋,什么也不说就到沙发上坐着去了。我的内伤越演越烈,觉得实在好笑,起床困难的人居然在我醒来前就出了门,还提了一袋子的鸡蛋,分明是要吃鸡蛋羹,可是一语不发的端坐在沙发里,冒充世外高人。
  我装傻问他,给我鸡蛋干嘛。
  他放下报纸看着我,面色很不友好。说,你说要干嘛。
  我继续云淡风轻的问,大清早要喝鸡蛋汤么。
  他吼,你能不能善良一点。
  我说,你能不能态度柔和一点。或许我考虑考虑做个鸡蛋羹什么的。
  他怒视,又端起报纸,遮住半张脸,生硬的说,我想吃鸡蛋羹。
  多可爱。
  他吃东西的时候总是很急切,一向是饿死鬼投胎的英勇,今天很奇怪,细嚼慢咽仿佛心事重重。
  我说,鸣远,工作太累了就休息休息。
  他埋头拔拉盘子,说,过了这阵就申请放假。
  我问,放假去哪呢。有计划么。
  他说,谁知道呢。你上次去威海不也是随便就去了。
  我说,不一样,那次是曦姐姐一手策划的。
  他笑,说,你怎么谁拉着都能跟着走啊,万一被卖了都不知道,还一准傻呵呵的以为去郊游。
  我瞥他说,我可不是谁都能拉得动的,面子要足够大才行。
  他呵呵的笑着,好像小孩子,许久都没见过他笑那么开心了,俊美朗目泛滥笑意。
  我说,你今天怎么那么开心啊。
  他严肃的说,有么。
  我说,你变脸比变天还快,说笑就笑,说凶就凶。
  他低下头,淡淡的说,昨天你说想我了。
  我望着他,等待下文。
  他说,你上一次说想我,还是我在爱丁堡的时候。
  那天好像是遇到了很烦心的事情,手机来电有一长串的电话号码,我知道是海外挂来的,以为是亚光,所以张口就说,喂,我想你了。
  他居然还记得,我很心虚。
  他接着说,你和我在一起感觉还是隔着点什么。你对着亚光随随便便都是,你想他了。我心里真的很难受。我把你的一句话当成宝贝一样珍视了很多年,为了你一句话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冲到你面前,你的眼里还是没有我。后来想通了,我们之间和你和亚光之间,缺的就是那么点理所当然。你跟亚光在一起让我嫉妒,不是你们相爱,而是你们的相互依赖。我傻,现在才想明白。
  我怔怔的看着他,问,你到上海去,不是因为你定错票了,而是因为。
  我说不下去了。究竟都给过他什么。已经注定要负亚光,却仍旧不能带给鸣远快乐。我到底能给他什么。真心能给,却如何给得更多。
  他笑,说,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傻。
  我是傻,我是真的傻。我说,鸣远,对不起。
  他说,不要对不起。
  然后他把钥匙递给我,说,以后不要那么粗心大意,钥匙掉到地上都不知道。
  原来是昨天打雪仗的时候掉了,原来他早晨出门是帮我找钥匙去了。我低着头说,谢谢你。
  终于还是只有这六个字,对不起,谢谢你。心思在复杂万状的时候却意外的干净得什么都不剩了。只有这六个字。心中有一处在隐隐作痛。
  手机响了起来。是子芜,刚要接听,被鸣远按住。他过来抱我,温声说,我还记得当时在教学楼里面找到你,你正趴在桌子上闷声哭。我拉着你走出去,当时就想那条路一直都不走到头该多好,一直拉着你该多好。
  我被他抱得喘不过气,轻轻推了他,叫他,鸣远。
  他说,可是还是走到头了,什么路都有尽头,我把你从窗户里拉出来,你就直接跑到亚光面前。可能那时候我就爱上你了,到底还是得不到。
  我仰头望着他,他的眼里似是有一片汪洋,我看不到内容。
  他放开我,转过身。手机一直在响,颜子芜来电是否接听。我失神的把手机放到耳边,听到子芜大叫,你快到医院来!
  我说过么,其实赵之航这个人挺可爱。
  我说过么,其实我的愿望有时候会被上帝听到。
  那个被说成没有任何联络方式的合适骨髓从天而降,这世上好人真的很多。
  赵之航说,近期手术。
  我说,我想见见捐赠者,可以安排么。
  他说,你难道还怕他跑了。
  我说,你这人说话不中听啊,我就是想表示感激。
  他笑着说,让家属来感激就够了。
  分明是嘲笑,可是我难得不生气,还意外的觉得这个人长得还不错。是因为我心情太好了么。
  干净的阳光下,亚光的眉眼都是晴朗的。他站在窗边回过身来冲我微笑。
  我却想起了鸣远。
  他斜依着门框对我微笑,全身都是清爽的味道。
  那日的阳光很是美好。
  我说,亚光,真好。
  他说,是啊,挺幸运的。
  我说,我们什么时候再去外婆家吧,我想吃芝麻糖,想放花灯,想听外婆唱小曲,想坐轻舟。
  他笑,笑得清澈而纯粹,说,好。
  我说,你当年对我奶奶说了什么她就容许我和你们一起去上学了呢。
  他说,好像是说,我会一直陪着你照顾你。
  我说,亚光啊,谢谢你。
  他说,傻丫头,谢什么。
  忽然想起来还有件事情要问。我说,你还记得当年为什么和鸣远打架么。
  他坐到病床上,抬眸含笑望看我说,记得。
  我没有走过去,也不想问下去。亦是对着他微笑。
  他说,有时候会羡慕鸣远,他清楚的记得是什么时候遇见的你,可是我不记得,也根本不知道。
  我说,你比我大一岁半,所以,应该是一岁半的时候遇见我的,而我,生下来身边就有你了。
  他温和的说,暖暖,跨过这些时间的积累,你有不能错过的东西。
  日光下,他的脸那般坚决,那般诚恳。我说,亚光,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坚强。
  他说,因为有一心想要守护的人,所以一定要自己坚强。
  我问,当年我被锁在教学楼里,你为什么不进来找我。
  他说,你怨我么。
  我笑着摇摇头。他仍是温柔的笑着,说,因为鸣远说,他知道你在哪里。
  我说,可是你可以和他一起来。
  他起身,说,我去找电闸了,希望可以在鸣远找到你前,你先能看到光亮。
  我说,可是……
  他说,对,我没有找到,只好站在窗外等。其实就算被我找到了,那些光也比不上温暖的手掌。暖暖,去找鸣远吧。
  眼泪莫明其妙的就湿了眼眶,我哽咽的说,亚光,有你在真好,一直都是。
  他走过来,轻拍我的头顶,说,一定要幸福啊。暖暖。
  我找不到鸣远了,他不见了,手机关机。浩民说,他同事讲他休假了。
  原来在我转身的时候真的没有人在等。
  手术一周后进行。
  亚光被推进手术室前,我看到了他爸爸,他老了。不再是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中年人,眼角有很深的纹路,眼神也是和蔼了。
  我叫他,范叔叔。
  他说,暖暖都长这么大了。
  他看了我一会说,你跟你妈妈年轻时长得一样。
  我说,我哪有我妈漂亮。
  他慈祥的笑着说,谢谢你陪着亚光去看他外婆。
  原来他是知道的。曦姐姐说过,父母啊都是人精,天涯海角也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只要他想知道的,什么事情都瞒不住。
  我说,应该的,我们是好朋友。
  他说,亚光的脾气和她妈妈一样,都是外柔内刚的人。
  我说,阿姨很漂亮,她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人。亚光的眼睛和笑容和她很像。
  他转身说,是有点像。
  不是有点像,是一模一样啊,所以高三时亚光离家出走才那么用力的打他吧,因为以为亚光会和他妈妈一样消失不见才那样恐慌。
  一切准备都做好了,麻醉前,赵之航说,你去跟他说几句话吧。
  我点头。走到亚光面前,他躺在那里微笑的看着我。
  我说,你还记得你问我想要什么礼物么。
  他笑,说,记得。可是现在什么都送不了了。
  我说,我想要和你的初次相识。
  看着他疑惑的眼神,我用尽力气微笑起来,我知道这样笑着应该很好看。
  手术室的门被关上了。
  我三岁时走丢,亚光牵着我的手,将我领回家,在大人责骂之前,先把我藏在身后。
  我五岁时生病,他给我喂药,我生气咬了他的手,他仍是亲切的对我笑。
  我八岁时,他给我梳过辫子,那是我以为自己这二十四年来最美丽的一天。
  我被关在家里不能出去玩,他会跑过来陪着我一起。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会拉着我去钓鱼,却从来不问为什么。
  我想要出去散心,他就拖着我去骑马,教我如何跟马打招呼。
  我十五岁时好奇心起想要喝酒,他就陪着我,第二天对我说,以后没有他在不要乱喝。
  他母亲葬礼那天,他拖着我走了很久,他难过的不能自已,可是却记得关心我是否害怕。
  他知道我的一切事情,每一处细节,我皱了眉头他就会知道是为了什么。
  他一直陪在我身边,那样重要那样温暖的陪伴,像是灵魂里始终的伴侣,不经意的就会依赖,可是不是爱,是比爱还要珍重的一种情感,大概是习惯。
  习惯了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的依存。习惯了一抬眸就可以看到的微笑。习惯了悲伤时他对我说暖暖不要委屈自己。习惯了任性时他对我说暖暖不要让我不放心。习惯了接到他的电话在结束的时候对他说亚光我想你。觉得那样才能让自己安心。就像那时候,他在美国,我们隔了太平洋,却仍是觉得,即便是一片汪洋仍是一臂的距离,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就能安心。
  亚光是我不能失去的朋友,是在我一切无助的时候可以相信可以依靠的朋友,无论什么时候,我知道,所以,不能打破这样的关系,不能也无能为力。我们都尝试过吧,可是都失败了。因为天之涯海之角,有那样一个你,生活就是踏实的。那样珍之又重的把彼此放在心里。
  亚光啊,比爱还要爱的感情,是什么呢,是契合吧,因为太了解了,所以无法相爱,但是,我们要永生相伴,不是么。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走出手术室,我想要和你再次见面,和重生的你留下初次相识的记忆。
  亚光啊。
  一定。
  亚楠在我身边坐下来。问我,你见到捐赠者了?
  我点头,她握着我的手说,谢谢你。
  我有些恍然。
  手术前,我被赵之航领着去见捐赠者,真心的对他说,先生,谢谢您。
  他的微笑很明亮,透着美丽的光芒,低声说,不要谢。
  我说,我上大学的时候,也被号召过无偿鲜血,可是没有主动要求抽出血样送到骨髓库。自己遇上了才知道当时有多么自私,病人有多需要这样的希望,在绝望里一点点寻找。真的很谢谢您。
  他说,陆鸣远你认识吧。
  我点头。
  他说,去谢他吧。他找遍了半个地球。半夜三点锲而不舍的惹人清梦,求我救他朋友一命。怎么会不被感动呢。
  我说,会的。
  他问,你跟他熟么。
  我说,很熟。
  他说,那你一定要告诉他,下次求人的时候不要那么强硬。
  我笑,说,一定。
  陆鸣远,我认识他,很认识。有时候又不能认识全部。
  只是,在我需要他的时候,他就能在身边了。每一次。
  如果有人问我,你想要什么样的礼物,我是答不上来的。可是,他就是能够送给我最想要的东西。每一次。
  在没有爱上他的时候,遇到不能解决的事情,首先想到的总不是他,对我伸出手,温暖我指引我的,从来都是他。每一次。
  在不知道爱上他的时候,即便是快乐,在他面前才能完全,即便是悲伤,在他怀里才能放声。在他面前可以放下一切坚持,每一次。
  在清楚自己爱上他的时候,可以放纵自己去变傻,放纵自己去任性,放纵自己做一切事情,只是因为他说,我懂。
  陆鸣远,我认识他,很认识。
  可是,他总是有些琢磨不定。他脾气不好,可是有时候又很听话。他有很严重的起床气,可是有时候又会很开心我把他叫醒。别人说起来他的性格不好,可是在我面前却很小孩一样的可爱。他们说他周围有很强烈的光环,可是他面对我的时候却只有他的人,卸下外域,独自一人,开心,生气,他是那么真实。
  子芜给我们送面包来,谁能吃得下,端端的握着面包,望着紧闭的手术室大门。
  每一分钟,都像是漫长的等待。我们紧握的手,由凉到暖,再凉,再暖。如此反复。
  终于。
  赵之航走出来。望着我们,目色凛冽,而后微笑。子芜落着泪。浩民扶住了我,我牵住亚楠。安静的等待亚光醒来。
  终于。
  他睁开眼睛,笑的那样安然,我心中有温暖缓缓流过,止不住的泪水无声的蔓延,这样就是遇见一场春天了吧。
  我走过去对他伸出手,说,你好,我叫苏遥七。
  他微笑。

  这一刻在你身边
  亚光的手术很成功,不久后就能出院。观察期内定期检查,两年内不出事情就可以算是完全康复了。
  这两个月我没有见到鸣远,他一次都没有出现过,无论我怎样的给他留言给他发信他都不曾回复我。他躲我那样彻底,可是我有杀手锏,吴阿姨摆在那里,只是不到万不得已惊扰父母的事情还是做不来的,即便他们本领通天,可是他们也老了,想法会拐弯。
  偶尔会到九溪天去喝杯酒解闷,亚楠总是作陪,二十多年的你争我抢敌对意识自然不可能一夕间消解,只怕是愈演愈烈。亚光每次都很无奈的说,你们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我们便相互撇头,做永生不见状。也许,只在楠楠的面前我才能这样放肆的装少年。
  有时候喝的有些过,抑制不住放声高歌的欲望,就抓住麦克风使劲卖个疯,只是唱到最后,发现自己最想念的竟是那首卖报歌。
  尤记未变声的鸣远,声音很明亮,很像那种一路情绪高昂的小小少年。没有烦恼。当年他清脆的嗓音,有节奏的敲击,安抚我的惊魄。后来,各自经历了成长,成熟,走到我身边的是初见时以为是天敌的他。感情是天外的物种,莫明其妙,可是最吸引人最打动人的,也是那四个被用滥的字,莫明其妙。
  怎么会是他。却的的确确是他,并且好似只能是他了。
  鸣远,你还好么。
  亚光出院的那天刚好是小年,我们几个人一起回了亚光家的别墅,在熟悉的地方玩儿时玩不腻的游戏。浩民仍旧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弹脑壳,几场牌打下来,我亚楠子芜三个都红着脑门,全是这个坏人做的好事情。亚光在一旁轻笑不语。
  子芜忍无可忍的时候冲浩民怒吼,你就是这样对待女性的啊。
  浩民很无赖的答腔说,男子汉铁面无私一视同仁就是这么说的。
  我们就红着眼睛揭竿而起,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是女儿家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自然都是野蛮女友的本色出演,直到逼得他放弃顽抗向亚光求助才肯罢休。
  一起包饺子的时候,吕阿姨问浩民,你脸上脖子怎么都是红的。
  他就摆很无辜的眼神,说,吕阿姨你说说看,像她们这样的将来怎么嫁得出去啊。
  一直不讲话的亚光,拍着他的肩膀说,兄弟,全靠青梅竹马的你了。
  吃过饭亚楠找出相册,一张一张都是回忆,一张一张都是爆笑不止的开端。这样一本一本的翻看下来觉得肠胃都纠结在一起,笑得过分了些,可是舍不得不笑,也忍不住。
  浩民说,看来看去还是飞飞最漂亮,你们三怎么也没个长进。
  子芜用肘撞他,理直气壮的说,就你有长进,就你最漂亮。你比梦露还漂亮。
  好像多久我和鸣远也有过这样的对话。
  你那么傻,能去什么地方啊。
  就你聪明。
  鸣远,你还好么。
  好像一直都是我们六个人的合影,直到中学毕业的时候才多了鸣远。他的表情总是那么严肃,看得久了觉得是寂寞的,好像是为了掩饰寂寞而表现出的不在乎。原来,他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一直是被忽视的,让人心疼。
  晚上我和子芜睡一间房,她翻来覆去的折腾。我说,有话就说吧。
  她凑过来说,你想听什么。
  我说,你怎么跟赵医生一样喜欢装傻啊,就那么喜欢他么。
  她捏我说,再讲这些有的没的我跟你翻脸啊。
  我说,好吧,那我睡觉了。
  她拉住要翻身的我,很久不讲话。
  过了会,她像叹气一样说,七七,你去找鸣远吧,我看着你就很心疼。
  我说,不是不想找啊,看他那么决绝,我就害怕。
  她搂住我说,不要怕,鸣远不是那么绝情的人,也许他在等你,等你主动。
  我说,他都躲起来了,怎么会是在等我呢。
  她说,你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么,我问你,如果你是亚光你会去哪里。如果你对鸣远的了解还不及你对亚光的了解,那么我也觉得鸣远为你的付出不值得。这样散了就算了。可是你甘心么。
  我不甘心。只是鸣远会去哪里呢。
  我能知道秦少迟躲在哪里,也能知道范亚光会去哪里,因为他们的性子都是沉稳的,因为了解就可以判断出他们会去的地方。
  可是陆鸣远,越是了解越是不知道他在哪里。
  爱丁堡?奶奶家?他肯定是不会在我能轻易想到的地方,他那么喜欢欺负我,我宁肯相信他此刻在丽江找艳遇。他总是不按常理出牌,一个把自己形容成难得乖得像匹狼的人,会去哪里呢。
  第二天起床,亚光说他想去看看外婆,因为之前听我形容过水乡的袅娜,这些人早就想去了,所以一排人央着亚光吵闹着要一同前往。让我哭笑不得,到底是我一个人没有长大,还是大家都长不大了。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了机场,加上冠冕堂皇借口作随行医生实则图谋不轨的赵之航,像极小型的旅行团,封亚光做团长。子芜还像模像样的买了nike的帽子一人一顶,浩民说她土包子,可是一边说一边带上,乐不可支。
  到了浦东机场,梓临和少迟来接机,我才知道,少迟和若谨把家搬到上海来了,女人啊,站在心爱的男人背后再如何的不甘还是成为了心甘情愿。
  少迟问,怎么鸣远没有来。
  亚楠说,你还真当我们小孩子啊,大家牵着手来郊游缺一不可。
  这个玩笑瞒得过少迟,又怎能瞒得过梓临。
  他拉住我低声问,你们出什么事了。
  我说,没什么,大概分手了。
  他沉思说,弓拉得太满是要断的,你趁早收手,不要任性下去了。
  我说,哥,那个哲学嫂子还在么,我想跟她聊聊人生。
  他大力拍我肩膀,说,收费的。
  浩民看到梓临的新车时春心荡漾,果然,男人对车还是敏感的。他开的车,撒起欢来跟鸣远不分上下,都是奔放型的选手,加上梓临那辆破车,坐在他副驾上的苦差就以“她习惯了”为由落到了我的头上。很快就完全看不到少迟的大奔了,我望着后视镜想起去年的时候,鸣远开着车我们去医院看亚光,就是这条路,就是这速度。
  我问梓临,哥,你今年回家过年么。
  他说,还要看情况。
  我说,不要有思想负担,回去吧,奶奶特别想你,爷爷也是。就算你不给他们抱着孙子,照样会受到热情的欢迎。
  他笑,说,暖暖,你是不是又不打算在家过年啊。
  我说,今年没地方去了,不在家能在哪啊,我铁了心的陪你了,就算你初一去相亲我都陪你。
  他大笑,说,你那么久不来上海了,等你玩够了就过来陪我两天吧。你们学校附近好像又变化了些,说不定你以前的那些路线已经不能走了。上次去你们学校附近……
  梓临又说了些什么我都听不清了。
  想起鸣远说,下次我们去上海,我再陪你逛街吧。你把你的那些路线再回顾一遍。
  他会在上海么。
  在我所谓的灵机一动的冲动下半路就下了车。亚楠抓慌,问我,出什么事了。
  浩民扯着脸皮对我笑,说,去找找看吧,不过要是我应该不在这。
  我说,他不是你。
  跑到原来的公寓,站在大门外,第一次知道,原来对他的想念是这般沉重的,怕极了这扇门打开他不在里面。可是,就算是他不在,也是应该的。他为什么要在这啊。这样想着,手就不那么颤抖了。
  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冷气扑面而来,有些难以忍受。悬着的心突然放下,也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只是失落而已。
  在沙发里坐了很久,渐渐闻出一股烟草味,眼泪默默的就流了下来。他来过。
  坐到天完全暗了,才有了知觉,打算去屋里躺一会。
  房门一推开,一阵冷风袭来,阳台的窗户大开,吹得窗帘鼓鼓。刚才的悲伤转而成了掩不出的笑意,我才知道,原来无声的笑是可以带泪的,原来这世间的美好不过就是那么一个瞥见。
  慢慢走过去,望着鸟笼摇椅上熟睡的人,天寒地冻,他就这样开着窗睡着了,一阵阵不可名状的心疼僵住我的手脚。他依然睡得那么好看,浓的双眉,长长的睫毛,直挺的鼻梁。像个没有防备的孩子。多想伸手抚摸他脸上的棱角,或是俯身抱他在怀里,最终还是不忍心惊动。我小心的关上窗,感觉到他扯住我的衣角。回过头,他竟然一脸得意的微笑。
  我说,做了什么梦,笑得那么欢。
  他站起身,直视我说,梦见你陪我爬雪山。
  我笑,谁叫你开着窗睡觉的,冻着了吧。
  他伸手来握我,说,你帮我暖啊。
  我低头看到满满一烟灰缸的烟蒂,突然就来了气,说,陆少爷,你在这躲得挺悠闲啊。
  他撇撇嘴说,大隐隐于朝嘛。
  我说,做隐者感觉好么。
  他说,感觉好极了。
  我转身,说,那算是我自作多情,我走了,你继续。
  他抱住我,沉着声音却像是情话呢喃,你就不能善良一点啊。
  我说,不能啊。
  他扳过我就不顾一切的吻了过来,只是不顾一切。好像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奋不顾身的彼此温暖。温暖。如此,再再。浓浓的烟味,夹杂浓浓的思念。他温热的唇一遍一遍在我唇舌间辗转,碾过再纠缠。我们都在不住颤抖,身体灼热。
  天地之大,只有彼此。只是我找到了你,只是你就在眼前,只是这样。
  我们并肩站在阳台上,他拿了毯子过来裹住我。
  我唤他,陆鸣远。
  他笑,轻声说,在呢。
  我依着他,把头放在他的肩膀上,仍是想要叫他,陆鸣远。
  他笑着用下巴摩娑我的额头,说,我在。
  陆鸣远。陆鸣远。陆鸣远。仿佛这样叫着就能天长地久,这样叫着就能地老天荒。一生一世不过就是陪在你身边的几个瞬间,只要这样陪在你身边,便是幸福。
  他问,刚才弄痛你了么。
  我咬牙说,你现在才想起来问啊,我身上都是淤青了。
  不解气的用力咬他肩膀。他叫,啊,你干嘛咬我。
  我说,谁叫你香肩微露,勾引我的。
  他就放声大笑,说,你啊。该拿你怎么办。
  我们就这样裹着一张毯子站在阳台吹冷风,是不是有些忘乎所以的不像话。
  他帮我把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又帮我搓搓耳朵,问我,冷么。
  我说,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啊。
  他笑,说,大概中魔了。
  我说,谢谢你帮亚光找到邓先生。
  他揉揉我的脑袋,没说话。
  我说,谢谢你给我找了那么好的房子。
  他说,这不是你从梓临那里强取豪夺来的么。
  我说,不是这间。
  他突然严肃了,说,你怎么知道的。宋曦告诉你了。
  我说,没有,是我猜的。哪里会随便就能遇上那么理想的房子呢,装修那么合我的心意,细微处都是我喜欢的款,卫浴是我喜欢的牌子,床是我梦想的size,地板是我喜欢的颜色,连厨房的刀具都摆在我习惯的地方。更满意的是居然还不用房租。你说,是天上掉下来的么。
  他说,我只是听说你要找房子,所以帮了一下忙。
  这个人害羞的时候也能摆这么一张铁面,骗谁呢,真把我当傻瓜么,房子是一天就能装修好的啊。我说,鸣远,辛苦你了,找了好久吧。
  他摸摸鼻子说,就是回去以后,我想你那么个脾气一定会搬出去的,总不能让你没地方住吧。
  我说,你真好。
  他说,知道我好啦,那就对我好点啊。
  我说,我尽量吧。
  他说,你有时候还挺聪明的,居然能发现,不简单。跟我在一起智商见长。
  我说,当然能发现了,除了你这个变态还有谁能把窗帘装成里三层外三层的啊。
  他捉住我说,说真的,咱把这里的窗帘也换了吧。
  我问,干嘛,难不成你要冒充常驻上海代表啊。
  他说,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我笑,说,鸣远,你忘了,就是从这里开始的,你不怕爬起来再跌倒么。
  他说,一波三折,一咏三叹,你还觉得折腾的不够啊。
  我说,够了够了。
  生活又回到了以前吵吵架,做做饭,责任制洗碗的状态。只是两个人有时候还是会小心翼翼的不去提一些事情,不经意说起了也是心照不宣的沉默,大概受了伤的感情要过一阵才能恢复元气,我在等,我知道他也在等。
  他很守约的陪我逛遍了上海的大街小巷,把能逛的商场都走了一遍,学校周围真的变了些样,他最喜欢学校不远处的百联又一城,理由是里面人少。我摇头说正大广场人也不多啊,他就扬言再提正大广场就把苦胆挖出来给我。不过是那天我提议坐轻轨去浦东,顺便在我上学时以为很小资的浦江边吃哈根达斯吹冷风讲情话。可是,我的确是路盲,这点我勇于承认,所以那天我拉着他走了很久,险些生出把浦江走到尽头的绝望之感,正大广场居然被蓦然回首的发现,所以拖着他进去逛了逛。也是那天我深刻的了解到,鸣远是宁肯跑四十圈也懒得走四十米的人。那天以后,我再说,你跟我走吧,他都是一脸很不友好的表情。我说他欠海扁,可是是我作孽在先,不能理直气壮。
  我们一直住到腊月二十九回了北京。腊月三十,开车前往鸣远奶奶家。终于是应了梓临的话,今年是不能回家过年了。
  一年前也是这样,天空飘了小雪,我坐在副驾的位置上不断犯困,这一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可是转了一圈仿佛又回到原点,还是这条路,还是我们两个人。只是心无旁骛。
  我看着鸣远的侧脸,那么英俊,在专注的看着前路。他偏过头来,问,累了么,先睡一会吧。
  我点点头,又凑过身去吻了他脸颊。这一次他没有说话。
  亚楠打电话来说正在帮我放花灯。
  我说,你有那么好心啊。
  她开心的说,雯雯刚才夸我比你做的好看,所以我就善心大发了。
  多可爱的姑娘啊。我说,你陪亚光在那里过年么。
  她说,这里真美,不想回去了。
  挂上她的电话,拨通子芜的电话,有些想她了。
  我们随意的聊着,关键的地方用沉默掩过。她说,今年的冬天真暖。
  我说,是啊。
  就听见赵之航的笑声隐隐的传了过来。我问,赵医生在你家么。
  她说,他父母都在国外他没地方去,而且我爸现在特别喜欢跟他下棋,你听他们乐的。
  我说,今年的冬天真的很暖。
  去年在来的路上半途折返,期待的东西恍然若空。以为再也没有机会了,以为那样狠心的放下便会错过鸣远,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的时候,就会怀念那个年夜鸣远说的“我懂”。不知道悲伤还能有多痛的时候,总是能想起和他牵手步梯的时光。他反反复复讲过的小洋楼前的两层阶梯,却是想都不敢想,怕那样一想就会锥心的痛,不能知道明天会遇见什么情况,将来会向着什么方向,还能不能并肩站在他的身旁。这一刻终于见到了这栋小洋楼,心脏停下一拍又急跳一拍,面对的是鸣远童年生活过的地方。他牵着我的手,像是握着珍重的宝贝,缓下步子低头看我,我给他肯定的微笑,我们就那样相互看着笑着,心底温热无比。他揽我到怀里,说,跟着我走。
  我说,好。
  我们一步一步郑重的迈上两层阶梯,其实不过是普通的台阶,因为有了神圣的记忆,便是这般庄重了。好像看到耀眼的光芒,随着我们一步步点亮。
  终于见到他的爷爷奶奶,和照片中一样,慈眉善目,眼神是那般的和蔼可亲。鸣远的大伯父大伯母和堂兄堂嫂还有小侄女陆嘉莹都在。奶奶牵着我的手讲了好多鸣远小时候的事情,眉眼间都是得意之色,满面笑容的讲啊讲。正讲到他小时候是那么霸道的主,居然还被小姑娘追着跑的桃色案件。
  鸣远突然插了一句说,小七包的饺子特别好吃。
  奶奶说,鸣远从小嘴就刁,难为你了吧。他要是再挑剔,你就饿着他,饿他个三天三夜他就什么都吃了。
  大伯母笑着说,饿他三天三夜您就该心疼了。
  包饺子的时候,谁都不让我插手,奶奶和大伯母把什么都做好了,堂嫂也是能干的人,笑着说不用帮忙。
  鸣远和爷爷伯父他们聊天。我就陪着陆嘉莹玩,四岁的小姑娘什么都懂,只怕是比我能说个千倍百倍,和我聊着她们幼儿园的事情,那神情跟以前我和子芜聊大学生活差不了多少,眉飞色舞的。可爱的样子让我真想咬一口。我教她包饺子,包小型的包子,顺带着给她包了个小太阳,用面捏了小白兔,哄得她开心不已,捧着那些新鲜玩意去给小叔叔看。
  鸣远就跟她一起过来,附在我耳边低声说,你给我捏个大灰狼吧。
  厨房里的其他人就冲着我们笑,我就想这地板要是能裂个缝该多好。
  饺子快要好了的时候,我去叫爷爷他们过来吃饭,才发现鸣远不在了。
  奶奶说,他应该在房顶,甭管他,饿了就下来了。
  我说,我还是去找找他吧。
  因为是旧式洋房,里面的地板和楼梯都是木质的,就算是轻步走来还是吱吱作响,家里的扶梯很精致,看得出有很多的年头了,一种时间的味道能让人看到心里去,稳稳当当的感觉。我想着鸣远曾经从这里急急的奔跑而上,从这里顽皮的顺着扶手滑下去,从这里牵着奶奶的手,从这里对爷爷微笑。每上一步就好像越接近小时候的他,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满满都是他。
  鸣远真的在房顶上,很用心的抬头看着什么。我走到他身边,挽住他的胳膊。
  他指着一颗星星问我,知道那是什么星么。
  我说,北斗七星?
  他摇头。
  我说,启明星?
  他说,你是傻。
  我说,我就知道这两个名字。那是什么星啊。
  他说,是最亮的星。
  我说,陆鸣远,到了你的地盘就可以耍我了是吧。
  他拉着我嘻笑说,走吧,吃饭去了。
  吃过饭就一家人坐在电视前面看春晚,那种祥和的家的味道让我的心轻飘飘的不知该如何是好。鸣远握住我的手,假装在看电视,不看我。心就彻底踏实了,这里也是我的家,因为有他在。
  陆嘉莹因为实在过于年少,熬到十点钟的时候就被堂嫂哄着去睡觉,可是小孩子多兴奋呐,死活不依,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不肯去睡。
  鸣远哄她说,你先睡一会,等下放鞭炮的时候我就把你叫起来好不好。
  她才点头。然后很懂事的跟大家一一道晚安,到了我们这里就成了,小叔叔晚安,你一定要记得叫我啊。鸣远答应了。然后她冲着我说,小婶婶晚安。
  我的脸突然就红了,烧得厉害。长辈们都在笑,我在想,如果地真的能裂条缝,那么。鸣远拍拍我说,不知道谁教她的。
  我瞪他,还装傻,能是谁教她的,小叔叔陆天才。
  就那样,他们笑,我也笑,鸣远跟着笑的,看了一晚上电视,聊了一晚上的天。
  还未到十二点的时候,外面就有人心急的放了鞭炮,一时间四周噼啪作响,隔了墙壁仍是那么震撼的效果。
  我去把陆嘉莹叫起来,鸣远扛着一箱子的烟花等在门口。
  他那个架势吓得我一惊,问他,从哪里冒出来的那么多装备。
  大伯母笑着说,鸣远小时候就喜欢放炮放花,所以听说他要回来过年,好早前就给他买好了。
  好早前就买好了啊,去年也是么。去年爷爷奶奶应该多盼望着他能回家过年啊,却是因为我,让他们失望了。可是他们谁都不提,也不怪我,对我那么和蔼那么亲切,我心中一阵阵内疚。
  鸣远拉着我就往外走,陆嘉莹拖着我的衣摆,堂兄嫂跟在后面,加上那么大一箱子的火药,也是气势汹汹了。所以鸣远点花的时候,周围围了好多小朋友,他就像孩子王似的,特别英勇,脸上掩不住的喜悦。我捂着耳朵望着他,他的眼睛因为烟花被染上了斑斓之色,和去年那个烟花之夜很像,却不同,那天整个天空都是斑斓的,但是这一刻鸣远在我眼中比任何的颜色都要耀眼。一霎那,好像明白了他说的,最亮的星的含义。
  这里真热闹,大家都在忙着放花放跑,四处都是人,兴奋的小孩子,点着烟的男人,捂着耳朵的小姑娘。车子的警笛一直响一直响,不知道在谁家的院子里,好像谁家的院子里都在响,就是这样热闹。
  鸣远执着陆嘉莹的小手点炮,然后抱着她飞跑过来,逗得小丫头咯咯的笑。
  我对鸣远说,才知道你也那么喜欢小孩子啊。
  他贴着我的耳朵说,咱也生一个吧。
  然后冲我笑得特别开心,好似眉目鼻唇都是在笑的。
  我捏他胳膊,他就假装哎哟哎哟的叫。认识他那么久,第一次见到他是这样开心的,好像整个人被浸在喜悦里。
  鸣远把嘉莹交给堂嫂,跟她说了两句话,周围动静太大了,我听不见。堂嫂笑着示意我,也不能知道她是想要表达什么,我就傻乎乎也冲她笑。
  鸣远特别高兴的拉着我就走,我问他,要去哪。
  他大概没听见,不回头的走。到了停车的地方,打开车门,让我进去,这个时候哪敢忤逆他,听话的坐了进去,可是还是不知道要去哪。他坐进车里,吹了响亮的口哨,怎么会那么开心呢。
  我笑着问他,要去哪。
  他故作神秘的说,到了就知道了。
  我问,远么。
  他还是说,到了就知道了。
  车子越开越偏远,离那些热闹也渐远了,慢慢觉得安静。
  我说,你别是要把我卖了吧。
  他大笑说,现在还舍不得。
  我说,你快说是去哪,我心底发毛。
  他高兴的说,带你去看海。
  他把车就停在离海边不远的地方,我们静静的坐在里面,隐隐的有风浪的声音。
  他伸手过来牵我说,开心么。
  我说,开心。
  他问,幸福么。
  我说,幸福。
  他说,我也觉得自己幸福的像只苍蝇。
  我噗哧的笑出来。他说,你怎么那么破坏气氛呢。
  我能有什么办法,他总是这样奇怪的用着形容,我不笑难道还哭啊。我说,好,你继续。
  他说,爷爷奶奶都很喜欢你,你呢。
  我说,我也喜欢他们啊。我一直都羡慕这样的新年,一家人和乐融融的坐在一起包饺子,看电视,放鞭炮。我家就不行,大伯很多年都不回家了,有时候把梓临也接过去过年,我爸妈平时就难得在家这个时候更是忙的,亚光家和我家一样他爸爸也是总不在家,浩民和飞飞也是差不多,只有子芜大概好一些。所以,在我们像嘉莹这个年纪还对春节很向往的时候就只能相互牵着手看别人放的烟花,没有大人哄我们玩,我们只能自己玩。其实我多羡慕你的,你小时候有用尽时间和精力疼爱你的家人,我们那时候只有互为家人。
  他一直牵着我的手,说,有我呢,以后都有我陪你,我哄你玩。
  我偏过头对他笑,他慢慢吻了过来。
  过了好久,我推开他,说,我们下去走走吧。
  挽着他的胳膊,在车灯的照射下,漫步于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冬季的海边,吹风,听浪。有些浪漫的不可思议。
  他伸手指着一块地方说,以后咱就在这里盖大房子好不好。
  我说,是要面朝大海看春暖花开么。
  他笑笑说,是面朝大海看萝卜青菜。
  我没有缓过神来。他跑过去一边比划一边说,咱在这里盖大房子,在这里盖个玻璃花房,可是要种青菜,要搭葡萄架,再在这里给你做个秋千。
  我大声说,我要豪华型的。
  他笑着说,好好,要豪华型的。
  我跑到他面前说,还要那种镂空的铁架电梯。
  他抱住我说,还要里三层外三层的窗帘。
  我说,再想想还要什么。
  他假装挠头皮,说,还要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我望着他晶亮亮的双眼,里面是浓浓的柔情,那样擒住我的视线,挪不开眼睛,望着他,望着他。他不讲话了,空气又沉默了下来。四周是海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无数情人的呢喃。我被他看得紧张,感觉全世界的小鹿都跑到我的怀里,心脏就要跳出来了。
  他深情的说,还要一个女主人。
  我看着他慢慢的单膝跪地,执起我的手,说,你愿意么。
  我心中有一块地方快要兴奋的炸开了,缓缓的点了头。他一跃而起,将我紧紧的抱在怀里。
  我说,鸣远,我要喘不过气来了。
  他说,我也是。我们一起不喘气了吧。
  我还没有笑出声,就被他深深的吻住了。没有鲜花,没有戒指,没有诺言,只有一颗真心,我知道,我看到,我感觉到了。
  他把我抱到车上,从后备箱捧出一束玫瑰,我吃惊的张着嘴巴,他是何时买的这些花,我们不是一直都在一起的么。
  他望着我笑,说,快把嘴巴闭上,都快掉到地上了。
  我问他,哪来的。
  他说,嫂子说求婚不能没有花。
  啊,难怪,原来刚才堂嫂是去做这件事情了,怪不得对我笑得那样暧昧。
  我说,那你嫂子有没有说求婚还有什么必不可少的么。
  他说,当然了,我必须在现场啊。
  我笑。
  这一刻在你身边,我有多么知足呢,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在乎,只要有你就有了全世界。
  他指着天空说,你看那是什么。
  我看到了什么,是一枚戒指,在他的指端。我说,是最亮的星么。
  他低下头,说,乖乖把左手交出来。
  我把手背到身后,说,你先带到你的小拇指上,让我看看大小合不合适。
  他说,你能善良点么。
  我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戒指,一边跑一边说,我就是太善良了,才一直被你欺负的。
  他追过来,大声说,五分钟,你别让我抓住。
  你别让我抓住!突然明白过来为何刚才看到那些洋房觉得面熟。
  我停下步子,对他说,鸣远,我来过这里。就是那年过了春节跟爸爸一起来的,还被路边的小孩用鞭炮炸坏了衣服。
  他冲我挑眉坏笑,抢走我还没来得及带上的戒指,说,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你追上我再说。
  然后撒腿就跑。难道当年的那个人就是他。
  我对他喊,陆鸣远,你别让我抓住!
  他回过头对我大声说,我等着你!苏遥七!你总算把我想起来啦!
  这个人我曾经问过他两次什么时候爱上我的,他给过我四个答案。
  第一次,他说,就是在你跟我告白的时候突然爱上你的。
  然后,他说,是在上海的时候,我觉得你的眼神很无助。
  第二次,他说,是在威海吧。
  第三次,他说,我把你从窗户里拉出来,你就直接跑到亚光面前。可能那时候我就爱上你了。
  我看着手上的戒指问坐在身侧的他,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要说实话。
  他搂着我说,说实话,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大概在你含着泪对我喊“你别让我抓住”的时候吧。
  这一片璀璨的星空下,这一片黑色沉寂的大海前,我偷偷的许下诺言,要永远陪在你身边。我深爱的你,我的陆鸣远。

  番外二   【一物降一物】
  到上海的第二天。继续裹着一张毯子,在阳台吹风。
  我问,鸣远,你爱我么。
  他捏我说,你说呢。
  我说,爱吧,不然干吗跑到我的公寓来守株待兔。
  他说,因为有傻瓜总是把备用钥匙放在信箱里,不住白不住。
  我说,我好像真的长大了,我能知道你是爱我的了。
  他说,终于知道了。你再不知道,我都能把两个薛平贵给等出来了,想当年王宝钏都没有我那么苦啊。
  我问,真有那么苦么。
  他笑起来,笑的很顽皮,说,有啊,你都不知道,我等了两天就后悔了,我想你那么傻一准猜不出我在哪。这要是欲擒故纵没玩好再弄巧成拙了怎么办。
  我扬起脸看他,问,那如果我一直不来呢。
  他紧紧抱住我说,不会的,你一定会来的,你一定能找到我。
  我被感动的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我才说,真幸好,我找到了。
  他说,嗯,再傻的人也能灵光一次。你这次的表现我很满意,今生无憾了。
  我生气的踩他脚,说,既然已经无憾,那你赶快自行了结吧,甭让我动手了。
  他咬我耳朵说,你舍得么。
  当然舍不得了,这个人,一向就会欺负我,多可恨。我抬起他的胳膊一口咬下去,听到他大叫。得意的说,你说我舍不舍得啊。
  本来就只裹了一张毯子,这样我一咬他一躲,乱作一团的摔在地上。我趴在他身上止不住的大笑出来。他说,你还笑,你怎么那么沉。
  我说,因为我长大了啊。
  他扶我起来,弯着眼睛看着我,说,别长大了,我喜欢小老婆。
  我瞪他,大声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他揽我在怀里说,好好,你是大老婆。
  我刚刚听到自己心里的台词是,这样还差不多,才觉得不对劲,推开他说,谁是你老婆了。
  他斜睨着我,一副老子不希罕的欠扁表情,说,好吧,情人。
  我掐他胳膊,恶狠狠的说,疼么,情人甲。
  他一边躲一边叫,你怎么那么不善良,情人甲A。
  我愤恨的说,你去找善良的吧,姑奶奶我伺候不起,情人甲A2046。
  他笑,说,我是王家卫电影么。
  我说,你是车牌号!
  他笑得直不起腰来,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胸口一下一下的剧烈起伏。那四个字怎么说的来着,花枝乱颤,对,他此刻就是花枝折断,都还止不住的大笑。
  等他恢复了平静,抱住我说,小七啊,我的小七。你怎么总这么可爱。
  我说,陆鸣远,你肉麻的过分了啊。赶快醒醒。
  他喃喃的说,你又不识好歹了吧。
  我从他怀里钻出来,定定的望着他,他的眼睛真明亮,好像里面有无数的光芒。
  他见我好久不讲话,轻声说,我跟你开玩笑呢,你最识好歹了。
  这个人从来吃软不吃硬,我只要这样故弄玄虚他就缴械投降。
  我说,终于知道啦。
  他说,那成,既然识好歹,你去给我做鸡蛋羹吧。
  我说,你怎么转弯转的那么快。
  他说,我饿了,你还想让我怎么着啊。
  我说,你去楼下跑个四十圈我就给你蒸。
  他说,五分钟,你脑子疯掉了么。
  我说,没疯啊,就是听说,你为了我跑过四十圈我特别感动,我想感受一下现场气氛。
  他捏我鼻子说,浩民都跟你说什么了。
  我说,他什么都跟我交代了,连你的灿烂情史需要脱了袜子数他都跟我说了。
  他当即转身走出房间,给了我一个背影,说,我怎么认识了你们这帮人。真是交友不慎。
  我分明看到他肩膀在轻微颤抖,跑到他面前,看到他笑得像花一样,我说,快把你的光辉事迹速速交代,咱就不计前嫌从头开始。
  他瞪着眼睛望着我说,咱俩到底是谁需要交代。
  我说,你先坐着啊,我去便利店买鸡蛋。
  一物降一物是多么诡异的理论啊。

  番外三  【七日】 
  初一
  很多学生发短信来拜年。平时跟我关系好的孩子都是这么开头的,我爱的老七。
  鸣远一眼瞥见,冷着脸问,谁又爱你啦。
  我说,学生。
  他问,叫什么。
  我说,康X。
  他问,男的女的。
  我笃定的说,女的。
  过一会,又被他看见,又问,叫什么。
  我答,高X。
  他继续问,男的女的。
  我眼睛都不眨的告诉他说,女的。
  于是短信一直响来,他一直问,我一直坚定的答,女的。
  直到某条短信打开,他问,男的女的。
  我答,男的。
  他就摊开手来说,你看你看,我就知道是个男的。
  那条短信是这样写的,亲爱的老婆,没有男人给你发短信,是否说明我眼光有问题,我还是比较喜欢挑战有难度的事情,所以,麻烦你说实话,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初二
  带陆嘉莹出去玩。我说过我是路痴吧,我真的不是一般的路痴,我们随便走了两步,就发现走不回去了。
  给鸣远打电话说,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不多一会,他那张愤怒的脸就放大在眼前了。我趁他发作前抱住他说,鸣远,我想你了。
  他说,走迷路了就想我了啊,你看你看,让小孩子笑话。
  我放开他说,我就是不识路啊,笑话我也没办法。
  他就笑嘻嘻的说,没事,我喜欢,不识路总好过不识数吧。
  我若有所思的说,那倒是。
  他低头问陆嘉莹,九加八等于几。
  四岁的小姑娘十个手指头刚刚能数过来,他居然问人家那么难的问题。陆嘉莹一脸疑惑的望着他,大眼睛好像在说小叔叔你是ufo上面下来的么。然后说,不知道。
  鸣远得意的说,你以后不许笑话小婶婶不识路听到了吗。
  陆鸣远,人家根本没有笑话我,人家根本不知道我不识路,人家一直以为伟大的小婶婶在带她走在回家的路上。
  初三
  我问,鸣远,将来咱家孩子叫什么名字啊。
  他皱了眉头,然后坦然的说,叫拉拉。
  我想,这是什么名字,当然不指望他能说出糖糖来,但是拉拉是什么诡异的名字。我问,陆才子,作何解释啊。
  他要是回答我说,本少爷高兴。我就当场吐鲜血给他看。
  他不慌不忙的说,因为卖报歌是这么唱的,啦啦啦,啦啦啦。
  我还是忍不住吐血了。
  初四
  他破天荒的要带我去电影院,站在售票窗口,他问,你说看什么好。
  因为出门时被鸣远催得太紧,根本没来得及带隐形眼镜,完全看不清楚公告牌,一想起来就一肚子的气,好好的带人家来看电影还不能看得舒心。就愤愤的说,但凡爱情片happy ending即可,但凡文艺片操着法国音即可,但凡枪匪片男主天然帅即可,但凡鬼片女鬼眼神清澈即可,但凡情色片,没有男人即可。你看哪个符合要求,随便挑吧。
  他想都没想拉着我就走。
  我说,你不是来带我看电影的么。
  他说,我改主意了,咱回家照镜子去,男主天然帅,女鬼眼神清澈。
  初五
  我翻着奶奶找出来的相册,跟鸣远回忆儿时的事情。他小时候长得很倔强,一看就是一张固执的脸。鸣远说他小时候写作文就写,我将来要做一名固执的人,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我就说,你从小就是才子啊,孟子他要是知道你是这么理解的一定会万般伤心。
  他说,你能好到哪去啊。
  我说,我小时候好像特别喜欢写根正苗红的东西,尤其是乐于助人系列,比如说看见一位老太过马路,一不小心踩到坑里,眼见着老太就要摔倒了,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其扶正,然后老太抚摸着我的头说:“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啊。”我一脸正义的回答说:“我叫红领巾。”
  鸣远在我绘声绘色的回忆中,笑得四仰八叉。正在这个时候手机响,他接起来礼貌的说,你好,我是红领巾。
  初六
  梓临打电话来,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奶奶惦记你了。
  我说,哥,我被求婚了。
  他说,嗯。
  我说,这里的海特别好看。
  他说,嗯。
  我说,这里的星星特别璀璨。
  他说,嗯,
  我说,鸣远的小侄女特别可爱。
  他说,嗯。
  我知道他是催我回家的,可是我全然乐不思蜀了。于是我装傻问,哥,你打电话有事么,没事我挂了。
  他说,没什么事,就是想告诉你,你也有侄女了。
  我震惊的大叫,什么?谁的?
  他说,我的。
  我说,怎么回事啊。
  他说,也没什么,等你回来面谈吧。
  我偏过头,鸣远正莫明其妙的看着我,用口型问我,怎么了。
  我说,鸣远,出大事了。
  他问怎么了。我说,出人命了。
  他就盯着我的小腹色迷迷的笑起来。
  初七
  我们早晨被十八相送,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正和陆嘉莹情至深处,鸣远催发。
  等我们开到路上了,我还在纳闷,这到底是谁的家谁的家人啊,怎么我那么动情的告别,他在一旁完全事不关己,随便挥了个手就算拜拜了。
  我说,鸣远,你是不是感情缺稀啊。
  他牛头不对马嘴的说,明天你上班么。
  我说,我在放寒假好不好。
  他说,明天民政局上班么。
  我说,不知道,应该上吧。
  他说,明天带着身份证户口本咱到民政局办点事。
  我说,办什么事啊。
  他说,你说呢,登记结婚啊。
  我说,谁结婚啊。
  他咬牙说,我。
  我这个时候要是再继续装傻问他,你和谁啊,他一准能把我给生吞活剥。于是我说,是和我么。
  他说,不是,是和情人甲B2046。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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