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丁東把一隻碗一個盤子一雙筷子撂進一口鐵鍋,打開水龍頭開始接水,見水已經沒過碗口便關上龍頭。用濕淋淋的手掏出口袋裏的香煙,彈出一支叼在嘴上,丁東快步走向通往戶外的門。
轉身推上房門,丁東點燃香煙,深深地吸了一口,一屁股坐在門口的小凳上,手機裏的歌聲回響在狹小的空間裏:“傍晚六點下班……”
丁東環視過醜陋的水泥牆,把目光投向三麵牆的缺口:狹窄的水泥樓梯。丁東知道,這些台階通往地麵,然後是綠茵茵的草坪,然後是籬笆,然後是通往後巷的院門。
“在八角櫃台
瘋狂的人民商場
用一張假鈔
買一把假槍
保衛她的生活
直到大廈崩塌
夜幕覆蓋華北平原
憂傷浸透她的臉……”
丁東的目光隨著台階一點點升起,他的腦袋也如同爬樓梯般一點點向上向上,最後把目光投向斜上方的天空。7月,即使已經將近晚上九點,丁東依然能看到溫哥華那湛藍如洗的天空——小小的一塊。
“這該死的疫情!”丁東心裏咒罵。
“如此生活30年
直到大廈崩塌
一萬匹脫韁的馬
在他腦海中奔跑
如此生活30年
直到大廈崩塌
雲層深處的黑暗啊
淹沒心底的景觀……”
注:萬能青年旅店(Omnipotent Youth Society) 是一支來自中國河北省石家莊的獨立搖滾樂隊,成立於1996年。以其獨特的音樂風格、深刻的歌詞和出色的現場表演而聞名。文中的歌係其成名曲《殺死那個石家莊人》,發行於2010年。2023年萬能青年旅店在上海開演唱會的時候,這首歌已經被禁止演唱,於是在這場演唱會上,樂隊隻能演奏了這首歌,沒有歌聲。
第一卷
第一章 第一次(上)
丁東牽著穿著白色、不知道什麽料子連衣裙的秋的手,提心吊膽地沿著樓梯向樓上爬。七月初的天很熱,下午三點鍾的時候更是有點悶,他手心裏滿是汗,頭上卻連一絲汗都沒有。
這是一座建成於七十年代末期的鋼混結構的“一”字形五層樓房,隻有一個門棟,樓梯把大樓分為左右對稱的兩個部分,左邊有四戶,右邊也是四戶。
丁東的父母,作為擁有四萬多職工的重型機械超級大廠裏的普通工人中的普通一員,直到丁東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才排隊分配到這棟樓裏一室一衛一廚40平米單門獨灶的一套房。五樓,頂層。
已經斑駁的金屬樓梯扶手和業已肮髒的樓道兩邊的白牆此時已無法引起丁東的注意——如同幾天前,即將搬離的丁東也是每天沉醉於即將搬入新房以及不用再和父母睡在一間房的喜悅和期盼裏,對這座生活了十年的樓房周遭毫無關注。一路上丁東沒有像平時關注秋並不停地說話防止冷場,他隻是沉默地沿著樓梯向上,向上,直到5樓。
這也是他最緊張的時刻:因為他要帶著秋穿過左手邊的走廊到達走廊的盡頭,他昨天才搬離的家。這中間要路過三戶人家,從小學三年級到大學二年級,這三戶人家可以說是看著丁東長大的,因此此刻的他尤為惴惴。
當用刻意拖延沒有上交的鑰匙打開房門、把秋讓進來、迅速關上門後,丁東這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終於到了他蓄謀已久的時刻!
昨天忙活了一天結果是20多平米的房間裏空空蕩蕩,隻留下一張單人床孤伶伶地靠在牆邊。這是一張硬木板床,本是紅色的木製床頭早已失去了原有的色澤,一味暗淡著,發烏的原木色床板上一張已經發黃的標簽依舊倔強地清晰著,上麵“第一重機廠固定資產“的暗紅色圖章印記標明了它的所有權歸屬……
令丁東詫異的是,接下來的,按道理應該是最深刻的關於自己第一次的記憶卻模糊不清了。他不記得是怎麽讓秋放下戒備以便自己掀起秋那白色不透氣裙子的,不記得又是在怎樣一番花言巧語中褪去秋內褲的,也不記得秋纖細雪白雙腿深處向往之地的無邊春光,他隻記得自己好不容易克服了羞恥感並鼓足勇氣褪下褲子,可最終是在秋那不怎麽強硬卻不知道是否堅決的”不“中敗下陣來。
這就是丁東失敗的第一次。在幾次拉扯中,還未等丁東進入到他幻想過、垂誕過許許多多次的夢想之地,甚至還沒接觸到秋細白的大腿時,他就可恥地泄了。想著自己的鬥士還未衝鋒陷陣就口吐白沫一蹶不振,低頭盯著這個家夥在那裏垂頭喪氣、無精打采的淒慘模樣,丁東氣得牙根癢癢,一時也陷於不知道是該惱火還是該羞愧的糾結當中……
高中的女友在高考分數公布後就向丁東提出了分手,幾次挽回無果後丁東終於死了心。幸運的是剛進入大學的新鮮感衝淡了丁東的情傷,他迅速投入了和高中生活截然不同的打升級、跳交際舞中,可如同食品一樣,那精美的包裝盒上印有清晰無誤的保鮮期。沒過多久,大學生活就毫不例外地成為了按部就班的老生常談,青春期澎湃的荷爾蒙讓丁東把注意力重新投向女生,於是在和高中女友分手的半年後、在大一下學期一開學,丁東便開始了追求同班同學秋的行動。
秋是一個羞澀並矜持的女孩,這是好長一段時間裏丁東對秋的認知。所以,在苦苦追求了秋半年之後的某一天、當秋終於不再拒絕丁東牽起自己的芊芊玉手之後,當丁東還未仔細品嚐“魚兒已上鉤”的甜蜜,苦澀就隨之而來——秋總是有意或無意地回避或者說拒絕和他接吻。
丁東百思不得其解,遂無師自通地采用故意生悶氣或者扮可憐的方式和秋鬥智鬥勇,卻屢屢碰壁。在屢敗屢戰、屢戰屢敗之後,最終丁東隻得單方麵地采取了“預約製”,然而令他惱火的是,自己的預約十有八九也會被秋忽視、回避或者婉拒。更讓他耿耿於懷的是,在有限的一些預約成功後享受抗戰勝利果實之際,一旦有行人路過的響動傳來,秋就恍如受驚地兔子般地快速推開自己,不等丁東反應過來就拉著他、從經自己反複觀察並甄選好的的偏僻角落裏逃離,讓丁東自始至終沒有覺得有“過把癮”的感覺。久而久之,對能有一次充分的、讓自己能有”滿足感“的接吻成了他的執念。
對於已經和死黨們躲在一間拉起厚厚窗簾的房間、把電視機調到既能讓屋內所有人聽到又不至於傳到鄰居家中的邊際音量、接受過來自日本以及歐美實用生理衛生音像教材係統培訓過的丁東來說,這種隻能勉強在一壘徘徊用於滿足精神世界的狀況實在無法抵擋住體內噴薄欲發的火山,”可誰叫自己找了個林黛玉般的女友呢?“丁東隻能一邊想象著二壘三壘乃至四壘的無限風光望而生歎,一邊自我安慰。
轉機的出現是在1991年的春節,最起碼那晚丁東頂著寒冷的北風、在零下好幾度的深夜裏騎車回家時是這麽認為的。
時間:
大二寒假,丁東和秋確定戀愛關係的半年之後,距離丁東20歲生日隻差幾個月
地點:
秋家兩間房中的一間,20平米左右
人物:
秋,丁東,秋的父母,兄嫂
事件的起因、經過和發展:
結束了還算豐盛的晚宴,等丁東和秋母收拾完狼藉的餐桌以及洗好碗筷之後,已經是晚上九點多鍾了。秋的哥哥和嫂子回到了屬於自己的小屋之中,不等丁東告辭,秋父就把電視機遙控器扔給秋,和秋母上床睡覺去了。
“小丁,著啥急!看會兒電視再回去!”煉鋼工人出身的秋父一直是高門大嗓。
一向少言寡語的秋母也低聲附和。
丁東撇了一眼秋,見後者也是這個意思這才搬了一把小板凳坐在秋的床前看起了電視。
秋的情況和丁東基本一樣,都因為高考成績一般這才報考了本市唯一的大學成為了同學。秋的父母也是重機廠的工人,隻不過因為有個已到婚齡的哥哥,這才分到了兩室一廚一衛的房子。哥哥已經結婚和嫂子住在10多平米的小房間,秋和父母同住這間20平米左右的大房間。
這間20平米的房間裏,有一張雙人床和一張單人床,和丁東家一摸一樣的是:屋子中間拉起一道棉布簾子把大床和小床隔開。
顯而易見,樸實的重機廠勞動人民理所當然地認為:用從廠子裏拿回來的鐵絲,再花上幾元錢扯塊或薄或厚的棉布或的確良,就可以把屋子隔成兩個世界,就可以讓自己和已成年的子女擁有各自的隱私,能成功地避免尷尬。
這是丁東頭一回這麽晚還逗留在秋家,再幾次低聲向秋表示自己想回去被秋阻止後,他隻能坐在小板凳上沒什麽滋味地看起了重播的春晚。
秋把電視的音量調得很小,秋父的呼嚕聲時不時地從簾子後麵的那個世界傳過來,於是丁東也時不時地把目光投向棉布簾子,看著變換的電視畫麵在簾子上形成變幻的光影。
“冷不冷?”秋湊過來低聲問。
丁東搖頭:“還好。”
“要不要暖暖?”
燒蜂窩煤的鐵爐已經封火,怕冷的秋早已脫了牛仔褲穿著秋褲進了被窩,毛衣也已脫去,穿了件秋衣套了羽絨服半靠在床頭看電視。
丁東猶豫著看了看棉布簾子,終於忍不住側身,把右手伸進被窩裏取暖。
兩個人默不作聲地看了會兒電視,此時秋已經脫了羽絨服整個人躺進了被窩,丁東的手也不再冰涼。
也許是盎然的暖意,也許是晚餐時喝的那兩杯酒,暖意沿著丁東的手上升、上升,遊走在他的身體裏,遊走在他的腦子裏。
熱力學第一定律表明: 在一個封閉係統中,能量既不會憑空產生,也不會憑空消失,它隻能從一種形式轉化為另一種形式,或者從一個物體轉移到另一個物體。
於是丁東的手開始遊走:從秋的手到秋的腰肢、秋的腹部,從隔著秋衣到不小心碰觸到因秋衣皺起而裸漏在外麵的肌膚,然後又裝作不經意般而又小心翼翼地直接貼上秋細膩的肌膚,直至停留在秋溫熱的腹部。
熱力學第二定律又指出:指在一個孤立係統中,熵(衡量係統混亂程度的物理量)總是趨於增加,或者說係統總是趨向於從有序狀態轉變為無序狀態。
此時丁東就兩眼盯著電視,腦海裏一片混亂……
To be ,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
當丁東突然清晰地意識到秋不知何時已把秋褲脫去,下麵隻是穿著一條內褲的時候,理智的大壩便一下子潰了堤。他保持著別扭的姿勢:側著的上身挺直,一邊把頭扭向電視機方向不敢回頭,一邊努力把手向下、向下,直到那傳說中的伊甸園。這短短的一段路程丁東覺得自己走了20年……
丁東的淚水湧上來,溫暖而濕潤。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世界仿佛抽離而去,他死死盯著電視,秋一隻手不停地在遙控器上胡亂地按,電視在不停地變換頻道,相聲小品戲曲和電視劇的畫麵在棉布簾子上不斷地映射出各種奇形怪狀的陰影,仿佛一幅幅光怪陸離的蒙太奇畫麵……